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霄喘着气一动不动地看着钟浩之的双眼,一片漆黑幽深的目光里他看到自己的倒影,却看不进对方的心里,他别过头,这次没有回嘴,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声:“谢谢。”
房间里是滴答滴答摆钟的声音,再是骨碌骨碌的,不知楼上哪个顽皮的孩子丢下的弹珠,一直滚到角落。
钟浩之揉了揉头发,刚想坐直,却发觉萧霄还抓着他衬衫,“萧霄,松手。”
萧霄没有反应,只是呆呆望着床头的相框。
相框里有两个男人,左边的是钟浩之,右边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那男人有一头飞扬的栗色短发,直挺秀气的鼻子,微微上翘如猫样的嘴唇,削尖的下巴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充满自信的眼睛闪闪发光。
“很帅。”萧霄没来由地说了句。
“唉?”
“我说你老婆,很帅。”萧霄松开手,撑着床坐起身,“他出差还没回来?”
钟浩之顺着萧霄的眼神看向床头,“恩,他说定了下周末的航班。”
“有机会介绍我认识下。”萧霄露出了酒窝,“保不准他就看上我,然后甩了你。”
“我们感情很稳定,你就放弃吧。”钟浩之难得对着他也能露出温柔的表情。
“恩。”萧霄下了床。
“你要干吗?我扶你。”
“不用,我好多了。”萧霄拿起铺在床上的外套,“我得回酒店了,老乔等不到我要发急的。”
“我跟他说了,你喝多了在我家。”
“我还是想回去,我不习惯住别人家。”
“那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
“我是男人,这么点迷药能把我怎么着?”萧霄穿上外套,扶着墙走到玄关口,弯下腰穿鞋。
“你啊,就爱逞强。”钟浩之蹲下身,拍掉萧霄的手,替他绑鞋带,“到了酒店发个消息给我。”
“好。”萧霄看着蹲在自己脚跟前的钟浩之,眼前一片模糊。
钟浩之送他到电梯口,还是不放心,“要不我送你上出租车。”
“不用。”萧霄摇头,果断地走进电梯。
“那你真的要小心。”
电梯的门眼看要关上,萧霄忽然伸出手卡在门中间,哗啦门又开了。
“钟浩之”萧霄喊着。
钟浩之转过头看着电梯里的萧霄,一脸疑惑。
“问你件事。”萧霄的表情异常严肃:“你说高凌真会爱上秋秋么?”
“我又不是高凌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也是,算了。”萧霄摆了摆手,重新按下了关门键。
哗啦,电梯门再次合上,萧霄看着钟浩之的背影最终消失在门缝间,渐渐蹲下身。
“我这是怎么了?”萧霄捂着心口,脑海里全是那个染着一头栗色短发的男人。
到了酒店,老乔早就因为钟浩之的那个电话而安稳地回房睡觉了。
萧霄一路扶着墙回到自己房间,照例放水泡澡,直到水凉了他才发觉自己竟然在浴缸里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站在二十三层的阳台上俯瞰城市夜景,闪烁的霓虹灯如星星点点在黑暗中散发微弱的光芒,他有些想念乡村里的夜晚,抬头满眼繁星,还能看得见一条漂亮的银河。那是钟浩之的老家。
萧霄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做模特以来,他就很少抽烟,总觉得对皮肤不好。今晚,他却重新犯起了烟瘾。悲哀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原因。
在钟浩之蹲下身为他绑鞋带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了。
五年来为何没有固定的男友,五年来为何无法正视别人的感情,五年来为何总是故意忽略和国内朋友的联系。
他一直以为钟浩之不过是生命里一个被他厌弃了的过客,就连想一想他们之间的故事都觉得麻烦。但五年过去了,有些感情,却在时间中成了记忆里唯一留存过的东西,甚至于刻骨铭心。
烟雾缭绕间,他努力回忆和钟浩之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对话,还有每一次做爱。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上。准确的说,他们都不太记得那个朋友是谁了。本来玩的圈子里人就多而且杂,通常热闹为主,隔了一夜,谁还记得谁呢?
钟浩之和萧霄可谓是一见钟情,就跟小说里写的那样,一眼里便是天雷地火山崩地裂,恨不得立马海枯石烂似的。
其实那是萧霄第一次跟人一夜情。事后萧霄的姐姐萧语说“死小子,别给老爸老妈知道,不然抽不死你。”
那一夜以后,俩人一度失去联系。
直到有一次萧霄跟人在酒吧打架,正巧跟另一帮朋友也在酒吧的钟浩之就这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酒吧人声处。
从来不爱管闲事的钟浩之那天冲到了前头,挡在萧霄面前,他不是英雄救美来的,当然萧霄也不需要他救。他只是很猛地牵起萧霄的手直接奔出了酒吧。
在深夜两排梧桐树遮盖着的无人马路上,钟浩之吻着萧霄,说:“我怎么就这么想你呢?”
