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梦 上——凤初鸣

作者:凤初鸣  录入:04-29

晚饭后在房内弹琴,花庭月想试弹一下那夜叶鸿弹的那首《国殇》,回忆曲调,轻运指力,轻抚琴弦,一阵激昂的琴声从指下流出,他聪明绝顶,过耳不忘,听了一遍后自己摸索一番,居然被他弹得基本象个样,但是弹到最强处,力道却上不去,只听“崩”的一声,琴弦绷断。

花庭月叹口气,收琴起身,想起叶鸿的琴音浑厚清润,应是极名贵的桐木琴。想到这里,来到叶鸿的房中,轻轻摸着那琴,此琴名响泉,据说是从几百年前的汉代传下来,是少见的宝物。想起那夜听的那首激昂悲愤的曲子,不禁感叹,剑神叶鸿是高洁雅士,为何喜欢弹如此伤损心神的曲子,难道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或是不令人知的心事。

想到这里花庭月出了神,忽听房内响起一声极轻的鸣叫,循声寻去,居然在叶鸿的床上找到了那只关着小蛐蛐的小笼子,想不到自那天起,他居然把小笼子放在枕边。

花庭月手里捧着小笼子,听着小蛐蛐欢快的鸣叫,唇角上扬,又露出满足愉快的笑容。把蛐蛐捧在手心,用指头轻轻逗它的触须,听它叫得更欢,忽然,小蛐蛐一蹦,蹦到地上。花庭月赶紧循声追去,小蛐蛐跳到了床上,花庭月爬到床上把它捉到重新放回笼子里,再把弄皱的床单铺平。

忽然听“卡嗒”一响,似乎碰到了什么。花庭月虽然多数时候独居桃花园,但是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听到这声音,心里明白碰到了机关。静静地站在床前,犹豫了一下,想起叶鸿有时反常的举动,怨愤的琴声,花庭月想了想,还是伸手摸到床板上的机关轻轻一扳,果然床下露出一个大洞,可容一人进入。

花庭月很小心的钻进去,又小心地把机关恢复原位让人看不出动过的样子。这才循阶而下,里面只有一间小室,室内一条案,案上几个灵牌,花庭月轻轻拿过灵牌,挨个摸了一遍,向来平静如水的心里也万分震惊,这灵牌上刻的名字居然是前朝南宇的皇室。几十年前的往事,到现在也不算秘密,花庭月也听说了一些。

三十年前,金陵城下,一场决战,本朝太祖一举击溃前朝南宇国的军队主力,包围城池,前朝废帝只得系颈束手,献玺投降,为太祖皇帝牵马执蹬。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反抗和牺牲,也为了显示怀柔,安抚尚未安定的人心,太祖封前朝废帝为侯,暂时留住性命,没多久,一道旨意,令前废帝的皇后入宫,不用说意图很明显,前朝废帝见不能保妻子免受侮辱,心里郁闷,时常长吁短叹做感怀故国的诗文,结果被安了个“心怀怨念”的罪名,被赐于牵机药,据说此药专赐谋反的罪人,服此药者腹部剧痛,全身蜷缩,跪伏于地,好象表示臣服。得知前朝废帝被赐牵机药后,宫内的前朝皇后也自缢殉情。前朝太子已在破城时战死,二皇子与废帝一起同赐牵机药,据说还有一年幼小皇子,及一皇女并入宫为奴。

花庭月摸到这些灵牌上的字,全身惊出了冷汗,为前朝皇室设灵位,这是明显的怀念故主,对当朝心怀不轨,被人发现可是死罪,叶鸿为何在暗室设此灵位,难道是前朝遗臣心怀故国?若是如此倒也罢了,若是前朝皇室……想到这里,花庭月心里象压了块乱石,沉重闷痛。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凡是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在竞争皇权落败者的下场。好的如勾践,屈身为奴,受尽侮辱,甚至为夫差尝粪,才换来对方的放心,得以保全性命,最终卧薪尝胆,复国成功。

