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你了……”
“不会不会,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水生从怀里摸出块馍递给雪生,“你在山上跟着这个狼妖住,一定很久没吃好东西,这是我今天偷偷多拿的一个,你快吃了吧。”
雪生有些难过的将那块东西接过来收好,拉住水生问:“我二娘……还好么?”
“她?”水生顿时来了脾气,“她有什么不好,你不见了最高兴的就是她哩,说什么丧门星终于走了……哦……我不是故意的雪生。”
“没事。”
雪生笑笑摇摇头,“也许你不理解,但是村里我是不会回去了。”
“啊?你打算和这个狼妖住一辈子?”
“嗯。”
“你疯了!”水生跳起来,雪生按住他的肩,“别,我知道你不懂,我也不明白,但是我不能离开小狼的,他一个人很可怜。”
“但他始终是妖怪……”
“不是,小狼不是一般的妖怪,他是很好的人。”雪生摇摇头,不知怎么跟水生解释。
两人缄默了会,水生起身。
“我下山去了,爹不知道我出来,我得在他回家之前回去。”
“山上路陡,我送你下去。”
“不不不,”水生忙摇摇手,“刚才就和你说说话那狼妖都恨不得撕了我,如果让你送我下山,他真的追到我家把我咬死不可。”
雪生一笑,正要说什么,水生拍拍他的肩,道:“我以后有空会来看你的……雪生,他始终是狼。你要记得。”
雪生皱眉,水生叹着气一个人离开了山洞。
雪生进到里屋,狼独自坐在桌边看着什么。
他走上前摸摸狼的头,狼回身看着他,语气出奇柔和道:“走了?”
“嗯。”
他有些闷闷不乐,挨着狼坐下去,看着狼手里的那片竹简。
“这是什么?”
“没什么。”狼将竹简收了,转过来对着他。
眼里闪着一种名为真挚的光,雪生终于忍不住叹气。
“在山上寂寞么?”狼开口。
“你不在的时候会。”他如实回答。
“我明白。”狼点点头。
雪生一怔,他从未这样认真的与自己聊过所谓心情。这样子的狼让雪生有些不安。
“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信。”狼依旧认真,脸凑的更近了些。
雪生第一次在狼面前感觉别扭起来,他悄悄的将身子移开了些,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狼的笑容慢腾腾的从嘴角蒸腾起来,犹如冬日的一缕阳光。
“你怎么不看我?”
“我干嘛要看你。”雪生有些赌气的抬眼,正正好对着狼的那双妖瞳,他蓦地一下觉得心口什么地方不对劲的痛了下。
“你的眼睛……颜色为什么不一样。”
“红的那只被血染过。”
“谁的血?”
“一个……故人。”狼离他太近,嘴里的温度直接吹拂在他的脸上,有些痒也有些奇怪。
雪生再往后缩了缩。
“什么故人?”
“让我变成妖的故人。”
“你没变成妖之前是什么?”
“狼。”
“啊?那你变成妖了又是什么?”雪生的头顶冒出问号。
“狼妖啊。”狼哈哈大笑起来。
雪生顿悟自己被耍了一道,脸憋涨得通红,随手扯过狼的尾巴就是一口。
狼的笑卡在喉咙里变成哀嚎,连忙握住雪生的手往回拽自己的尾巴。雪生玩得兴起,将袖子撩高,扑过去和狼滚做一团。
顷刻洞中闹成一团,雪生好不容易将狼压在身子下面,才一眨眼又被他翻过来。
口对着口,鼻对着鼻。呼吸突然浑浊,狼猛地停了笑,认真的盯着雪生瞧。
雪生被他盯着有些发怵,别别扭扭的笑一笑,哪知笑容还没达到眼睛,嘴上就被狼狠狠的覆盖住。
雪生一下惊呆忘了反应,只好傻傻的瞪着眼看那狼在他嘴上啃了又啃,用不轻不重的力量,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奇怪。
他呆了很久,忽然哇一声哭起来。
狼被他这一哭骇住,忙将头抬起来,一把将雪生扯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雪生哭的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只在那里抽,一只手死命的捂着自己的喉咙,身子拼命就要从狼身上爬下来。
狼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好言好语的劝着他,心头渐渐浮上一股自嘲的感觉。
“别哭了,我不做了不做了。”
“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你到底在哭什么?弄痛了?”