萧霄平生第一次红了脸,他回抱着钟浩之,说:“我也想你来着。”
“萧霄。”
“哎?”
“跟我一起吧。”
“一起干吗?”
“吃一起睡一起住一起,你说干吗?”
“呵呵。”
“笑什么,回答啊。”
“好。”
后来萧霄不顾父母反对,坚决举起独立生活的旗帜,以与人合租为幌子,打包好行李搬出了他家的小别墅,和钟浩之一起在他大学附近找了间小房子,住在了一起。
为此,远在国外的父母断了萧霄的经济来源以示对儿子任性的惩戒。
可是过惯了挥金如土的生活的萧霄并没有因此困扰,相反的,他一度觉得幸福地快要淹死掉了。
同居初期,尚在热恋中的俩人对彼此都是特别包容和迁就。
钟浩之不爱香水味,萧霄就控制着少喷。
萧霄不爱吃火锅,可当钟浩之带他走进火锅店的时候,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钟浩之喜欢呆在家里,萧霄就减少与朋友聚会,尽量陪在家中。
甚至于,每次俩人一起出去,从一个酒吧出来再到另一个酒吧前,萧霄总要先问过钟浩之的意见。
那阵子,他常爱说的一句话便是:“我老公不喜欢我玩得太晚。”
一群朋友几时见过这样温顺的萧霄?各各都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会是怎样的结局。更甚有的曾喜欢过钟浩之或者追过萧霄未果的,都咒他们早日分手。
知道这些的钟浩之坚定地在朋友面前说:“他就是要跟定我一辈子,我也一样。”
一辈子呢,那时许得轻巧。却被当了真,以为可以作得了数。
萧霄看着手指间燃烧到尽头的香烟,干涩地笑着。
栗色的头发呢,真是个很帅的男人,配钟浩之,一点儿也不过分。
可是,能有他萧霄好看么?他不信。
第二章:回忆(下)
第二天,照常彩排结束,萧霄在酒店门口看到了傻等在大堂的沈晓秋。
“你怎么来了?干吗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正巧路过,就想来见见你。”沈晓秋的手挂着萧霄的胳膊,“走,我们吃饭去。”
“我后天有秀,要节食。”
“那我多吃你少吃。”
“没你这么折磨人的。”萧霄乐了,勾住沈晓秋的小细腰调戏道:“呦,这小腰,比我还软呢。”
“呸,大厅广众,你还要形象么?”
“圈里都知道我是同性恋,怕啥。”
沈晓秋笑喷,回嘴说:“人人都以为你是下面那个,今天一看,以为你是上面那个了。”
“哎,事情可大条了。谁让你就这么矮呢?”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们一样,一八零朝上呢!”
“问题是,你连一七五都不到。”
“一七二”沈晓秋叹了口气:“我也想有一八零啊。”
“没事,一七二才好,你家高凌抱着你高度正好。”
沈晓秋的表情有一秒僵硬,随后故做轻松问道:“萧萧,你不气我和高凌又在一起了?”
“气,气得要死要活!”萧霄拍了拍沈晓秋的肩头,“可是你喜欢他,我还能怎么办呢?反正,你别让我再看到他就行,我怕一冲动又揍人。”
“呵,你这脾气!”
“说真的,秋秋,要是高凌欺负你,一定要跟我说,我帮你揍他。”
“好,记得别打脸。”
“咦?”
“他还要留着脸跟人结婚呢。”
沈晓秋的落寞几乎在一瞬间闪逝,他依旧笑着,带一点点灿烂带一点点温暖,还有看不见的苦涩。
萧霄压下心里的怒气,“秋秋,我们去吃日本料理,176元一个人,自助的。”
“你不是不能多吃么?”
“少爷我现在就想吃了!去他妈的秀,要是衣服撑破了更好,钟浩之那面瘫也该换换表情了!哈哈哈。”
风卷残云,三壶两盏淡酒,微薰。
热辣辣的酒精在肠胃里滚动,跟烧灼了般,从里透到外,将人浸得意外地开朗奔放。
萧霄拉着沈晓秋回到酒店,俩人齐齐横倒在软扑扑的大床上,一斜一歪,瞪着天花板开始胡言乱语。
沈晓秋说:“高凌他妈就是一个混蛋!”
萧霄说:“对,混蛋,钟浩之是混蛋!”
沈晓秋打了个嗝,使劲摇起头:“错了错了,我说的是高凌!”
“没错,是钟浩之!”萧霄咧开嘴傻笑。
前言不搭后语,七分醉里三分清醒,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是啊,萧萧,我跟你说,我就是喜欢他。从他第一次跟我说话那会,我就喜欢他。”沈晓秋侧过身子,将脸埋进床单里,“那会他老追在你屁股后面,我就想着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呢?明知道别人不喜欢他还老调侃他,可他就是不撒手地猛追到底。后来,你跟钟浩之成了一对儿,他跑过来坐我身边问我‘沈晓秋,你说我哪点比不上那个穷学生?’,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喝醉了,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呼出的气都是热乎乎的,直吹到我脖子里。他说‘沈晓秋,你比萧霄温柔多了。’我本来想推开他的,不知怎么却抱住了他。抱住了,就再也不想放手。我知道这是条死巷,可不晓得走到底会是什么。但是,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笔直地走下去,是生是死,看造化了。”
沈晓秋一口气将话说完,然后闷着脸再是不动一下。萧霄突地伸出手拍了拍沈晓秋的脑袋,说:“秋秋,你比我强!”
