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梦 下+番外——藏布

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刚一被大忠他们扶进房里，我便全身酸软的倒在了榻上，眼前一阵阵的发晕。虽说经过上次购茧的磨练，我晕车的毛病较以前已经好了很多，但这样长时间不停歇的赶路还是难受的紧。

小全见我面色不好，立刻伶俐的打了冷水来与我擦脸舒缓。擦完脸后，我喝了些水，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摇我，我清醒过来，眯着眼看到房里已经掌起了灯，而李玉明正端着一只碗坐在我的榻边。

勉强的坐起身体，我发现房里除了李玉明，已没有其他任何人在，想来已是都被李玉明打发了出去。

看我醒来，李玉明拿起一个枕头垫至我的腰下，说道：“恒一，时间不早了，起来吃些东西吧。”

我依然有些恶心，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

李玉明抬手抚上我的额，“还是难受的紧么？多少吃些吧。数日未吃过热食，这粥是我让他们新熬的，你吃些暖暖胃，头晕也会好些。”

说着李玉明盛起一勺送至我的嘴边。

我看了看嘴边的粥，又看了看李玉明期待的眼神，坐正身体接过他手中的碗，一勺一勺的吃起来。

李玉明默默的看着我吃粥，半天一句话也没有。我看向他，他虽然眼神依然清明，但脸上却满是疲惫。

我迅速的将粥几口吃完，擦了擦嘴示意自己饱，让他赶紧去休息。

可李玉明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恒一，难得有这样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想多看看你，也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讲。”

我听着他讲，眨了眨眼，未动声色。

于是李玉明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一路走的越远，我就越怨恨自己。看着你劳累如此，我真恨自己将你拖入了这泥水，害你受如此多的苦。可是……”

李玉明拉上我的手，“可是，今日到了这里，我想我终可以把埋在心里多日的想法对你说明了。恒一，你不是曾说过要与我远走天涯么？或许，或许这一次便是我们的机会。现在你我远出大兴，待我到了立丹国交付了贡绸之后，我便可以想办法与你脱身逃走，路线和方法我都已想好，只要你同意，从此天涯海角你我二人便可清风明月，再不问这世事烦扰，你看可好？恒一，你可同意？”

手中的碗‘哐啷’一声掉于地上，我一时吃惊的连手都抖了起来。

我，我真的是万万没有想到，李玉明这次力主让我来进战马，居然是做了这样的安排和打算。

李玉明的目光落于我掉在地面的碗上，脸色变的苍白，哑声问道：“怎么？恒一，你不同意么？不然何故于如此惊慌？”

我是惊慌的厉害。猛的翻身下床走向桌子，匆匆的拿起桌上的纸笔，快速写到：温亮，你何时有的此样想法？你可想过如此做法的后果？你将置家人的生死于何地？

李玉明站在我的身后，极其难听的笑了一声，“恒一，我已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往日我就是顾及太多，才致使你我到了今天的这般境地，若是你十四岁时我便带了你走，便也不至现在让那睿王夺了你的心。所以这一次我是全然不顾了，我只要你，你与我在一起，不再分开。”

说着李玉明从身后紧紧的揽住我，“恒一，与我走吧。那睿王若是对你有义定会保全你的家人，而我爹，我想他应有办法应对。皇上与睿王的争斗日盛，你我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棋子，你莫要再认为那睿王会对你有真情，万急时候难保他不会舍你而取天下。而我，我愿舍弃一切，只与你在一起。”

我被李玉明抱的喘不上气来，却根本无意识将他推开。我已完全乱了方寸，脑中一片空白。

将唇凑向我的耳边，李玉明再说道：“恒一，随我走吧！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去扑莹虫，我一定会让你如住在星星上般快乐无忧。我还会为你种下大片的桃树，每年春天时你我都可以一起去摘桃子吃。没事时我会为你画像，每一年我都会为你画一张，直至你我都老去，它们还悬于我们共住的厅堂上。”

李玉明的唇贴上了我的颈项，带着火烫的温度不停的游移着，唇中吐出的了无数声的——恒一，与我走吧，与我一起走吧……

而我犹如被烫伤了般，从里到外都疼痛异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封存在前世中的记忆忽然被打开了，总觉得有一双温润的眼不停的在眼前闪动着，那人的脸上带着泥点，唇边却笑的无比开怀，伸出手将一只闪着绿色光芒的小虫放在我的掌心，大声说着——恒一，别怕，星星我来帮你够。

泪不知怎的就滴落下来，心中反反复复的只回荡着一句话：温亮，你要是能永远陪着我就好了，可是，你没有！

……

眼前不断的闪烁着晶亮的光点，仿佛是满天的莹虫，耳边却充斥着如擂鼓般的砰砰声。我不知道自己是身在何方，只是觉得难受异常。

忽然身上猛的一松，我站立不稳斜着身体就倒了下去。下意识的拉住桌角，人却已经坐在了地上。

“少爷。”

“恒一。”

“柳公子。”

