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梧桐焰 上——龙涎

既然秦鸣风没有说话，楚程自然没有开口的必要。当然楚程也没有顺从不良医生的话的打算，走到了还未过麻醉期的程焕的病床边坐下。

“我先回去了，你……你们好好休息。”秦鸣风见楚程没有想要休息的意思，也没有多加劝阻，默默的退出了病房。

楚程将病床边的床帘拉上，将其他病人的呻吟声阻隔在其外，他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几日不见，床上之人似乎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定然是受了不少的苦头，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战场之上，明明说好了自己参加特殊军后家中的父亲与哥哥都可以退出军籍。

伸手拨弄了两下那人的发丝，沉睡中的人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容易亲近些。楚程的嘴角牵起笑意。

思念……那是无法抑制的思念……

第二十一章：奇特的伤口

楚程盯着程焕苍白的脸发呆，事实上他自己的脸色比之病床之上的人更加的不如，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他那身为‘凤凰’的体质。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楚程只知道外间的呻吟声已经逐渐转弱，伤者都是经历过一场让人疲劳的战争，一旦放松下来很容易就会入睡，哪怕身上有再多的伤痕。

缓缓抬起手，轻轻的覆在程焕的手上，手心之下，那微弱的温度让楚程感动不已。他很庆幸程焕还活着，在那样残酷的战场之下活了下来。

如果……如果……

仅仅是如果二字，楚程已经无法让自己想下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面前这个躺在病床之上的男人有着如此强烈的感情。

身为一个不停的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楚程一直都认为自己已经看惯了一切人情冷暖，知晓了人间百味，甚至可以跳脱出每一世困桩自己‘的局，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活在局中人的身体中。

这一世的特别之处在于两次的重复，而遇见他，这个身份是自己哥哥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兄友弟恭的相处方式，普通的如每一户人家的孩子。然而，这种感情究竟是从何时产生的？

楚程想不明白，程焕也不知道。

两人一同极力的维护着彼此之间的平衡，直到楚程突然的离去。

也直到如今再次的相遇。

“程程……程程……”病床上的程焕口中吐出了几个像是呓语却清晰无比的字。

饶是像楚程这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称做是冷情的人，也是眼眶微红。握住程焕的手紧了紧，而后松开，接着却又紧了紧……如此反复。

最终，楚程握住了程焕的手，身体也更加的靠近程焕，在他的耳边小声的回应着，“哥哥，我在，我就在这儿……”

楚程知道，自己这一答话，就是让一直身为旁观者的自己成为了真正的‘局中人’。但这又能如何？这轮回重复的生命就这么一次的出轨，就这么一次的享受这种情。

所谓心甘情愿便是如此了吧。

“哥，几生几世，只为你破例一次。”自言自语的说着，楚程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自从他加入特殊军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程程……程程……”口中依旧呼喊着楚程的小名，而且愈加的激烈，连身体也开始微微的挣扎起来。似乎是要挣脱麻醉的束缚，睁开眼睛来亲自确认眼前之人的真实与否。

见此情况，楚程的心也慌了，知道就这么放任着让他醒来定然是会对身体产生一定的危害作用，想要去喊医生，却又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

“早就知道你不会乖乖的听话，就跟那个混蛋一样！让开！”床边的床帘被人大力的拉开，那力道几乎要将这帘子整片的撕扯下来。

医生最伟大，更何况是这位正在火头上的不良医生呢，楚程很聪明的没有去招惹他，乖乖的跑到了床尾，将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

只见这位医生五指一合，手臂一挥！

程焕便被劈晕了过去，停止了挣扎……

楚程张大着嘴盯着这位不良医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位医生火气很大。

这是楚程半天后反应过来的第一个想法，而且他判断，这火气定然是与自己离开时看见的那个浑身是伤的人有关，不要问有什么依据，第六感从来不需要这些。

“你，马上给我去隔壁的病床上躺好！”不良医生大手一挥，瞪向楚程，“一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难道我们医生会害你们吗？”

如果是你，我相信自杀会比较没有痛苦。这是楚程的心声，可是他没有胆子现在说，看了看程焕安静的睡着，呃，活着是昏了过去，楚程灰溜溜的跑到了自己的病床边。

“护士呢，护士呢？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病号服呢？！”

“我没事，没事，感觉好多了，不需要为我浪费一个床铺，这衣服也不用换了，回家补补还能穿呢。”楚程陪着笑脸打断不良医生的大吼。

“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职业道德吗？”

“不敢不敢。”如果你还有道德那种东西的话，楚程在心中腹诽，“真的已经好多了，最多只是有些痒痒罢了。”说着，像是想要验证自己的话一般，楚程伸手挠了挠腰侧那最严重的伤。

不良医生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大步走到了楚程的面前，不知道收藏在哪里的手术刀瞬间被握在他的手上，这么短的时间里，楚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本能的出手准备阻止时已经晚了，手握手术刀的医生有时候在迅捷着一点上不会弱于经过特殊训练的人。