沈晓秋扭了下身子,将头抬起来问:“说实话,你当年到底为什么跟钟浩之分手?我以为你跟他是认真的。”
“谁说我不是认真的了,可是……”难得轮到萧霄叹气:“我跟他性格还真是完全不适合。”
萧霄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打出生入的就是美国籍,从小锦衣玉食,上上下下得人宠着护着,就连他高中上了一年后说要退学,家里都听之任之,反正又不是没钱养他?再大点送去国外念书就行了。
反观钟浩之,小镇里出来的孩子,打小粗糙惯了,性格里是天生的淡漠。好在学习用功头脑又聪明,考进繁华都市里的大学,一个人就这么背井离乡冲了过来,混在一群他不太瞧得起的小屁孩中。
偏偏风马牛不相及的俩人看对了眼,你来我往,一边掩饰自己的缺点一边努力配合对方的生活习惯,一天两天得还好,日子久了感情疲了,嘴上也就便得不饶人了。
不记得是第几次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钟浩之气地甩门走人,回学校宿舍跟同学挤上一宿。留下萧霄一个人干瞪着眼对着十几个平方米的小屋,从凌晨等到天亮。为了生计,断了父母支援的萧霄一早还得赶去效区拍杂志的平面照,等他忙了一天,看到钟浩之正双手抱臂坐在床上,面色仍旧没有缓和。
“我懒得跟你吵,我累。”萧霄倒头就睡。
钟浩之平缓地几乎没有语调的声音响起,“再累也得卸妆洗脸,顶着个大浓妆你敢睡?”
萧霄哼了声,却没起。钟浩之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老婆乖,先去洗脸,我给你煮点面。”
一场冷战,就在这样春风般轻柔的眷恋中消散的无影无踪,跟之前的每次吵架一样。到后半夜床上滚过一圈,萧霄又是那副腻死人的表情靠在钟浩之的怀里,像个撒了泼后又觉得无趣的小猫,意兴懒懒地只想得到主人的安抚和宠爱,“老公,我腰酸。”
“我给你揉。”
大手覆上腰际轻转着捏了一下又一下,萧霄眯着眼将双腿缠上钟浩之的大腿,恨不得粘得一点缝隙都不留。
“以后别老扔下我一个人过夜。”
“恩。”
前头刚答应没多久,到了寒假,钟浩之却要回老家过年。
萧霄说要送他去火车站,钟浩之却说:“送什么送,我打个车到火车站不就完了。”
萧霄撇撇嘴,心有不甘,可那份不舍到是冷却了几分。至少这一个月是没人管他了,爱怎么玩就怎么晚,他还是以前那个花蝴蝶似的萧霄,没得钟浩之,生活到更精彩分呈。
只是,这头兴奋了没半个月,那头过完年却开始想念钟浩之,想得心里突突地疼,一直疼到发慌发紧。萧霄想,这还是他们认识后的第一次过年,怎么就没能一起守岁一起倒数一起放鞭炮一起拥抱呢?
想念地多了,成就了一股拧成绳的冲动,一路蹿唆着萧霄买上张火车票,奔着钟浩之的老家而去。他没给他打电话,只拿着张地址撞了过去,心思里是到了门口再给钟浩之一个电话,好叫他惊喜万分,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
可惜这惊是有的,留给他自己,喜到是没有半分半两。
萧霄看着钟浩之和一个女生一起走出了门,那女生手里还捧着束火红火红的玫瑰,身后是几个长辈别有用意的笑脸。
“我看这事能成。”
“是,这俩孩子多配啊。”
“等浩之毕业了回来就给他们把事办了。”
“我们就等着抱孙子喽。”
长辈总想着抱孙子,问题是,小辈也得生得出娃儿来。
萧霄躲在墙角,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胸,再看看自己的肚子,最后抬起头看了看走到巷子口的钟浩之,原本捏在手心里的手机又给塞回了牛仔裤的口袋,转身,拎着行李朝另个方向离开。
人倒霉的时候,连天都不帮你。
还在年尾,火车票不容易买,萧霄看着手头明天一早才启程的站票,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找了当地最好的宾馆,夜里头站在阳台上看着天空,漂亮的过分。那一颗一颗耀眼的星星让他想起钟浩之的眼睛,也是这样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总像是要把他看穿看烂一样。
怎么就爱上这么个人了呢?萧霄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总之,等回去了,再跟他好好闹上一场,不然对不起自己这么不远千里寻到这小旮旯的地方来。
他不过要一个解释,或者说,一个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