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太平——歌凤

作者:歌凤  录入:05-25

“放心睡吧。”

似乎对陆澈刚才的话还心有余悸,他挑了靠门的地方躺了下了,没多久,便呼气深沉起来,睡熟了。

而陆澈,却毫无睡意,呆呆看着火堆里被烧得发黑的银盒,那盒子是离开这里时院主婆婆交给他的留念,现在,就当是迟到的

祭奠。

育安院,那是他最初的家。

第八章:念母亲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母亲的尸体已冷却了许久,他却仍固执地蜷缩在她的怀里,那里原本总时时散发着淡淡的乳香,而现在,他只闻得到死亡的气

息。

他还那么小,他不懂母亲为何倒下了再未起来,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也有人倒下了再没有起来。他不明白为何这山头绿意浓厚

,却又那样荒芜,他听到此起彼伏的濒死的呻吟,他 冷得发抖,黄昏的天空下,他不敢离开母亲。

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他好饿好饿,饿得已经神志不清,他摸索着母亲的胸口,那里应该有香甜的乳汁,于是他探进母亲的

衣襟,用力的吮吸,母亲倒下不久,乳汁竟还是温热的,他饿坏了,他就那样拼命地吸着尸体的乳汁。

直到不再觉得饥饿。

幼小的他抬起头。

乱葬岗的夕阳,红得好苦。

他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育安院的孩子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育安院里孩子不多,他是第十

七个进院的,大家便叫他“十七”。

天下初定,院里大多数孩子都是在战乱中失去父母的,生存曾经像捉不到的风一样擦肩而过,这里谁没有露宿过野外,谁没有

饿极了用泥土填饥,他们的生命那么幼小,又那么坚韧。

院主婆婆告诉他们,是皇后恩泽苍生,建了这个育安院收留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他们要把皇后娘娘当作神一样敬重

于是在十七幼小的心里,便把皇后娘娘放在了神的位置,每每祈福乞佑,都要想到皇后娘娘。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神会出现在他面前,她一如自己想象的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她还带着一个孩子,样貌清俊,眉目锐

利,他们御座辇车锦衣华服地出现在育安院时,竟真的像天神临世,是的,他们偏就有寻常人没有的高贵和倨傲,让少不更事

的十七也感到了距离。

随行的还有一个白面书生,他提前已来院中住了几日,只有他挑选出来的孩子才能见到微服出巡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十七

没想到自己也被选上了,他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跪在皇后太子的面前,战战兢兢,不知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皇后竟像每个人的母亲似的,亲切地问些近况,然后征求了高先生的意见,给孩子们一一赐了姓名和表字,又告诉他们,他们

将会被带入宫中,成为太子的陪读童子。

不出几日,太子登基,闻人太后垂帘辅政。

这群懵懵懂懂的孩子,一夕间前程似锦。

闻人太后说,你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就叫澈儿吧。

澈儿澈儿,终于有了真正的名字,十七欣喜若狂,缠着院主婆婆叫他的新名字,院主婆婆却高兴不起来,那些优秀的孩子即将

离开,她噙着泪把临别赠物一一交给他们,一一抚摸过他们稚嫩的脸庞,他们还那么小,就要肩负起一个国家的希望,伴君如

伴虎,他们的命运,又有谁能给个从此幸福的定论?

陆澈听到她对叶岚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孩子,你要好自为之。

一向安静的叶岚忽然号啕大哭。

陆澈从梦中惊醒,天色还暗着,他微微感到有些冷,便将身下的稻草拿了点盖在身上。看看门边的苍潋,仍沉沉地睡着。

那门边,原摆着院主婆婆在宫里当职时先皇赐的一对玛瑙,并非稀世珍品,倒也价值不菲,他们当年离开时,便给了叶岚做嫁

妆,意思是育安院始终是她的娘家,要时常回来看看, 当然,对他们来说也是这样。

可谁知,那一别,竟是永远。

真想一梦醒来,仍是当年的十七,稚弱单纯,清澈如水。

再回来,物非人亦非,育安院早已凄惨落幕,陌外杨柳依依,人生无定数,只叹红尘苦。

原来他还是睡着了,苍潋关照他喝的药早已冷掉,陆澈轻轻起身,拿起药罐,暗道:水兰这个傻丫头,真以为对自己这个身体

,这些药还会有用么?便将其中的药汁从窗口泼了出去。

陆澈敏锐地察觉到,窗外黑透了的夜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因为泼水的动静,苍潋醒了,陆澈忙将药罐放回原处,“怎么了?”苍潋的声音睡意朦胧。

“有人在往这边赶。”陆澈拿起地上的包袱扔给苍潋,“该走了!”

“你不是说不会有人来的吗?”苍潋措手不及。

“我说过皇帝的人决不会来,但看来追兵不止皇帝一路。”陆澈抬头看了看天色,“赵霙终于按耐不住了。”

“皇后娘娘?”

陆澈头也不回道:“是的,快走吧!”