“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狼摸着自己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叹气。
雪生好不容易喘上气来,将一句话连贯了说道:“你,你为什么突然要咬我……你别吃我……”
狼只觉得一咽,心脏上跳的开始发痛。
雪生一个人抽抽的继续道:“我不咬你尾巴了,你别吃我……”
“谁要吃你了。”狼的眉拧得打不开。
雪生从手指缝里偷偷瞥他一眼,指控道:“你今天一天都不对,先是想咬水生,后来又使劲盯着我看。你别吃我,我身上肉不多都是骨头,你咬不动的。”
为了证明,雪生刷一把将上衣褪下来,指着自己在皮肤下形状清晰的骨骼给狼看。
狼狠狠咬牙才将自己的笑忍回去,将衣捡起来给他穿上,伸手擦擦他被自己手擦花的脸。
“我咬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你不是要吃我?”
“你见过从嘴开始吃猎物的狼?”
“那倒……那倒没有。”雪生用力吸吸鼻子,爬起来端坐在狼面前。
“那你们狼族倒是和我们人很像。”他盯着狼的眼睛。
“哦?怎么说?”狼来了兴趣,向后一点,拿手撑着身子的重量瞥着雪生。
“水生的二姐有次也在咬他二姐夫的嘴,让我和水生看见羞了很久哩。”
“小坏蛋,怎么去偷看别人的闺乐?”狼嗤笑了声。
雪生也笑,道:“不是偷看,那天他二姐夫要出门干活,我们不小心撞见的。”说罢他裹裹衣服,朝狼靠过去,“那,如果我也喜欢你,是不是应该也咬咬你?”
狼一怔,头点的捣蒜,正色道:“这是基本的礼节。”
雪生皱着眉想了想,严肃的看着狼,一把将他的头拉过来。
深呼吸,然后一口死死的咬上去。
狼起先的享受和惬意转瞬变为痛苦,他忙不迭的将孩子的头扒开,揉揉自己的唇,直觉是出血了。
有些无奈,狼盯着雪生瞧,雪生笑眯眯的望着他。
狼拿手背摸摸唇角,一手绕过去固定在孩子的脑后,将他带近。
“接吻啊,是这样的——”
皮肤接触在一起,心开始热烈的灼烧。手指控制不了的颤抖,传达到身体每一个细胞,在喧嚷的疼痛中紧紧依附着对方,不想离开。
雪生不由得闭上眼睛,他的睫和狼的交错在一起,轻微的在冷空气里冻结成冰。
狼的胳膊抱住他,他的手慢慢缠过去,直到触摸到另一边的,就交握在一起。
狠狠用力,深深喘息,扼杀呼吸的拥抱,致命又诱惑的空气流窜着,然后感觉仿佛时间都停止在那一秒。
很久之后,雪生张开眼。
狼微笑的看着他,指腹刷过他的下颚,雪生怔怔的盯着他。
“这个……”
“喜欢么?”
“唔……”他低头想了想,闷闷的问了句:“你是不是咬过很多人?”
“什么?”
“觉得你很熟练。”
“别在意那些,感受就好。”
“那,咱说好。”雪生伸出一个指头点着狼的额,“我不管你以前这么咬过多少人,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咬我一个,我也只咬你一个。”
狼顺着他的动作点点头,无奈的摸摸他的头说好。
他想的是,也许雪生现在还不明白这些到底代表什么。其实不明白也好,明白了,有些事情也许就会找上门来。
他已经不再期许会有希望,但还挣扎着不要那么快就陷入绝望。
11.月中
那天以后,雪生隐隐约约觉得他和狼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变化,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狼看他的眼神会让他有些不自在,常常将头扭过去不好意思面对。然而狼不看他的时候,他又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雪生这种别别扭扭的心情随着日子愈发严重起来。
狼的笑容却多了许多。每日出门前例行公事的和他咬咬嘴,常常边咬边捞他的衣服。
雪生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狼总是对他排骨样的身材露出那种饥饿的表情。
很有几次,他直接拍下狼的手,认真的数着自己的肋骨对狼说,你看看,这些肉连一只大兔子的都够不上,别再馋了。
水生在每个月头会上来一两次,每次都小心翼翼的绕过狼,跟他说上几句话,又小心翼翼的回去。
却在这个月头再次被狼撞个正着。
雪生大清早的听见屋外一声惶恐的呼喝,眯着眼朦朦胧胧摸爬滚打的冲出屋子,衣服还来不及穿好,就看见水生吓得双腿发颤的站在狼面前。
狼正慢悠悠的照顾他那盆盆栽,眼也不抬的匀匀呼吸。
见他出来,咧出个笑迎上前,看了看又将笑容收回去。
“怎么不把衣穿好。”狼的声音里有些抱怨,为他拢了拢领子。
水生屏息凝神的盯着雪生和狼极为怪异的和谐场面,脑子里飘荡出无数个问号。
雪生倒不以为忤的由着狼为他整理衣裳,目光越过狼的肩落在水生身上,这才稍微清醒了点。略有怨懑的对狼道:“你又吓他。”
“天地良心,我只是在看护自己的盆栽。”
狼举举手,一脸无辜的对着他委屈。
水生僵硬的笑笑,悄悄招手,雪生蹦蹦哒哒的过去,狼在身后一句:“想吃什么?”
