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倒数——雪季

除了必要的话，我们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可以很认真地确认，我对他已经没感觉了，可是，我出奇地害怕。

害怕什么？不知道。

他不会理我，我也不会理他，就算我肿着一只脚去上学，他也懒得看我一眼吧。

我希望被关注，也害怕被关注。

犹其是被他。

俊宇在身边的时候，我可以坦然面对他，可是现在，他不在了。

一想到明天上学，他会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假惺惺地同情我，我就觉得害怕。

那种感觉，就像回到那一天，我被他抛弃的那一天。

那种无助与愤怒，已经不是我能承受的了。

说起来，我已经是个被抛弃两次的人了。

如果他知道了，他又会怎么挖苦我，说得连我自己都想笑了。

呵，我还真能走神，还打算看书的人呢。

专心一点，看书，看书。

书桌前，一坐，就是四个小时。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的。

时钟依旧恪尽职守，细数着悄悄流走的点点时光。

大概，是我太累了吧……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时间，十点多了。

迟到了。

我努力爬起来，四肢却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摸了摸额头，完了，发烧了。

我看了看桌上的英语书，湿了大半，也不知道是口水，还是泪水。

不管是哪一种水，都很糗。

我还在为难怎么处理我的英语书，就来了一条短信，号码陌生，内容是“有人吗”，我回了一条“你谁啊”，然后

拿起了一块硬邦邦的面包，准备开啃。

短信来得很快，内容是“我闲得没事，乱发的”。

靠！这年头，人都吃饱了没事干吗！

我回了一条“大哥，你想找人聊天你找别人去，我发着烧呢”，然后，就把手机撂下了。

我连滚带爬地躺到床上，盖好被子，手机又突然响了，我只好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去拿手机，一看，又是那位寂

寞的仁兄，短信内容“发烧？家里没人照顾你吗”。

我回了句没有，带着手机，连滚带爬地回床上。

很快，他的短信就来了“好可怜哦”。

可怜你个头！

我可不可怜关你屁事！

呼，不行了，我要冷静。

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我回他“我可是个男同性恋，要是你是女的不好意思，我对你不感兴趣，，如果你是男的，你不怕我对你感兴趣吗

？所以，趁早离我远一点。”

把他吓远一点，免他得再骚扰我。

不过这招似乎不奏效，他又发“你有老公吗”

晕死！我说了我是受吗！虽然我的确是。

我……有没有老公呢？

以前有，现在，不知道了。

我发现，我回不了这条短信。

最后，我回了一条“你管那么多干嘛？我要休息了，别吵我”，然后，盖上了被子。

短信没有再来了，只是，我却……睡不着了。

该死的短信，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逃避了他人，却逃不了自己。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死活没睡着。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秦风的电话。

我接了，他说：“你还好吧。”

“嗯……我发烧了。”

“发烧了？快去医院看医生啊，我要找工作，不能陪你，你要小心。”

“不用了。”

“不行，一定要去。”

他说这话的语气，竟和俊宇从前一模一样。

“好啦，我会去的。”

“嗯，乖，一定要去哦。”

肉麻一阵，挂了电话。

反正现在睡不着，去医院好了。

我穿好衣服，拿上钱包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10.记忆里的诗

到了医院，骗钱的手续一个接一个，排了会儿队，见到了医生。

生个病都这么麻烦。

墨墨唧唧半天，最后，开了点药，说了点套话，我的钱包就瘪了。

晕晕糊糊看完了医生，我的惟一感觉是，生病是有钱人家的活动，我真生不起。

坐着公交回到家，已经被挤得不行了，只能感叹，傍了一会儿大款，做穷人就不习惯了。

不行，苏凡你要加油，你要努力习惯没有俊宇的日子。

浑身酸痛地躺到了床上，才发现，桌上多了一个袋子。

我起身看了看，里面装着药，还有一个小纸条：

“生病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我去给你买了点药。”

落款，是秦风。

我看了看袋子里的药，又看了看我买回来的药，一阵无语。

我去医院看病，怎么可能不买药回来，早知道就不买药了，害我花了那么多钱。

我再看了看他买回来的药，名称似乎很熟悉。

我记得医生好像刚开始开了这种药，然后我告诉医生能不能开个便宜点的药，那个医生鄙视了我半天，最后还是把

药给改了，不过也没便宜到哪去。

没想到他还挺舍得花钱的。

想起他天真的笑脸，心里浮起一阵暖意。

吃了点药，准备睡觉了，手机却又恬不知耻地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没事干的人，又是一条短信“有人吗”。