纷杂的叫声连续的在耳边响起，我这才缓缓的有些清醒。抬目看去，房里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

小全和大忠冲上前来将我从地上扶起，我在恍恍惚惚之间明白过来，耳边刚才的那些擂鼓声，不过是敲门之音。

稍稍的顺了一口气，就听得铁手对李玉明说道：“原来李大人也在这里。不巧在下正找柳公子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请李大人先行回避一下。”

李玉明没有回话，只稍稍瞥了铁手一眼，然后转身对我恳声说道：“恒一，我与你所说之事请你务必好好思量，到立丹国之前定要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

说罢李玉明再瞥了铁手一眼，快步走出了屋门。

……

看着李玉明走远，小全仔细的关上了房门。我开口向铁手问道：“铁手，你有何事找我？”

铁手摇头，“没有。在下只是刚刚听大忠说李玉明进了您的房间良久却还没有出来，所以才冒然前来敲门查看。柳公子，您没事吧？刚才我进房来看您似乎有些神思恍惚，可是那李玉明对您说了些什么，让您为难了？”

轻轻的摇了下头，我伸手扶上额，上面冷湿一片，而脑子里却乱的像一锅粥。

我记得李玉明对我所说的话，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都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

但是李玉明的那些话我却不能告诉铁手，一个字也不能讲，不能讲。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回道：“没有，李大人只是在与我讲接下来的行进计划，只是我头晕的厉害，所以一时没站住摔倒了。”

铁手的脸色有些疑惑，我不知道他信不信这话，但好在他接下来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抿了抿唇，便拱手离去了。

……

呆呆的坐了好一阵，心里仍是慌的厉害，便遣了大忠和小全到外间睡下，自己则倒在床上继续躺着。

躺在床上，脑中翻绞着李玉明刚才的话，我以为自己不会再睡着，可是谁知没多久，居然又不自主的沉入到了梦中。

梦里我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周围寒气逼人阴风凛冽，一条暗黑色的深河横贯眼前，不可跨跃。

望向河的对岸，一个模糊的身影远远的隐在雾气中，看那身形似乎和我有些相仿，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样子。

正在疑惑，只听那人微叹了一声，说道：“约你来只想问你一声，你可愿跟他走？”

我隐约明白他是在说李玉明，便答道：“不愿。”

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那人又叹了一下，说道：“我从不知他是愿与我走的。他的心，他从不说与我听，现在终是知道，却是太晚了。”

说完又长长的叹了一声，本来模糊的影子愈发的虚了起来。

我心中有些急，高声问道：“你是何人？说这些话又是何意？”

可话未问完那影子已经隐而不见了，只在空中淡淡的回荡着一句：“若可能，请代我护他周全。”

我更加的急燥，对着不断暗下来的四周，疯狂的大喊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

“少爷，少爷，您醒醒啊。” 有人不断的拍着我的脸。

我猛的惊醒。睁开双眼翻身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一刻汗从眉梢上滴落下来。

大忠和小全看着我，问道：“怎么，少爷，被梦魇住了么？”

我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这梦怪的厉害，我说不清。

小全拿来汗巾，为我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少爷，天色还早，若梦过去了，就再睡会儿吧？”

我看了看窗外，天色刚刚破晓，一丝微亮正若有若无的从黑暗中透出来。是还太早。

我捂住额角又倒回床上。大忠和小全看我无恙也退回了外间。

可是我再也没能睡着。刚刚梦中那个奇怪的人，还有那些奇怪的话，都让我觉得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完全不敢相信。

当天色更亮一些，我再也躺不住，爬起身来披了件衣服，步出了门外。

院外隔壁灶房的炊烟已经升起，看来是官队那边已经在做早饭。我望了望，抬步又出了院子。

早上的街道十分清冷，几个早出的菜摊正在忙着向外摆菜。我向前走了不多远便碰上提着东西回来的大忠和小全。

他们看见我，急忙走过来道：“少爷，您怎么就起来了？是饿了吧？我们刚刚买回早饭。”

我摇摇头，在街上又站了许久，直到太阳完全升起，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这才觉得心中逐渐踏实下来。

——那只不过是个梦罢了。

……

第五十一章：餐风宿露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过的十分繁忙。

由于我们不是官队，所用的供给不能像李玉明他们那样有人提供，就只能自己到街市上去买。所以这两日我几乎都是在采买的过程中度过的。

好在蒙托这里的街市虽不甚繁华，但物品基本上还是齐备的。于是在我和大忠小全购足所需的物品后，休整的时间也过的差不多了。

这两日李玉明也没有再来找过我，听铁手说，他被镇远大将军请入府中叙话去了。

于是到了第三日的一早，队伍又从蒙托整军出发了。

这一次我们将要在路上行进约二十日余日，才能抵达立丹国。其间除了要越过蒙托的草原，还要穿过一片戈壁和沙漠。

按照李玉明的计划，开始的几天我们必须要加快脚程。因为相较与沙漠来说，草原和戈壁中的路要好走的多，只有快速越过草原和戈壁，才能为后面穿越沙漠多余留出一些时间。沙漠里天气难测，情况复杂，若不多富于些时间便会耽误了行程。

