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牧秦

承欢吓一跳，猛然回头，齐燕不知何时走进来，正立于房间中央定定看着他。

有别于昨夜的争吵狂乱，直到此时，冷静下来的承欢才终于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齐燕就如同记忆中那么挺拔，那么自信，

那么出色，不同的是眼中多了老成与沧桑，俊容憔悴不少，但依然无损他的魅力。

他的心不由自主加快。

“那把剑太邪，不适合你。”

齐燕上前一步，承欢就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跌坐在床沿，他才低声问：“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吗？”

齐燕蹲在他面前，执起他的手平贴自己胸口，强力的心跳代表旺盛的生命力。

“只要它还在跳动的一天，我就无法不爱你。”痴恋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开我吗？假如我知道一次欺骗

会让你我分离千年，我就是死也不会这么做……”

承欢用力把手抽回来，冷着脸。“少在我面前作戏，你以为我还会傻傻地被你骗吗？”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相信他，不能

相信他……

如果再被他欺骗一次，他会连灵魂都死去。

齐燕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单薄的胸膛，低语倾诉：“我好想你……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后悔，每天每天都在悔恨中度过，你

不相信我没关系，现在我找到你了，未来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在一起，我会对你证明我的真心……”

“放手！”承欢推他捶他打他，奈何他就是不放，他不喜欢齐燕靠近，不喜欢如此亲密的举动，那会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

，怦怦然地深受吸引，他懊恼极了，却又份外怀念对方的体温和气息，矛盾的情绪困扰着他。

“难道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还能再重头来过吗？你是魔我是人，你以为我们能有多少时间？你不该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以为找

到我就能重新开始，如果过去的一切能轻易的抛下，那我所受到的伤害又算什么？”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后悔于事无补，再相遇，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小夜……”齐燕抱紧他，嗓音喑哑，“我放不了手，放不了手，我拚着这条命不要，苦苦追寻，千辛万苦终于让我找回你，

怎能再度放手让你离我而去？不，就算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再也不爱我我也认了，我只要能在你身边，守着你，护着你，

爱着你就好。”

承欢闻言怔忡不已，满心酸楚，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却无力推开。

如果真的这么爱他，当初为什么伤他的心？破碎的心即使拼凑回来，也不会再跟原来的一样完整。

“好，只要你能把心挖出来给我，我就抛下对你的怨恨，重新爱你。”

14.

齐燕整个儿愣住了，自他怀中抬起头，不敢置信。

“你要我死？”

恶魔的要害是头和心脏，把心挖出来就等同于死亡。

承欢眼里的迷惘与残留的情愫褪去，只剩下冷绝。“怎么？你怕了？”

齐燕当然不怕死，他的犹豫是因为他渴望爱他，甚至奢望能重新获得他的爱情，他并不是为了分离而寻找他，他要的不是再度

死别的结局。

“如果我死了，你会来寻我吗？你会不择手段延续自己的生命，等待千年后再度重聚吗？不，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小夜

，你爱我并不如我爱你那么地深，如果我把心挖出来就能得到你全部的爱，我会那么做的，可是我明白，你只是在惩罚我，并

不会因此爱我，你真恨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步？”他蓦然笑了，笑得悲痛又凄凉，“瞧我对我们做了什么？你曾经是爱

我的，很爱很爱，但我亲手把你对我的爱毁了，如今我就算找回你，也找不回你的爱了。”

齐燕捧住他的脸，印上轻柔一吻，承欢僵住，任由他吻在自己唇上，比蜻蜓点水还轻，柔得像羽毛刷过唇瓣，却能让他从其中

感受到至死无悔的爱意，他的心颤抖了，不是被齐燕所感动，而是注定悲哀的结局让他感到绝望。

“把我的剑还给我。”承欢冷漠地说：“还有我的衣服。”

“你要走？不，我不会让你走，不会再让你杀人，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你必须留下来，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你，保护你，

比以前更爱你，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我对你是真心的，再也没有欺骗。”

齐燕在房子四周设下结界，承欢可以在屋内或庭院里四处走动，但他若是试着逃走，他马上就会知道。

“逃是没有用的，你一触动结界我就会知道。”

承欢于是被迫住下来，和齐燕同在一个屋檐下，齐燕竭尽所能对他好，挖空心思讨他欢心，甚至亲自下厨为他洗手做羹汤。

“我还会烤蛋糕呢，改天做给你吃，味道很不错哦。”

时间的沈淀历练让他变成一个居家好男人，所有学会的技能都是为了讨好他，只可惜承欢连一个最浅淡的微笑都吝于给予。

夜晚是他最能放松的时刻，因为齐燕睡在不同的房间，他知道没有他的同意，齐燕不会随便闯进他的房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

