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蓬寒——衣满清泪

"烟柳，你说清晓还活着？"天楚十分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这个消息。
"是，还活着。"烟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等等！"一声音调颇高的喊声惊住了所有的人，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那个杜小姐身边的丫头，她镇定自若，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我们什么都没有弄明白，你们是不是应该说明一下？"
三人相互望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沉默。
锦儿终于忍不住了，"既然你们说苏公子，不，步公子曾在杜府上住了五年，那步杜两家关系自然不错，我们家小姐是杜老爷和夫人独女，为何不可知？再说，我家老爷和夫人早已将小姐许配给了苏公子，凭这一点，你们也不可不说！"
听到她说到第二点原因，盈儿感到身边的人不住的颤抖，她抚上了他的肩膀，想给他一种力量。过了好一回，那人不再颤抖，向后退了几步，坐在床边，望了一眼屋内的四人，低下头，再也没抬起。许久，才缓缓开口，"天楚哥，就把一切都告诉她吧。"
天楚望了望开口说话之人，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想法。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盈儿，盈儿马上懂了，坐在了烟柳的身边。
"两位小姐坐下吧，这个故事很长。"天楚深吸一口气，这个故事太长太难讲了。

－霁氛照怡情 end－

第三卷 暮霭清辉皎
广明十年的京城步家大院。
微微渗骨的寒风阻挡不了人们忙碌的脚步。
雪花，无声地飘落到院中站着的那伟岸的中年男子身上。他眉头紧锁地望着眼前的屋子以及进进出出的女仆，一刻也不肯离开，好似自己稍不注意眨一下眼睛，这屋子及里面的人就会消失不见的。
已经一夜了，还是没有消息。男子在院中站了一夜，心也悬了一夜。
“爹——”
“楚儿，天还这么早，你回去睡吧。”
“不，我要在这里和爹一起等娘。”
男子笑着拍了拍孩子的头，又紧紧望向了院中唯一的房子，耳边，孩子欢快的说着，“希望娘生一个弟弟……不，还是要一个妹妹吧，我好好疼她，不让人欺负她……”
“夫人怎样？”那男子似乎对那女仆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女仆的双眼垂了下来，什么也说不出来。男子一把推开女仆，也不顾身后的男孩怎样艰难扶起摔倒在冰凉雪地上的她。
看到冲进屋中的人，每个人都站起身，离开了床铺。
“小织。”温柔的将因汗水而沾在额前的发轻轻撩到耳后。
躺在床上的人听见呼唤后，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人极其轻柔地爱抚着自己的脸颊，幸福的笑了，“溟渤。”轻轻叫了一声，转头望向屋内站着的人，“保妈，快将小少爷报到老爷面前，让老爷看看。”
步溟渤只略略瞅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无比怜爱地望着床上躺着的人，“小织，你感觉怎么样？”
顾绮织的眼中闪过一丝留恋，伸手抚上步溟渤的眉头，轻轻的想将那紧锁的皱痕抚平，“你也知道的……”
还没再说下去，就听见屋内传来了听起来很失望的童声，“是个弟弟。”
顾绮织转向那声音，“怎么，楚儿不喜欢要个弟弟吗？”
孩子飞快的跑到床边，“不是，娘，只是楚儿更喜欢要个妹妹。不过，娘放心，即使是弟弟，我也会疼他照顾他保护他不准别人欺负他。看着他那么小，就好像一只小猫啊，皮肤好软的，眼睛都不睁开看我一下，这样真的能长大吗？
顾绮织看着孩子若有所思的样子，笑了，“当然了，你当时也是这么小呢！楚儿，给弟弟起个名字吧。”
“嗯。”这个八岁的孩子低下头认真的沉思起来，不一会，一丝笑容展现在脸上，“牛希济有词‘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就叫他清晓吧。”
“清晓，真的是个不错的名字。”顾绮织淡淡一笑，似已没什么留恋，“楚儿，过来，娘有话对你说。”看着孩子走到床边，她把手从步溟渤手中抽出，抚摸着孩子的秀发，“楚儿，你要答应娘，代替娘好好照顾倾销，即使娘不在你们身边，也要好好照顾他和你自己。”
“嗯。”很听话的用力点头。
“保妈，你带小少爷去大少爷的书房吧。”
“是，夫人。”
屋内还听得到，天楚因为想抱抱弟弟而遭拒绝的愤愤声。
“溟渤，不要这个样子。有了清晓我很高兴，从知道的那天起，我们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肯告诉你。这也是一个小生命啊，我怎么忍心让他就这样逝去，他是你的儿子，是我们儿子，我才选择了在不再适宜打胎的时候告诉你实情。”
“可是，你的身体……”痛苦的哽咽声，再也说不下去。
“溟渤，生死一切都由天注定。”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我……”
“小织……小织！”慌了手脚，“大夫，快去叫大夫。”
