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谓——魏小五

005.

老师出马那就不是收拾半天儿的事情了，这一礼拜苏正宇算是让老师给收拾了一个遍，戏说开了排练也顺当，不过老师天天亲自督阵，苏正宇班儿上精神高度紧张，下班回家倒头就睡，除了梦里有时候不安稳，日子倒也嗖嗖的就过去了。

礼拜五本来打算下班直接杀去凤鸣，结果洗完澡就成了一滩泥，在更衣室里就开始犯迷糊，这会儿刚进来的郑立诚一眼看见苏正宇，“嘛呢？这是洗完了还是没洗呢？怎么跟这儿就打上盹儿了？”

“累。”苏正宇老实不客气的拽住郑立诚，当靠背使。

“累就回家睡去，我赶紧洗白白还得出去呢。”郑立诚扔下苏正宇，找了个衣柜就开始脱，看得出来是真急。

“哪家的姑娘不开眼啊？”苏正宇起身收拾自己东西。

“狭隘了吧？我非得会姑娘去？我们高中同学聚会！”郑立诚围着毛巾锁上柜子门跑进淋浴间。

跟单位门口思量再三，苏正宇还是决定回家，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吧，反正明天休息一天，演出是周日晚上开始。

这一觉可没睡安稳，虽然倒在床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接踵而来的是梦。梦里回到了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因为顺利考上了戏校，真正的大松心，和几个同学都玩儿疯了。

疯着疯着就有点儿出圈，不知道谁提议去酒吧看看，几个人就跟着去了。要说酒吧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几个小子玩儿一晚上也出不了什么事儿，可老天爷太疼他们了，本想找个看起来不那么夸张招摇的，却阴错阳差选了家GAY吧。

当然，门口的保安没放他们进去，可对于好奇心旺盛的小青年儿们来说这更要命，于是躲在一边想尽办法也要看看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蹲得腿都麻了，也只看到了进进出出的各色男人。虽然谁都没挑明，但显然都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很默契的准备撤。就在这个时候，苏正宇在大门边的暗影里看到一个仿佛在哪儿见过侧脸。

本能的停下在脑子里搜索的时候，这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掐了手里的烟，要进门去了。

“你……”苏正宇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一把，把他的几个同伴吓一跳，这个地方可别随便招惹人，更不用说被抓的这位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

突然被抓住的人本来是不耐烦的表情，但回头对上苏正宇之后：“你？”

苏正宇脸上是兴奋的表情：“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从小学毕业那个暑假算起，都六年了，没想过会这么巧还能碰上。

姜旭也没想到，但他脸上更多的是尴尬，“你怎么在这儿？”

“放假没事儿，我们几个人想开开开眼，结果人家不让我们进。”苏正宇挠着头，他发现姜旭跟当年比起来更像大人了，白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黑马甲，黑西裤，头发还是梳起来扎在脑后，挺帅。

看是姜旭的熟人，门口的保安凑过来，“怎么意思？你的人？早知道我就不拦他们了。”笑的有点儿不还好意。

姜旭皱眉，“去！你没看他们就是几个小破孩儿？瞎嘞嘞什么？”把苏正宇他们拉到一边，“这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赶紧回家吧都。”

这几个孩子本来也是一时兴起，看了半天已经没什么兴趣了，时候又真是不早，姜旭这么一说，更没别的想法了。

但没走几步，苏正宇又跑回来，趁着姜旭没进门再次拦住他，“能不能给我一个你的电话？”

姜旭一愣，还是从身上摸了张名片出来塞给苏正宇。

保安再次调侃，“挺受欢迎啊，不光咱这儿的常客，连这白白嫩嫩的童子鸡都惦记上你了。”

“你丫嘴里干净点儿。”姜旭脸上一阴。

保安啐了一口算是自讨没趣。

006.

走了几步，苏正宇拿出名片看看，可发现手里什么都没有，回头，酒吧和姜旭也都不见了，就连自己身边的朋友们都无影无踪，恐惧感瞬间生起。

一着急人醒过来，一脖子冷汗，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缓过来，万幸是梦。

当年再见可没这么顺利，虽然确实是在梦里那个酒吧门口。

当年的实际情况是他们先偷偷蹲在一边，然后趁着一拨客人人多，想跟在后面混进去，但是人家酒吧是要门票的，虽然不像现在网吧得出示身份证，却也有自己的一套，不会随便放人。

被拦下之后该干嘛干嘛去不就没事儿了么？可大夏天的，十七八岁的大小子有的是邪火儿，更不用说苏正宇这几个同学里还有俩愣头青，越不让进，越非要往里闯。能在酒吧看门当保安的会是善茬儿吗？见他们几个要闹事儿，直接动手不客气。眼看事态就不是他们几个秃小子能控制的了，姜旭出来抽烟透口气，他本意是没想管，酒吧这种地方三天两头有人打架，见血都不新鲜，更何况是门口保安收拾几个小子？如今姜旭可没有当年替苏正宇挡足球那会儿的热血劲儿了，干活挣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到一边不显眼的地方点上烟，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姜旭真没看出来这群孩子里有苏正宇，这么多年，半大小子都长成大小子了，更别说中间俩人根本没再碰上过。可苏正宇认出了姜旭，虽然姜旭这几年变化也不小，但他的轮廓没什么变化，要说变也就是感觉，跟这么复杂的环境里打了几年的滚儿，早没了当年刚出校门的青涩。

