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遇到的是我,暗自想着,邱书回答道:“我叫邱书。”
“我叫阳西。”阳西也笑着自我介绍。
“你说过了……对了,要我送你吗?”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白昼还在发出它那最后一点光亮,阳西摇摇头:“不用了,那我走了,大哥再见。”说完转身
而去,走了几步又回转头来:“我会打你电话的,下次再见!”
“再见。”
邱书倚着门框,楼下的人已逐渐远去成一个黑点。
“怎么还不回来?”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程序,都到了这个时间点邱墨也应该回来了,可是现在一点影儿都不见,邱
墨身上没有电话,想联系都没有办法。按理说那么大个人的,还是个男生,说担心又有点太多余,不过人生地不熟
的,照邱墨那性格,临时起意跑去什么地方玩也不太可能。
“真麻烦。”邱书想着要不出去找找的可行性。
“邱书,你怎么站这儿?”突然就出现,越过邱书进门去,邱墨像平常一样问道,“你吃了没有。”一边把手中拿
着的文件给放下。
样子很正常,邱书撇撇嘴,自己在那儿杞人忧天个什么劲:“我在看风景。”半点也不着调的回答,掩去心底浮起
的莫名烦躁。
“事情办得怎么样?”
“还差一点。”证件补办这种事一向都很麻烦,况且自己还是外籍。托它的福,自己也可以呆久一点,总算有个无
比正当的理由呆在一起。
“我去洗个手。”
洗手干嘛还要说一声,邱书奇怪地望着卫生间被关上的门,顺手拿过邱墨放下的文件看起来,大半是英文,邱书一
页一页地浏览过去,大致看得懂,想当然不会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刚要无趣地放下,邱书蓦地注意到页面右下角可
疑的红渍,像是刚干涸不久。拿进了仔细打量,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邱书脸色一变。
“喂,你怎么了?”转动门把,门从里被锁住了,邱书转而大力敲起卫生间的门。“咚咚咚”大声的敲门声在屋内
回响。
“什么事。”邱墨打开门,询问道。看起来没有一点的不同,只是把手背在身后。
“把手给我看一下。”没忽略邱墨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邱书可以确定绝对有问题,没有想到邱墨却很干脆地把手
伸出来,问道:“看什么?”
邱书看了镇定自若的邱墨一眼,拿过他的手,一把把袖子向上拉开,腕上一条长大约有十厘米的刀口,鲜红的血正
从里不断往外冒,像交缠的丝线一样顺着手腕往下留。
“你傻了啊,还不去看医生!”邱书抑制不住暴怒的火焰,向邱墨吼了起来,“跟我来。”拉着邱墨就急速往外走
。
一路盯着医生把伤口给缝好包扎,邱书铁青的脸,到两人在回到房子里面对面坐下,邱墨仍旧是一声不吭。邱书有
很多问题憋着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伤口怎么弄的,偏偏邱墨却像哑巴一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邱书突然就觉得
很没意思,自己在这装什么关心呢,简直无聊死了。
“算了,关我什么事。”讥讽地一笑,邱书倾身欲起,却被邱墨伸过来的手一挡。
“也不是什么大事……”邱墨沉闷地开口。
不过是在回来的时候恰巧又碰见了上次那个恶心的中年人而已。邱墨不想和他纠缠,那死变态却一个劲的凑上来说
一些令人作呕的话,邱墨忍不住就揍了他几下,哪想那人还随身带着把匕首,那伤口就是邱墨用手格挡的时候弄的
,后来大概是有人经过吧,男人就跑走了……
“就这么简单。”邱墨说得满不在乎。他是真的不在意,再遇到那变态是个意外,受伤也是个意外,之所以不让邱
书知道,邱墨苦笑一下,如果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就好了。
“简单?”邱书一下就回忆起了超市里的那个猥琐男,还有他说的那些话,脸上不禁露出嫌恶的表情。
“都是你招惹上那种变态。”邱书冷冰冰地说。
“又不是我愿意。”邱墨争辩。
“你他妈的正常点就不会被那种人缠上!”
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邱墨看向邱书的眼神复杂,隐隐约约地能猜到邱书的想法,但是此刻亲耳听到,邱墨发现自
己的承受能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你觉得我和他一样吗?”
“什么?”
