平的拉门,隐隐透出几分阴凉。
前世在北方长大的薛宁,对这类结构并不陌生。前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便经常和小朋友们一起把
一筐一筐的土豆、大白菜之类的蔬菜窖藏起来,凭借着它们渡过漫长而萧索的冬天。
拉门打开了。沿着阶梯走下深达一丈的地窖,阵阵寒湿的气息渗入了薛宁的肌肤。薛宁立即运功怯寒
,这才感觉好些。倒是文瑾习以为常,没有反应。薛宁往四周一看,惊讶地发现这里竟是一丈见方的
一个石窟,石窟温度极低,又没有水气,易于保鲜,倒成了一个天然的冷藏库。
文瑾在入口旁边的角落上微微示意,薛宁便过去放下筐子,然后开始细细打量周围。石窟中,各类的
药材在木架上被摆放得整整齐齐。有最普通不过的药材,也有世人视若珍宝的绝品。但在这里,寻常
的当归和千年的人参被码在了一起、廉价的红花和珍贵的雪莲被堆在了一排。
一视同仁。
薛宁微微点头。也许只有这样公平对待药材的人,才能真正地明白医术的真谛,彻底地发挥药材的作
用。这样想来,他把七重花用在自己身上,倒是极自然的事情了。
文瑾也不说话,任由薛宁在石窟中转悠。但看见薛宁被最后一排木架上的一个玉匣吸引的时候,文瑾
却脸色一变。“薛公子,这里太冷,我们出去吧。”
薛宁心头正在奇怪。整个石窟,也只有这么一个玉匣。联想到被放在外面的那些珍稀药材,薛宁也不
禁好奇,能够被放在这里的东西,会是在么样子?但他听出了文瑾话中的微微紧张,便点头道:“好
。”眼神也自然地收回,再不往玉匣那边探望了。
文瑾本来还有些忐忒,担心他发问,看他再也没有提起那玉匣的事,这才舒了一口气。不是不相信薛
宁,而是知道那样东西对一个习武之人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为了这件东西,多少人疯狂,多少人惨死。而他自己,也是因为这件东西,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经历一
次生不如死的痛苦。
那种痛苦……
虽然已经离开地窖,回到了地上的小屋,文瑾却不寒而栗。
感觉到旁边这人的微颤,薛宁连忙扶上他的肩:“很冷么?都是我不好,在里面逛太久了。来,我们
到外面去晒晒阳光,马上就不冷了哦。”
看着薛宁灿烂的笑脸,感觉着照耀在身上的温暖阳光,文瑾心头也开始暖和了。不再多想什么了,现
在的他,只想好好地体会这份温暖。
哪怕,分别即将来临。
第十七章
文瑾继续修整他的花草,薛宁无事,在院子里闲走了两步,便把方才文瑾失手剪下的那朵娇艳的红花
拾了起来,然后去灶房里找出一个小号的素色碟子,盛了些清水,把花斜斜地靠在里面,欲开未开的
花瓣靠在碟子边上,倒也不是很难看。
薛宁正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冷不防被一直看着他的文瑾,伸手把碟子取了过去。文瑾看看花,
又看看一脸无辜的薛宁,皱了皱眉头,重又从他的房间里取了个细颈的白瓷瓶子,灌了半瓶子水,再
用剪刀把花枝上过于茂盛的叶子剪掉几片,然后才把花枝小心插进了瓶中。
“真是好看。”薛宁笑道,双手将花瓶接了过来,端在手中细细观赏。凑在鼻子上闻了闻,有淡淡的
香味,却不是花香,倒象是文瑾身上常带的药香味。
“你要喜欢就拿到一边去看吧,别扰了我做事。”说完,文瑾就埋头修理花草去了。
薛宁笑笑的,便听话到一边去了,偶尔眼神往文瑾那边望去,却无奈只看到文瑾的背影。他所不知道
的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文瑾也常抬了头,看他的侧影。
过了好一会,已经差不多是下午时分了,薛宁这才状若难舍的放下手中的瓶子,说道:“该吃晚饭了
阿,我得去弄点有油水的东西来了。”说着,他往文瑾那边扬声道,“文公子,我出去打点野味回来
。”
