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点了一把火,又浇了一桶水下来,廉睿虽然滑头,那颗心也是肉长的,经不得如此折腾,一脸沮丧地坐正之后,
皇帝又让人把自己刚才觉得好吃的几个菜夹了一些给他吃。
看着眼前多起来的菜色,廉睿越发想不明白了,想偷偷看看皇帝的表情,却又怕让他不悦,僵着脖子夹了一口菜咽
了,半天都没嚼出滋味来。
下午的课虽然撑了过去,晚膳却也没什么胃口吃,等夜里到了床上,便睁着眼躺了一夜,脑子翻来覆去都是皇帝那
一冷一热的两句话,却总也想不明白。
……
第二天,散了学,廉睿便像往常一样到了苏长清那里,这两天被他那对爹娘轮番折腾过,实在累得撑不下去了,在
皇后面前发重誓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一进门见了苏长清那张笑脸,廉睿便急忙爬进他怀里撒起娇来,顺道把他改名的事当个新鲜事,一道分享了。
苏长清一听他改了个“睿”字,心里便不怎么舒服,怕他误会,廉睿便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仔细写着
,说道:“是这个‘睿’字,师傅昨天教我写了,可难写了。师傅说有明智、通达之意,想来父皇是望我将来会聪
明些。”
苏长清摸了摸他的头说:“聪明些好,像我这样不聪明的,总是被人欺负。”
听了这一句廉睿心里一惊,生怕皇帝把自己接近苏长清的缘由都跟他讲了,急忙从苏长清身上跳下来,爬在他膝盖
上,楚楚可怜地瞧着他,细细声问道:“苏师傅,那天我走了,晚上父皇跟您说了什么吗?”
苏长清想了想道:“他没说什么,就算是说了什么,我也不敢当真。”
廉睿原等着要辩白的,话都到了喉咙眼里了,又放回肚子里,心想着大约是皇帝说了什么,但是苏长清却信自己,
不信皇帝的,心生内疚。
苏长清见他学得辛苦,便帮他张罗起晚膳来,要了几样荤菜,廉睿知道苏长清平素吃得清淡,知道这些菜自己最喜
欢吃的,不敢辜负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在苏长清这里,吃饭的时候便只要专心吃就好,不用想其他,吃起来也格外过瘾,两人都撑了个圆肚子,互相摸了
摸,亲昵得像一对亲父子一般。
廉睿磨蹭了一会儿,见天色暗了,估计皇帝今晚上不会来了,便可怜巴巴地望着苏长清,要留下来住。
苏长清原本就疼他,却又怕皇后会担心。
廉睿心想着皇后哪有空担心他,不想法子折腾死他便积了大德,嘴上却乖巧,没说皇后一句坏话,却让苏长清也安
了心,便留他住了下来。
苏长清搂着他躺下了,两人还聊了几句,这一觉睡得安稳,让廉睿竟然上了瘾,连续五天都没往中宫走。
到了第五天,廉睿听说皇后深夜端了燕窝去探了一次皇帝,知她是因为自己住在苏长清这里才去的,忙回了一趟中
宫,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夜。
哪知道,第二天早起跟皇后请安的时候,她却是一副笑脸,也在没阻他去苏长清那里。
又过了几日,皇帝借口苏长清原先住的那个地方要修缮,给他换了个地方,比原先的大得多,院子后面有个小花园
,有假山还有一条小河流过,惬意得很。
廉睿原本还看不明白,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苏长清的生辰快到了,也慌慌张张地准备起礼物来,他手头上没有什么好
东西,却知道皇后那里收了一套越窑秘色釉的茶碗,便麻着胆子问她讨。
也不知道那晚皇帝跟她说了些什么,她竟变了一个人,对廉睿的敌意也淡了好些,便说:“你如今既然想搬到苏长
清那里住,我也拦不住你,今天你开口要了这东西,我便送给你,全当是贺你乔迁之喜,还望你以后多学好。”
廉睿虽觉得奇怪,却也懒得细想,忙拿了那套茶碗送给了苏长清。
苏长清到现在还不知道战事已经结束的消息,见了如此稀罕的东西,便死活不肯收,廉睿原以为他性子温和,也是
个乖顺的人,却不知道他居然这么倔强,只得把礼物收了回去。
廉睿心想着难道皇帝要瞒苏长清一辈子?瞒得住吗?
