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我瞪着他,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着:“我不要心理准备——他不会有事!”
终于赶下山,发动车子,我们向很远处的医院开去。
我抱着他坐在后座,看着爸爸聚精会神的在光滑的雪地开车,看着宁莫冉忙碌的打着电话,安抚玉珍阿姨联络医院,而我,什么
也做不了,我只能抱着他。
他的脸紫青紫青,没有血色,颤抖着,我也把手指放到他的鼻下,好久好久,才感受到一点点气息,微弱的随时可能消失的气息
。
脱掉他已经动得僵硬的外套,脱掉他一丝温度也没有的内衣,我解开衣服,紧紧的抱住他。
他的肌肤好冷好冷……几乎冻结了我的血液,我感受不到丝毫证明他活着的温度,若不是紧贴的胸膛下勉强能听到心脏的跳动,
我一定会彻底的崩溃!
“郑先锋——你醒醒,你不要睡了——”附在他耳边,我不停的呼喊着,可是他没有丝毫反应。我只能揉着他的手,磨蹭着他的
脸颊,努力使他的体温升高,可是直到了医院,他眉上的雪也没能融化。
爸爸把我拉开,宁莫冉去办理手续,穿着白大褂的医护把郑先锋抬上担架。
“轻点……他会疼……”他们粗鲁的动作让我一阵抽痛,一想起他所受的罪都是我引起的,我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下。
我踉跄着跟上去,在急救室门口被拦下,红灯亮起,紧闭的大门中我的恋人正跟死神抗争。
瘫软的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门,感觉好冷,汗却不停的冒出。
“小乔……你……”爸爸摸了摸我的额头,惊呼道:“你发烧了,一定是冻着了,快到椅子上躺一会儿,我去给你拿药……”
“爸!你别走——”抓住爸爸的袖子,我惊恐的缩进他怀中。我需要一个人在我身边温暖我,我需要有生气的体温驱散郑先锋的
冰冷带给我的恐惧。
“小乔,你怎么了?”爸爸揉着我的短发,安慰道:“我听小娇说你和先锋吵架把他气跑,但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尽到朋友
的义务,别自责。”
“爸!不是的,我和先锋不只是朋友,我——”
“哎!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但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爸爸将我从地上拉起,按到椅子上。“别胡思乱想,先锋不会有事的
,哪怕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是你的责任。”
“不要说了!”我发出悲鸣般的尖叫:“你什么也不懂!我喜欢他,我好喜欢他——”可是……我除了喜欢他,没为他做过任何
事,只会享受他的温暖和照顾,却吝啬付出,我根本没有资格喜欢他!
“你……真是的……”爸爸到底也没有把我的话当真,只是叹息着坐到我身边,陪着我颤抖,流泪。
等了好久,急救室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来,宁莫冉买来了热牛奶,我没有胃口,但勉强自己统统喝下去。身体暖和了一点,神
志也终于有几分清醒。
走到门边,靠进门缝向内窥视,什么也看不到,缝里只发出刺眼的白光,和走廊的昏暗有着天壤之别。郑先锋就在里面和死神抗
争……我只能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里面的脚步声,就像听到了他的心跳。
我们是恋人啊!我要守护他——
一个小时后,玉珍阿姨赶到,一听到郑先锋还没脱离危险,就扑进爸爸怀里哭了起来。爸爸抱着她,温柔的安慰着,目光扫向我
,居然露出了做贼心虚的表情。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即使心思混乱,也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亲昵……太过自然,自然的就好像本该如此!