说完,也不等文瑾反应过来,他就轻松地跨出院子,往林中去了。
等他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文瑾这才从花草旁边直起身子。眼睛看着薛宁消失的方向,他呆了好一
会,才慢慢挪动步子,走到薛宁刚才待着的地方,将那支瓶子小心的捧了起来。
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人触摸过的娇嫩花瓣,文瑾竟是有些痴了。
等到薛宁提着两只山鸡和一只肥肥的兔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看着那大大敞开的两扇木门
,再望望正站在院中看着自己的文瑾,心头一暖,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门内的文瑾有些意乱心慌。看着薛宁背着夕阳从密林中走出来,那矫健的身形被浓墨重彩地打上了金
色的轮廓,美丽而耀眼,让人炫目。
呼吸乱了。
又或者,早在薛宁离开不久的时候,他就已经乱了。担心他的伤势出了岔子,担心他在老林里迷了路
,担心他会被堡里的人发现,更担心他会一去再不回头。
院子的门一反常态地敞开了,那等待的姿态一如自己。
而现在,那人只是对着自己一笑,就能让他的心完全地失去了控制。
嘭!嘭!嘭!
跳得好快。
手脚也僵住了,嘴唇张合了两下,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
该怎么做,怎么说?
好似过了许久,又仿佛只得一瞬。最终只是别了眼,掩住自己眼中的无措和迷茫。
薛宁送出的笑扑了个空,只得无奈地又收了回来。他不知道文瑾心中的想法,但也知道文瑾是个面冷
心软的性子,因此倒也不是很在意,自己提了猎物到后院破膛剥皮去了。
文瑾一向吃的清淡,薛宁在灶房里略略看了一下,现有的调料便只有油、盐这基本几样。薛宁躺了几
天,喝足了汤药,醒来又清粥小菜的吃了几顿,嘴里也有些淡,想吃些味重的解解馋。但现在一来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来也想着文瑾是个吃素的人,一下子不能油荤太重了,所以想来想去,便把那
只野兔细细抹了盐,用湿土包好封妥,埋在灶底的柴灰里。然后又拿那两只山鸡,剁成大块,和着两
块老姜、几枚红枣一起放在锅里,又往里面掺了小半锅子的水。等收拾好了,他才往那灶膛中塞了两
把柴火,不紧不慢地烧了起来。
文瑾本来也想进来帮忙,却被薛宁笑着挥手回绝了,只得站在灶房门口看他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灶
膛里的火强了,他便弓身用长铁夹拨上一拨。弱了,就再添上一枝两枝柴火。时不时的,还揭开锅盖
,往里面添上一勺子的水。
虽然只是烧火添水的杂事,他也做得认真的很。
文瑾待在一旁看着薛宁在灶台边忙碌,心头有说不出的温馨感觉,既期待着这人全心全意做出的丰盛
晚餐,可又希望这顿饭永远不要做好,让自己能这样地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人,一直一直地看着。
以往所见到的,大都是些谄媚、不屑、或是垂涎的眼。与人这样平和相处的记忆,早已经淡得没有了
颜色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不论是昏睡还是清醒着,总能让自己感觉到一份恬静,一份踏踏实实的从容活着的
感觉。跟他相处,自己不需要想太多,就能觉得安心。
只是,他毕竟是个过客……
心微微一沈。
手中的东西太少,也就不能祈求太多。处在黑暗的人,只需望见一丝透入的光明就足以了。奢求太多
的光芒,结果只会让那耀眼的光刺瞎自己的双眼。
是该这样想的,没错吧?
但是为什么心头感觉涩涩的,有些难受呢?