门外侯着的大夫立刻被拖了进来，看了看顾绮织的样子，切了切脉，只说，“夫人身子本来就弱，不适再生第二胎，加之小少爷又未足月，这回难产，只怕……”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步溟渤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领，“说她还有救，她不会死。”
“溟渤。”
听到一声呼唤，步溟渤推开大夫，一个箭步冲到床边。
“不要怪大夫，这都是我，我真得很想要这个孩子。我本就不能陪你走完一声，还不如在走之前再为你留下些什么，这只不过是提前了几年而已。”
“谁说的，我会请最好的大夫，你不会死的。”
“溟渤，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这样……我怎安……安心……”
步溟渤不再说话，紧紧搂着心爱之人，感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没有了，再也感受不到了，渐渐感到怀中的人一点一点变冷，还是不肯放手。
三天后，顾绮织下葬。
第四天，步溟渤叫来了保妈，交给她一封信。
“爹，清晓呢？”
天楚问到这个问题，步溟渤的脸色都十分难看，“没有清晓！从来就没有什么清晓！”几乎时候出来的。
天楚从来都没有这样让步溟渤凶过，他觉得委屈，明明是有那个人存在，为何爹却要说谎。但看着步溟渤的脸色，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问。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父亲是自己不认识的，以前那个和颜悦色，总是将他抱在膝头拍着他脑袋夸他的父亲已经没有了。
那以后，清晓就成了步府的禁忌，没有人提起，没有人敢提起。就好似那个孩子从未来过这世上，一切都好似只是一个梦，一个真实地让人怀疑的梦。
“保妈。”
被叫住的人回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低下了头，她知道他要问什么。
“清晓呢？”
不语。
“清晓呢？”
虽然只有八岁，但毕竟还是主子，那带着怒气的问话还是让保妈不住的颤抖。
“大少爷，您还是要了我的命吧。”
“清——晓——呢——？”
一字一顿，带着让人不可抗拒的魄力。
保妈沉默了许久，咬了咬牙，说出两个字，“杜府。”
不用猜，天楚也知道保妈说的“杜府”指的是哪里，他飞似的冲出家门，绕过京城大街小道，来到一座同样气势辉煌的院宅。
都已经站到了院中，天楚才想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冒失，但看到微笑着向他走来的两人，担心一闪而过，“杜伯父，杜伯母。”
“天楚啊，是来看清晓的吗？”
一时间被人猜到，很尴尬的站着，头不由自主地点点。
“那就走吧，他在里屋，估计应该醒了。”
天楚抱着婴儿，那婴儿瘦小的让他感觉不到重量，用褥子包着，孱弱的好似自己稍稍一用劲就会将他压死。那个婴儿睁开眼睛望着他，这是天楚第一次看到清晓的双眸，美丽诱人的黑色。他抚上清晓的脸蛋，轻轻逗他，那孩子就笑了，还张开了自己的两只小手，好似也想摸摸天楚的脸。
“天楚，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你要是有时间再来看他啊。”
“嗯。”
天楚依依不舍的望着躺在怀中睡得十分安稳的倾销，轻轻将他放在床上。在不回去就晚了。
吃完晚饭，步溟渤将天楚叫到了书房。
“楚儿，今天皇上对我说，要让你进宫做大皇子的陪读，晚上收拾一下，明早和我一起进宫。”
不容反驳的语气，更何况那时圣旨。
天楚默默退出书房。
明天，就要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了。
第二节
“小姐，少爷，快下来。”
站在一旁的奶娘干着急，却也无丝毫办法。
站在假山上的小女孩看了一眼正奋力向上攀登的人，突然像活菩萨转世，伸了一只手过去，“清晓，你好慢啊。”
看到身在面前的小手，清晓微微一笑，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
突然，手一松，看着那人重重落在地上，站在高处的人笑得好开心。
这发生在一瞬的事情震惊了奶娘，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刚还明明拉着的手突然间就松了。但这由不得她再思考，身体奔向倒在地上的人，抱起来就没命似的往屋中跑。
还好，假山不高，人无大碍。
“小倩，过来，你为何这样做？明知他的身子不如你，你又习过武。”
“凭什么你们对他那么好，他又不是你们的儿子，我才是啊，你们从来不会对我温柔……”还没说完，就伏在奶娘身上大哭起来。
原来是小孩子的嫉妒心。
“小倩，过来。”代兰温柔的将小倩拉入怀中，轻轻拍着她，“我们当然也很爱小倩，只是清晓已经没了娘，多么可怜，小倩就大方一点，将娘稍稍分给他一点。娘当然最疼得还是小倩你啊。”
小倩抬起哭花的脸，“好吧，那就借给他一点点，但只能有那么一点点。娘一定要最疼小倩，爹也一样。”
杜义词充满爱意地望着爱女，“当然。”轻轻在她面颊一吻。
几日后清晨。
“小倩，来吃早饭吧。”奶娘端着热腾腾的包子过来，身后跟着清晓。
清晓望着小倩看了半天，慌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巾递在小倩手上，“练剑很累吧，你出了好多汗。”
小倩一愣，接过他的手巾，先擦了汗，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我让你从假山上摔下去了。”