宁莫冉轻咳了一声,打破这悲伤又诡异的氛围,爸爸才如梦初醒般推开玉珍阿姨。
这时,我身后的门板震动,“吱”的打开。
我猛的起身,却因为双脚麻痹而倒向刚走出来的护士。抓着她的衣襟,刚要开口,就见插着氧气管的郑先锋被推了出来。
“郑先锋——你醒醒——”我用尽全力扑过去,却被护士们拦住。
医生随后走了出来,问道:“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玉珍阿姨在爸爸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泪眼朦胧的抓住医生的衣襟。“我是他的妈妈……医生,你要救我儿子……我
儿子他才十六岁……”
“病人严重冻伤,组织细胞形成冰晶,红血球和血小板凝集阻塞毛细血管,引起缺血性损害……”
“不要再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尖叫着打断医生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我紧紧抓着推床的栏杆,嘶吼道:“他到底怎么
样了?他为什么还没醒?他会不会死……”
“病人目前处于昏迷状态,还没有度过危险期,还要观察。”
护士扳开我的手,将郑先锋推到加护病房,我摇摇晃晃的追过去,却只能站在门外。
护士们把各种仪器往他身上插,随后离开,时钟显示,凌晨四点。
从我们出门找他到现在,不过七个小时,却彷佛过了一个世纪般冗长。
我坐在床头,守护了他一夜。
爸爸不停劝我回去,可是我执意不肯。他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对郑先锋如此关心,我也没有心思掩饰或开诚布公。
我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郑先锋,不停的重复着要他醒过来,不停的许诺会陪他再去女儿山,陪他去赶集……甚至,只要他平安无
事,我愿意放弃我的梦想,来满足他的梦想。
轻抚着他的脸庞,我认真的许下诺言:“郑先锋,你听着,如果你今天醒过来,我就答应你,读完大学以后会回来,跟你一起开
养殖场,做农民企业家。”
可惜的是,天空没有划过流星,我的愿望自然也落空。
他没有听到我的话,一直静静的躺在那里,任太阳升起落下,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第一天中午的时候,姐姐过来给我们送饭,我走出加护病房,在走廊里狼吞虎咽起来。我必须要吃东西维持体力,我不能在先锋
最需要我的时候倒下。
姐姐疑惑的问:“你不是一直嫌我做的菜难吃吗?”
“你做的?妈妈呢?”食不知味的我放下碗筷,连忙回到病房。一分钟不见他的脸,便心神不宁。
姐姐跟进来,叹息着说:“妈妈在发脾气,她要回家去。”
我怔了一下,恍悟妈妈指的“回家”是离开乡下。“也许……只是误会……爸爸不会背叛妈妈……”
姐姐冷笑一声,突然开口:“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
我心底一凉,却也知道,家里可能要发生剧变了……
姐姐说我的气色太糟糕,硬是把我从病房里拖出来,塞到普通病房的一个床位去睡觉,可我怎么睡得着,只躺了半个小时,就溜
回他身边。
虽然一宿没合眼,虽然四肢乏累,但我却一丝睡意也没有,现在,盯着先锋的脸对我而言,如同使命般重要!
悲伤一点点转淡,我已经可以平静的看待这件事情了。我们都有错,我们又都没有错!
我们的理想不同,我们必须互相迁就。而我现在想通了,我愿意为了他更改我的理想,我愿意在大学毕业后回来,所以……现只
要等他醒过来,我们就可以雨过天晴。
先锋整整沉睡了三天,在春节那天的下午,我握他手的时候,感应到他手指的震动。紧接着,他的眼皮开始颤动,一点一点,终
于掀开,宣告他从死亡的边线挣扎回来。
我伸出不停颤抖的手,按响了救护铃。他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失焦的眼眸缓慢的旋转,在我们还没来得及对视时,医护便赶到。
我默默的退开,看着众人为他做检查,看着随后进来的爸爸和玉珍阿姨紧张的询问情况,听到医生笑着说危险期度过……
宁莫冉走进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想回头对他露个笑脸,可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断了线,三天睡不超过五个小时的我眼前
一黑,不醒人事。
没有亲眼见到郑先锋平安无事,我毕竟还是不放心,所以即使累到昏倒,也仅仅昏了两个小时,在晚饭时分醒来,睁开眼第一件
事就是跳下床往加护病房冲。
然而病房空着,床铺迭得整齐,已经没有了温度……
坐在床头守护我的姐姐一路追过来,拉住我刚要开口,我就劈里啪啦的问起来:“郑先锋呢?他搬到哪里去了?他是死是活?他
真的醒了吗?”
“郑先锋搬到普通病房了!他活着!他真的醒了!”姐姐一口气回答完后,抓起我的手,皱着眉说:“你怎么这么冒失就跑了出
来……你在打葡萄糖,你看……都划出血了。”
我看了眼冒出血珠的手背,若平时,这样的伤口早哇哇乱叫,而现在我只是用另一只手将血抹去,然后拽着姐姐的衣袖急切的向
外走。“他在哪个病房?你带我去!”
姐姐无奈的叹了口气,领着我向来路走回去。
进入一间双人病房,发现郑先锋真的醒了,玉珍阿姨正在喂他喝粥,宁莫冉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先锋的表情……也有点
忍俊不住的样子。
虽然感应到气氛的怪异,但我无暇顾忌这些,深吸一口气走到他床前,忍住扑上去的冲动,尽量平静的问:“你……你怎么样?
