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蓬寒——衣满清泪

“太感谢伯父伯母一直以来对清晓的照顾。”
“清晓这孩子十分懂事，从来都没让我们操心过。”代兰叹了口气，“只是绮织没有看到啊。”
提到母亲，天楚的神情有些黯淡，“自从母亲走后，爹的性情就像变了一个人，我再也没有看到他笑过。在家中的时候也总是将自己锁在书房或卧房。”
“这正是我们担心的，不知道清晓这孩子回去后会怎样。希望他能柔化溟渤的心吧。”
“伯母不用担心，我答应过娘会保护他的，就一定会做到。”
“哇——”响亮的哭声打破了原有的陈迹。
几人寻声望去，是小倩。
小倩模模糊糊也是懂了那几人之间的谈话，她知道清晓要被这个闯入他家的陌生人带走了，不由自主得哭了起来。她跑到清晓身边拉着他的手，“清晓，我答应你，把爹爹和娘全都借给你，你不要和这个人走，好不好？”
天楚皱了皱眉，他明显感到这个小女孩望向他的不友善的目光。
“将小倩带回屋中好好休息。”
站在一旁的奶娘不敢怠慢，抱起小倩就往外走，不管小倩如何哭闹。
一直，清晓都没有说话。
屋内厅堂又沉寂下来。
“伯父伯母，天楚要告辞了，家父还在家中等着呢。”
清晓任他拉着自己的手，掌心传来的热度让他安心。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要面对什么，但此时他感到自己可以完全信任这个应该被称为“哥哥”的人。
“清晓，你要骑马回去还是想走路回去？”
清晓听见问话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领出了杜府，眼前有一匹漂亮的黑马。他低下了头不再看马，心里有些恐慌，怕身旁的这个人把自己放在马上让自己一个人回家，身体不由得向天楚靠，手也握的紧了些。
天楚感到清晓的担心，他挥挥手让那人先把马牵回家中，又低头看着心爱的弟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了。”
清晓听到这话，紧闭的双唇微微松开，用几乎看不到的幅度点了点头，手还是紧紧抓住。
“既然你不想骑马，那我们就走回家吧。可是有点远，累了的话就说一声。”
清晓没有说话，脚却跟了上去。
京城中鲜少有人不认识步府大公子的，途中不断停下同相识的人打招呼。
天楚一直走得很慢，很好的配合着清晓的步调。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路程，天楚感到身边的人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立刻停下了脚步，充满爱怜的看着他，“清晓，是不是累了？”
闭着的双唇微微张开，又闭了起来，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天楚不知清晓到底想要什么，许久，双唇又微微张开。天楚听到了那片唇齿下小心翼翼的询问声“我可不可以叫你哥哥？”虽然声音极细极小，又很快消失，但天楚还是捕捉到了，他笑着拍拍清晓的头，“清晓，你是我的亲弟弟，为什么不可以叫呢！”
天楚抱着他，拍抚着它的后背，渐渐才感到那弱小的身躯停止了颤动，哭声也渐渐轻了下来。
“我们回家吧。”
感到怀中的人猛力的点了点头，天楚拉着清晓继续往家走。
清晓抬头看到赫然的两个大字“步府”，迈不开再向前的一步。
“不要怕，这是你的家。”
穿过院子，直直走道右边一间亮着灯却房门紧锁的屋外。
“爹，清晓接回来了。”
许久的沉寂后，房内才传出一声“嗯”算是做了回答。
觉察到父亲没有想看看清晓的意愿，天楚没有再多留，他拉着清晓准备回自己的卧房休息。清晓也走了一下午的路，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大少爷——”
天楚正准备踏进房门，就听见黑暗中传出一兴奋的声音，他寻声望去，是一妇人，看样子已站在那里等了多时，“什么事，保妈？”
保妈的目光落在了天楚身旁的清晓身上，看着那单薄的身子，不禁簌簌流下泪来，伸手上前想摸一摸清晓的脸。清晓感到害怕，直往天楚怀里钻。天楚拉开他，“清晓，他是保妈，你出生时是她第一个抱你的。”
“竟然瘦成这个样子。”话语中充满了悲伤。
第四节
替清晓掖好被子，天楚在他身边躺下，温柔地看了他一眼，“快睡吧，今天走了那么多路一定很累吧。”
许久许久，天楚感到身边没了动静，整个屋子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十分平稳，准备阖眼睡去，却听见耳畔声音响起。静静的，不带着一丝感情，“哥，爹和娘是怎样的人？”
天楚转头，一双明亮的眸子睁着，将那孩子抱在怀中，缓缓道来。
似乎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明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宫中的皇子皇妃表面上相视而泣表明自己的衷心，暗地里早就斗得如火如荼。
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皇太子之位。血缘在这个时候方显了它卓越的功能。
大臣们一致推举的人就是今年才十一岁的卓成。他是先皇后亲生，从小就聪明伶俐，先皇后死得早，皇上也对他失宠爱有佳。只是这后宫就如同国家一样，不可一日无主。明帝还未来得及思念死去的爱妻，就被大臣们左右夹攻，就立了当时最得宠的右丞相之女湘娘娘为后。
一年后，湘皇后诞下龙子，取名卓思。
卓成让人信奉的是他敖人的才智，卓思让人畏惧的是他过硬的后台。