“那又不是你的错。可能是你拉不动我吧，我就那么掉下去了，不过现在全好了。”
小倩看着他的笑容，很开心的笑了，“下午，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好。”
钻出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小洞，清晓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他们本来就到了不常来的后院，过了院墙，是鲜为人知的后山脚。这里有着许许多多美丽可爱的小花，还能引来扑着翅膀翩翩起舞的蝴蝶。
两个人在草地上相互追逐，玩耍了整个下午，在太阳落山时才不舍的走回正屋。
相约，这是两个人的秘密。
“这孩子真是可怜，生下来就死了娘，有爹又不能认。”
“这也不能怪溟渤，他对绮织爱得那么深。大夫也都说过，像她那样的身体不能再生了，可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后拼命的想保住这个孩子，还说若和我，生下的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看她那样兴奋，我又怎好去劝她。可谁知，她还是去了。溟渤不愿认清晓，心中是放不下绮帜啊。”
“清晓在咱们这里会健康的活下去。溟渤不要，咱们就当亲生儿子养，又能和小倩做伴，反正当初两家都订了亲。”
“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溟渤对清晓有的是无限的恨意!”
话已说出口还是让两个人打了寒颤，这是两个人都想到了的问题，只不过一直都在否认。
恨！
恨因为他的出生，顾绮织死了！
他杀死了绮织！
所以，恨他是应该的。
五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步溟渤在这五年期间，虽然每天都会在上朝时与杜义词碰面，却从未开口询问过关于清晓的事情。
不知是天楚的努力还是大皇子的美言，才十三岁的他就被皇帝指名十六岁时担当御前侍卫这个职务。
天楚在皇宫中虽渐渐习惯，但还是会不停思念那个只见了几面的弟弟，他很想回家。刚好遇到江南一带出现涝灾，皇帝派大皇子去安抚百姓，天楚借口抱恙，被恩准留在京城。
踏进五年都没回过的家，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家仆们早做好了迎接大少爷的准备。
“大少爷，老爷在书房等。”
才刚进屋就听见父亲的召见，天楚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出门去拜见父亲。
“楚儿拜见父亲大人。”
“楚儿，可知这回让你回来有何事？”
“楚儿不知。”
“明日，你带上这封信去杜府，将人接回来。”
“啊？”听出显然一愣，他万万没想到父亲会这样做，等他回过神来，满心欢喜的接过信，走出书房，心里想着的全部都是明天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样子？身子是不是还那么小？
被锁上的书房中，那人嘴角无疑抽搐，露出一个让人心寒的笑容。
第三节
“杜伯父，这是家父的要求。”
杜义词和代兰看完手中的信，相互看了一眼，那隐隐的不安并没有消失。但毕竟是人家的儿子，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天楚先坐会，我去叫人把清晓找来。”
没过一会，就听见屋外两个孩子欢快的笑声和奔跑的脚步声。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天楚感到自己仿佛都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思念了五年的弟弟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那么瘦小，就好似当年自己抱在怀中的那个婴儿，黑瞳依旧黑的清澈，运动过的身体散发着点点热气，脸也被蒸得粉红，荡漾出的笑容显出他在这里生活得十分舒心。天楚突然想就这样转身离去，留给清晓一个不曾破坏的梦。
清晓跑进屋中，低着喘着气，终于等气息平静下来，他抬头扫了一眼屋中坐的人，目光定格在那个陌生人身上，一时竟忘了向长辈请安。他感到那个人的目光有着说不出的温柔，暖暖的，一直流到心底。孩子十分懂事的对那人笑笑。
“清晓，过来。”
听到有人叫，清晓快步走向杜义词和代兰的身边。
代兰起身，将清晓领到天楚的面前，蹲下，柔声说道，“清晓，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吗？”看到那孩子点了点头，代兰继续说下去，“清晓，这个是你哥哥。现在你爹爹要将你接回去，以后你就可以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知道吗？”
清晓望了望陌生人，听见他轻声的叫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很大的不愿，只是这个家他也生活了五年，虽然是告诉他回到的是自己真正的家，但那里却是自己从未去过从未想过的一个陌生地方。他没有回答，低下了头不再开口。他明白，即使自己说不，也还是会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