“她害死我母妃还不够,还要来害你么?”苍潋急急忙忙跟上,咬牙切齿道。

“话不可这么说,”陆澈语速极快地说,“她再权大势大,也就是个皇后,没有皇帝的首肯,未必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毒杀李夫

人。”

“况且她并非善妒之人。”

身后的苍潋听到这些话,竟没什么该有的反应,陆澈回过头去看他,却见他脸色阴沉地站住,直直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陆澈只好走回去。

“你以前从未对我说过。”

“这些话你早该告诉我的!”

“我母妃的死是父皇的意思吗?”

陆澈知道他是怪自己,这么多年从未跟他提过这件事的真相,直到现在反而这么轻描淡写的拿出来,难免让人有些生气。

“抱歉,是我失言了。以前我不提,是因为我不可能让你死了母亲还要去仇恨父亲。”

“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最宠母妃了吗?”苍潋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母亲艳帜高挂,选上夫人之前在民间有些什么风流韵事,也是正常的吧。但皇室礼教森严,宠归宠,东窗事发,一样是个

死罪。”

“是是,是我母亲水性杨花,到头来恶有恶报,连儿子都认了别人做娘,忌日连个拜祭的都没有!”苍潋失控地叫道,全然不

顾追兵就在附近。

陆澈冷静地走过去,轻轻抱住他,像母亲抱着心爱的孩子。“你看,现在你知道了,父亲和母亲,你总要选一个去恨,还不如

让你恨一个素未平生的人。”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在皇宫里,丈夫可以随意杀死妻子?”

“皇宫里的苦命人,何止你母亲一个。像赵皇后,谁又敢说她活得快乐?”

“可是母妃她,真的是个好母亲啊……”

“我知道,所以才会生出潋儿这样的儿子啊。”

他情难自禁,伸手回抱住陆澈,哽咽道:“岚姐姐……”

岚姐姐。

一瞬间,陆澈绝望得好像这黎明前的黑暗。

第九章:长亭路

他们逃出育安院,一路往南,照陆澈的意思,是真的要离开京城了。

天亮的时候,刚上了官道,陆澈的高烧又上来了,两人只能留在道旁的客栈休息,顺便吃点东西。

叶岚名号上是个废妃,又带着六皇子出逃,算是皇族的一桩丑事,自然不能宣扬,所以即使禁军也只在暗地里搜查,客栈里并

没见着通缉他们的官令,倒反而方便了他们。

小心起见陆澈还是用轻纱蒙了面,他们要了底楼一间房,因为出逃仓促,陆澈没有现成的银两,便将自己的首饰给了掌柜。

进了房,苍潋便抱怨陆澈的见外:“为什么不用我的钱?”

“我能付的自然自己付,”陆澈有些气息不稳,“快叫人熬碗姜汤上来。”

苍潋见陆澈这样才没有争下去,乖乖去外面吩咐了一通再回来。

“对了,提到赵氏,我与你见面之前曾去过卫尉府探秉钧叔叔,无意间听到他与赵篁勾结要联合王丞相对付闻人氏。虽然我不

想多管闲事,但始终觉得还是要跟你说才好。”

陆澈已躺下了,闻言微微一笑:“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像的还要多。”

“你指秉钧叔叔的事么?我也没想到他会是卫尉,还有济之叔叔,官拜光禄勋吧?”苍潋也笑,“全是朝中重臣,占着父皇的

心腹位置吧。没想到‘岚姐姐’的朋友来头都不小。”

“无论他们今日如何位高权重,当年我们都是出自育安院的孤儿,自然情同手足。”

“是吗?”

自然而然的,陆澈将育安院的往事原原本本地道来,苍潋安静地听着,这世上也有同他一样自幼孤苦无依的孩子,现在,却已

成了朝廷栋梁,这其中的曲折艰辛,又有多少是三言两语,便道得清的呢?

听完一切,苍潋仍是不解:“既然事情像你说的那样,秉钧叔叔理应效忠父皇,为何要同赵篁半夜里策划些见不得人的事呢?

陆澈摇摇头:“教过你多少遍了,凡事不能见着风便是雨。”

“你的意思是?”

“具体的我也无从判断,秉钧从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只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便是了。”

苍潋刚要追问,门外忽然一片嘈杂,直觉是有官兵搜来了,苍潋道:“你从窗口出去,外面是后院,我刚看过了,院门开着,

趁他们没有围过来快出去,我出去挡着。”

正待出去看看,陆澈拉住苍潋,塞给他一个绣金小包。

“什么?”

“此行凶险,我早该给你的,万一有何不侧,把它给皇上看,或可保你一命。”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陆澈已翻身上了窗,回头说了句:“万事小心,官道长亭等你。”便跳窗而去。

苍潋收好了小包,准备去开门,一队禁军却已破门而入,小儿躲在门后叫道:“就是这间房,刚才的客人给的是宫里才有的首

饰!”

