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说是西首先起的火,那不是其余诸国王子所在?”我轻道。
“正是!”张庭额上浮起薄汗,“来的几位,若非正在救治,就已寻着尸首…”
武圣喝道:“这真是笑话,笑话!”
我瞅眼张广,浑是好戏,这惊恐的样儿,还真不像是装的。
“都找到了?”我颇有些好笑。
张广望我一眼,滴下汗来:“查验之下,…少了,少了…”
“少了谁?”武圣瞪他一眼。
张广慌着磕头:“没见着虢国王子韩焉,和,和申国的慕容澈…”
我一愣:“慕容家来了两位王子,另一个呢?”
“只略有灼伤,已用过药,暂居太医馆歇息。”
我心里一动,武圣道:“朕想进华延阁看看。”
张广本想拦着,却被父皇一瞪,只得跟在后头。
掩住口鼻,远远望着,多是烧焦的杯碟等物,宫人忙着清理,一片狼藉。西侧火势最大,烧得面目全非。
武圣小心绕过焦黑之地,连连叹气。突地一顿,又折身停住,抬脚踩着一物:“甚么东西?”
张广俯身弄了一阵,撬起块巴掌大的物件:“皇上您看——”
武圣一皱眉:“黑漆漆的,怎么看?”
高公公乖觉的接了:“奴才给您擦擦。”自袖中取了方巾,擦了一阵,复又呈上,还叫个宦官取了宫灯。
武圣瞅了一阵,面色大变,盯我一眼,将那什物狠狠砸来:“老三,你好啊!”
我不便躲,身身受了,那物件跌到地上,再抬眼时,武圣已拂袖而去。
缓缓拾起那物件一看,不由大惊,这不是我调动中军的铁符么?!!
张广轻道:“三王爷,方才禁军于乱中抓着几个不该出现与此的人,瞅着倒像是中军的士卒,不知三王爷…”
我将那铁符纳入袖中,抬眼笑道:“张大人说笑了,此刻中军都好好儿的在城外二十里的营帐内,又怎会在此?”
张广呵呵一笑:“既如此,也就不麻烦王爷随下官至天牢一看,但要劳烦王爷将方才皇上寻着的物件交给下官,好歹起火之事颇多疑点,还望三王爷多包涵。”
我踌躇一阵方道:“也没甚么打紧…”
“三王爷,好歹死了几位王子大臣,也伤了不少人,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下官这禁军统领只怕是当到头儿了。”张广眯眼一笑,我没由来身上一冷。
却也不好推脱,只得自袖中取了铁符交予,张广看了一眼,面上颜色一变,打个躬急急去了。
蒋含这厮,怎么办事儿的!我紧皱眉头,握起拳来。
不对,蒋含大意,子敬不会轻敌。何况还有连之看着,这铁符来得古怪!莫不是有人驾祸?
丢了韩焉,意料之中。可慕容澈怎么回事儿?我倒不觉得会是韩焉带走了他。
叹口气,好在白槿没事,韩焉…
摇摇头,折身望永璃宫行不提。
刚进永璃门,刘滟已迎了出来:“可回来了!”
我倦倦一笑:“怎么还没歇息?”
“小冯子说华延阁走了水,死伤不小,万幸王爷在皇上那儿。”刘滟接了我外袍,“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进了抚坤殿,自有个婢女送上热水来洁面。也就擦了眼角,递回巾子时,觉她眼熟,遂道:“你,…叫迎紫是么?”
“迎紫是她姐姐,这是奉紫。”刘滟掩口一笑,回身递杯茶来。
我接了笑道:“我不在时,累你们照顾王妃了。”
奉紫垂目道:“是奴婢分内事。”
刘滟起身替我更衣:“若没她们陪着,还真有些寂寞。”
我歉意一笑:“我以后定会多陪陪你。”
“王爷国事要紧,我也没甚么关系。”刘滟替我扣好盘扣,转至身前,一手轻抚我肩膀,“王爷记得府里有我就成了。”
我心里一叹,拉起她手道:“这次回来,应该能多待些时日了。”
刘滟浅笑着偎在我胸前:“王爷…”
轻轻环住她腰间,她仰起脸来,贴着我颈侧轻道:“王爷今日累了,可要,可要安寝了?”