我忍住浑身上下的无语，回了一条“你又要干嘛”，躺回了床上。

这次我有了经验，知道还会再来短信，带上了手机。

短信却来得没有预料当中快。

等短信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等着等着，似乎药力开始发作，我变得昏昏欲睡。

短信，好像来了，我准备按下去。

可是，我好想睡觉，短信可不可以以后再回。

那就，睡吧……

我香香地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我发现窗外夜色正浓。

摸了摸额头，已经不烧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不舒服了。

我拿起手机，发现一下子多了十多条短信，都是那个人发的。

果然是个闲得没事干的人。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

一条条看过去，内容不近相同，也许发到最后，见我一直没回，放弃了骚扰，最后，发了一条晚安，就再没发了。

我不知道，该说他知趣，还是说他没毅力。

我看了看钟，已经早上四点多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起了床，开始整理书包。

整理完书包，做早饭，吃早餐，一切完毕之后，时间，却还很多。

觉得有点空虚。

脚还有点痛，不过，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半个多月没上学，不知道李承方变成什么样子了。

好几天没见，不知道俊宇好不好，会不会忘记吃饭。

俊宇，他会想我吗？

哎呀，不可以，苏凡你要坚强，一定要忘掉他。

可是，要我怎么忘掉他。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先去学校吧。

穿过已经渐渐陌生的街道，发现路边的建筑物变了好多。

人也变了很多。

来到学校，推开教室的门，传来吱呀一声。

教室里空无一人。

在微凉的座位上坐下，无意识地，触碰着同桌的椅子。

突然间，像又意识到什么，触电般，缩回了手。

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渴望幸福的孩子，孤单地摇尾乞怜。

突然间，半掩上的门被推开，李承方走了进来。

本来，他可以冷冷地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想这是我最期待的情节。

然而，他却假惺惺地问：“你怎么了？”

我很礼貌地微笑着，客气地答道：“我很好，谢谢。”

拒人于千里之外，是我最擅长做的事。

很明显，这次也很成功，他既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也没有再说下去的余地。

所以，他嘴闭得很干脆。

然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或瞟我一眼，或问上几句，没什么特别的。

班主任来了，也不过向我点头示意一下，似乎完全没有说上几句的必要。

我就是这样，不被在意的存在，不论到哪里，都不会有人记得，像承方，像俊宇，就算我从他们的生命中消失，也

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一天，本该就这么过去的。

可是，英语课上，李承方，他忘带书了。

老师让他和我同看一本书，看就看了，本来，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可是，英语书，被我的泪水加口水湿了，虽然现在已经干了，一皱一皱的样子却留了下来。

本来他可以直接无视的，可是，他又开始多事了。

以前没见他理过我，现在事却这么多。

“书怎么弄成这样了？”

他的关心，来得太晚了。

我突然想起以前，他用一包方便面，就把我哄得服服贴贴。

心里很难受，现在的我，只想离他远一点。

不能被他的小伎俩骗了。

“你看就是了，别管那么多。”我努力让自己显得不耐烦。

他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却突然很没风格地说了一句：“你变了。”

他说，我变了……

我变了？

心里像被什么触动了，变得异常敏感。

可能，我真的变了吧。

“你想说什么？”我想，我终于还是心软了。

他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我英语书下的桌面，说：“你还记得吗？”

我移开英语书，看见桌面上，深深刻着一首诗：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何需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君已……陌路……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我念给他听的诗。

他很喜欢诗词这一类的东西。

而我，对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兴趣。

就是在这一首诗上，我们产生了不必要的交集。

当时，他念了一句：“一夕天涯桃红苑，伤尽零花陌路人。”

听起来，很伤感的句子。

曾经，我真的很佩服他，也很依恋他。

只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再回忆起曾经的爱恋。

就让曾经的一切，成为陌路好了。

“你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他话多得让我想甩他一巴掌。

似乎我的恶劣态度让他很惊讶，他愣了一会儿，转而冷哼一声，说：“不记得了最好。”