“野鸡。”他挥挥手。
水生瞠目结舌的听着两人对话,直到雪生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三晃。
“怎么了?”
“你们……你们……呵呵……”水生咽口口水。
“他去捕猎。”雪生笑嘻嘻的拉着水生走到房子里,指着一地动物皮毛道:“这些是剩下来的,我打算把这些集中起来,等数量足够的时候把它的山洞翻新一下。你看,这个地方冷冰冰的,住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雪生津津有味的向水生描述自己的计划,水生越听头越大,一直听雪生说到准备给狼做个披风什么什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啊?住在一起,朋友啊。”
“朋友?”水生捂住自己过分高亢的声音,机警的四周看看,严肃的继续问:“怕是不止吧?”
“那你说还有什么?”雪生反问。
水生一下哽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犹豫很久,斟酌出一句话:“你……不觉得这些想法很像我二姐么?”
“你二姐?”
“我二姐经常这么为我二姐夫打算。”水生更进一步提示。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水生咬咬牙,一狠心吼出来:“你不觉得自己很像他娘子么?”
雪生惊了半晌,猛的扑上去捂住水生的嘴。
“嘘……让他听见你就完了。”
“他会咬我?”水生也一个激灵,朝门口看了看。
“那倒不会,他只咬我一个人。”雪生颇有些骄傲的挺挺胸,继而又忧虑道:“但如果让他听见,弄不好不让你再上来找我玩哩。你知道,他这个狼霸道的很。”
水生一脸无奈的看着雪生,大脑还计较在被咬有什么值得骄傲这个问题上,雪生已经转移了注意。
“水生,村子里的人最近好不好?”
“不好。”水生摇摇头,“现在天上的雪下的越来越频繁,作物都冻死了,还不知道今年冬天该怎么过呢。”
“哎呀,这怎么办……”雪生苦恼的皱着眉,“要不你悄悄的带着你爹还有你二姐姐他们住上来吧,小狼可厉害了,每次打回来的东西够我吃好几天,上来以后我就没挨过饿。”
雪生捞起袖子给水生看道:“你捏捏,我都胖了。”
水生拿手指点点雪生从手臂上努力鼓出来的几块肌肉,羡慕道:“好像是胖了点。”
正说的开心,忽然门口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雪生和水生探出头去看,狼沉着脸盯着他们。
“哈,正巧说到你哩,你就回来了。”
“拿开。”狼道。
“啊?”
两人没有反应。
狼的脸色更难看了些,走上前一把挥开水生按在雪生臂上的手,将雪生的袖子使劲扯下来。
“没事撩袖子干嘛,不怕过寒?”
“我身体好得很。”雪生不服气的顶嘴。
然而这边厢的水生已看出了端倪,脚步一边朝门口移动,脸上一边堆满了奉承的笑,频频对狼附和道:“是该拉下来是该拉下来。”
狼没有回头看他,狠狠盯着雪生嘴里的话却是问水生的。
“怎么今天还要留下来吃晚饭么?”
“不用了不用了。呵呵,呵呵。”
水生背后那种熟悉的恶寒再次升起,他脚步虚浮的朝洞外快速挪动。
越来越快,直到完全听不见雪生对狼的抗议为止。
他喘口气,擦擦汗苦笑一下,自言自语道:“朋友?我看是雪生你和那狼妖是良人才差不多吧……”
水生摇着头,慢慢朝自家的房子走过去。
身旁的草丛轻轻动了动,传出两个人悄声的话语。
“听见什么了么?”
“嗯,听见了,那个断掌儿和狼妖在一起。”
“哼,果然是物以类聚。”
这边的山顶上,雪生第一次和狼赌起了气。
经历一场大吵之后,雪生的观点是水生和他是朋友,那朋友的爹就是自己的爹,朋友的姐姐就是自己的姐姐。现在朋友有难,他应该让他们一起住到山顶上来。
而狼的观点简单又武断。他不喜欢人类,而这个山顶又是他的,所以不准。
雪生生气的理由是,我也是人类,你干脆连我也一起讨厌好了。
对此狼示以沉默态度。
雪生因而更为火光,在使劲踢了狼一脚反而让自己痛个半天之后,他做出一个决定,用绝食来抗议狼的专横。
冷战从狼慢条斯理的将野鸡放上烤架开始,到狼吃完最后一根骨头为止。
雪生委屈的心情难以描述,比较起从前二娘苛责对待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