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蓬寒——衣满清泪

当年，先皇一直不下旨设立太子，卓成和卓思两人明争暗斗，我和溟渤为了保住温氏江山不落入到外氏人的手中，联合朝里朝外有名望的大人一起支持卓成。先皇死后，这场皇位之争就浮上表面，也越来越激烈。我们一起领兵奋起抗争，这场仗一打就是四年，我们赢了，十五岁的卓成终于登上了天子之位，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当今圣上。我们帮助他辅政，从小就聪明非凡的卓成很快展现出了他的年轻有为，他的雄怀大志，一切事情处理起来得心应手。这时候，溟渤也和绮织结婚，我们很开心，溟渤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十多年的共同在朝执政，我们庆幸当年那场皇位之争没有输掉，卓成是个好皇帝，天下太平，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绮织的身体不好，生下天楚已经十分不易，可她知道自己定不会活得长久，不会陪伴溟渤一生。她拼命的想为溟渤留下点什么，当她得知自己再次怀孕时，她选择了对溟渤隐瞒，她决定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体内的这个孩子。然后，绮织生下了你，自己却走了。这对溟渤来说无疑是一沉重的打击。绮织对他来说是一切，如今他的一切都不在了。他甚至没有看你一眼就将你送走，我和代兰将你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去养，也知道定有一天你会回到家中，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对你隐瞒。就是从那时起，溟渤开始一点点的在变，失去了一样是否就需要另一样来补偿，他渐渐变得对权力充满了野心，我劝过他可从来没有起作用。五年之后，他将你接回家中，我和代兰都十分担心你，害怕溟渤对绮织的爱转化为对你的恨。当天楚来接你时，我们十分不舍，但想到家中至少还有天楚也就稍稍安些心，至于以后，我们全然没了你的消息。你在家中过的好与不好，我们全然不知。不过后来有听说你被送入到了宫中，做了皇帝的禁脔。不知卓成怎么变成这样，也不知你后来是怎样逃离。当然，这都是后话。日子依旧那样过着，溟渤却变本加厉，他在朝廷之中结党伐异，妄图一人专权，让卓成左一个傀儡皇帝。我并不明白的是为何卓成明知这一切却还充耳不闻，甘心将手中的大权交出去。这样，当年的斗争还有什么意义！我实在看不下去，不停上书，终于祸及自身，那场谋反中我被诬与反贼勾结，企图对朝廷不利。但最终皇上念我旧恩，仅夺走了我的官位，命我离开京城。本来我对这个朝廷已失去了信心，找个清静的地方安渡晚年到也不错。事后我才知，这谋反只不过是溟渤想要除掉我的一步棋，多年的兄弟，他竟然这样待我，恨，好恨他，他夺走了我的一切，从那时起我就想到要报仇。你以为我不喜欢安逸的江南生活？你以为我愿意到那钩心斗角的宫廷中？我只想报仇，我要让步溟渤失去一切，输的彻彻底底。
清晓这时才知道两个人曾经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为何落得敌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感到悲哀，渊源相报何时了！