坏的下场就是被杀,被杀之前还要受尽屈辱,成为胜利者炫耀的道具。

按照叶鸿的年龄,南宇灭亡时他应该只有七八岁大,照惯例,国破时如果不被处死,至少也是入宫为奴,一边被用来向外界显示胜利者的“仁慈”,一边置于监视之下,那么……

花庭月不敢再想了,按原样放好灵牌,原路返回,合上机关,整好被褥,一切都归置的没有一丝破绽。

回到自己屋里,想到叶鸿背后那方形的烙印,那悲愤凄怆的琴声,在落日崖上的谈话,花庭月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仿佛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难受,又隐隐有一丝说不出的疼痛,直盯盯地望着帐子,好象上面是无边无际的星空。

第二天午后,叶鸿才回到问剑山庄,一回来顾不上休息,也顾不上吃饭喝水,问道:“花公子呢?”

“在自己屋里休息。”平叔回道,语气有些不满。

“怎么大白天睡觉?可是身体不舒服?”叶鸿冰冷的口气中含着担心。

“主子,您可不可以管管自己。”平叔语气中的抱怨更重。“这些天您好几天没好好练剑了,眼看大事一天比一天近,您还如此分心,真是的。”

“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操心。”

叶鸿把平叔打发走,自己到小院来看花庭月,静静走到床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只见他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颤动。乖巧得象一只温驯的小鹿。

晌午的阳光温暖喜人,透过小窗照在地面上,在地上形成一块光影,桌上几盆野菊花和石竹,散发着淡淡的清得,房间里一片静谧,这一切都让尘世中挣扎的心平静下来,这一刻,叶鸿觉得全身的放松,不需要用冷漠来武装自己,也不需要做那清高的姿态令人生畏。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嘴角含着笑,尽情地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和放松。

虽已入秋,外面还是有蚊虫,一只小蚊子飞到花庭月的手上,黑色的小虫和白皙的手掌显得很扎眼,叶鸿刚一抬手,想了想只用两指轻弹,一道指风弹出,蚊子受惊飞走,花庭月却毫无知觉,鼻尖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叶鸿轻轻拿起床边的扇子,在他脸上扇着,终于花庭月有所知觉,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带着一种蒙胧的茫然,很快清醒过来,脸色一变:“你怎么……”

“刚刚回来。”叶鸿放下扇子,看着他鼻尖的汗珠,道,“白天睡觉,可是身体不舒服?”

花庭月昨日发现秘密,又惊异又恐惧又难过,辗转反侧思绪纷纭,一夜未眠,午饭后忍不住和衣小憩一会儿,听他关怀,低着头不敢象以前那样面着他的视线,自从发现那个秘密,花庭月觉得自己象个贼,偷了主人的东西。

“哦,觉得有些累。”花庭月支唔了一句。

叶鸿并未觉察他的异状,只是说:“药已经拿回来,明天就可以开始了。”

“嗯。”花庭月还是低着头。

几天后,叶鸿就制好了药,一份内服,一份加热,让花庭月俯在盆上用蒸汽熏眼,还制了药水滴到他的眼睛里。

一种麻痒的感觉传来,很难受,但是花庭月忍着没有表现任何不舒服。

叶鸿知道这药用起来难受,道:“你忍几天,适应了就好。”

花庭月又感动又隐隐不安,道:“叶庄主厚意,在下粉身难报。”

叶鸿沉吟了一下:“我并不求报答,只是分别在即,再会无期,很想为你做些事。”

花庭月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默然一会儿,道:“我也想为你做一件事。”

第13章:强者为王

花庭月又感动又隐隐不安,道:“叶庄主厚意,在下万分感激,粉身难报。”

叶鸿沉吟了一下:“我并不求报答,只是分别在即,再会无期,很想为你做些事。”

花庭月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默然一会儿,道:“我也想为你做一件事。”

叶鸿淡淡一笑:“你能为我做什么?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

花庭月不再说话,他想化解叶鸿的心魔,可是自从无意中得知那秘密后,觉得无从措手,无论叶鸿是前朝遗臣,还是前朝皇子,国仇家恨两层在身,实在难以化解心头的怨愤。一时间,再也无话可说。

“听说叶庄主要和无双城主在泰山之巅决战?”