苏正宇认出了姜旭，跟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扯开了嗓子喊：“姜旭！”

姜旭以为自己幻听了呢，可一看，还真有个人一边躲着保安一边冲他猛挥手。姜旭本能的指指自己鼻子，“叫我？”

苏正宇赶紧点头，保安也听见他这声喊了，扭头看了一眼姜旭，要真是他的人那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好交代。

保安这边手上一收，几个人赶紧跑出老远，只有苏正宇没动，他同学以为他吓傻了，过来拽他，“快跑啊！”几个人愣是拽着苏正宇跑了。

苏正宇想挣开回去找姜旭，但他看见姜旭掐了烟没事儿一样回到屋里去了，觉得好像一盆冷水浇下来……心里不是滋味又说不出来。

回家之后苏正宇一宿没睡着，开始他自我安慰，说可能是姜旭没认出来，可他说不服自己，就算认不出来，能喊出他名字的会是陌生人么？连看都不愿意过来看看就回去，这还是当年认识的姜旭吗？

前半夜赌气，就当自己当年看错了人，你不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你呢！可后半夜就推翻了，不行，就算你装不认识我，我也得问问为什么！所以第二天吃过晚饭，苏正宇自己单刀赴会，又去了那酒吧。而且在门口理直气壮的直接找保安要人，“我找姜旭。”

“嘿我说，你小子胆子挺大啊，还敢来？还一个人来啊。”保安昨天就问过姜旭了，姜旭说他一个都不认识，所以这会儿看见苏正宇气就不打一处来，找事儿你也不能天天来吧？

苏正宇比保安气还大呢，“我找人用什么胆子？”

“他说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的？你把他叫出来！”

“不是，你以为我们这儿什么地方？再说他这会儿正忙呢没工夫理你。”保安还是多了个心眼儿，虽然不打算帮苏正宇叫姜旭，但也没动手，确实，无缘无故不会点名道姓的找人。

苏正宇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硬碰硬的本钱，“那我等着。”

“行，爱等你就等，反正他也不一定出来，不过麻烦你远着点儿。”

苏正宇在几十米外的花坛围栏上坐下，死死盯着门口，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钟头过去也没见着姜旭的人影，这都九点多了，不是他等不下去，可太晚回家不好交代呀。回到门口，“你们几点关门？”

保安乐了，“坐不住了吧？我劝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我们通宵。”

通宵？这还真让苏正宇心里一咯噔，可一咬牙接着等，大不了回家撒谎说在同学家打游戏上瘾忘了时间。

这次没白等，一会儿工夫姜旭就出来了，其实昨天后来他反应过来喊他的是谁了，保安不放手的话他也打算过去交代一声的，但看到几个小子跑了，想到自己现在打滚儿的环境，装不认识更好，要不问多了自己怎么说，跟他解释什么叫GAY吧，还是解释什么叫GAY？

007.

姜旭出门的时候，保安示意他来着，结果心里有事儿没看见，所以看着苏正宇冲他跑过来的时候再回头看保安，保安也只能耸耸肩表示自己尽力了。

俩人面对面了，苏正宇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质问？好像自己跟姜旭也真没熟悉到这个程度。

“你……还认识我吧？”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姜旭说的也是实话。

“那后来认出来了？”

“嗯。”

其实这会儿苏正宇希望姜旭哪怕是瞎话呢，也说没认出来，现在人家承认认出来了，那再多说还有什么意思？“不早了，我回家了。”

“你等会儿！”看苏正宇那个失望的表情，姜旭没太过脑子就把人拽住了，拽完了又不知道自己要干嘛，“那什么，你现在上什么学呢？”典型的没话搭拉话。

“我考上戏校了，下礼拜就该去报道了。”

“真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就说要唱戏啊，还真坚持下来了啊。”姜旭挺替苏正宇高兴的，自己当年很想把调酒当事业干，但现在发现只是工作而已，也几乎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刻看着苏正宇一步一步还坚持着自己的理想，挺好。

“你呢？现在干嘛呢？你当年不是说不能抽烟喝酒，怕破坏味觉吗？”话头抻开了，觉得俩人好像也没那么疏远，苏正宇就不客气的直接问了。

倒是姜旭愣了一下，“呵，你还记得我当年的话呢？”

“当然记……”

苏正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从酒吧大门里急忙忙冲出一个人来喊姜旭，“旭！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至于这么躲我吗？”

姜旭眉头皱在一起，从烟盒里撕了张纸写上自己电话塞给苏正宇，“拿着，有事儿打电话找我，别来这儿了，这不是你小破孩能来的地方。”姜旭不想让苏正宇看到跑出来找他的那人，所以赶紧迎了回去，剩苏正宇一人有点儿茫然，但看看手里的纸条，今天这趟还是来着了。