苍潋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几把剑指住了咽喉。

禁军统领冯奇正从人丛中走出来,揖了一揖。

“晋王爷,失敬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杀气自苍潋的眼中一瞬而过,冯奇正心中一紧,只觉耳边生风,才意识到是苍潋抽了他的剑,身后的士兵却已倒下两个,冯奇

正甚至没有看清他怎样出的手。

看见如此,士兵们一拥而上,苍潋剑舞似花,剑尖及处飞起一片血色,没用多久便杀出一条路来,冲出了包围。

待到冯奇正带着剩下的士兵追上去,苍潋却已无迹可寻。

“晋王的身手,果然名不虚传。”他只得如此感叹。

官道。尘埃漫漫,地上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车辙,有的已成为岁月的痕迹,谁知道那来来往往的车中,是不是承载了过重的希

翼。

京都梦华,不过一梦而已,多少人带着梦而来,却一身仓皇地离去,是依依不舍也好,后悔莫及也好,诀别于长亭时,谁都会

回头望一眼那巍峨而苍老的城墙,然后在心中默道一声再会。自古离京最伤情。

十里长亭路,一步一回头。

站在这里,前后都是长长的官道,身周所有都能尽收眼底,有车马匆忙而过,却独不见陆澈。

苍潋已是用最快速度赶来,陆澈却还没有到。

他一定是半路出了事,苍潋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难道是病重晕倒?不可能,从客栈到长亭只有一条路,他刚才走的便是,并没

见着陆澈人影。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陆澈已被禁军抓回去了。

“晋王爷!”冯奇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苍潋回头,见他只一个人,恐怕是凭他过人的脚力先追到了他,而没有带上士兵。“

皇上有命不得伤人,不要逼末将出手。”

冷冷地注视他,苍潋话不多说,忽然先发制人,挑剑向他的胸口刺去。

冯奇正清楚苍潋的优势在招式的快和狠上,他微微侧身避了剑锋,拔剑轻轻一挡,只使了五分力,苍潋却被自己的猛劲回噬,

震得向后退去几步。

剑还没有再握紧,苍潋便被冯奇正的剑抵住了脖子。

“王爷功夫不错,但若让您胜了末将,恐怕禁军的颜面,就无处可搁了。”冯奇正低低道,“叶夫人在哪里?”

原本已丧气的苍潋抬起头,失声问道:“他不在你们手上么?”那会是谁?难道是皇后?那样的话……

急不可耐的他对着冯奇正吼道:“快带我去见父皇,我有急事禀报!”

第十章:慈安殿

丧期中的慈安殿,白幔青灯,对素烛摇曳在牌位前,牌位上名号模糊,大殿上幽幽弥漫了佛香,浓郁的哀愁。太后已出殡,西

苑里嚎哭震天,这里却静谧得仿佛千年古刹。

人有泪佛无言,生死寻常事。

苍潋跪在殿中,已有四个时辰,他还没有见到皇帝,皇帝在西苑送他的母亲,苍潋被追回是密报,他却只冷冷丢了一句“太后

大丧,皇子却与后宫女眷私逃,成何体统,给朕在太后牌位前跪上个一天一夜。这期间不许任何人踏足慈安殿!”

他与陆澈私逃的事,至今未被宣扬,晋王府上已被陈敬棠封锁了消息,随意编了个入宫奔丧的借口,后宫这边更是口风严密,

知道的也只几个明白事情轻重,清楚说出来的后果的。

眼看着天要黑了,苍潋越发焦急,却又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加上一天没有进食,一时间急火攻心,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

乎昏厥过去。

正昏天暗地的时候,殿门外传来一阵急而碎的脚步声,苍潋回头,看见皇帝的近侍墨阳提了食盒走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

苍潋急于想见的皇帝,他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苍潋忙跪过去:“儿臣叩见父皇!”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虚弱,皇帝摆摆手:“罢了,也不急,先吃了饭再说。”

墨阳扶苍潋起身,跟着皇帝进了内堂,苍潋脚步蹒跚,却只喝了一口墨阳递上的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父皇,是儿臣诱拐岚

姐姐,整件事与岚姐姐无关……”

还未说完,皇帝冷冷地瞟过来:“事情到底起于谁,朕心里清楚,再多话,继续去外面跪着,跪到你只想吃饭为止。”

苍潋一时语塞,只好乖乖扒饭。

一时间,堂内竟安静得如此奇异。一边是苍潋狼吞虎咽,一边是皇帝冷眼旁观。这是从小到大,作为儿子的苍潋第一次被作为

父亲的皇帝看着吃饭。

苍潋想起陆澈说的,那些寻常人的幸福,有时候在皇宫里,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他忽然鼻尖酸涩。

皇帝见他吃饭都吃的双眼含泪,便放轻了语气道:“你要说便说吧,别急了噎到。你有何事要亲口对我说?叶岚为何没跟你在

一起?”

苍潋便忍了泪,放下碗筷,将冯奇正带兵出现在客栈后的事都一一交待了。

“岚姐姐还说,”苍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绣金小包,“要我把这个交给父皇。”

皇帝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并未多看便放入了自己的怀中。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在追你们?”皇帝问这句话时,稍稍带了些危险的意味。

推书 20234-07-24 :重生之大冒险+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