“不错。”

“两强相战,非死即伤,这是何必,能不能不战?”

“不能。”叶鸿很干脆地答。“我毕生追求剑术高峰,最希望的就是与高手对决,这一战事关荣誉尊严,更关乎责任,决不能放弃。”

花庭月轻叹一声,也没有再说,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不好的预感,就是这场比试会有一个很不好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却是无从理清。

时光仍然如往常静静流过,叶鸿还是每天一大早练剑,下午陪花庭月看落潮,晚上听他抚琴。花庭月请他以后少弹《国殇》那种激愤曲子,他也答应了,每天晚上只是听花庭月弹几曲怡情的曲子。他知道他想化解他的怨愤,他懂,不想拒绝,也不想说明。

一场暴雨打坏了院里的花草,花庭月一早起来整理花草,叶鸿又出去办事,不知道办什么。

花庭月把打坏的花草一棵棵扶好,不巧锄草时,铲子断了,于是,又到平叔屋里找铲子用。

正好平叔不在屋里,可能到前面办事,花庭月等了他一会儿不见他回来,便自己拿了花盆旁边的小铲子,却无意碰翻了放在桌上的小包裹。里面的东西撒落出来,花庭月赶紧蹲下把东西拣回去,里面有衣物和一些银子。

花庭月把东西放回,却发现有些不对劲,那银子是二十两重的小元宝,底部刻着一行小字:陈州府平二十两。

花庭月心里又惊又疑。各府县收上来的银子大多是成色大小不一的碎银,所以由府里炉房统一把收来的散碎税银回炉加工成为成色重量相同的的银锭,底部会印有某某府平,或库平多少两,然后运往国都,所以,这些银子一般在运往国都前是没有上市流通的。而陈州府收上的税银在解运国都的路途中被劫,所有运送人员全部被杀,这些银子并没有流通,又是如何出现在问剑山庄呢?

“花公子,您怎么在这里?”平叔进来看见花庭月蹙着眉头在想事情。

听到招呼,花庭月神色如常回道:“我正在锄草,不巧铲子断了,所以来这里找把铲子。”

平叔倒了一盏茶前几天过来,道:“花公子先喝口水,我有话说。”

“多谢。”花庭月接过茶喝了几口,“平叔有何吩咐?”

“不敢,自从花公子来了问剑山庄,整个山庄象变了个样,变得有生机了,庄主的心情也变是好多,不象以前那样沉郁冷漠了。”

“我自幼喜欢花草,自眼盲后也只能做这些。”花庭月很诚恳地说:“这些花草生命力很强,我走之后,如果平叔有空,麻烦您照顾一下。”

“花公子要走吗?”

“我不可能一辈子待这里。”

“可惜,只怕庄主不会让你走。”

“为什么?”花庭月疑惑地抬起头。

“你不明白吗?”平叔声音极冷,“你已经扰乱了庄主的心,占据了他太多的注意力。”

花庭月更惊讶,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身上的力气正被缓缓地抽离,只剩下一具虚弱的躯壳,头又晕又疼,意识渐渐模糊。

看着缓缓倒在地上的花庭月,平叔缓缓地说:“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你会使庄主分心,实在是留你不得了。”

问剑山庄外的海边,平叔拿出粗绳,在昏迷不醒的花庭月身上绑上石块,看着他说:“你别怪我,有你在,庄主没法心无旁鹜,你会坏了庄主的大事。”