谁想,到了中元节的时候,皇后便借着给每个阵亡将士放一盏河灯的事情,拐弯抹角的把事情捅了出去,这计倒也
毒辣,若是苏长清闹起来,便是一个“死”字。廉睿虽想帮着瞒,可是却已经晚了,苏长清气得吐了血,昏死过去
。
后面的事情,廉睿就不知道了,他被几个宫人架着进了自己的房间,秦保守在他身边对他说:“殿下,有些事情不
知道也好。”
那一晚闹得热闹,第二天却没有一个人提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死水一谭。
廉睿进了苏长清的屋,却发现他死了一般躺着不动,怀里紧紧抱着一把剑,像是莫云生前用的那一把。
廉睿唤了他半天,他都不应,秦保又在外面催着上学去,廉睿只得走了,回来之后又继续唤他。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几天,廉睿都哭了几场,生怕苏长清就这样过去了,有一天哭累了,便蜷在他身边睡了,那一
夜有些冷,半夜里似是有人把他抱进了被窝里。
到了早上,却听见苏长清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唤他起来用早膳,那一刻廉睿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用了早膳便奔了
皇帝那里,把早上的事禀明了。
廉睿知道皇帝也一定跟他一样担心,他们父子居然有了一件同心的事情。
第三章
廉睿一直在等着皇帝因这件事情处置一下皇后,却一直没等来,过了一段时间,皇帝竟然下了旨意,封了廉贤为太
子,他为定王,因他年纪小,便不用去封地,还留在宫中。
廉睿的几个老师们虽然觉得他封个小小的王爷有些可惜,但也没敢明说,反倒是不约而同地跟他说起人要安守本分
之类的道理来。
通过这件事情,廉睿越发觉得自己比起皇帝来,事事想得太过简单,于是收起那些不实际的野心,老老实实地开始
学习,一边跟老师们学习做君子之道,一边揣摩皇帝的心意学帝王之道。
转眼便过了五、六年,廉睿长高了不少,心思也更多,却比以往收敛得多,每天都紧绷着神经,人人都以为他是一
个温和谦卑的好少年,只有到了苏长清跟前才活泼起来,说话也没那么字字计较。
他每日必到皇后那里请安,风雨无阻,就算高烧病下了也强撑着去,廉贤一天一天长大,原本只知道哭闹,如今也
长成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童了,长相却更像皇后,多了几分秀美,只那双眸子清澈见底,一点不像皇后。
皇后正在那里问廉睿的功课,她这些年粉上的更厚了些,慈母的样子也学得惟妙惟肖的,外人还真分不出真假来。
廉睿也不输她,垂着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答话,虽说客气,言语却透着股亲热劲儿,孝子也演得入木三分。
正演得热闹,却有个小娃推开门探出半个头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全落在廉睿身上。
廉睿一看是“太子廉贤”心中自是不悦,脸色却一亮,仿佛多稀罕见他一般。
“大哥~~”廉贤叫得亲热,扭着屁股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廉睿的腿,廉睿一瞧,他衣服都没穿全,还露了一只胳
膊在外面,白嫩嫩的,藕一般。
还没等皇后教训,廉睿弯下腰便提起另一只袖子帮他穿好,一边穿一边念道:“二弟不乖,衣服都没穿好便往外跑
,若是着了凉,让娘娘心急了该如何是好。”穿罢,点了点廉贤胖乎乎地脸以示惩罚。
“下次不敢了!”廉睿一边帮他系着衣带一边念叨。
“嗯,”廉贤撅着嘴老不乐意,“贤儿想见大哥,若是晚了,大哥又去念书了,不理贤儿。”
皇后一见这场景,眉头一拧,正巧伺候廉贤的嬷嬷拿着外衣追了过来,自知犯了事作贼似的摸了进来,皇后正有气
没出发,二话没说便让她跪下,让廉睿带着廉贤先出去。
廉睿从嬷嬷手中拿了衣服,牵着廉贤到外边去穿了,刚走出去没多远,便听见皇后训斥那嬷嬷的声音,听得廉睿只
想大笑一场。
廉贤瘪嘴道:“母后真凶啊。”
“所以二弟以后要乖乖的才是。”廉睿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说。
“但是,母后待我一点都不凶。”廉贤有些得意地说。
“那便是你的‘福气’。”廉睿笑得意味深长的。
眼瞧着廉贤慢慢长大,廉睿却不知该怎么待他,这种烦恼本应憋在心里慢慢想,廉睿却有不一样的福分,什么烦恼
都能说给苏长清听。廉睿知道苏长清单纯,原本没就想他能出个能用的主意。
苏长清道:“他是你兄弟,你是做哥哥的,见他犯了错便教训,见他做得好便褒奖就是了,莫非这兄弟还有别的做
法?”
