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倒数——雪季

“你不会还在生气吧，昨天你误会了。”

他边整理作业边回了一句：“哦。”

记得以前，他就是这样对我的，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一字带过，不理不睬，每次都让我受伤。

我真的不想变回从前那样了。

算了，别自讨没趣了，他不理我，我为什么还要去哄他。

于是，整一个上午，我都没有再理他，甚至，没有再正眼看他。

我觉得我好像在跟自己赌气一样。

在学校的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发现他一直在写作业背书，连饭都没吃。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拼命了。

在位子上坐下，六眼无主地到处乱看，就是不肯看到他身上。

扫过一眼课桌，发现我桌上又多了一首诗。

他刚刻的吗？

极其幽怨的一首诗，读起来像一个怨妇在发牢骚。

他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心里有些触动，一瞬间，差点克制不住自己，想马上像个牛皮糖一样粘上他。

冷静，我要冷静。

就算我贴上去，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撕下来。

与其如此，不如一拍两散，也落个一身轻松。

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他一眼，一瞬间发现他在看我，不过很快就转过去了，我甚至还以为我自己眼花了。

自己偷偷地叹了一口气，又是一下午无言。

看着他那么认真听讲的样子，我怎么就那么难过呢。

我不只一次地碰掉他的笔袋，水瓶。

他却连个正眼都不给我。

我觉得我好像个傻瓜，没事找事，明明想和他解释清楚却又不敢。

算了，就算解释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俊宇离开了我，我就又缠上承方了吗？我还没有饥渴到那个地步。

还是好好学习吧，期末考试快到了，别为此分了心。

深呼吸，把一切的一切，都呼得干干净净。

借由着不断地自我暗示，我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只不过，很不幸的是，李承方他因为旷课，被老师叫去审讯，不能早早放学了。

虽然不知道事情本身是好还是坏，不过被班主任叫去，再好的事也会变坏事。

唉，可怜的孩子。

我承认我又幸灾乐祸了，罪过罪过。

“苏凡，老师叫你过去。”

什么？

我好像是遭报应了。

天有不测风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没想到这一次，我也“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班主任是个情感极其丰富的人，如果逮到了谁，必将动之以情，用口水加她天上地下的往事感慨把人淹死，其罗嗦

程度，令人闻风丧胆。

深吸一口气，我迈入了教师办公室。

承方正在被班主任审着，见我来了，悻悻地瞟了我一眼。

班主任见我来了，连忙叫我过去，问我关于承方陪我就医的事。

还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班主任，当然，我帮承方隐瞒了他打我的事。

并不是我想撒谎，我只是不想做个打小报告的人，那样他只会更看不起我。

班主任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我了解了，旷课这件事是情有可原的，只是如果下次发生了这种事

，一定要先请假，学校的制度还是要遵守的，想当年……”

于是，这一想当年，就想了半个小时。

时钟走着，咔……咔……咔……咔……

班主任终于想完了：“所以，遵守规章制度是非常重要的。”

我和承方同时松了一口气。

班主任看了看时间，说：“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吧，别让父母担心了，想当年……”

时钟继续走着，咔……咔……咔……咔……

这次，貌似还听见了冷汗掉地上的声音，嘀哒……嘀哒……

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和承方才从办公室解放了出来。

只是，他一直低头不语。

好歹也一起患难过了，还是连句话都不肯说。

我揉了揉耳朵。

算了，他不和我说话，我为什么要在意。

收拾好书包，我背上书包就走了。

我怕和他同行，因为无话可说。

夜幕降临，一月的天黑得很快。

学校里空荡荡的，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承方略带腼腆的声音突然传来：“谢谢你，没有向老师告我的状。”

我回头，看见承方站着，眼睛却看向了一边，似乎有意避开了我的眼神，清秀的面容落满月光，漆黑的瞳孔里积暗

如渊。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笑了笑，说：“不用谢。”

空气安静暧昧，像在等待着被人打破。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这么晚才放学，我等了你好久呢。”

我回头，是秦风，他又接我来了。

灿烂的笑容，在夜色的弥漫下变得皎洁。

什么？等等，我现在面前的，是秦风，背后，是承方……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真实。

承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秦风，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那种脸色，标准的捉奸在床。

短暂的沉默后，他冷哼了一声：“原来如此，苏凡，再见！”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话语中是不可遏止的怒气。