断崖下的海风呼啸,象怒吼象咆哮。平叔拖起花庭月,准备把他扔到崖下的大海中。

“平叔,你是不是以为你从小看我长大就可以为所欲为?”身后传来冷漠无情的声音。

平叔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从容地回身跪下,道:“主人,您是要做大事的人,要绝情弃爱,不可为了儿女私情而忘了自己的责任。”

“我没有忘,二十年来这责任压得我喘不过气,不曾有半刻放松,怎么可能忘记?我所受的屈辱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叶鸿唇角露出一丝讥嘲之意,从脸色到声音,都冷得令人发寒,“可是这些和他无关。”

“可是主人,您的心已经乱了,为他而乱,这个小人看的出来。”平叔又抱着他的腿恳求道,“让他消失吧,就当世上从没有出现这个人可好?感情对您来说是一味毒药,您要不起,会害了您的。”

叶鸿不语,眼望天边飘过的一丝浮云,高高在上冷看世人忙碌。

“主人,听老奴一言,您身担重任,负国仇家恨,不能被他毁了。”平叔声泪俱下,再次诚恳进言,“下个月就是你和萧临风的决战之期,那件大事也快了,你要心无旁鹜,不可被外物打动,你动了情,就会心乱,心乱就会败,败就会死。您等了二十年,不可功亏一篑啊。”

“我是不应该心乱,可是……”叶鸿沉默一会儿很坚决地道:“就算他毁了我,我也不许你害他。”

平叔闻言,苍老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充满绝望。

叶鸿解开花庭月身上的绳子,把他抱回房里放到床上,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心静了下来,唇角含着笑意,冰冷的眼睛也毫无掩饰的含着一丝暖意,比天上的骄阳还要暖,他在花庭月的跟前很放松,不知不觉地不再摆那副冷漠的样子,以前他给自己的理由是花庭月是瞎子,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他不用掩饰,现在他忽然明白,也许让他放松的是只是花庭月这个人而已。

呆呆看了不知多久,他直起身来,伏下身去正对着床上的人,缓缓地把唇轻轻贴在花庭月的唇上,

温润的感觉舒服极了。

以前无论面对多少凶险,一颗心仍然不动如山,这时却控制不住怦怦直跳,快跳出胸腔了,想逃出门去,身体却不听使唤,伸出舌头轻舔花庭月的嘴唇。

双唇温暖柔软,带着隐隐的花香,尝过之后如饮醇浆无法自拔。

片刻,狠狠地握紧拳头,指甲刺进手心,尖锐的疼从手上传来,把他从沉醉中拉回清醒。

“嗯……”花庭月呻吟了一声,动了动了睫毛,睁开了眼。

叶鸿早已恢复了往日稳如泰山的样子,声音还是冷漠不带情绪:“你醒了?”

看花庭月还是迷迷糊糊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冷冷地道:“这几天用的药性子太猛,身体容易倦怠,多休息就好了。”

花庭月似乎信了他的话一般,没说话,重新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天,叶鸿又去试剑台练剑,花庭月独自上了落日崖,默默地望着远方,闻身边琼花清香,听耳边白鹤清啼,轻轻叹了口气。

一天晚饭时,花庭月几次欲言又止,叶鸿看出来他想说什么,道:“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有什么直接说罢。”

“这个……”花庭月稍一迟疑,开口说道。“在下蒙叶庄主款待,深感不安,叨扰多日……”

“你要走?”叶鸿敏感地听出他的意思,眯起了眼睛,通常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是的。”花庭月还是说出盘旋在心中的话。“下个月是家父寿辰,在下必须回去。”

“想走何必找借口。”叶鸿冷笑一声,轻呷了一口酒。

“不错。”花庭月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在下想走就走,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可惜。”叶鸿的声音更冷。“问剑山庄不是你想走就走的地方。”

“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许你走,就这样。”

“理由?”

“不需要理由。”叶鸿很干脆利落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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