第十八章
渐渐的,空气中多了一股诱人的香味。有些神思不守的文瑾也被勾得抬了头,却是大锅中鸡汤又滚了
几滚,溢出了浓浓香味。
“怎么样,很香吧?”薛宁对着文瑾微笑着,然后又低头揭了锅,用筷子插了插山鸡肉,果然都炖得
烂烂的了。少少的放了点盐,便捞了些鸡肉出来,放在一个小盅里面,然后满满地盛了鲜美的鸡汤。
“文公子,你先来尝尝这鸡的味道如何。我平时很少做汤,倒不知道这味道做的地道不地道。”他随
口说了一声,把汤盅往文瑾这边的灶台上一放,便又取了一个大号的汤盅,低头去捞锅里的汤。
他做得仔细,却不提防有一丝不听话的黑发滑到了额前,被锅里冒起的蒸气冲了一下,正好飘进了他
的左眼中。他难受地眨了眨眼,正要放下手中的勺去理头发,却被斜斜伸出的一只手抢去了。
薛宁心中一阵错愕,愣愣地看着文瑾近了身,手指抚上脸颊,小心地把那丝顽劣的发拨开。
一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薛宁的心中涌了起来。
好像,有点暧昧……
文瑾望着自己还停在薛宁脸颊上的手,也有些愣了。
两个人靠的极近。耳畔、鼻尖都是彼此的呼吸和气味。
风从窗户溜了进来,在小小的灶房里旋了圈,不经意间将这两个人的发吹乱,然后又悄悄地从门口溜
走了。
几缕散乱的发丝,在空中若有若无地纠缠了一番,才轻轻落了回来。
文瑾眼神变幻了几次,终于收回了手,淡淡说了声“好了”,便又退回去了。他也不拿灶台上的那盅
鸡汤,头也不回,快步就走出去了。
即便是在感觉再迟钝,薛宁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那样亲昵的对待,只有三个人对他做过。前生孤儿院的院长奶奶,今生的母妃,以及七哥。连父皇和
皇叔祖都不曾有过。
而文瑾……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只是有些惊异。
文瑾匆忙走到门外,脚一下子就软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刚才怎么会大胆莽撞到那个地步。手指尖
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温和的,不冷也不热。就好像那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他会不会察觉到自己心中不应该有的念头?
这一回,就算接到蔑视的眼光,也是自己活该得的。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能,不应该,不可以,但是
还是忍不住……
想靠近他,想触摸他,想留住他。
……
接下来的一餐显得有些沉默。对着香喷喷的鸡汤,和酥滑可口的兔肉,两个人都只是静静地动着筷子
。文瑾自然是沉闷的,而薛宁虽然有心说几句调节气氛,但每次看着文瑾冷漠的脸,临到口边的话又
都被咽了回去。
莫名的,有些忐忑,多了几分在意。
吃完薛宁精心准备的一餐,文瑾也不说话,径自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留下薛宁对着一桌的杯盘苦笑
。
不过,两个人闷头吃饭,饭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的了,这也算是他辛苦了一下午的一点安慰吧。薛宁
挽起了袖子,这一桌的东西都还要收拾呢。真成了个劳碌命了。
一边收拾着,眼神还不时往文瑾的房间扫去。文瑾的门窗都是紧闭的。
虽然是在山林中季节的变换不是那么明显,但毕竟已经是夏天了,天气微微有些闷热。薛宁不由得有
些担心起房间里的人来。这样,对身体是不好的。明明就已经那么瘦了。
眼前又浮现初见文瑾的那天夜里苍白脆弱的脸和脸上晶莹的泪痕,他应该也是有过什么故事的吧。那
样的神情,不象只是个单纯的恶梦。莫名的,对文瑾的过去有了想探知的欲望。
薛宁微微一愣。他什么时候也有了不该有的好奇心呢。
薛宁正迷茫间,就听见文瑾房间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他心头一紧,连忙跑了过去。“文公子,你怎
么了?”