说完，他径直走出了校门。

暗色的背影，像被云遮住的月牙，即将在顷刻间消失。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好像瞬间又空了一大片。

只是，他又在门口停下，回头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然后，离开了。

不会放弃，什么意思？

不过，心里的空白被弥补了，想到他说的话，我甚至还有些高兴。

秦风疑惑地看了看我：“他是你同学吗？”

我点了点头。

他还想再问下去，只是，也许是怕我为难，他没再问了。

把我送回家，他就离开了。

他很识趣，很体贴，任凭我不断地伤害他。

我和他的这种关系，究竟算什么呢？

躺在床上，一条条数着我最近暴增的短信。

大部分都是小崽发的，他一口一个妈，叫得倒挺亲。

我的青春年华，一下子让他给叫没了。

为了追一个未曾见过面的人，耗费心思，他倒挺痴情的。

我发现，人的桃花运是可以在某一时刻突然爆发出来，就像我这样的。

吃完晚饭，边发短信边做作业，直到夜深……

期末将近，学习也紧张了。

每天，桌上都是一首诗，刻得密密麻麻，我记得以前军训地方的桌子就是这样，当时桌上还刻了这么一句话：“傻

X，军训了吧。”

承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只会在我看诗的时候，瞟上我一眼。

他的诗，一天比一天伤感，我敏感的神经总是被弄得心神不宁。

每天放学，秦风都会来接我，每次，他都很识趣。

可我总觉得，他像在和某人比赛一样，因为每次被他接走，我都会觉得有人在远处用炽热的目光盯着我，令我不寒

而栗。

回到家，写作业加上复习功课，常常会弄到很晚，我会和我的乖儿子发发短信，虽然疲惫，却并不无趣。

期末考试在安然中度过，比起之前变化不断的生活，我更喜欢这样，很平静，很快乐，虽然会有些寂寞。

要过年了，心中多了一份淡然的欣喜。

手机响了，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声：“小凡啊，我和你爸今年会回家过年，好好等着吧。”

妈？

15.好朋友

寒喧一阵，我挂了电话。

爸妈要来了。

爸妈一直在外地工作，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忙的时候，过年都不会回来，一个人过年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我总是

一个人看烟花到深夜凌晨，然后在身体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慢慢睡着。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的性格才会变得孤僻。

其实我爸妈从来都很关心我，只是现实往往都很残酷罢了。我妈是个很情感化的人，高兴的时候，可以手舞足蹈，

难过的时候，会水漫金山，一般，她都会很开朗无畏，一言以蔽之，就是大妈级的小女生。

据说在我妈年轻时，是她先追的我爸，据说那时，我爸还是很帅的，只可惜我没能继承下来。

我爸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人，不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不急不躁的，当然，他教导起我来，也是一样慢慢来，总是语

重心长地说上一大通，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废话还是比班主任要少的，因为他不会说他以前怎么怎么样，总的来

说，他还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我一直盼望着能和爸妈好好过一个年，虽然我并不会表现出来。

只是今年，秦风他说他要陪我过年。

我还不想让我爸妈知道我是同性恋，我也没有理由拒绝和我爸妈一起过年，所以，我打给了秦风。

他似乎很沮丧，不过他永远不会为难我，永远只说那句“你开心就好”。

挂了电话，我把日历从一月翻到了二月，寒假一个月，而且开第一次没有补课。

记得去年暑假就补了半个多月的课，有人受不了了，就打电话给媒体举报，结果第二天学校里到处都是记者，今年

大概是学乖了，没敢再补。

那年暑假我刚转过来，我当时很佩服那个举报的学生，这种事我肯定做不来，听说后来那个学生就被学校劝退了，

我听到了这件事，也只是摇头感叹了。

虽然没有补课，作业倒是多了不少，学校大概是准备下狠手了。

我坐在书桌前，努力抄答案。

窗外，开始传来噼啪的鞭炮声，让人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我关上了窗户。

再提笔，却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了下笔的心思，于是，犹豫了一会，我搁了笔。

在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我喜欢出去散步。

走在大街上，我时不时被鞭炮的爆炸声吓一跳，于是捂上了耳朵。走着走着，我竟走回了学校。

放假时的学校很冷清，几乎看不到人影。

突然，由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我下意识地躲进了小卖部。

我装模作样地买了一瓶水，然后，若无其事地慢慢走了出去。

校门口有两个人在吵架，而且似乎吵得很凶。

那个女生的声音很大，颇有泼妇骂街之势：“你他妈的敢甩我，你当你是老几，你前几天还说爱我，现在你就他妈

的敢甩我！”