“你其实认为我和那个男人是一样的吧。”
邱书没有说话。
“我们都是一样的变态,所以我才会被缠上。”残忍地将伤口暴露出来,疼痛蔓延。邱墨压抑着喉咙里翻滚的腥涩
。
“你是自找苦吃。”
“是,是我自找苦吃喜欢你。”邱墨说完的同时,‘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印在他的脸上,头被偏到一边。
——除你之外,别无其他。
第十章
四年前的事。
自从移民后邱墨第一次回国,和父母一起搭上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最终降落在那个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而那
时的邱书,也已经在小姑家寄居了多年。邱墨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景,当拖着行李走出机场时,那个不远对面的瘦
削身影,安静地抬眼望过来,波澜不惊般没有情绪,心脏仿佛被利刃击中,重重地痛了一下,当时无法说明的感觉
,邱墨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被抛离的恐慌,他们明明有着最亲密的血肉羁绊,当时的邱书却像单方面地把那种
联系给割离了。
那是邱墨第一次产生意识,某种迫切的,想要挽回想要留住什么的意识,他说不出具体的内容,却把所有的心神注
意都放在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是自己的哥哥的人身上,再也不愿离开。
看着邱书礼貌地和父母一一打招呼,对自己简单地一句“好久不见”,邱墨也同样笑着,毫无二致的客气态度,邱
墨装得疲惫,却毫无其他办法。他难道可以亲密地拥抱上去吗,就算在还未分别的以前,他们也从来就不是这样的
关系。兄弟——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是最糟糕的借口。
邱书最终还是没有搬回来和他们住在一起,反正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搬来搬去的太麻烦了,邱书如是说。父母在几
番说服失败后也放弃了坚持,邱墨更没有发言的余地。邱书不来,我也去小姑家住不就好了,也不是没有房间,再
不行还可以和邱书挤一下。开始时邱墨也会这样想,但却找不到一个理由向父母提出来。那些无理那些反抗是只有
在邱书身上才可以成立的行为,因为习惯了所以被默许,同样,邱墨也因为习惯所以被质疑。父母习惯了把邱墨当
做听话的好孩子,任何一点常理之外的事发生都要被刨根问底。
“你和你哥不一样。”这是句出现频度很高的话。
哪里不一样了?邱墨只能在心里大声质问,他不晓得症结在哪里,父母怎么了,邱书怎么了,只有他一个人被虚无
地夹在中间。
如果当时也留下就好了。
如果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我们有着更亲密、更牢不可破的关系。
但他们已经是有血缘联系着的兄弟了,为什么还是不够?
种种的问题复杂纠结,比任何时候更甚,比在陌生的国度孤单独处更加令人压抑。
一开始的那段时间,邱墨每天的活动都是从去小姑家开始的,通常去的时候邱书还没醒来,朗颜在一边一脸无奈地
说道:“他不睡到十二点是不会起来的,真好,每天都能省上一顿饭。”
朗颜是小姑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却从小就男孩子气重得很,越大反而越演越甚,一头短发干脆利落,岁数和自己
一样,个头却高出了自己小半个。
“都没个女孩子的样儿。”显然经常被这么说,朗颜也是咧嘴一笑就过去了。
邱墨不是不嫉妒的,邱书和朗颜的感情一直很好,他们从小就能玩在一块,特别是邱书莫名疏远自己后,那两个人
共同的世界更加坚固了。邱墨偶尔也会短暂地参与进去,但始终没能够真正加入。他与他们的时间轴,总是在某个
难得的时间点重聚后又错开来。重复被打断的机会,重复被破坏的转机,于是邱墨也只能在循环的进退中停滞。
邱墨在小姑家看到了很多邱书和朗颜一起的照片,被镜头定格下的不同姿势不同表情传达出丰富多彩的信息。但是
在邱书和自己屈指可数的合照里,无一例外的都是紧抿着的嘴唇,满脸不情愿的模样,对于和自己出现在一个方框
里这种事,邱墨直觉邱书对此是很排斥的,照片里的他们总是一人占着一个角落,邱墨笑着望着镜头,邱书则是不
屑地撇过脸去。
时间就在影集的翻阅中流走了。
邱书不会特意留下来陪他,也不会主动邀请邱墨一起去哪里玩,甚至连出门都没有任何的通知,邱书经常不打一声
招呼就离开了房子。
朗颜对此反应平淡:“哪里?我不知道,反正到吃晚饭就会回来了。”有时邱书会叫上朗颜,然后朗颜再叫上他,
这样的次数不是很多,因为大部分时候朗颜都拒绝出门,她的房间里堆满了漫画与游戏碟,所以总是一整天都在屋
子里耗着也不嫌烦。
回国的日子甚至是无趣的,邱墨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些什么,父母有自己的应酬,邱书有另一个世界,小姑很忙,朗
颜总是一个人就能够自得其乐,那些旧时的同伴大多都变得陌生,何况原本也不深厚。一个人出去随便走走,邱墨
对那样的活动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自己无论与哪个地方都格格不入?