望着明帝日趋衰弱，湘皇后十分庆幸这十年来自己做的努力。父亲还未引官，自己的哥哥也做了副官。唯一让她心痛的就是卓死，那个天生性子懦弱的孩子，一点就不适皇帝之位，怎么和他的哥哥去争。但也无所谓，只要将他推上那个宝座，一切都由自己来处理。
右丞相已经多次上书望皇上封卓思为太子，有一部分拥护者，也有一部分反对者，反对者当然拥护的是卓成。在这里面有年轻的步溟渤和杜义词。
悠悠忽忽的又过了五个月，明帝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是当时还是没有册立太子的诏书。
争夺，只不过侍从暗地转到了表面。
步溟渤与杜义词联合其他文武大臣誓死要受住这温氏江山，决不让它落到外氏人手中。
这一皇权之位的争夺，持续了四年。
之后，十五岁的卓成登基即位，成嘉帝，该国号广明。
走在京城的街上，开国欢乐的气氛中，人们早已忘记了之前的硝烟与火舌。稳住了应该稳住的，夺回了应该夺回的，步溟渤感到疲倦。几年前一直紧绷的身体忽然间完全放松下来，还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你小心点。”
“别吵，会吓倒它们的。”
步溟渤顺着声音望去，是个孩子在爬树，估计是要偷鸟蛋，另一个应该是他的同伴，在下面但新的提醒着。步明渤远远的望着，这样的乐趣多好，为何非要去争夺那不属于自己的权势。他微笑的望着那两个孩子。突然，树上的孩子没有踩稳，硬生生的向下落去。步溟渤飞身跃起，接住孩子，稳稳落地，将他平安救起，又拍了拍站在一旁块哭出来的孩子的头。
转身，抬脚，离去。
却听见身后轻轻的一句，“请留步。”
转身，相视，微笑。
看到了那双眸子，清澈，不带着欲望，那里没有对权力的渴求。
步溟泊微微想起四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双眸子，让他在繁华中多了一丝宁心。只是当初的孩子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我叫顾绮织。”
步溟渤没有开口，他记得当初的那个孩子也是这样说的。只是这时，兴许少了些当日的顽皮。
对于步府的主人要娶妻一事，连嘉帝卓成都有些吃惊。
“溟渤，你终于……”嘉帝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二十七岁的他一直都未娶妻，已经都是不可思议了，这回竟这么突然。
步溟渤依旧很严肃的站在那里，无语。
“陛下，这份情在溟渤心中可是有了四年的历史。他当初还硬生生替人家挡了一箭。”杜义词见步溟渤不开口，便替他说了出来，“所以恳请皇上赐婚。”
月上树梢，顾绮织倚在窗边。
她恋他，眷他，爱他。所以她要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多留些美好的记忆给他。楚儿的出生让她才猛然想到这也许才是自己能留给他的最好的礼物。可这每况日下的身子如何才能瞒得住他，。他疼她，爱她，怎忍心再让她受一丝痛苦，心中什么都明白却也不愿轻轻捅破。
顾绮织的手放上了自己的腹部，还不能说，他一定不会让我生下这个孩子的。让大夫也瞒住他，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说吧，只是那是一切都也无能为力了。
溟渤，你可知道，这是我能为你留下的最后回忆了。
广明十年，清晓出生，顾绮织死于难产。
天楚默默地讲完，才发觉怀中的人早不知何时睡着了。也阖了眼，睡去，进入了梦乡。
第五节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房中，清晓慢慢睁开双眼。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床，听见门被推动的声音，躺在床上的小脑袋迅速转向那边，逆着光，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
“你醒了。”天楚走到床边，把还躺在床上的清晓拉起来，给他穿好衣服。
清晓愣了半天才想起昨天被人领回了自己真正的家，那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是，“哥哥？”
“嗯。”天楚看着他，点点头，淡淡的微笑。“先吃早饭，等爹爹早朝回来我带你去见他。”
“好。”
走在回廊上，虽然有天楚拉着，但清晓的心依旧像小鹿乱撞似的跳个不停，他期待着看到自己的爹爹，却又恐惧。
“爹，这是清笑。”
坐在桌前的那人将头抬起，目光从书中移向了这个五岁的孩子，内心先是惊讶然后又充满了怒气。
清晓望着这个盯着他看的人，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是他思念以久的父亲。幻想着他会不会过来将自己抱起，唤着他的名字，这是他最可望的事情。可是看到那没有表情的面庞，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看到自己，他甚至连笑一下都没有。
“楚儿，你们下去吧。”
天楚不敢再多说，领着清晓走出了书房。
“哥哥，爹爹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天楚擦擦他的泪水，“怎么会呢！你是爹爹亲生的孩子啊，爹爹只是因为娘死了，就很少笑了。他若不喜欢你，就不会要我去接你回来了。”
听到天楚的话，清晓破涕为笑。但天楚的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书房中，步溟渤再也无心看书，他满脑子像的全部都是那双眼睛。
