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为我,我为万物,不管你走到哪儿都逃不了我,那你还有何可怕?”他说的十分自然,如同说“我要吃饭”一样自然,燕无暇今天才发现他是如此自大,如此自傲,自大到以为他是万物的中心,自傲到以为没有他世界便不再存在。可那又如何呢?仅仅一瞬间足以使无暇惊心动魄,仅仅一瞬间足以击碎他所有不安。
他把手伸向天空,那时候阳光还很温柔,透过他细嫩的肌肤微微有些发红,他想伸手去抓什么,抓什么呢?那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抓不到。
他还在伸着手,时间久了也不觉累,直到另一只手慢慢搭了上来,一只比自己的手大得多的,它覆盖在自己的手上,暖暖的,还有点痒。
“找什么呢?”
“没,什么都没有,我想往上够,但是什么都够不到。”
“你真的需要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讨厌空无一物的感觉……”
“怎么是空无一物,有的,只是你还没发现而已。”
那双手放开了自己,回头看,那个人低下身子,捡起一片黄灿灿的叶子放在自己手里,然后攥紧自己的拳。无暇伸开手,看看手心里躺着那片还算鲜嫩的叶子:“它真可怜,被人踩在脚下,秋天一过自然枯萎,然后到了来年春天,那树又会长出更加鲜嫩的叶子,可它连被遗忘的权利都没有。”
“你真的觉得它很可怜?”慕容景麟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或许是有些颤抖吧。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呵呵,可惜你还不懂。”
无暇只是笑笑,不再答话,俩人静静走着,伴着秋风,踏过枯叶,远处两个黑影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了两个点,渐渐不见。
第六章
君山之巅,众武林英雄齐会,且看少林方丈执珠颂佛缓步而入,又见武当掌门仙风道骨捋须定坐,那边崆峒掌门带着徒子徒孙箭步灵腰瞄着会场,这边五岳掌门明争暗斗迎奉恭维。
一个身形短小的老者拜谢满堂英雄, 稍咳一声,满堂皆静,“诸位想必都知道,今天大家齐聚一堂是为了何事。”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集我天下好汉之力铲除灵宫宫主这个大魔头!”说话的乃是那崆峒掌门,他矮瘦身形,灰白头发,捻着两撇八字胡,贼溜溜的小眼睛滚来滚去,公鸭般的声音搅得所有人心里极不舒服。
“咳……崆峒派岳掌门所言甚是,我等武林正派人士向来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这灵宫宫主慕容景麟为祸众生,先是诛杀我同道豪杰,又杀害朝廷中人,惹得朝廷对我江湖豪侠虎视眈眈,前些日子,这魔头 又连杀胡贤胡庄主一家几十口,这胡庄主为人和蔼,乐善好施,虽不会武功,但论人品确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岂料那魔头如此心狠手辣,只因胡庄主一句话惹他不快,便……便灭人满门,连胡庄主年幼的孙子都 不翻过啊……”
说到最后,这老者声音里竟有几分哽咽,在场所有听闻无不动容,更有热血甚者,早已怒目圆睁举刀嘶吼:“此等恶贼人神共愤!看老子拿他命来!”此言一出,激得许多青年英雄心内沸腾,纷纷站起随和,定要斩下慕容景麟的头以慰众多英雄在天之灵!