没有得到文瑾的答复,只听得呻吟带的痛苦越发的重了,薛宁这时早忘了刚才的种种想法,也等不得
象昨天那般慢慢开锁,双手一发力,嘭的一声便把门栓震断,然后重重地推开了门。
文瑾半躺在床边的地上,一手抚着腹部,一手紧抓着床头,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第十九章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薛宁,文瑾咬紧了唇。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发病?
不想让那人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他挣扎着要起身,但身子剧烈的疼痛无情地击倒了他。
痛!
好痛!
身上好像要炸裂一样,每一寸每一寸都在哭嚎。文瑾禁不住又抽搐起来,手指紧紧地抓着两旁的地面
,口中逸出近似哭泣的呻吟。
薛宁慌忙扶起文瑾的头,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腰,将他抱在了怀中。隔着薄衫,文瑾身上传来的寒气让
薛宁吃了一惊。文瑾原本就微凉的身体,现在如同冰雕一般。白皙的额头上沁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俊秀的面容上全是痛苦之色。
感觉被薛宁抱在怀里,文瑾微微睁眼看了薛宁一眼,想对他说些什么,但转瞬便被那身上的苦痛击溃
,昏迷了过来。
薛宁被文瑾这模样吓得心都悬起了起来,好在还有几分清醒,便板正了文瑾紧握的手,搭了三根手指
上去,全意稳住波动不定的心神为怀中的男子把脉。
怎么会这样?
薛宁心一惊,手指如受惊一般从文瑾的脉门上弹开。文瑾看似柔弱的体内充满了冰寒而强大的真气,
这些真气在脉络中毫不留情地四处乱窜、彼此冲撞,将文瑾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混乱的斗气场。
难怪向来清冷如月的文瑾会难受成这样子。
来不及思索真气失控的原因,薛宁扶正文瑾的身子,让他盘腿坐好,五心朝上,然后自己也盘坐在文
瑾身后,双手抵住文瑾背上的命门要穴,平息静气,将已身的真气缓缓度入文瑾体内,试图用自己本
就不多的真气将文瑾那些胡冲乱撞的真气导入正轨。
真气刚度过去,薛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文瑾体内的真气太过强悍,而且各自为营,毫无章法,他的
真气刚进入其中,很快便成了狂风巨浪中摇摆不定、顷刻将翻的小舟,根本没有作用。
薛宁看了看身前扭曲了容颜的文瑾,终于心一横,将身上全数的真气都输入了进去。罢了,就拼这一
回。
刚刚复原些许的经脉被这么一动,带动着内外的旧伤隐隐作痛了起来。薛宁皱皱眉,却根本不去顾及
,一心只想着减轻身前这人的痛苦。
一柱香过去了。文瑾依旧在痛苦中煎熬。
两柱香过去了。文瑾脸上的痛苦之色略有和缓,薛宁的额头却开始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三柱香过去了。薛宁的脸色已经苍白了,嘴角也被自己咬破,一丝鲜血流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薛宁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坚持住,还没结束。他竭力地
运转着自身的真气,去清理文瑾的经脉,一点一滴地将混乱的真气收集、引导、归位。一周天,然后
再一个周天,不断的、近于机械的重复着这样的行为,哪怕体内的真气已经渐渐枯竭,喉底已经有了
隐隐的铁锈腥气。
……
已经是夜了,月光从敞开的大门好奇地望了进来。银色的光芒下,文瑾的脸色终于渐渐平和,苍白的
脸上开始回复了血色,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将最后一股在外流浪的真气小心地导入文瑾的丹田,薛宁缓缓地从文瑾背上收回双手,睁开眼睛,欣
然一笑。
还好,他没事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仿佛机械是执行完最终指令一般,薛宁嘴角含着笑,朝后倒下了。
身体失去扶持的文瑾,也缓缓斜了下来。
寂静的房间中,两个人的身体重叠着,文瑾的身体伏在薛宁的身上,额头抵着薛宁的下颌,发丝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