，他才能拥有自己的隐私。

先前他常做恶梦，现在则是天天失眠，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虽然他表面上看来非常冷静，但实际上，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他的情绪更加焦躁不安，他有未完的任务等着他去完成，但他却被困在这里，哪儿都去不了。

承欢心系着冥界交代的任务，对齐燕的殷勤示好只觉得心烦，这也是造成他失眠的原因之一。

“可恶！”还是睡不着！他猛捶枕头发泄怒气，翻身坐了起来。

不愿意承认，天天与齐燕朝夕相处才是他烦躁的主因。

夜风寒凉，从大开的窗子吹进来，承欢不觉得冷，他只是怔怔望着飘飞的白色窗帘发呆，望着望着，倏然眯起眼。

右星那雪白无瑕的飘渺身影忽然凭空出现，承欢立刻跳下床，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急促地说：“带我离开这里！”

他竟然忘了冥界的使者能穿越结界而不被发现！右星的到来是他脱困的唯一机会，谁知对方却摇头，“逃了又如何？即使天涯

海角，他也还是能找到你，你逃了千年，他找了千年，难道你不觉得该给你们自己一次机会？”

“连你也要对我说教？”承欢怒目瞪视他云淡风清的俏颜，“你明知我不能接受他的爱情，给他希望又让希望破灭，那才是真

正的残忍，现在就让他死了心，断了念头，才能将伤害减至最低！”

话才说完他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右星冷哼，“所以你对他臭着脸爱理不理其实是为他着想，真是别扭啊。”

“你怎么知道我对他爱理不理……”承欢顿时恍然大悟，“你、你不是今天才来找我的，你一直都在暗处偷窥我们！”

“我的工作是监视你完成任务，是你自己忘了。”右星左手一翻，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只小水晶瓶在掌中，瓶中装满清澈透明

的液体。“遗忘之泉的泉水，只要一瓶的份量他就会永远忘了你，不会再纠缠你不放，你也能顺利执行任务，记得在骗他喝下

之前先问出驭魂剑藏在何处……”右星郑重地提醒他：“一定要整瓶喝完才能完全发挥效用，切记。”

承欢伸手接过瓶子，“遗忘之泉……”

凡转世投胎之人必定喝下的泉水，前世恨得再深、爱得再浓，恩怨情仇都将被这无色无味的清泉抹去，不留痕迹。

右星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徒留承欢捧着水晶瓶，天人交战。

只要喝下它齐燕就会忘记他的存在，忘记他们曾经的缠绵，忘了白夜，忘了承欢，忘了所有美好和痛苦的回忆，他将不再爱他

，不再痴痴追寻他，他未来漫长的生命中将不再有他，齐燕甚至可能爱上另一个人……

一想到将失去齐燕真心无悔的爱情，他心如刀绞。

承欢呆坐床畔，一动也不动直坐到天亮。

15.

“怎么了？早餐不合胃口吗？”

齐燕关心的询问拉回他远扬的神志，承欢连忙摇头，“没什么……”

“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做一份，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真的没什么，我没有不喜欢。”承欢赶紧低头专心吃早餐，齐燕每天总是准备中式和西式早餐各一份供他选择，自己则吃剩

下的那一份。

承欢一边吃着自己的清粥小菜，一边偷偷瞄着他那份培根吐司和牛奶。

见齐燕摊开报纸阅读，他忍不住出声：“你不吃吗？”

齐燕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对他冷淡多日的承欢今天竟主动开口跟他说话？齐燕受宠若惊地回道：“牛奶太烫，我在等它凉一点

。”

“哦……”承欢复又低下头，有一口没一口吃着面前的粥，手心紧张地冒汗。

咬了咬唇，他再度开口：“你把我的剑藏到哪里去了？”

齐燕搁下报纸，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我说过那把剑太邪，不适合你，你想要剑当随身武器的话，我替你再弄一把来。”

“我只要我原来的剑！”怒气就这么突然冒了出来，承欢捶桌子吼完，那股气又莫名奇妙降下来，他心烦意乱推开椅子起身。

“我吃饱了。”看也不看他一眼，他转身便要离开饭厅。

因为齐燕不会擅自闯入他的房里，所以他大多时候都待在房间不出来，齐燕见他又要躲进房里避开他，眼神一黯。

“剑就搁在地下室的匣子里，我去拿。”