和小织一样清澈不渗浊杂质，虽然像，但自己拼命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若不是因他，她也不会这么快离我而去。她的那双清亮明眸多么想保护起来，而这双是多么想毁了它。
天楚每次望到清晓的时候，都有一种悲伤。自从那天后，请晓就不出房门，静静的一人看书，看天空，看院景。
是谁？那么狠心对一个孩子讲这样的话！想到那日在自己怀中颤抖的身躯，天楚就感到一阵心寒。
“哥——”
“他们……他们……说……是……是我……害……害死……娘的。”泪水早已浸湿了天楚的衣服，他握紧了拳头，怎么有人这样说！紧紧拥住怀里的人，他的双肩颤抖的如此厉害，自己的爱抚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
清晓还在哭着，长时间的哭泣让他供氧不足，最后竟昏了过去。
天楚找来宝妈照顾清晓。他心里恨，恨自己保护不了清晓。
醒后，只问了一句，“是不是因为我害死了娘，爹爹才如此恨我？”
“不，怎么可能。”天楚虽然如此说，但心里早就想到。
清晓似乎并没有听他讲话，又闭上了眼睛。
从那以后，清晓再也没有开口问过那个问题。除了天楚，他也不再同人说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看书。他也会同天楚笑，只是那笑容众多了几分勉强。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可他也无法挽回。
清晓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从五岁回到步府就没有和爹爹说上一句话，他感受的到，来自爹爹的不友善，他不去惹他不去烦他。他宁可爹爹打他骂他，也不希望他将自己视为空气。可这一切他都默默承担下来了。从小就多了份不属于自身年龄的老成。
回来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了，每年在他生日的那天，全府上下都好隆重，而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他，因为这一天是顾绮织的忌日。他是不被允许参加的。对母亲的记忆完全为零，很想去娘的坟头看看，虽然从哥哥那里知道了地点，但他真的会让自己去看吗！
步清晓，是步溟渤的禁忌。
清晓心中这样想着。
他从未想过要逃离步家，这是他的家，为什么要逃呢。他承认自己十分依恋哥哥，只有天楚给了他温暖，给了他爱。可再过两个月，哥哥也都要结婚了，他会领一个嫂嫂住在府上，我，不过终究还是一人。
如果这样，能消除哪怕一点点爹爹对自己的恨意，那就让这一切不要改变继续下去。既然这是我的命，那就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会听话，会做他让我做的事情。我会让爹爹受到了失去娘亲那么大的痛苦，那么一切就从我身上偿还吧。
步清晓不再是那个孩子了。
广明二十一年，步府大少爷步天楚迎娶了京城地三富豪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盈。
婚礼的酒宴上，清晓没有出席。
洞房过后的那个晚上，盈儿来到了清晓的房间。
人大了，自是不可能同房，况且现在天楚已经娶妻。
简单的房间，简单的摆设，一桌一椅一书柜一床而已。
看到来人，清晓恨尴尬的站着，屋内没有了多余的椅子，而他还没想好怎样称呼这个人。
盈儿轻轻笑出了声，“叫我盈姐姐吧，我有一个弟弟他也这么叫我。”环顾四周才发现没有地方可以坐，盈儿指了指床，“我坐那里可以吗？”
清晓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将椅子拉过去坐下。
盈儿看着清晓又笑了，“本来应该天楚来的，可他怕你不肯去就让我来说了。后天我和天楚要去上官府，我们想把你也带去。”
轻柔的声音流进清晓的心田，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我姨娘他们也会来，如果把表弟带上就可以让他和你玩了。别看他虽然大了你两岁，可却没你心静，到时候别被他欺负哭了。”
听着这，清晓笑了，似乎是个十分温馨的家庭。
盈儿看到这个微笑的孩子，一愣，天楚说他从不在其他人面前笑的。日后一定要多多关心他，不能再让他的心里留下创伤。伸手摸了摸清晓的头，清晓没有拒绝，他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姐姐。
第六节
三天的上官家之行让清晓的心情十分愉悦，虽然没有到盈姐姐所说的那个调皮的人，心里有些遗憾，但这里的所有人都对自己很好，就相当是在杜府中一样，宁静、安逸又温馨，让他暂时忘记了在家中的不悦。
回到步府，清晓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在平日天楚去皇宫任职的时候，他不是看看书，就是跑到盈儿的房间里去找她玩。盈儿对这个弟弟也是宠爱又佳，连陪嫁过来的丫头冬儿对他也是十分喜欢，只是时不时嘴上占几句清晓的便宜，清晓虽嘴上斗不过她到也不恼。
一日，清晓还是跑到天楚的房间，却发现盈儿不在，冬儿也不在，就坐在屋里等着她们。
过了好一会，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飞快的跑过去为她们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