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莲母身边的丫鬟来唤那少爷,瞧见了后吓了一跳,惊道:“少爷你怎了,怎地成了这样?”她匆匆跑入了院中,蹲在那小少爷面前,摸着他有些湿的衣裳,带着怒意问道:“绿浓,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
绿浓本就快哭了,经此一吓,眼泪顿时便流了出来。那小公子瞧了便说道:“我们俩玩的高兴,她一个下人,又怎么管得了?”
“是啊!我如何了同她又有什么干系?”那小少爷也跟着说道。
“可她终究是服侍少爷的婢女,少爷受了冻,她自然得受罚!”红袖正儿八经说道。
“好了我快冻死了,你赶紧服侍我换衣服罢!若是我冻着了,你也是要担罪责的,”那小少爷不耐说道。
红袖听了脸色一变,而后便带着两位少爷去还衣裳了。
换过衣裳,莲钰便去见了母亲。
莲钰入屋时莲夫人正在账本,瞧见了他,放下账本笑着说道:“钰儿可算是来了,来,给娘亲抱抱!”边说边伸出手,搂过了莲钰,有些日子不见,他长高了些,体重也重了些。她抱不起,于是搂着他说道:“嗯!长高了些,也长胖了些!钰儿这些日子可好?可有想娘亲?”
“想了?”莲钰笑眯眯地说道,“娘亲,前两日表哥带我去吃了糖葫芦,可好吃了,我便想着待母亲回来了,便带母亲一同去吃!”
“嗯!”莲夫人眼眶有些发热,“好!过两日母亲不那么忙了便同你一同去!”
“那母亲什么时候不忙呢?母亲总说不忙了便带我去,可总也没瞧见母亲不忙的时候!”莲钰的声音软懦,轻声抱怨着。
“嗯!明日啊!明日母亲便陪你去!”莲夫人许诺,低下头看着儿子的眉眼间尽是欢喜,便也跟着笑了。
“对了!爹爹呢?”莲钰像是才想起来,“爹爹答应了回来给我带云片糕吃的呢?”
“你爹爹过两日才能回来,云片糕我给你带回来了,碧暖,将云片糕拿过来,”莲夫人笑着说道,接过碧暖递上来的云片糕,拆了盒子,拿出一片给莲钰。
莲钰吃了一口,觉得好吃,于是笑着说道:“好吃!嗯!我要去拿给表哥吃!”说着拿了盒子便准备跑,莲夫人拉住他说道:“烨儿若是喜欢吃,我让红袖送过去便是了,母亲这才刚见到你,你怎地寻着了机
会便要走?”
“母亲!”莲钰有些为难,而后终是点了头。
“钰儿近日习武可曾偷懒?”莲夫人问道。
“母亲!”莲钰皱了眉,他便是想到了母亲会问这些,才想着得了机会便逃走的,可还是被逮住了,“嗯……钰儿不喜习武。”
“哦!”莲夫人做惊讶状说道,“那么钰儿喜欢什么呢?”
“喜欢……”莲钰转动眼珠子,想着自己喜欢什么,莲夫人便在一旁看着。莲钰突然叫道:“我喜欢表哥!”
莲夫人哑然失笑,而后说道:“钰儿喜欢烨儿也是无用的。”
“为何?”莲钰不懂。
“烨儿若是女子,纵使大了钰儿几岁,娘亲也是可以做主让钰儿娶了他的,可烨儿同钰儿一般皆是男子,又不可成亲,自是无用的!”莲夫人笑着解释。
“那为什么如此钰儿就不可以娶表哥了呢?”
“你们都是男子啊!”
“为什么是男子就不可以了呢?娘亲,若是我日后娶了表哥呢?”莲钰扬着头问道,晶亮的眸子闪着希望的光芒,可这样的光芒让莲夫人有些无奈,她早该知道同莲钰说这些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她便想着早些结束这个话题,于是说道:“钰儿若是想,那便娶了罢!”
“哦!我要娶表哥喽!”莲钰欢呼,跑了出去,叫唤道,“我要去告诉表哥我要娶他!”