下定决心后，我就一点点在筹划，卒冥寨就是我这几年下来的心血，本来还没有想好何时动手，却在无意间，有一位曾在杜府的家丁在杭州办事，见到了天楚和你的身影，我一计上心，或许这是可以利用的。派了人对你们监视，知道你们住在段家，没过多久天楚就返京留你一人在杭州，本早都想将你绑回来，可你几乎从不出府，且身边总有一人，实在不好下手。这一等又是三年过去了。终于发现你们有一次去了城外，并在黄昏过后才回家，那天风大雨大，是一个动手的好机会。可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还没动手，就见你们的马车滚下了山坡。若你死了，这么多年不就白等了。我们急忙下山去找，还好找到你时还有微弱的气息，段烟柳已经昏了过去，那个马车夫居然还有意识，见我们要抢人，伸了伸手，想喊什么。这事被谁知道了都不好，只有死人最能保守秘密，迫于无奈一掌将他杀了。这只能怪他的命，谁叫他不昏过去有偏偏看到这一切。抱着你走了一段我才想起若就这样离去，段家之人寻来发现少了一具尸体总会彻底追查，不是怕，但也以防万一，我让手下人先行带你回苏州，一定要保住你的命。我又潜回杭州城内搜寻，终于眼睛一亮看到一个身材同你差不多的乞丐，将他打死，又弄花了他的脸，丢在了你们翻下山坡的地方。一切处理妥当后，我才赶回苏州。原计划是等你醒后以你胁迫步溟渤，可也算天不亡我，由于重伤使你失去了记忆，我何不将计就计，为失意的你编织一个凄惨的过去，让你去杀步溟渤，岂不更加痛快。
严密的惊心迫魂的计划，清晓明白了一切，"可也不是事事如你所愿，偏偏让我遇到了烟柳，我记起了一切。"
"那我就奇怪了，既然都记起来了，为何还会做出这个决定，难道你恨步溟渤，真的想亲手杀了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封叔叔，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孩子。若我不出生，娘就不会死，爹不会变，杜伯父也不会被诬，天楚、烟柳、盈儿等等他们都不会伤心，说到底，一切一切的根源还是在自己。我的出生只是一个错误，我本来就不应该存活的。失去的伤心的人太多了，不想再看到更多，清晓想到这，望着杜义词，道"收手吧。"
讲了这么半天，等来的竟然是一句"收手"，杜义词一跃而起，"收手？已经不可能了！我卒冥寨的人都已经来了，要让步溟渤再品尝一下失去心爱之物的痛苦，也要让那个皇帝的眼睛擦亮看清楚。这回步溟渤恐怕已经知道我起兵再京城外，而你是我保留再最后的砝码。放心，他们还不知你在我手里。"杜义词向门口走去，"骨骨，看着他，等会听吩咐。"
清晓扫了一眼进来之人，在身边呆了三年。在杜义词快出门槛的一刹，轻声道，"你已经输了。"
听到这话，杜义词停住脚步，"输？"望着清晓，但见那人已闭上了双眼安坐在地上并不看自己，转身离去。
看来，你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
皇帝不是因为老眼昏花不理朝政将权力交给另一个人，那高高在上的孤独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的；爹爹真的是因为排除异己才将你挤出朝廷吗；而我也不是......
已经注定了的，你输了......
清晓不再去想，该法生的终究会发生，在怎样想都没有用。
第三节
天楚急匆匆的回到家中，步溟渤已经等候多时了。
"皇上急招入宫，快去换好衣服。"
天楚听到步溟渤十分急促的语速，不敢怠慢，转身离开书房。
"楚儿。"再一次，步溟渤叫住了天楚，还是那种犹犹豫豫的神情。天楚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等，就像似非要等到步溟渤的下文一样。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但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像用尽全身力气，但声音却细入蚊哼，"清晓，他......他这几年过得好吗？"
听到这话，天楚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怎样去思考。清晓，这个好听的名字，二十年来第一次从步溟渤口中叫出，就连当年让他接人回家时也只是用"人"来代替，如今为何突然提起，不是清晓已经在步府上死去了吗。"爹，您什么时候......"