刺啦一声，病房里被不良医生大嗓门吵醒的病人都偷偷的望着眼前的情景，红了脸。

“喂，喂，你……你这是……”楚程咽了咽口水，有些结巴。

“闭嘴！”不良医生继续手下的活儿：撕楚程的衣服……

眼见着自己的衣服被一件件撕裂开来，一般人都还会是出手阻止的，毕竟在这么下去，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但此时正在进行中的两个都算不上是正常人，一个是奋力撕衣一个是安静的让人撕衣。

此等火爆的场面看的那些病人是脸红心跳，血脉贲张，鼻血横流。不良医生连楚程腰上的那点包扎伤口的纱布都没有放过、噗啦一声，纱布连带着一块皮肉被撕扯了下来，楚程不防，疼的是‘啊’的一声叫出了声来。

“你还有点医德吗？”楚程疼的是龇牙咧嘴。他是再也不想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了，明明是没有任何危机，却被人硬生生的撕下了一块肉。

“果然是相同的情况。”不良医生没有理会楚程的话，凑过去仔细的查看了一下楚程腰间的伤口，喃喃自语起来。

“什么？”瞬间疼出汗水的楚程随口问道。

“自己看看你的伤口吧，朱雀大人！”不良医生用手拍在了楚程的伤口上，拍拍屁股直起身体。

这一手又引来楚程‘啊’的一声叫，那些躲在床帘后面，假装睡着的病人此时思想无限飞远……

“你，你，你想要谋杀吗？”楚程直接仰躺在了病床上哼哼，也算是完成了不良医生的吩咐。

“哼，你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倒是你们这些个病号子们。”不良医生大手再次一挥，指了几个探头的人继续道，“血流的还不够多吗？一个个青筋凸显的，春天到了吗？啊？就算是到了也给我去找女人幻想，一群混蛋。”

看着火气上涌，踏着大步离去的不良医生的背影，楚程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嚷嚷的疼。

好一会儿后才缓过劲来的楚程支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眼角扫过正在往床帘后缩的其他病人，眼角抽动了几番。

不过……楚程觉得自己腰上那被说成是连肠子都看见的伤口似乎不那么疼了。

楚程低下头仔细观察自己的伤口，只是因为伤在腰侧，并不方便他的研究，只觉得被撕扯后的皮肉血肉模糊，却已经不在流血，甚至，似乎，好像看见了肌肉的蠕动？

眨了眨眼睛，楚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等到他再次集中了精力去看那伤口感受那伤口时，却惊异的发现，伤口不仅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而且还有一种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人的身体上的东西：火焰，红色的火焰，很小，很细微，但确实应该是火焰一般的东西。

在惊诧之余却没有慌张，似乎在他的心底，这件事情本就是应该发生的。

“喂，你！怎么还在那里傻坐着？想死是吗，跳楼会更加迅速，需要我帮忙吗？”一个面色凶狠的女医生手中拿着一个装满了染血的药用棉的袋子，衣服的口袋中插着剪刀手术刀之类的东西。

见此情景，剩下的几个没有拉上床帘的人迅速的将其拉好，看来是极为惧怕眼前这位医生。这大约就是女子版的不良医生，楚程心理如是想着。

“你就是汪医生说的那个不合作的病人吧？哼哼，想挑战我的权威吗？小子。”女医生呵呵一笑，手臂一挥，楚程就乖乖的倒下了。

在昏过去的那一瞬间，楚程想的是，今后定要离这两个没有医德的医生远些，而且，第六感这种东西真的不可信！

其实女医生用的力气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只是做出了这么个样子罢了，楚程是自己本能的睡过去了，女医生只是他为自己在潜意识中找的一个幌子。

那样的战场，饶是楚程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毫无损伤，以他现在的身体来说。

陷入了深度睡眠的楚程像是游离的时间与空间，他断断续续的看见了自己离开程家后的一些事情，比如程焕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偷偷跑出程家，比如程家人连续失去了两个儿子的伤痛，比如自己妹妹脸上那决然的表情，比如那在战场上救了程焕一命的已逝者……

这一世，楚程欠下的债在逐渐的累积……

第二十二章：第一眼

当楚程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时分，窗外的天空是黑中透着白，只是病房之内，床帘之里的楚程根本看不见这外间的景色，依旧是迷迷蒙蒙的黑。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楚程以一种诈尸般迅捷的动作直起身来，已经完全忘记他自己还是一个病患，而且伤就在腰上。