莲夫人看着只觉好笑,却也随他去了。
莲钰跑着进了龟烨房中,一看到他,便冲过去抱住了他,扬起脸说道:“乌龟乌龟我以后娶你好不好?”
一听他那叫唤,龟烨便黑了脸,听完后脸更是黑了青,青了红,然后再度转为黑色,他咬牙切齿说道:“莲钰!你找死吗?”
莲钰有些奇怪,看着他,眼中有些迷惑。看着他那眼神,龟烨有些挫败,而后认命说道:“好好!随你吧!”
听到他答应了,莲钰再次欢呼,凑上去亲了龟烨一口,龟烨愣了,瞪着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看到他的神情,莲钰无辜解释说道:“那次偷看李哥哥洞房的时候我看到的。”
“……”
龟烨抚额,无语,他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啊!
可那日的承诺最终仍是没作了数,不论是莲夫人承诺带莲钰去吃糖葫芦还是莲钰承诺日后要娶了龟烨,都没法在作数。
那晚,莲钰看到了一生中最难忘也是最想忘的场景,他看到那些黑衣人侵入了他的家,闯入了他的房间,看着那些人杀了白日里还曾哭泣过的绿浓,看着那些人放火燃烧了他的家。
他想喊,想叫,可是龟烨将他按在了床底下,他压着他,右手用力捂着他的嘴巴,他一使劲,咬上了龟烨的手掌,直至咬出了血丝,那人的手掌都未曾放松分毫,也未曾发出任何声音。可
是,他却感受到了温热的泪水落在他的头发上,烫得灼人,让他也跟着流眼泪。
等到那些人都走了,龟烨费力将他拖出了床底,他痴呆地看着龟烨,不做声。龟烨抱住他,低声说道:“去看看舅母罢!”他的声音再没了少年的清澈,而变得有些苍凉。说着他伸手,拉起莲钰,一步一步走向了莲夫人所住的院子。
大火侵蚀着房屋,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映出他们的哀伤,也映出他们的坚强。
莲夫人所住的院子的火势已经很大,莲钰要进去,龟烨拉着他,不让他进。他哭喊着,眼泪不停涌出,手脚并用踢打着龟烨,他却不为所动。在火势再也控制不住地蔓延的时候,拉着莲钰逃了出去。
第九章
邹阳是半夜惊醒的,在那场梦境之后。他伸手摸了摸脸,一片冰凉。
他坐起来,看着空空的屋子,觉得有些悲凉。他抱紧被子,忽然觉得有些冷。
那些记忆,都已经很久了,而那些记忆,在他的刻意遗忘下,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可是,在这段时间,那些记忆,化作一个又一个的梦境袭来,让他无路可逃。
而现在,他能够清晰地想起那时他们从众人高捧的小公子变成路边的乞儿,没有吃的,没有穿的,在冰天雪地里,全身冻得冰冷,快要死了似的。那时他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因为下雪而欢呼,反而开始痛恨,开始害怕。他还记得龟烨为了让他暖和一点漫山遍野地去寻找柴火,抱着干柴回来时的狼狈模样。他还记得龟烨为了一个馒头被人追着打到吐血的模样,他那样直直地看着他,在挨打的间隙冲他摇头,眼中满是哀求,他在告诉他,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莲钰没有过去,怯弱让他只能躲在那里哭泣。待人群散去后,龟烨缓缓爬起来,手上还紧紧地抓着馒头,馒头上面染上了血,但还是温热的。他将馒头上面沾了血的馒头皮撕下来,然后那些馒头缓缓走到莲钰身边,蹲下,伸手摸
着他的头,温暖地笑,说道:“乖?没事了,没事了!”他把馒头拿给莲钰看,然后一片一片地撕
给莲钰吃。莲钰脸上全是眼泪鼻涕,精神有些
恍惚,龟烨将馒头递过来,他就咬一口,人仿佛没了意识一般。
吃到一半,他就不肯再吃了,我看着龟烨,轻声说道:“哥哥吃。”
一句话,便让龟烨几近落泪,他含泪吃完馒
头,然后倾身抱着莲钰说道:“会好的,会好的!”