我不由一抖,柔声道:“累是累了,可现下还不能歇息,你若倦了,就先…”
“王爷…”刘滟抬起脸来,眼里含着幽怨,“王爷,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叫人养足了精神不是?”
我笑着吻她额头:“怎么,这永璃宫闹鬼不成?”
刘滟一噘嘴:“其他妃嫔娘娘都打趣我好多次,问我甚么时候替皇上生下龙孙,我,我…”
我一阵头痛,只好笑道:“理她们作甚?你只管安心就是。”
刘滟见我如此“冥顽不灵”,只好叹气道:“王爷,虽说皇上心向着你,可子嗣终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儿。王爷这儿,没人敢来过问,自是不着急,可…”
我一皱眉:“怎么,有人拿这个说你甚么了?”
刘滟一脸委屈:“倒也不敢当面说…”
我扭头见着奉紫在一旁,遂冲她问道:“奉紫,你来说。”
奉紫垂目道:“奴婢不敢说。”
“恕你无罪,王妃受了甚么委屈,你一五一十说清楚了。”我拉了刘滟转身坐下,只管正色望着她。
一波又起
奉紫一抿唇,犹豫片刻方道:“也就是懿妃宫里有些烂舌头的,编派说王妃言行有失,才叫王爷…才叫王爷没那心思。还说,还说王妃没妇德,王爷对她没兴趣,也不会劝着王爷纳小,真是霸着…”说着扑通跪下磕头,“奴婢说不下去了,王爷赎罪!”
我略略点头,抬眼看着刘滟,握着她手微微加劲。刘滟却只回我一笑,委委屈屈的。
我叹口气:“别人不晓得也就罢了,奉紫你见天儿跟在王妃身边,有没有言行不当,你比谁说话都有理儿。那些个胡言乱语的,听它作甚?”
奉紫摇首道:“奴婢只是替王妃心疼罢了。”
我颔首道:“你忠心为主,是个好奴才,王妃有你照顾着,我也放心些。”又对刘滟一笑,“都是些无稽之谈,你也别往心里去,横竖都是些老货,发发牢骚罢了。懿妃甚么人,父皇好些年没招她侍寝,心里难免龌龊,只不去理她就是。”
刘滟忍不住笑道:“亏得三王爷不是宫女,要不真是说话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我倒也没恼:“我这王爷可是真刀真枪上阵杀敌,个个儿见血的。”
说得两个女子都笑了,我亦轻松道:“后宫里头的事儿,本和咱们没干系,可现下住在这儿了,就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舌头一动、双手一伸,都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虽说忍让也是一途,可于事无补,反叫人看轻了。”
刘滟颔首道:“我也晓得,可毕竟在这宫里,我辈分最低…”
“做事儿先看有理没理,有理了,不怒自威;没理了,百口莫辨。”我接口道,“可在后宫,女人堆里这一套是行不通的。理曲,可气壮倒也颇能直些。况且,我堂堂三王爷的正妃,会怕了一群侧室不成?又不是打一辈子的交道,该硬气的时候儿可不能软了。”
刘滟忍笑道:“说得容易。”
我正经道:“统御后宫也是一门学问,万幸我不用学。但滟儿,你要晓得,王妃之于王爷,不仅仅是同室而卧这般简单,好些事儿,都只能王妃出面来作,你可晓得?”