……

苏正宇躺在床上抱着枕头看着天花板，当年的事儿自己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虽然没有梦里那么顺利，但好像这才是真实的，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依旧是自己跑去找人，怎么也不会比那次差吧？再怎么也能弄串糖葫芦，比烟盒上撕下来的纸强多了。

本以为被这么个梦惊醒会一夜无眠，但意外的，接下来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起床洗漱之后伸个大大的懒腰，觉得这一个礼拜的乏都解了。

下午才出门，上午就干脆翻出马连良先生的磁带，什么都不像，纯粹的听半天。

一点多随便吃了两口，早早奔了凤鸣，还就不信了，这还堵不着？

这回却是堵着人了，老远就看见卖糖葫芦的和凤鸣门口的小保安聊着天。

苏正宇没马上过去，而是先绕到一边，上次只是一眼，现在看，姜旭头上那薄薄一层头发茬里，隐隐约约掩着条不短的伤疤。

这条疤让苏正宇沉不住气了，凑到三轮车前，“给我一串糯米夹心儿的。”

“好嘞。”姜旭脸冲里跟保安聊着天，本能的转身给拿糖葫芦，另一只手伸出去接钱的时候也会过头了，看见苏正宇，手里一抖，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标准的买卖人笑脸，好像俩人真的只是一个卖糖葫芦的，一个买糖葫芦的。

008.

一看姜旭这表情，苏正宇就知道他想装不认识，那就装吧，“多少钱？”

“两块。”

“我要多买两串儿能不能便宜点儿？”

“我这小本儿生意，别说两串儿，您包圆儿都没法便宜，”

“哦。”苏征宇表示理解的点点头，“那要是冲我这面子能不能便宜呢？”

姜旭眼神闪烁了一下，乐了，权当没听懂苏征宇的话，“您真会开玩笑，就算便宜，这毛八分的，您也不在意是不是？”边说，边挑了一枝儿品相好的递给苏正宇。

苏正宇也不急着戳穿，就立在三轮车车边吃，别说，确实好，糖不粘牙，山楂干净，酸酸甜甜里还有糯米的糯劲儿。“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

苏正宇这句声儿不大，好像念叨给自己听的，但姜旭肯定是能听到。

这功夫，从凤鸣里头出来俩小哥儿，直接自己动手拿，显然是熟客了。眼看着这二位主要目标是豆沙夹心和糯米夹心，苏正宇抢先一步，一把把离自己近的最后一串儿糯米夹心给抢了下来。

虽然糖葫芦抓在他手里，但他手被别人抓住了，出来买东西的俩小哥没想到这突发状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苏正宇，“大哥，这个您让给我们吧？要不我们俩没法交代。”

苏正宇看了眼姜旭，这会儿他要开口说一句，自己准就撒手，可惜姜旭是打算顽抗到底了，所以苏正宇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让给你们我跟自己没法交代。”

“不是，我说……”另一个在边儿上交完钱等着的这下不耐烦了，被一手满把糖葫芦的兄弟赶紧拦下，“行了行了，换别的一样。”然后把人拽进屋。

苏正宇盯着姜旭，倒要看看他什么反应，姜旭可好，开始收拾东西，这是要走人啊。

这可让苏正宇火儿了，一把按在三轮车把上，“姜旭，你这样有意思吗？”

姜旭有点儿无奈，叹了口气，“你认错人了。”

苏正宇用糖葫芦指着姜旭鼻子：“行！”

看这架势小保安赶紧过来，把姜旭挡在身后，“怎么了这是？糖葫芦里籽儿没去干净硌着牙了？”小保安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情况，但他认得苏正宇，跟自己打听姜旭的就是他，万一真有个冲突，自己跟他说那么多怪对不起老姜的，所以赶紧和稀泥，背后推了姜旭一把，让他赶紧走。

姜旭蹬上车，回头冲苏正宇来了一句：“你真认错人了。”苏正宇真有把糖葫芦当标枪飞过去的冲动。

小保安看姜旭车骑远了，小心翼翼的问了苏正宇一句，“你们有过节？”

“过节？不止！”苏正宇恨得牙根儿痒痒，等他琢磨过来自己这话不太合适的时候，发现小保安正表情纠结的看着他，估计是把他当坏人了。

“这人跟我渊源比较长，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怎么不了他。”为了表示自己无害，苏正宇吧手里的糖葫芦塞给保安，“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保安挠挠头，他确实觉得苏正宇不是来找姜旭麻烦的，但是老姜干嘛躲着呢？“我们都叫他老姜，名字没问过。”

“那你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卖糖葫芦的吗？”

“有两年了吧，开始他在路口，后来老被城管抄，就跑到里头来了。”

苏正宇又问了些姜旭的情况，小保安再次警惕起来，“老姜是不是欠你钱？”

苏正宇乐了，“他欠我的何止是钱啊，他欠我一人。”

这会儿，凤鸣的下午场散了，苏正宇干脆进去找陶然了，剩小保安一人在门口琢磨，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