承欢没想到他会忽然改变主意，顿住离去的脚步，呆呆立在原地看着他走过自己身边，到地下室取剑去了。

心头笼罩一片乌云，他迟疑地挪动双脚，来到桌边看着那杯牛奶。

小瓶子就在口袋里，现在是个好机会，齐燕绝想不到他会暗算他。

掏出水晶瓶，承欢手指颤抖着拔出瓶塞……

驭魂剑属至阴至邪之物，凡被它所杀害的人类，其魂魄将永远困于剑中，成为它力量的来源，永世不得超生。

杀的人愈多，驭魂剑愈红，彷佛受害者的鲜血全被这把剑吸收了似的，齐燕看着镶于剑柄上的红宝石，那太过鲜红的颜色总是

教他心惊。

或许就是因为这把剑太邪，才会招来魔物的觊觎。

驭魂剑会吸引邪魔之物，那是最近两天的事情，若非齐燕在别墅四周设下结界，这里早就充斥邪灵恶魔与孤魂野鬼，扰得他不

胜其烦了。

取出驭魂剑握在手里，齐燕能感受到自剑身传来的邪恶能量，耳中彷佛听见无数困于剑中的亡灵凄厉哀嚎。

究竟是谁给他这把邪门的剑？

齐燕回到饭厅时，承欢正坐在他的位子上，怔怔望着那一杯牛奶出神。

男人眉间轻蹙，总觉得他今天不太对劲。

“小夜，”齐燕决定跟他约法三章，“我可以把剑还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绝不能够再使用这把剑杀人。”

齐燕原本已经作好吵架的心理准备，谁知承欢自太虚中回神，闻言只是虚应一声，没有多大的反应，齐燕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今天很不对劲……”

承欢立刻挺起胸膛打起精神，掩饰心虚。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待会再去补个眠，睡一觉就没事了。”他含糊解释，指着桌上齐燕的早餐，“牛奶已经不烫了，

趁热喝比较好……”

齐燕凝视他的眼神透出哀伤，承欢的消瘦与眼睛底下的阴影他都看在眼里，他一直努力试着打开他的心结，却让两人之间的关

系更糟，究竟他该怎么做，爱人才会敞开心胸重新接受他？

“你真的希望我喝下它吗？”齐燕一手抓起杯子，毫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一口气将牛奶喝到一滴不剩，轻轻放下空杯。“你

在里头加了什么？毒药吗？”

承欢瞠大明眸，“你、你知道？”不可能啊，遗忘之泉无色无味，齐燕绝对喝不出来，那、那就是他不小心露出马脚了？

“你说谎时总是容易心虚，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况且，自从你在这里住下后，你就一直刻意疏远我，从没拿正眼看过我，更

别说关心我吃不吃早餐……”齐燕将驭魂剑交给他，眼里浓浓的悲哀刺痛承欢的心，“你想毒死我逃走吗？如果跟我在一起真

的那么痛苦，告诉我，我会放手的，你不需要使这种手段……”

承欢慌乱地试着解释：“我没有……那不是毒药，我只是……只是……”

他不能说出实情，又不想被齐燕误解，怎么办？

正犹豫间，药效开始发作，齐燕痛苦地一手抓住心口，一手撑住桌沿不让自己倒下。这是什么毒药，竟能对恶魔产生效用？就

是因为身为高等恶魔，普通的毒物害不了他，所以他才喝下那杯毒牛奶，怎知承欢使用的不是普通人界的毒药，能对恶魔造成

实质伤害！

16.

齐燕蓦然想起，承欢身边的那两个人来自于冥界，毒药一定是他们给他的，他太大意了。

“齐燕！”

当他终于不支倒地时，承欢跳了起来，惊慌失措扶起他，“齐燕？齐燕？”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遗忘之泉并不会使饮用者中毒啊！

难道……他让齐燕喝下的不是遗忘之泉，而是真正的毒药！

右星骗了他！

右星再度悄然出现，冷冷看着这一幕，“你终究还是让他喝下了……”

承欢又急又怒，倏地拔剑攻向他，右星不过动动手指头便捏住横劈而来的锋利剑身，阻挡他的攻击，承欢怎么使力驭魂剑就是

动不了半分，气极！

“解药呢？快把解药交出来！”

右星凉凉地说道：“蚀心毒没有解药，他爱得愈深就愈痛苦，如果他能撑过毒性最剧烈的十二个小时，自然就会没事，若撑不

过……不是正好替你报仇雪恨吗？”

“你……你为什么自作主张，我并没有打算报复他啊！”承欢虽然恨他，但却从来没有过报仇的念头，从来没有。

“哼，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如果你不下毒，他会喝下毒药吗？”

“我以为那是遗忘之泉，所以才……”承欢无比懊悔，如果不是右星误导他，他说什么都不会做出蠢事！“我只是要他忘了我

，别再执着过去的感情，忘了我他的心才能重获自由，会比现在快乐……”

承欢无力地跌坐在地，眼角溢出泪水，看见齐燕痛到面无血色几近昏迷，口中却还一声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紧紧抓住他的手，任泪水滴在他英俊的面容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的逃避又再一次伤害了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折磨谁了。

倏然温热的大掌抚上他的脸，承欢一愣，发现齐燕不知何时睁开眼睛，轻柔地拭去他颊边的泪水，“别哭，我会心疼的。”

那深情如海无怨无悔的眼神催出更多眼泪，承欢抱住他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