刘滟一愣,我耐心道:“官场上的事儿,男人之间讲得太过分明,有时不免剑拔弩张,这时候儿,就得官太太们显出能耐来。再如治家,我常年不在府上,就是回来了,也没空管着,别小瞧了那针尖大的地儿,你去问问刘忠,就晓得也不容易了。”见她点头,又笑道,“现下在这宫里,旁人看你,想的自不再是安俊侯的郡主,而是我刘锶的妻,多少软刀子硬刀子明里是冲着你来的,谁不晓得背地里是说我?我只讲一句,伸手不打笑脸人,只消望着背后捅刀子就是。”
刘滟呵呵一笑:“难怪王爷总是战无不胜。”
我一捏她脸:“笑我么?”
刘滟忙着扭头来躲:“不敢不敢。”
等笑罢了,我方正色道:“今儿说得多了,你且想想,我还有事儿,你就先睡吧。”
刘滟叹口气起身,吩咐奉紫替我新泡壶茶来,方告退了。
待屋里清静了,方唤了齐飒来问今夜之事。她只说一直跟着我,也不曾见着华延阁情形。想了一阵,叫她回府上,要刘忠作些准备。
突又想起子敬麟尉一直不见,倒有些疑虑。又想那铁符,来得蹊跷。
隐隐觉着与刘钿有关,却又忍不住挂着韩焉去向,绕了几圈,不得其所。耳际又闻敲二更了,遂起身回畅景宫歇息。
进屋时,幽黄烛光半明半昧,鼎里烧着银莲香。
香味儿浓浓,熏得差点背过气去。本想唤奉紫另拾掇一间屋子,一抬眼,见榻上刘滟早睡下了,又想起方才所言,叹口气也就罢了。奉紫伺候着除了中衣,仅着深衣上榻。刘滟尚在梦中,睡得玉面凝绯,樱唇微启。满头乌丝散开,大半个雪白肩膀露在外头儿。我望了一阵,觉着好笑,这般折腾也不怕着了凉,遂上前替她盖好,这才睡下。
却始终觉着不惯,说不清是不习惯这床,或是屋里烧的银莲香。折腾到后半夜,方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一晚睡得不太稳当,起得比平日稍迟,心里有些着急。自顾忙着洁面更衣,刘滟手忙脚乱,一时拿错了玉带,转身又撞到水盆。我忍不住叫她坐在一旁歇着,就怕她再添乱。
奉紫掩口偷笑道:“王妃还是头回替王爷着衣,难免,难免,嘿嘿。”
我瞅着刘滟涨红了脸,忙宽慰道:“也没甚么打紧,交给奉紫来作就是。”
刘滟讪讪道:“平日里见娘为爹爹着衣,浑是熟练,真没想着竟是这般折腾人。”
就又说笑一阵,突地想起今儿是住在宫里,从永璃宫行到大殿,不过一盏茶功夫,这才放下心来。胡乱用了两口雪百合红莲粥,抬腿就往外头儿走。
刘滟送到永璃门外,口里轻道:“王爷今儿中午想吃甚么?”
我停下脚步:“你拿主意吧。”
刘滟想了一阵方道:“早上吃得太少,中午就用些五福子鸡、八宝鸭、松绒嫩豆腐…”
我忙道:“也别劳神,煮下一锅雪耳炖木瓜吧。”
“就这么点儿?”奉紫接口道,“昨儿的饺子还有些,不如…”
刘滟瞪她一眼:“隔夜的东西也好拿来给王爷用?”
我摆摆手:“也没甚么,就这么办吧。虽说是在宫里,可也仔细些,免得叫人在父皇耳里说永璃宫太过浪费。”
刘滟侧目一笑:“也在理儿。那饺子馅儿,王爷是想吃水晶琉璃馅儿,还是木蜜燕卵馅儿?”