习惯了被引导,于是一个人时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在很久之前,那个人是邱书,他会牵着自己跑去许多的地方,做许多幼稚但有趣的游戏,当邱书放开了手,邱墨恍
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无措至今。
后来不知是被大人提醒,还是自发的,邱书出门的时间变少了,有时他会和邱墨一起坐着,大多数时候彼此沉默,
如果开了口,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吵起来,邱书总是能对邱墨的很多地方产生不满,于是保持和平的氛围就是件极
其困难的事。
“又来了。”朗颜偶尔走出房门,都对他们表示无奈,但表情中却隐隐能看出愉快的笑意。极少数的时候朗颜会加
入一起吵闹,于是战况就扩大到小姑不得不出来充当调停人。
这是段愉快的时间,不止是一起呆在家里。
邱书出门前开始会若无其事地递过来一个眼神,状似冷淡的问道:“一起去吗?”
有时是电玩店,有时是不知名的周边山野,……在玩这件事上,邱书一直有着无限的精力。两人有几次延误时间到
太晚,回来时都被小姑给狠狠地教训了。
那天邱墨第一次住在了小姑家里,和邱书躺在同一张床上。
接着从窗外透进的淡白月光,邱墨满眼都是邱书光裸的颈项与修长的腿,细致地皮肤在月色下泛着柔光,邱墨的喉
头不自禁地滚动,发出吞咽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被无限放大了。邱墨偷偷地把手伸向两腿之间,尽力把动作控制
在最小范围内。
“完蛋了。”在变得愈加粗重的喘息中,邱墨听见了来自自己脑海深处的声音,那声音逼近放大,然后消失在骤然
而来的空白中。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万劫不复。
那之后,邱墨爬下床,绕到床的另一面安静地俯视着熟睡的邱书,不久后转身走去了卫生间。
同样的事情在后来又发生过几次。
邱墨无法控制地想要靠近,再靠近那个人。不只是远远看着,想挨近他,想碰触想拥抱。“肮脏死了。”有时看着
自己的双手,邱墨又会感到一阵厌恶。
然而这样的状况还是没能持续多久,离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邱墨这才记起来自己时有期限的,不相融合的时间
,只有这点,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邱墨不得不去考虑这一点,在了解自己的心意之后,就这么放着不管,他
做不到,再次放开手,他舍不得,好不容易才又拉近了距离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走了。
那时邱墨并没有考虑太多,他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意就那么做了。就在离开的前一天,邱墨和邱书一起出去购买准备
要带出国的东西。
那个地点实在是选得不太好。绿灯亮起来,邱墨拉住准备走向斑马线的另一端的邱书。
“干嘛。”邱书回头,语气不太好。
“我喜欢你。”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犹豫,直白的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
邱书似乎没有听明白,皱着眉问道:“什么?”
“我喜欢你。”邱墨加大了声音,语气坚定。
“你到底想说什么?”邱书变得焦躁起来,他一点也不懂邱墨的意思,喜欢,这个词在他们这样的兄弟间出现令人
很难搞懂。
红灯就快要亮了。
邱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得这么清楚了邱书还是不懂。
“我想吻你、抱你,想一直看着你!”既然不懂,那他就说得再清楚点,就把我的心意完完全全地摊开放在你面前
。
时间静默了几秒或是更短。“靠,别开这种恶心的玩笑!”
“我很认真……”
“你是变态吗!”
变态……邱墨被这次意料之外的词击中了,邱书狂怒的表情近在眼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那是哪
样的呢?
邱墨发觉自己回答不出,拉着的手放开,失去焦点的目光从邱书脸上移开。邱墨还在想,双腿跟随游移的意志向前
移动。
红灯亮了。
“傻瓜!”耳膜像要被贯穿,邱墨感觉一个沉重的力道将自己拉开,接着便听见一个沉闷地刹车声以及人群随之而
起的惊呼。
半坐在地上,在距离视线几米之外,刚刚还在朝着自己怒吼的人此刻被鲜艳的红色所包围,那红色铺天盖地汹涌而
来,仿佛牢牢地附着在了视网膜上,再听不到声音,再看不到其他。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像是一瞬间置于冰天雪地
里,邱墨浑身都剧烈地颤栗起来。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而近,邱墨茫然地跟上,不敢抬眼看那个躺在雪白担架上的人。
“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一家人闻讯赶来,邱墨还是始终一言不发。
父母和小姑都急坏了,就连朗颜的脸色也难看得可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邱书被从手术室里抬出来宣告安全,大家的心才定下来。
由于是被机车撞到,幸运的是并没有受很重的外伤,脑袋虽然血流的比较多,伤口创面较大但不深,不过还是有脑
震荡的危险,要继续观察情况。
对于这样的结果,总算还比较容易接受。
“先把机票退掉吧。”自己的儿子发生了这种事,父母也不可能就这样丢着离开。
小姑在一旁点头附和,邱书还没有醒过来,大家此刻都站在走廊里。
“邱墨,你……”
“我要回去!”邱墨低着头。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