"清晓下葬的前一晚上......"步溟渤没有再说下去。
天楚这时才知道，六年以来一直想隐瞒的事情原来对他来说早就不是秘密了。他心里明白却什么都不问，他知道了，那皇上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们都知道的话，这六年来大家怎么可以平安渡过？这是罪，是欺君之罪啊！
一切，似乎又有什么不对劲。
六年前的那天晚上。
清晓的尸体已经放在房中三日了，步溟渤也将自己锁在了房中三日，他想到了三天前在深宫的院中的情景。清晓死了，安详的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了痛楚，一切都随着死亡烟消云散。只是那浅浅一瞥，就让步溟渤不寒而栗。清晓的面容和身段都和顾绮织太像了，一瞬间他有了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回到了那个雪天，顾绮织离他而去的早晨。下着雪，他的心也随着怀中之人的身体，越来越冰凉，甚至低于了屋外的冰雪。步溟渤不顾一切的要将清晓带回家中。这个只是当初的一时冲动。
三天来，步溟渤足不出户，他痴痴地望着顾绮织的画像，这么多年下来，都是这个一直支持着他。
这个孩子和你太像了，和你一样纯洁一样单纯。每次他望着我的那个面容，无丝毫杂质的双眸，就想起了你。恨他，因为他你才会离我而去。我爱你，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也会让他的不到一切。权力是个好东西，让我空虚的心渐渐满溢起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时间久了，卓成那小子渐渐失去了欲望，既然这样就让我来代替他，就让他继续沉浸在他那奢华繁弥的生活中吧，何乐而不为呢！否则，让我怎么办？我已经失去你了啊！至于清晓，就微微利用一下吧。我知道，你若还在是定不会同意这件事，可他是杀害你的凶手，这只不过是对他小小的惩罚而已，况且眼不见为净。这孩子很是聪明，像是看透了一切，他知道进宫要去做什么，还是十分平静得走了进去。我以为事情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突然的，在我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后，他就这么死了。是巧合还是特意？安详的，解脱了，没有在对凡世的留恋。这聪明的孩子一定在暗自嘲笑我，得到的与失去的在死的那一瞬间都可以完全抛弃。他生活的没有杂念，没有贪欲。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这一切的幕后都是我在操控，也不知道他若清楚这一切是不是深深的后悔。在看到他尸体的那刹，我感到了自己的动摇，对这么多年所作的一切产生了动摇。一辈子的孤单寂寞，至少让他死后回到家中吧，再怎样，他还是步家的后代。
第二日就是清晓下葬的日子了，步溟渤终于按耐不住了。他推开门，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向清晓生前所在的房院。十四年来，他第一次踏进这里，才感到原来在家中，还有着他感到如此陌生的地方。隐约的灯光，步溟渤没有走进，只是远远的站在那里望着。屋内摆放着一个上等的红松木棺材，尸体还躺在床上，天楚守在里面，想必还是不忍心将弟弟放进去。步溟渤看见天楚在来回踱着步子，过了好一会，他叫进去了几人，忠于封了棺。但令步溟渤惊讶的是清晓还躺在床上，他不明白天楚是要做什么，为何不将清晓的尸体放入棺材中。天楚打发走了那些人，也许平日这院中就没什么人，也许爹平日的态度所致，他并没有发现阴影中站着的步溟渤正望着他的一举一动。步溟渤跟在天楚的身后，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天楚抱着清晓的尸体，趁着夜色来到大门口，那里已经站着一人。天楚在那人耳边低语几句，由于离的太远，用了内力，声音传到耳中还是嗡嗡的杂声，然后将清晓的尸体交与那人手中，一个闪身，那人和清晓都消失在黑幕中。步溟渤看得真切，他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楚儿这是在做什么？他不是十分疼爱清晓吗，怎么还会让死后还得不到安息？那个人以前是见过的，可上官家要清晓的尸体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缠绕着步溟渤，任他如何聪明，此时也是无能为力，脑中乱作一团，如同一锅浆糊。
第二日，清晓的墓前，步溟渤知道那下面埋着的只是一副空棺材，而棺材的主人此刻已不知到了哪里。天楚表情痛苦又复杂，但什么都没有说。步溟渤也选择了沉默，他不想去挖掘这事背后深层的内幕。天楚喜欢清晓，断不会作出伤害他的事，这样做自由他的原因吧。