“各位且慢,可否听老衲几句。”说这话的正是少林方丈,老和尚眉目间不见怒色,举手投足一派沉稳,不怒自威,他声若洪钟,虽不大却字字震到每个人心里,果然少林武学博大精神,在场无不敬畏。
“大师有话请讲。”
“阿弥陀佛,众位施主侠义心肠令人敬佩,我等今天聚集一堂,原本就是想寻个对策,各位切莫贸然行事。”
“方丈所言有理。”武当掌门接了他的话头:“我们聚在一块儿,就是想找个方法如何用最少的损失来制服这魔头,各位实乃江湖人才,日后大杰,如果贸贸然冲了去,岂不是我武林一大损失?为了魔头犯不着犯不着”
一席言毕,急往大厅外冲的人都闭了嘴,这少林方丈左一句侠义心肠,武当掌门又一句日后英豪,响当当两个大人物如此夸赞,众人心里自是得意,想来也是,我若为了个魔头伤了性命不值,真是不值。
“那敢问道长有何高见呢?”说话的又是那崆峒掌门,他身形矮小,整个人在高椅里一坐仿佛倦在那儿一样,样貌粗陋,这一笑显得又十分猥琐。
“呵呵,岳掌门切莫着急,若是我们一众人就这么冲上去与他们硬碰硬难保大伤元气,这一仗下来,正派中人大伤,万一朝廷趁机来寻我们麻烦,那该如何是好呢?”
“哦,那依道长来看,我们应当如何呢?”
道长站起身来,捋捋长须,对着大厅众人笑道:“若依老道的想法,咱们不可贸然进攻,智取,方为上策。”“哦,那如何……”未等崆峒掌门把话说完,道长自己捡起话头子,接了下去:“素闻那慕容景麟身怀绝世武功幽冥百式,杀人如扶灰,精妙不可深测,可连这功夫却有一个缺点,就是每逢月圆之时必元气大损,只剩一成功力,隔天方能恢复,而那一天他只可进水不可进食,元神损伤,精力不济,若是我们能赶在月圆之时攻入灵宫,取那魔头性命虽不能说易如反掌倒也不难如登天。”
武当道长一语毕,堂内哗然,虽说这魔教教主作恶多端,可这法子趁人不备,实在有损武林正道的颜面,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道长所言极是,我武林中人惩恶扬善,遇上这等魔头犯不着同他讲什么江湖道义,他杀人无数嗜血如狂人人得而诛之,我们同他难道还要讲什么礼数不成?!”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皆侧目一看,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徐徐将入,容貌清秀自有一股子淡雅清爽的气质,这来人正是人称‘无痕公子’的柳凌风。
柳凌风进了门,向大堂各位行个大礼,对那老者拱手鞠躬道:“不才柳凌风来迟,还请见谅。”
那老者见这位少年豪侠向自己行了个大礼,忙一个箭步上去,双手扶起凌风:“公子言重了,公子赏面光临老朽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谈什么见谅。”说着对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小家丁心领神会立时搬了把椅子,柳凌风谢过老者,再一一拜谢诸位掌门,坐在武当道长身旁。
武林大会,一向是德高望重者方可坐视众生,这柳凌风年纪轻轻就可与几位前辈平起平坐,可见他声望之高,在场的英雄一见他与武当道长都同意那法子,就连一向慈悲的少林方丈也未有言语,崆峒掌门虽是盯着鼠眼不知道乱想什么,可终于没发言,也对,跟魔头讲什么道义!我武林中道义真理只用在正派中人身上,邪魔外道而已,这样让他死已是便宜他了。
当下没人再反对,一时呼喝四起:“除魔宫,灭魔头,扬正道,报血仇!”
老者眼看群雄并起的架势,心里安慰,打了个手势请众位稍安勿躁,摆了个礼谢过各位道长,走向柳凌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公子可知那人现在何处?”
柳凌风见他如此按耐不住,抿抿嘴:“先生莫急,凌风已掌握那人行踪,他现在君山脚下,只带了几个门主前来。”
老者眼睛一瞪,摸摸胡须,半晌,开口:“确是一人前来?”柳凌风点头默认:“先生,这魔头的心思我们自不必猜,依我所知,这人是冲君山大会前来,但目前尚未有什么动静,凌风斗胆在此做个保,那人不知我们已知他弱点,中秋之前必不会上君山,我们可安心等到月圆之时取他性命。”
“可这人已进危险,还敢这个时候前来,莫非有诈?”