这女的真剽悍，我开始同情那男的了。

那男的声音并不野蛮，很有质感，有一种很熟悉但很久没听过的感觉：“我早就想跟你分了，是你一直纠缠我，我

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的声音刚停，那女的声音就破锣般地响了起来：“操，你喜欢个屁，你不就喜欢男的吗，人他妈喜欢你吗？你也

不看看你他妈多贱，变态！”

我正在喝水，听到这一句，不由得喷了出来。

变态你个头！

以前，承方就对我说过这两个字，现在听到，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这一喷，那两人的视线马上聚集到我这个看客身上来了，而那个男的，居然抢步上前，一把搂住了我，说：“

我就知道你会来。”然后，厌恶地看向了那女的。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吓了一大跳。

那女的狠狠地看向我，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不关我的事，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是路过打酱油的……

那女的突然破口大骂：“就这狐狸样，男不男女不女的，他哪点比得上我。”

狐？狸？样！

靠！我哪点像狐狸了！我哪男不男女不女了！你给我说清楚！

就这付尊容，连我都比不上，还好意思出来招摇，我真想扇你两巴掌！

“你才狐狸呢！脸上抹的一块青一块红，用的什么地摊货，就你那男人婆样，别人不骂你你就该偷笑了，还好意思

在这没事找事儿！”

我的声音停止后，校门口显得意外安静。

她明显被我骂愣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怎么着，本大爷就骂人不吐脏字，照样气死你！

就你这样，有什么资格鄙视同性恋，我看你才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我无意中扫了几眼四周，周围竟然聚起一群人了。

这……什么情况？

我看了看我自己，撸起了袖子，两脚开立，两手叉腰，俨然一付要动手的样子。

我好像，太激动了……

那女的看了看周围，显然有些怂了，很没底气地说了一句“你等着”，就走开了。

人群慢慢散开，还传出小声的议论，这时，我才发现，搂着我的人竟是李承方！

他居然还满脸笑容。

我像触电一样挣开了他的怀抱。

太失态了！

他看着一脸惊讶的我，说了一句谢谢。

搞什么，他要甩他老婆，为什么要扯上我。

而且，他居然有女朋友，而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还喜欢男的……

怪不得上次在医院，他会那么熟练。

心里味道怪怪的，好像有气愤，酸楚，埋怨，期待……

这就算了，可是，你谢什么谢啊……

“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想帮你，不是那女的太欠扁罢了。

“不客气。”我只是很礼貌地回了一句。

顿了一下，他突然对我说：“你吃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他冷了我一个月了，怎么现在又突然开始接近我。

这是他的手段吗？在反复中让我动摇，让我再死心塌地回到他身边的手段吗？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被钓上去。

我拒绝了他：“我还有事，所以去不了。”说罢，我转身离开。

没想到他却一把拉住了我，用一种近乎乞讨地眼神看着我：“去吧，我知道你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没办法拒绝他，明知道是陷阱，却还是往下掉。

最后，我点了点头。

我听说他家挺有钱的，本以为他会请我吃什么高级料理，没想到竟是街边饭馆，还是AA制，居然这么小气。

自从在饭馆里坐下，我就牢骚不断，一会说这椅子硌人，一会说这桌子脏，借此发泄一下愤慨。

只是，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对我笑，一句话都没说。

不请客就算了，叫人一起吃饭，连句话也不说，这是什么态度。

我用筷子在面条里搅啊搅，以此渲泄我的不满。

在我专心与面条做斗争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我离家出走了。”

“什么？”我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我离家出走了。”

“哦。”我点了点头，“什么！你离家出走了？”

我揉了揉我的耳朵。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好好的你离家出走干什么？”我惊讶地问道。

“因为不好。”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什么不好？”

他摇了摇头，唉了口气，对我说：“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这你是知道的，我妈再嫁了，这你也是知道的，但关键

是……”说到这里，他咬住了下嘴唇，一付很痛苦的样子。

“关键是什么？他对你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