--哥，告诉爹爹，我不恨他，我会做爹爹让我做的事。
--不知我死了，爹会不会伤心。
痛，心中好痛，步溟渤听到这两句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心里痛得让他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一切都晚了"。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只身走向了顾绮织的墓。
小织，我好似应该是感到有些后悔了，不然心中怎么会这么难受？清晓没有错，我为何又苦苦相逼！这十多年来，他明白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他明白我的目的，也明白我对他的恨。都已经清楚知道了这些，他还是不恨我，他选择了我给他的那条路，明知是一条不归路，却还是头也不回的迈了出去。他是想让我消除恨意。"不知我死了，爹会不会伤心"，这么凄凉的话，这个孩子只是想有个人疼，别无他元，如今已经失去，才感到后悔，才觉得自己曾经对他所作的事是多么残忍。不过如果让我从新选择，只怕还是会选一样的路。我已经不知他现在在哪里，你就好好保佑我们的儿子吧。
之后，两人都知道清晓没有躺在那黄土之下，却谁也没有说出来。
两人相视，谁也没有开口，只是在脑中思索着各自的事。许久还是天楚先开口了，他没有问步溟渤是怎样知道的，既然这么多年来都装做了不知情，那定是不会再伤害清晓。简短的讲述了一下清晓被送入宫以来以及日后设计让他出逃到后来在意外中失去记忆。
步溟渤听着，不放过天楚所说的每一个字。宫中的险恶与淫迷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清晓竟会采取这种方法来抵抗。一个刚烈的孩子竟因为自己毫无缘由的恨意而做出这样的牺牲，步溟渤的恨意更深了。
"老爷，皇上又派人来催了。"
被门外的声音打断思绪，两个人才想起皇上急招入宫，忙换了衣服向皇城走去。
"爱卿快快平身。"看来卓成已等候多时，见到两人进来，连下跪叩礼都觉得浪费时间。如今的步溟渤让他想起了那位帮助自己夺江山的长辈，他想不明白他想得到权力，那就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为何权力到手确又一点点地舍弃，最终完全的归还到了自己的手中，步溟渤还是在作他丞相的职责。是什么，让他产生了对权力的贪念？又是什么，让他这么快舍去了对权力的欲望？这样一来，自己策划的计谋怎好进行下一步！
"皇上急招老臣来有什么急事吗？"
卓成拉回自己的思绪，想得好累，还是不知道怎样去找另一个理由，就干脆不想了。他让房中所有人退下，仅留下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爱卿可知卒冥寨？"
"恕老臣孤陋寡闻，不曾听过。"
"朕也是今日才知晓还有这么一个民间团体，如今他们已经聚集了全部人马，就在城外郊区。"
好一个悄然无声，神不知鬼不觉，"他们要多我们江山？"
"是，也非。"卓成沉默一下，"朕要和你们一道去见他们，就我们。"
"皇上，这万万不可，您是天子，怎能......"步溟渤听到卓成的这句话，慌了。他对卒冥寨一无所知，万一皇上受了伤，如何是好！
"这是私事，朕必须去！定不会受什么伤爱卿放心。"说完将手中一封信递到步溟渤手上，"爱卿可否还记得这字迹？"
步溟渤仔细一瞧，呆住，缓缓才开口，"义词......"
"当年的事也只能我们自己去解决，爱卿动身吧。"
第四节
京城郊区一片有点微隆起的空地上，相视站着两堆人。
一边是卓成、步溟渤、步天楚、段烟柳、上官盈及杜倩；另一边站的是杜义词和他卒冥寨的手下。
"看来，你们还是来了。"杜义词说着，眼始终没有离开卓成和步溟渤。
"义词，你可知近日之事，闹大了，谁也救不了你......"步溟渤上前一步游说。
"救我？哼哼！"杜义词仰头冷笑两声，"你步溟渤会担心我？会想着要救我？此话从你口中说出也不怕被人耻笑！你一直是怎样待我的？当年，我杜义词没有死在你的毒计之下是我命大，为的就是今日。还有你！"杜义词手一指，"宠爱奸佞，诬陷忠良，早知如此，二十多年前何必往你去争夺温氏天下。如此昏庸，只怕这天下迟早落到他人手中。"
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还是当着卓成的面讲出来，虽他正处于壮年，却并没有动怒，"义词，朕自认为比起开国的先祖们并不是一个明君，但也不是昏庸无能让你这样指责呵斥。当年溟渤所做之事，你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朕知道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