这一句听得新鲜,廉睿认了真,又补了一句:“可是他是太子,日后他是君,我是臣,不理应恭敬。”
苏长清道:“虽然他是太子,可是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哥哥。我总觉得说什么君君臣臣的便生分了,你们之间应该还
多一份亲情才是。”
廉睿想了想也是,他知道苏长清原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便细问了问,他虽然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什么好哥哥,不
过若是要演,便要演得真才好。
皇后原本生了廉贤便是要把他往皇帝的位子上推,她虽长得温顺,却是个急性子,头两年整日只听见廉贤的哭声。
两三岁走路都走不稳的孩童,吃的糖还不如听她娘的训斥多。
廉贤年纪小也不记事,却记得他娘凶悍这点,谁都爱亲近,唯见了他那娘便嚎啕大哭。
连皇太后都看不下去了,冲了过来把她那好媳妇教训了一顿,抱了廉贤过去养一段,养胖了些才还了回来,对皇后
说:“知道你心急,可是他还这么小,你教他,他也没记性。想当年皇帝小时候比他更淘,我也是等到他七、八岁
懂事了才开始教他,现在不也是好好的。”
皇后只有廉贤一个儿子,怎会不疼,以前教训廉贤也是逼着自己恨下心肠的,如今这么久没见了,自然想得很,接
过廉贤便抱着痛哭了一场,便发了誓要好好疼他,如后却走了另一个极端,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她既都是如此,别人就更不敢管廉贤了,由着他成了中宫的小霸王了,成天看见宫人追着他后面叫祖宗,不是他不
老实吃饭,便是不老实穿衣,他倒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还以为人家跟他一样玩得痛快。
那一天,廉睿像往常一样到中宫给皇后请安,一进门便见到宫人跪了一地正哭得热闹,再一瞧廉贤正拿了个棍要捅
走廊下新结的马蜂窝。
廉睿脑子一热,二话不说走上去便夺了廉贤手中的棍,抓过来摁在膝盖上扒了他的裤子,“啪啪”几下便赏了他一
个红屁股。
廉贤自然也不含糊,扯着喉咙大哭大闹了一通,立刻惊动了皇后。
随后,廉睿被请到中宫挨了皇后的训斥,他到也没什么怨气,只怪自己手贱,居然管那小娃的死活。
此时,外头也正是乱哄哄的,中宫里居然多出了那么大的马蜂窝都不查,不收拾,还要“劳动”太子殿下大驾,自
然有一干人得受罚。另外那个马蜂窝也不鞥呢耽搁,赶紧选了几个好手蒙了头摘了去烧了,虽算收拾得妥当,却仍
有三两只飞了出来蜇人,被蛰之人立刻肿了老大的红包出来,又痒又痛的。
嬷嬷带了廉贤过来看了,手里托着死掉的马蜂给他认识,又指着马蜂蛰出来的包告诉他,若是廉睿刚才不拦着他,
飞出来的马蜂可不止这几只,成百上千也说不定,个个屁股后面带着针,见人就蛰,廉贤听了这话吓得小脸素白。
廉睿挨了一顿训,脸上虽没什么表示,心里却觉得晦气,临走的时候,却见到廉贤躲在门后面,泪眼汪汪地瞧着他
,羞羞涩涩地叫了他一声“大哥”。
之后,廉贤便认准了他这个“大哥”了,谁的话都不听,只要大哥说个“不”,便乖乖的服了软,廉睿常常正上着
课,便被中宫的宫人请去救急。