当然，这只是因为楚程想起不良医生说他的哥哥会在夜半时分醒来，时间上似乎已经接近，于是什么也没有想，只有一个立即去看他的念头。

因此，当骨头的撞击声以及闷哼声响起时，楚程就只能傻愣愣的坐在黑暗中让自己清醒。

整个过程极为突然，也很迅速，这一系列的动作全部完成恐怕也只有三秒钟的时间。窗外隐隐的光线从床帘的缝隙中透射进来，照射在楚程以及被他一把抱住的哥哥两人的身上。

上一秒还在因为被自己弟弟突然惊醒且‘诈尸’的动作撞到头的程焕几乎忘记了自己全身上下的不适，以一种僵硬的姿势被一个熟悉到每日都会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人拥住。

静默是此时最好的且最有情调的做法。

如此的情形直到程焕的妥协而告终。程焕放软了自己的身体，缓缓的伸出手，也回抱了自己的弟弟。

“哥。”楚程的这一生呼唤夹杂着一丝思念一丝等待以及一丝委屈。

“程程，你醒了。”程焕的心中带着丝酸涩之意，嘴角却绽开了一抹笑容。

“哥，你怎么来了？”

“你先放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抱着被别人看了去，要笑话了。”

“不行。”楚程撇撇嘴，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喜欢上了将他的哥哥抱着的感觉。

“可是……”

楚程刚想开口打断程焕的话，却没想到竟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刷拉一声，床帘被人拉开，突然而来的光线让楚程有些不适应的眯起了眼睛，背着光的来人一身白衣，却因为光线的关系使得看上去有一种阴森之感，尤其是从她身上而发的那种气势，让楚程想要缩起脖子。

“你们在做什么？恩？你是隔壁床铺的病人吧，想要早死早超生是吧，早说，给你一刀子直接扔出去喂外生物了。怎么，还准备抱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想我给你们用针缝在一起啊？”

难怪刚才虽然有想要逃跑的冲动却没有危险的感觉，原来来人是女版的不良医生。

楚程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他认为自己虽然对这位女版不良医生有着一种带着佩服的尊敬，但是并没有到事事按照她的说法来做的地步，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倒是程焕挣扎了几下，有些脸红的让楚程松手，无奈，楚程只能照办，谁让他是弟弟呢。

“你，扶他回自己的病床上去，例行检查，没什么大碍的就让他们不要浪费床铺，跟着队伍回去。”女版不良医生指挥着跟在她身后的一些女护士们。这些护士想来是从基地调配过来的，各方面的素质都要胜于普通城镇里的护士，动作迅速，绝不拖泥带水且不会与病人调侃，也不会嫌弃病人的各种不妥之处。

“队伍准备回基地？”楚程从病床上下来，立即发现了不妥之处，他上身的衣服已经全被不良医生给扯烂，此时算是个半裸之人。

“你的衣服呢？”女版不良医生随手从她身边的病床上扯过被子劈头盖脸的扔到了楚程的头上。

楚程所关心的并不是这点，况且一个男人，裸一裸身子又怎么了？于是一把扯掉被子扔在地上，郑重的问道：“队伍什么时候离开？”

不知是不是被楚程认真的表情给吓到，亦或者是对楚程扔掉被子的行为感到惊讶，总之女版不良医生楞在原地，直到有个病人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这些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一个病人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病。”不良女医生言辞凿凿。

皱了皱眉，楚程看向了正在护士的搀扶下向床上躺去的程焕，想起梦中那个救了他一命的士兵，还是决定在离开这里之前先去祭拜一下。

环视了一周，楚程尴尬的向在他不远处的一个护士讨要衣服穿，如果这样出去，恐怕会被当做精神受到打击的新兵，真不知道不良医生的手术刀使用的是何种的材质，竟然连那件特质的连火焰也烧不毁的衣服如此轻易地破坏掉。

“你！不知好歹的家伙，想要调戏我的护士？”不良女医生大步走向楚程。

“程程。”老实的躺在病床上的程焕小声的叫着楚程，同时，从被子下伸出了一只拽着什么东西的手，并且向楚程示意过去拿。

在不良女医生冲到楚程面前之前，他已经从程焕的手中拿到了一件病号服，显然，这件衣服就是一直穿在程焕身上的。

将衣服展开向背后一披，在众人的关注下带着浓浓的笑意跑出了病房，他除了要去祭拜已逝的亡灵还需要与习泽或者是傅瑶好好谈一谈，关于程焕的入军，关于他今后的生活。

“喂！不要命了吗？你身上的伤那是致命的！”不良医生其实还是有医德的，至少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有希望活下去的生命。

“伤？什么伤？”助纣为虐的程焕听护士如此一说，倒是有些心慌了，毕竟那个人可是他的弟弟！

“对啊，医生，我并没有看见他身上有什么伤痕，而且，看他刚才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刚才被楚程搭讪的护士开口。

程焕在一边跟着点头，早在他醒来后，发现了身边病床上的楚程时，第一时间就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可是让他奇怪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因此他以为楚程只是为了陪自己而累到睡着，否则他又怎会帮楚程‘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