后来,龟烨便进入了揽苍阁,他武功本就不差,入了揽苍阁更是用功,因此很快便进入了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果真是地狱,没有阳光,没有欢笑,有的只是无尽的杀戮和鲜血。
而龟烨,便是葬身于此,没有尸体,没有遗言,只有不舍,担心忧虑。
而这些,莲钰却是不知道的。
他知道龟烨死的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奈晟,那个残酷嗜血的男人。那天,他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见到他,莲钰有些呆愣,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那个男人微笑着说道:“龟烨死了。”
莲钰脸色一变,而后警惕问道:“你是谁?”
“奈晟,一个可以让你变强,让你能够复仇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你再次见到龟烨的人,哦!当然,那时的龟烨可能只剩下白骨了!”他用云淡风轻甚
至带着笑意的语气说着最冰冷残酷的话语。
龟烨……
心脏处叫嚣着疼痛,莲钰忍住了将要汹涌而出的泪水,冷冷问道:“什么条件?”
“代替龟烨,然后超越他,他是一个很不错的武功苗子,只可惜,太过心急,运气也太不好,碰上了更强的人,若是他愿意在等两年的话,他会活着走出无间地狱的,”奈晟似乎颇为惋惜。
“好!”莲钰没有考虑。
“哦!那么恭祝你早日来到无间地狱,希望你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变成一堆白骨!”
可当莲钰走进无间地狱时,所见到的他,却是已是一堆白骨,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歪倒在墙角。而若不是他手上还系着那年他给他系上的红绳,他恐怕是认不出他了的。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其他人嗜血贪婪的目光中蹲下身子,隐着泪水抚摸着龟烨的的白骨。
而后,两年,在无间地狱的大门再次打开时,只有他一个人踩着别人的尸体,见到了阳光。他剥下别人的衣裳,将龟烨带了出去。
后来,他杀了更多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仿佛没有心似的,没有怜悯。直到他杀了奈晟,成为了揽苍阁的主宰,他杀的人渐渐少了,可却没有停止。杀戮成了他的习惯,而他,如同上瘾似的,无法戒掉这个习惯。
邹阳睁着眼睛,一点一滴地回想着那段时光,品尝着那些痛苦,将自己的心再次撕开,给自己看。虽然残忍,却是唯一的办法。
邹阳坐在床上看着黑暗直到天明。
天还未亮的时候,他起来了,坐到石料旁刻了起来。
后日便是约定的交货日期。
午饭是敛七买了菜到他家里做的,敛七进来后便入了他的厨房打扫。而邹阳也不说话,闷着头刻碑。
打扫完厨房,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敛七拿着菜坐在井边开始清洗。初夏的阳光温暖却不算灼人,邹阳抬头的时候,正好瞧见他坐在一旁洗菜,看起来很认真。在邹阳心里,敛七一直都是一个奇怪的人,而他对他,是充满了疑问的。有时候,解清疑问可以得到一个更好的朋友,可是在四方城,知晓了所有问题的答案,更多的可能是失去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甚至,得到一个敌人。
因此,邹阳从来也不问,也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他的好奇。
邹阳眯着眼睛看着那人,笑眯眯说道:“敛七,我给你寻个婆娘吧!”邹阳心里冒着坏水。
敛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低头,洗完最后一把红菜篮子,说道:“我克妻!”
听到他的回
答,邹阳有些窘,这个回答,是他用烂了的。难道?邹阳眼睛发亮,想起什么,于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敛七面前,他正在剥鱼肚子,被挡住了光,于是皱着眉抬头,却见到邹阳放大的脸,他嘴角的笑容分外明显。
邹阳弯腰,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调戏道:“不知敛兄觉得在下如何?”他本就长得俊美,这般更是邪肆万分,像极了一人,迷了敛七的心神。
看到他那痴迷的眼神,邹阳亦是如同被附了身似的,差点吻了上去,却在最后片刻回神,退后半步,率先怒道:“你怎的不躲?”