我拉拉衣襟:“水晶琉璃就是吃个鲜味儿,现在虾子不新鲜,还是罢了。木蜜的本也不错,可添了龙眼总有些怪,不如改用五果吧。”
奉紫忙道:“那可巧了,昨儿奴婢方去内务府要了些杏仁儿。”
我含笑点头,出门东行。
走了两步,就见子敬匆匆来了。回首看看前后无人,岔过路去,绕个圈子,拉他转进诘酛殿。
诘酛殿本是皇上二轮选秀后,秀女们暂居之地。父皇好些年不曾选妃,前几年起,又陆续遣送宫人出宫,故此处当无人才是。见诘酛殿大门上锁,舒口气,方小心翻身而入。
子敬紧随其后,方立定就急道:“奴才办差不力,还望爷责罚。”
我轻道:“慢慢儿说。”
子敬跪下叩首道:“昨夜爷离了华延阁,奴才与蒋含分兵两路,他暗中护着王爷…”
我一皱眉:“我怎么说的?你们在那儿,就是要盯牢了华延阁,跟着我作甚么?!父皇还能在御书房杀了我不成?!!”
子敬身子一抖,没敢应声儿。我吸口气,缓道:“罢了,你也是好意。接着说。”
子敬头也不抬,闷声道:“奴才于暗处小心守着华延阁,爷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里头儿有些乱了,太远望不真切,奴才正想派个小子去看看,谁知给一阵箭雨逼出来了。”
“看来张广晓得你们在了。”我淡淡道。中军里头果有二心的,只不晓得是刘钿的卒子,或是父皇的人马。
子敬轻道:“奴才觉着不对,留下几个随我与禁军周旋,其余的都派进去护着几位王子。可谁晓得突地又起了火,烟雾缭绕,里头儿大臣惊起逃逸。好容易找着白槿主子,他却又不走。”
我皱眉道:“他没事儿就罢了,按他的性子,也不会走。韩焉呢?”
“奴才没见着。”子敬举目望我一眼,忙又垂下,“里头儿乱得不行,奴才亲见着禁军趁乱对一些王室下手,可惜来不及一一救下…”
我闭目想了一阵,方道:“罢了,之后如何?”
“其后寻着慕容泠王子,他像是喝了不少酒,只管望着火里钻,奴才不得已,打晕了他交给太医馆。禁军越聚越多,奴才恐脱身不易,就叫先退了。”
“中军可有死伤?”
“蒋含那边儿全身而退,奴才这儿伤了五个,有两个不见踪迹。奴才打探得知是被禁军抓了,现在天牢。”子敬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我微微颔首:“调动中军的铁符是蒋含拿着吧?”
子敬一愣:“爷调人时给过奴才一块,奴才已还了爷。另一块该是在镗主子那儿。”
我一惊:“甚么?”
“本该在蒋含那儿,可蒋含说镗主子奉了爷的令,收了那一块。”子敬有些惊疑,又不敢问。
我紧紧皱眉,负手轻扣手腕。猛地一顿,厉声道:“子敬,马上回府,叫刘忠带秦莘胡太医马上进宫进长公主,旁的都不用提。”
子敬一愣,我又道:“还不快去!”
子敬忙起身应了,也顾不得甚么忌讳,急急越墙而去。我忙的唤了其塘出来,要他回去护住宅子,留心来往之人。再告知其檀,留心刘钿动作,别扰了其过府上。等这些罢了,才猛地想起要误了早朝,匆匆往大殿赶,心里连连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明枪暗箭
到大殿时果是迟了,朝臣已站齐,个个面色不一,人人讳莫如深。见我匆匆而来,纷纷侧目,并不说话,眼神却透着古怪。
我放缓脚步,留神望刘钿脸色。他却朗然一笑,叫我心里一紧。回身瞅着连之,他目有急色,正想过来。我忙以目光止了。其过冲我微微颔首,也就略略宽心。转目又见郭采冲我摇手,倒又糊涂了些。转身不见镗儿,心里不由犯疑。再寻了一圈,不见张广和尹赜。
微皱眉头,这阵仗,是要来个三堂会审不成。鼻里一哼,兵来将挡,怕了不成。
方站定,高公公已是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下跪,磕头,三呼万岁,礼罢,起身。
武圣瞅眼众臣,方缓缓道:“今儿不说旁的事儿,只问一遭。昨个儿夜里,华延阁出了乱子,张广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