他心里自然有火,不过他的几位师傅却没一个不夸奖他的,便压了火气腼腆地笑了,说:“这些都是应该的,我既
比他生的早,便是注定要做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自然有人细细汇报给皇帝听了,他只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
如今廉贤又长大了一些,乖巧了不少,廉睿帮他穿好了衣服,又陪着他安心吃了早膳便上学去了。
廉贤一路把他送到中宫门口,眼巴巴地想跟着去,却也知道廉睿会不高兴。
又过了半年,有一日廉睿正听讲入神,却听见有人在屋外喊“大哥”,声音嫩嫩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这宫里叫他大哥的,除了太子殿下,也没有别人,师傅便忙停了下来,催他去看看。
廉睿脸上虽然没表露,心中自然不悦,搁了笔走了出去,其实他也不过打了廉贤那么一次,其余的时候大都是和颜
悦色地讲道理,这次却有些火了。
出了门,瞧见廉贤正蹲在窗户下躲着,见了他便抬了眼睛瞧他,大约也从他眼里看见点火星子,眼睛便开始潮润起
来,张了嘴带着哭腔喊了句:“大哥。”
廉睿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想起昨天贵妃生了个儿子的事情,隐隐的也觉得这小娃心里在想些什么,又好气又好笑
,便伸了手,叫他过来。
廉贤立刻奔了过来,紧紧地捏着廉睿的手不放。
廉睿便牵着他进了书房,介绍了师傅给他认识,廉贤心不在此,一心只盯着廉睿的脸看,仿佛不看他便会飞了,不
见了一般。
廉睿叫人添了张桌椅,抱着廉贤坐好,又放了笔墨,铺了一张纸,说道:“这便是书房,再过些日子,二弟也要到
这里来跟师傅学着怎么治国,今日既然来了,也是机缘,便跟着大哥一起听师傅讲课好不好?”
廉贤扭了扭屁股,原是坐不住的,却一门心思要讨他欢心,便点了点头。
廉睿便坐回自己的位子继续听师傅讲学,偶尔也回头看看廉贤,见他在那里写写画画,便就没在搭理他。
时间尚早,师傅便讲完了,自然是因为一边昏昏欲睡的廉贤。
廉睿走了过去,拉着廉贤坐在自己怀里,看着被他画得一团糟的纸问他:“你画得是什么?”
“大哥。”廉贤用小胖手捂着嘴笑得甜蜜。
廉睿又仔细瞧了瞧,一点都不像,绝对不是他抬举自己。
廉睿牵着廉贤出了书房,他憋了一天,急着要回苏长清那里松快松快,路上廉贤闷闷不乐地说:“贵妃娘娘又生了
个小弟弟。”
“我知道,”廉睿抱着他坐在轿子里,心里自然也不怎么舒服,原想着和他争的不过是眼前这个小崽子,脖子细得
合了双手就能一把掐死,哪想到又多了个敌手,日后的日子更要仔细谋划才是,“难道不好吗,我还想多几个兄弟
呢,到时候我们兄弟几人同心同德,必能把这个天下治理好。”
廉贤回头抱了他道:“我才不管那些,今后大哥便不是我一个人的大哥了。”
那眼神楚楚可怜的,一瞬之间,廉睿心想,若是他不是太子,不是自己的兄弟该多好。
想了这一句,廉睿便笑了,可惜他便是太子,是自己兄弟,也只能怪他生得不好,自己也生得不好吧。
等到了中宫,廉睿送了廉贤便要回去,廉贤却扯了他的袖子不准他走,皇后见了这架势心中虽有不悦,却依然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