还好吗?”
“我没事了……”他的声音很嘶哑,但好在底气还算充足。“对不起……我害你担心……你都昏倒了。”
“是我不对……”握住他没有打着输液的手,却发现温度一改之前的冰冷,变得滚烫起来。“你在高烧……”
“没事的,我身体壮,几天就好了……倒是你……还是再去睡一会儿吧。”
“我不睡,我要守着你!”接过玉珍阿姨的汤碗,我一勺一勺往他口中喂,可同时泪也一滴一滴掉进碗里。
“不睡也去躺一会儿吧。”他缓缓抬手擦掉我的眼泪。
“我不走,你别赶我”抓着他的手贴到脸颊,我的泪珠掉得更凶。“我好害怕……我的眼泪都快流尽了,你知道吗?”
不顾有人在场,我放肆的痛苦,放肆的倾诉:“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可你怎么能跑到山上去就不回来,你要是冻
死了怎么办?”
“我要是冻死了,你就不用整天被我烦了,你就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我不回去了,我陪着你,我一辈子陪着你——”
“真的?”他抓着我的肩膀,尽管虚弱但还是兴冲冲的摇晃着我,“你真的不会甩掉我?”
“我什么时候说要甩了你?”
“我……我看你对我爱理不理的,以为你变心了,不喜欢我了……”他垂下头,闷声闷气的说:“我一赌气就跑到山上,心想你
不陪我来我偏要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对不起,把你们折腾成这样……”
一股怒气升上来,但想到归根结底我还是有错,便硬是把火气压下去。
“你……你快点长大吧……”突然,我有了一种感叹:“我们太小了……什么也不懂,以后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你别又想反悔,你刚刚答应要陪我一辈子的我告诉你,我可是赖上你了”
他一激动居然咳个不停,瞧着他的脸终于憋出了红润,我竟然有了笑的冲动。
经过这件事,我自觉得成熟不少,可他呢?
什么时候……他才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还是说,只要他留在乡下,继续过这种单纯生活,就永远会是个傻乎乎的男孩子?
玉珍阿姨过来给他拍背顺气,偷偷瞄我的眼神中明显带了狐疑。我们刚才那段毫不掩饰的对话,已经开始揭示我们的关系,心里
有预感,我们之间感情的考验,就要开始了。
“小乔,你还是睡一会吧。”姐姐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轻声说:“先锋也要再睡一会……今天大过年,晚上肯定不安宁,到那时
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可是……我不想走……”
“没人要你走啊!”宁莫冉轻笑起来:“你也办了住院,你的病床……”他的手一指隔壁床铺:“就是这儿,刚才你疯疯癫癫的
冲出去,我们可都看见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刚才的怪异和悲伤全都被赶跑。
我红着脸钻回被窝,转向郑先锋的方向。我们彼此凝视着,相视一笑,同时闭上眼。
这一觉,我终于睡得安心、睡得踏实,梦中和先锋握紧了手,一辈子没有放开。
我是被争吵声唤醒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涨红着脸的妈妈,她怒视着一脸尴尬之色的爸爸,一遍又一遍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说啊,你给我个
理由?”
轻轻的抽泣声在头顶传来,玉珍阿姨站在我和郑先锋病床中间,低着头抹眼泪,她的脸色和妈妈正好相反,是煞人的苍白。我的
目光穿越他,与一脸无奈的先锋相对。
他又变得成熟……他的思想单纯,不代表他看不清现实……现实是,我们的上一辈有着多年积累下来的情感纠葛。
见我醒来妈妈停止争吵,走到我床边,哽咽的说:“小乔,你在医院三天,妈妈也没来看你,是妈妈不对……你和小娇跟妈妈回
家吧……回姥姥家……”
“你胡说什么!孩子身体也不好,别让他为咱们再操心了。”爸爸上前拽住了妈妈的胳膊,犹豫了一会儿,放软声调说:“我们
回去吧……不能让我爸一个人在家过年。”
妈妈默不吭声的跟着爸爸离去,临出门的时候,爸爸回头,对玉珍阿姨点了点头。
姐姐走了进来,消沉的坐在床边,不发一言。我没有问具体发生什么事,但我心中有数。
本应该团圆热闹的大年夜,我们心事重重的在医院度过,没有人愿意讲话,病房里却不得安静。
户外鞭炮声声,震得窗户都颤抖,如一个个惊雷丢下,外面的漫天浓烟似乎飘了进来,使屋子里阴气沉沉。直到午夜时分,宁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