什么？

事情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还是那么能伤人。

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不记得了，才最好呢。

他继续冷哼一声，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说：“这样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

我耳朵坏掉了吗？

重新……开始？

开什么始！

如果不是我疯了，那就肯定是他疯了。

如果不是在课堂上，我真想踹他一脚。

虽然有点生气，不过心里竟然还是有点高兴的。

老师的声音却如洪钟天降：“李承方，站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这下子，倒霉了。

很明显，他刚刚没有听讲，所以不可能回答得出来。

他就这么愣愣地站了起来。

“老师，您刚才问了什么？”

我知道，他说这话，一定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英语老师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

据说以前她有过一个丈夫，不过在新婚之夜后来跟别的女人跑了，结果她哭了三天三夜，把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三

角眼都哭肿了。

经过那次之后，她就奉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原则，苦练狮吼功，没给过一个男人好脸色，包括学生。

而且听说，四十多岁的老处女，脾气会很暴躁。

她在班里，没人敢问她问题，甚至没人敢向她问好，连教务处长都不敢减她工资。

“上课不好好听课，讲什么话！你就给我好好站着吧！”

现在老师威力爆发，攻击力高达999999999……

只能说李承方他人品太差，没有扶老奶奶过马路。

我终于也兴灾乐祸了一回。

看他的表情，明显还沉浸在老师练到第九重的河东狮吼中不能自拔。

同学们私底下一阵嗤笑。

我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老师继续讲课，他愤懑地瞪了我一眼。

我直接无视他。

他似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踹了我一脚，正好踹上了我受伤的小腿。

他用的力并不大，但由于命中要害，我已经痛得连椅子一块倒了下去。

哗啦！

全班都安静下来了，异常地安静。

无数双眼睛，在看向垂泪的我之后，齐刷刷地转向了李承方。

他愣住了。

我看见他额头渗出了冷汗。

唉，李承方……

人品是守恒的。

所以，总有一天，你的人品会爆发的。

我相信，你能活着等到那一天的。

你要坚强。

他幽寂地闭上了双眼。

……

“李承方！你给我到办公室去写检查！没有三千字别回来！！！！”

我刚想坐好，又被震了下来。

同学们都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血腥场面，儿童不宜。

外面上体育课吵吵闹闹的小孩，再没发出一点声音，我可以清楚地听见远处的乌鸦凄厉的啼叫“傻瓜，傻瓜……”

。

唉，李承方……

投胎要记得找个好点的人家。

他就这样走了。

而我，留下来继续欣赏英语老师的深厚内功。

熬熬熬，终于熬到了放学。

虽然我还没见到安全回来的李承方。

心里觉得很愧疚，毕竟，是我把他送进地狱的。

就在这里等等他好了。

同学背着书包，结伴走过，嘴里议论着：“英语老师每天七点都会来这练口语，到时候李承方应该就会被放出来了

。”

每天都会来这里？

我的血压好像开始升高了。

李承方，保重，我先走一步了，明天再见吧。

还是，再不见吧。

11.伤口

校门口，人来人往，惟独我，孤孤单单。

说句被人用滥了的话，我行走在一个人的校园里。

这样想起来，不免有些伤感。

校门外，一群人努力眺望，希望可以找到自己等的人。

我知道，没有人等我，我也等不到任何人。

在人群中穿梭，匆匆走出校门，我害怕别人看到我，犹其是李承方。

可是，还是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回头，竟是秦风，他向我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刹那间，仿佛夕阳也黯然失色。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地说。

他把头一歪，调皮地看着我，说：“来接你啊。”

心里暖暖的。

他是在乎我的，是有人在乎我的。

他抓着我胳膊的那只手，在冬日寒风下显得异常温暖。

他的眉眼间带着一丝邪气，可是我知道，最单纯的是他，最善良的，也是他。

他拉住我的手：“走了。”

曾经，俊宇也这样牵过我的手。

可是他现在牵着的，已不再是我冰凉的手。

俊宇，他过得怎么样呢？

我看了看秦风依旧灿烂的笑脸。

我牵着一个人，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人。

罪恶感油然而生。

我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学校，想着刻在桌子上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