……

马车快速成的奔驰在草原泥泞的小路上，让人除了苍茫再看不到别的景色。偶而碰到一些牧人赶着牛羊经过，也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孤单和萧瑟。

我因为晕车常常在睡着。偶而清醒过来，也只能强忍着吐意恹恹的趴在车窗边，听大忠与我说些看到的事物来分分神。

就这样风餐露宿的行进了近十日，眼前的绿色终于逐渐消失，取而代之出现的是大片大片干涸龟裂的黄土和石砾，还有逐渐变强的风和越来越干燥的空气。

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们已经进入了戈壁地区，正在渐渐的接近沙漠。

果然，又行进了三日，本来还时有时无的绿色已经完全绝灭了踪迹，眼前剩下的就只有无尽荒凉的沙砾和风雕出来土石岩柱。

这天晚上大队行进到了一片夯土做成的堡垒。李玉明下令队伍停止行进在这里原地休整。

这是一座废弃了很久土质堡垒，前面有一段残破的城墙，后面则有一片低矮的土房。因为失修，许多房屋已经坍塌，幸好还有一些背风的房屋风化的没有那么厉害，勉强可以住人。于是大家纷纷快速的整理行囊货物，搬进了这些残存的房屋中。

因为屋少人多，我们这个小队和铁手他们同挤在一间小屋里。小屋中尘土飞扬，除了墙和地面毫无一物。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还讲究得了那么许多，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已算不错。

铁手带着人又出去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干枯的大树根劈开生了堆火。大忠就将自己的披风铺与火边让我休息，其余的人也都围火就地而坐，取出干粮和肉干来充饥。我胃中难受，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只好躺在地上眯着眼歇了起来。

歇了片刻之后，李玉明带着两个人进了我们的屋。经过介绍后我知道了这两个人是李玉明从蒙托带来的向导，在这个土堡还没有废弃前，他们曾在这里当过兵，所以对这片沙漠十分熟悉。

这两人告诉我，在经过了这个土堡之后，便进入了真正的沙漠，下面的路将会很难走也很危险，要十分注意。不过好在这段沙漠不长，如果不遇上什么意外，三四天便可通过。

之后他们又大致的给我讲了一下这沙漠中的情况和在其中行进的注意事项。讲完后给了我两个造型十分特别的皮制水袋，说里面装的是当地特制的一种酸奶汤，十分解渴，比水耐喝，在沙漠中遇到没水的情况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让我一定要随身带好。

讲完这些他们起身随李玉明离去了。

而我，此时已经累到了极限，将一袋奶汤塞给了铁手，另一袋奶汤交给小全后，便翻身睡去了。

……

第二天，队伍一直歇息到傍晚时分，所有的人才被招呼起来出发。

据那两个向导说，沙漠中的白天因为没有遮挡，中午太阳直射时会非常炎热，所以必须在晚上走。于是大队的人马在蒙蒙的暮色中开进了这一片蛮荒的沙漠。

沙漠中行进不便，队伍走的很慢。脚印和车轮的痕迹常常是刚刚压出就被黄沙所掩埋。但这样的速度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不再晕车了。

当天完全黑下来时，众人点上了火把，一条火龙便出现在了眼前，盘延弯曲的向前缓慢游动着。

只是，夜里的沙漠过于的寒冷，我的手脚都有些僵，于是下了车，开始徒步的向前行走。

走了不多时，身边多出一个身影。不知何时李玉明也下了车，陪在我的身侧同我一起向前步行。

“恒一，身体可还受的了？”李玉明看着我问道。

我扭头，喘着粗气向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前进。

这时突然一阵风吹过，扬起了漫天的细沙，粉状的沙土如同细雨挥洒下来，让人躲避不及，不仅迷住了双眼更是吃了满口的沙子。

我用袖子掩住脸，远远的便听见队伍最前方的两个向导在大声的喊着什么，不一刻大队中的人都陆续的扎上了遮沙用的头巾。

李玉明侧身挡在我的身前，一边拿出怀里的头巾为我扎上，一边大声对我说道：“恒一，风沙太大，上车去吧。”

我点头，一手指向自己的车，一手指向他的车，然后率先上了车。

这风虽然不大，但一直吹了半夜，直到天快亮时才逐渐停了下来。我拉开车窗向外望去，外面所有的人都如同这荒漠里的沙雕一般，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黄色。

又向前走了近一个时辰，第一缕阳光终于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射出，让我清楚的看到了天边被映红的云团。

大片的沙丘在这光亮下逐渐显现出了它们雄壮的身姿，衬着无边无际波状的黄沙，如同金子般耀眼，同时也给人以一种无比敬畏的辽阔之感。连夜的赶路，大家都困乏不已，但见到这样的景色后也不禁都望的痴了。

此时两个向导看天色已亮决定让队伍休息一下，就地吃些东西补充补充体力。于是大家都松弛下来，席地而坐，拿出干粮和水开始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