他这脾气发得好没道理,让敛七也生了气,他冷哼一声说道:“我倒不知,你出言调戏何时又成了正理!”说罢扔了鱼,洗了手便准备离开。
看到他要离开,邹阳伸手拉住了他,道歉说道:“对不起,我情绪不好!”
敛七也静了心,他这人,脾气本就不错,同邹阳一起,也多是容忍,看着他的无理取闹也只当是玩笑,可现今,却着实是生气了。但他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为那人做午饭。他是想到了的,他将那人当成了他心中的那个,因此他才愿意容忍,愿意看着他胡闹。而这,却是他的错了。
敛七继续手中的工作,邹阳便蹲在一旁看着,敛七抬头,有些无语,但终究是没说什么。
吃过饭,敛七便回去了,而邹阳则继续手中的工作。
那块墓碑邹阳刻了三天,刻完后,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等那员外家派人付了钱取走了墓碑之后,邹阳便去了敛七家中。
走在城里,邹阳忽觉不对劲。
四方城因是江湖人士聚集之地,因此青年人多,老弱妇孺都是极少的,可今日这四方城却多了许多老弱妇孺乞讨。邹阳看着心酸,想着自己刚得了钱财,便拿出了些碎银子递给他们。
那得了钱财的老人含泪说道:“谢谢谢谢!谢谢恩公……”而后更是几近要跪了下来,说他是好人。邹阳没有接受便逃了,这样的感激,他受不起。前世他未曾对这些老人孩子施于同情心,造孽太多,如此,倒算是还债了。
寻了座茶楼,台上讲着时事的青年唾沫横飞。茶楼里坐的也多是些青年士子,四方城虽多江湖人,可文人也是不少的。而因着四方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官府管不到这里,因此四方城的言论更加自由,讨论国事者更多。
“当今帝王无道,宠信贵妃王氏,宠奸佞,杀忠良,如今永州瘟疫,他更是不管不顾,却要修筑那丽州行宫……”那青年说得义愤填膺,底下青年更是激动愤懑,邹阳却是不甚在
意。他所想到的,也不过是四方城如今涌入大批老弱,竟是如此缘故。
可纵使想到这些,他也是无太大感触的,他这人,一生冷情,今生看到那些人能起了恻隐之心已是难得,可若是再让他忧天下之忧,却是不可能的。
只是……
他想到了敛七。
他那人看似冷淡,却是个胸怀正义的人,永州出了这等事,而又离四方城甚近,他怕是去了的。
邹阳起身,去了敛七家中,果真已无半个人影,邹阳叹口气,料是如此。
打道回府,邹阳决定回家看看情况。
第十章
邹阳收拾行李的时候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这人啊,就是不能入了心,一旦入了心,那便是再也放不下了。
永州在四方城东南,若是骑马,半日便可到。
邹阳到时,刚过午时,下了马,看见城门口驻扎了重兵,不许人入,不许人出。城外有人摆了摊子卖些吃食,邹阳看了,感叹道:“这才是大发灾难财啊!可比他不受人待见多了!”
吃了些东西,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味道也是一般,只是那价格着实是高了些。邹阳包袱里带了吃的,除了糕点外还有一只烤鸡,烤鸡是带给敛七的,他在这待了几日,也不知有吃的没有。
同那守城的士兵商量了许久,又塞了十数两银子,邹阳才得以进去。
一进去邹阳便往东边走去,也不知是怎的,这一路上也没碰到个人,而这街道也着实是吓人,空气中皆是瘴气,邹阳想着莫非这城里的人并非是得了瘟疫而是中了毒,而这毒的味道邹阳觉得有些熟悉,只是多年没有碰那些毒物,如今却是分辨不出来了。想到这里,邹阳心里更加着急,可又没有办法,只能沿着街道找下去,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路面上皆是死人,个个面色灰白,难看的紧,有的甚至皮肤开始腐烂。邹阳的心一下跳得快过一下,生怕翻到的下一具尸体便是敛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