“呵,先生,先生宅心仁厚,这等恶人所想先生自不必费心,凌风敢以性命担保,请先生安心。”老者见柳凌风不想再说,也不好硬逼,言尽于此,既然他说有法,那也只能信了。
老者一走,武当道长紧接着凑过来:“是因为他?”柳凌风又一拱手:“道长高见。”那武当道长听言面带微笑,捋着长须不再多说,只剩旁边少林方丈不住的念着佛经。
柳凌风看着这满堂大谈江湖道义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武林侠义,什么江湖道义,不过是用来各自恭维吹捧的借口,大侠也好,恶人也罢,都由谁来定义,谁来判断,谁说是恶就必须恶,谁说是善就一定善,柳凌风拿起茶杯,他闻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心思混乱。
柳凌风本可以成为皇子,如果他母亲不是个青楼名妓,如果他父亲不抛弃妻子,如果他养父不忍辱接受那份封爵的诏书,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就算成了皇子他能做什么?争天下?平动乱?他?他有什么资格?一个有钱就能买到一夜的妓女所出的皇子,说出去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说出去岂不是柳凌风最大的悲哀?
那又如何,难道不能正名顺言就要压抑着过一生?别人可以,但他柳凌风不要!于是他拜师练武,受尽辛苦,怎么办,自己不想同那些‘兄弟’争斗但别人不一定这么想,无数双眼睛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必须自己拾起武器保护自己,保护母亲,保护家人。于是他成功了,少年英才,江湖豪侠,武林中享有一片赞誉,他得到了曾为想过的虚荣,他想沉醉,想全部拥有,那如何呢?只有做到第一,天下第一!不能登上那个高峰就换另一座,他快要做到了,快要登上山顶,再也不用仰视别人了!他要所有人仰视他!所有人不再轻视他!所有人承认他的存在!所有人不再疏远他……
他不是贱种,他是人啊!
第七章
明天就是中秋月圆之夜了,燕无暇坐在窗口,抬头远方悬挂的月亮,混乱,他十分混乱,昨天晚上,就在他想要休息的时候,柳凌风突然出现了!他几乎被柳凌风这大胆的举动吓破了胆,他怎么敢,怎么敢在慕容景麟的眼皮子底下溜进来接近自己!
可心里还是立刻屈服了,燕无暇很感动,真的很感动,柳凌风冒着危险来就是为了看他,柳凌风还是那么温柔,把他抱在怀里止不住的甜言蜜语融进燕无暇的心里,他定时觉得,就算死了,就算登时毙了命也值了!
柳凌风给了他一包散功散,告诉他这是下给慕容景麟的,慕容景麟月圆之夜神功将散去九成,乃是天赐的杀他的良机,但他是魔头,是武林工人的大魔头!那些正派中人虽知他会武功大失,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听过慕容景麟太多的传说,光是与邪教教主商血笙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就足震人胆寒!
无暇装作赏月,那包散功散被他捂得发热,怎么办,用还是不用?用,自己会有多大危险无法估量,因为那可是慕容景麟啊!要是被捉住了天知道他会死的有多惨!可要是不用,自己又辜负了柳凌风的一番心意,他想帮柳凌风想让他成为武林至尊,是柳凌风在他最为绝望的时候伸出手,是柳凌风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寻欢的玩具,柳凌风没有碰过他,没有骂过他,相反,他一直那么彬彬有礼,谦虚和善,还有流离颠沛了这么多年自己快要淡忘的──温柔。
帮他吧,就算死也好,最后一次也要为他所用!谁让自己爱了呢!
慕容景麟同几位门主在密探,他们的事燕无暇从不参与,就算再得宠他也认得清自己的身份,燕无暇既然打定了决心,立刻行动。
他去了厨房,为慕容景麟煲了汤,几个厨子看这位仪表不凡的公子亲自下厨丢了魂似地劝拦他,燕无暇不加理会,拿出一票赏银,那几个厨子见钱就想见了亲妈一样,哪还有闲心管他燕无暇要做什么,一个个回了灶台老老实实干起活来,心想只要盯着这人,不让他乱来,厨房而已用就用了吧。
燕无暇小心翼翼的端了汤上楼,心里七上八下,本想如何开口让慕容景麟喝下汤,但现在大脑竟然一片空白,光是能用两条腿撑住身子已经是个奇迹了!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强烈,害怕!极度害怕!他的心似乎马上要从胸腔跳出一般,他甚至感觉到周围人不对劲的眼神,他们听到了!他们看到了!他们要告密了!那眼神如狼似虎瞪着自己,是要看自己如何死吗?是要看自己怎样被拆穿吗?
头晕晕的,脑袋发胀,想要爆炸一样。
慕容景麟坐在屋子里,看着燕无暇端了锅子进来,笑笑:“怎么,你自己下的厨?”
关上门,打开汤,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清香鲜美的气味勾得人食指大动,“嗯,中秋人月双圆,今年我们一起过,我做了鱼汤,你尝尝。”
“只为了我?”
“恩,只为了你。”
他看着燕无暇的双眸,又是那种想要寻找什么的眼神,但那里什么也没有“我很开心,谢谢。”
燕无暇猛然一怔,这是他头一次听慕容景麟说谢谢,也许自己也是第一个能让他说谢谢的人,他有些诧异,这个世人惧怕的大魔头竟然会说谢谢?忽然鼻子一酸,他心里竟然有种冲动想要夺过那碗汤让他不要喝!怎么会,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没有防备!你是灵宫宫主啊!你是大魔头啊!你怎么能随便相信一个人呢!你不记得了吗,今天是你散功的日子啊!为什么要喝呢!要是我要是我下了毒呢?要是我想害你呢?还说什么信我,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终究还是没能把冲动变为现实,燕无暇什么也没说,慕容景麟也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喝汤,边喝还边咂咂嘴,说这汤怎么这么好喝,无暇的厨艺竟然如此高超,此时的魔头竟然像一个孩子,一个得到了长久以来想要东西的孩子,他笑得如此开心,他也可以笑得如此开心。
眼睁睁看着他喝完汤,慕容景麟什么也没做,今儿是他散攻的日子,他很累,很虚弱,很疲惫,喝了汤立刻上了床休息,只是要无暇坐在床边,他想在睡觉时候握着他的手,“我这两天身子囊,没法动你,只能这样握着手,不知足啊。”“你老实休息吧,休息好了,咱们回……”
后面的话无暇说不下去了,哪还有将来呢?他看着慕容景麟英俊的面容,忽然感觉自己像个母亲,小时候妈妈也是这么看着他,他也是这样握着妈妈的手,他想要摸摸慕容景麟的脸,可他抓的太紧,怎样也抽不出来,无奈笑笑,他只能他头靠在床头,看着那张脸,不知不觉,自己也睡着了,就这一次好了,头一次出现在梦里的不是柳凌风。
日头照得正浓,转眼便到了中午,也是凌风交待的时候到了,无暇摇摇慕容景麟唤他起床,相视一笑,他说:“时候到了?那我们这就去君山。”
说不让你走,不能,说不想你去,也不能。燕无暇失了魂一般只是跟在慕容景麟身后。山脚下,燕无暇仰视它,峰峦叠起,飘渺无云,但和身边那人一比,相形见拙。万丈君山也盖不住慕容景麟的勃发的豪气,他突然有种自豪的感觉,起码现在我还是他的。
“……哦,这么说来,这魔头现在就在君山喽!”无暇听到一个公鸭嗓的声音说到。
“他们……”他躲在慕容景麟的怀里,两个人藏在假山后面,竖起耳朵听着里面各路人马议论纷纷,慕容景麟憋笑憋得脸通红,他不得不抓牢无暇的肩膀,拼命忍耐着。
“嘘……看看他们都有意思,看这群自大的傻瓜在这儿给我耍猴玩不是很有意思吗?”
“这……这人为何来到君山啊 !他难道不知道俺们想杀了他吗?”
“呵,薛大侠多虑了,这等魔头自视甚高,听闻我江湖豪杰汇聚一堂要杀他,自然引为不屑,想来看我们笑话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