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暴露,赵煜的顾虑便消减了。
此时,他直面对面开枪的人。
那人打得是鸟,见黑黢黢的野地里,突然窜出来个人,也吓了一跳,单手举枪,愣在了原地。
虚眉皱眼的看了半天,看明白了大概——鸟儿是有主儿的。
他见对面猎鹰的主人,先是照看自家鸟儿,而后突然二话不说,施展轻功就向自己冲过来,来势汹汹,一副要把自己胖揍一顿的模样,忙大声道:“误会误会!莫动手!”
可慌乱间,就忘了手里还拿着手铳,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抬起来,指向赵煜。
这动作,更让赵煜也摸不清他的真意,赵大人可不管他是不是兵不厌诈,反正是他打伤了三两,更甚,这人手里分明便是六翼铳!
管那么多作甚?
先下手为强。
于是,赵煜身形一飘,晃出对方枪口指向的范围,手紧跟着一抖,两枚铜钱脱手而出,一前一后。
不料,对面这位,枪法尚可,功夫却稀疏得紧,愣是反应不及,便在黑暗里听到“铮——铮——”两声。
一枚铜钱先是平着卡在枪口处,第二枚紧接而至。把第一枚又严丝合缝的往枪口深处卡了半寸。
这柄六翼铳便算是废了。
暗器骤然卡进枪管,那人黑暗中被震荡吓了一跳,一慌,六翼铳直接脱手掉在地上。
赵煜本来还有后招,两枚暗器先废了对方手铳,他紧跟着冲上去,抽出袖中扇子,当作匕首在手里舞了个花,眼看须臾间手起扇落,便要狠狠拍在那人脸上。
可见了对方这般怂样,赵煜也懵了。骤然停手,扇骨和他的鼻梁只差了两寸距离。
再看那人,被吓得傻呆呆的站在原地,两只眼睛要斗在一起了,一动不敢动的看着赵煜手里的扇子。
他其实并非是发现了三两跟踪,而是手铳在手,晃眼看见天空鸟儿的身影掠过,手痒而已。
起初只以为是什么大鸟,全没想到是一只鹰。
更没想到,猎鹰的主人就在近前。
事情,多少有点荒唐,让人哭笑不得。
赵煜也已经借着月光,看清对方的面貌。
果然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大人对太子殿下多少有点没心没肺、不讲义气。
第63章 诈供
满月清霜,秋风微寒。
城郊的小道旁,荒草被吹得沙沙的响。
摇曳的树影,在地面洒下斑驳一片。中秋夜,城里有多热闹,就显得城郊多冷清。
映着月色,赵煜看清眼前人的容貌,看身形,他并不是刚才与阿末接头那人,看他方才应对麻烦的慌乱,功夫该是极为稀疏。
可赵煜认识他,顺着这条线想,刚才与阿末接头那人是谁,也就都想起来了。
眼前拿六翼铳的这人,正是纳乐坊的掌事。想当初赵煜应了常襄郡君的赌约,偷拿沈澈的腰牌,便是交予这位的。
确实是一面之缘。
而与阿末接头那人,则是当日迎客的小厮。
当时,赵煜还觉得他进退颇有度。
此时见他就正站在自己东家身后,虽然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看看赵煜,又看看自己东家。
但自他的眼神里多少能看出,他没料到,事情这般发展。
二人这一层身份,预料之外,却情理之中。想那纳乐坊,本就是个背景颇深的地方。赵煜在脑海里迅速搜掠有关纳乐坊的信息……
这掌事姓袁。
记得常襄郡君的小丫头阿彩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纳乐坊的后台可硬得紧,哪怕金山银山,他们都看不上……”
但这样硬的后台,背后竟是个江湖组织?
对面那二人尚未开口,赵煜也就不开口。
秋风吹拂着三人的衣衫。
没有杀气。
气氛却异常的凝滞。
就在这时“咕——”一声哼鸣,打破了满月下秋风中的萧瑟。
三两拍打着翅膀,蹭到赵煜身旁,撒娇似的,在他腿边扑腾。
这鸟儿的好处便是通人性,不好之处,是通得有些自以为是——
它是猎鹰,对杀气敏感,眼看这会儿三人对峙,却没什么你死我活的暗潮汹涌,三两便觉得,刚才那一枪,许是误会吧,不能让主人为了自己为难。
它的体贴,瞬间就被袁掌事接收到了。
他借着三两“叽咕”赵煜,跟他撒娇的当口,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赵大人,小人不知这只神鹰是赵大人的……小友,只道是什么猛禽掠过,这是小人新得的玩意,想要试试威力,这才伤了它,大人勿怪。”
也不知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没想到赵煜是跟着那小厮过来的。还就这样,借坡下驴的跟赵煜寒暄上了。
“袁掌事,好兴致,”赵煜露出丝笑意,索性直言,“水间阁中,阁下身居何职?”
袁掌事和那小厮极快的对视了一眼,而后,他笑道:“赵大人在说什么,小人听不懂,”说着,他顿了顿,“小人打伤了大人的小友,愿意出钱为它治伤,至于其他,便不知道了。”
他这套说辞,看似应承,若想深究,赵煜还真拿他没辙。
把两个痛打一顿制服了带回去讯问……?
赵煜虽然孤身一人,但应该也有八/九成把握。
但这毕竟是下策——苦于阿末这个人证,事情做一半,就不知所踪了。
炎华,并没有规定,江湖人不能持有火器。
六翼铳,虽然是工部研发的,但早在胜遇府案中,六翼铳的制作图纸,早就流于不知谁手,被人私造了一批没有官印的。
这袁掌事若是说,六翼铳是来自哪个黑市,就真的不好查了。
可转念想,若想诈他,这倒也是个机会。
赵煜道:“既然如此,本官也不与袁掌事打哑谜了,胜遇府一起旧案中,涉及火器,本官奉命追查,好巧不巧,见到袁掌事手中的家伙,”说着,他伸出手来,“手铳,烦请让本官过目一二。”
这番叙述,似是而非,即便让深知内情的人听见,也一时分辨不出赵煜到底知道几分虚实。
事情顺利得有点出乎预料。
袁掌事,还真就捡起地上的手铳,调转枪口,双手交到赵煜手上了。
甚至,赵煜已经防备着他将枪递过来的时候扣动扳机,让枪炸膛。
可这柄六翼铳,安安稳稳的交在赵煜手上,袁掌事便撤了手。
赵煜将手铳的弹夹甩开,里面剩下的五发钢弹,被甩落在地,而后,他伸手指进枪膛侧壁,本就是不抱希望的随手一摸,却换来了他心底大惊——这柄手铳,是货真价实的官制。
并非是依照图纸制造的仿品!
也就是说,这是自大内流传出来的。
“手铳哪里来的!”赵煜的声音瞬间便冷了下来。
袁掌事一愣。
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勾起赵煜心底一丝疑惑,怎么好像这人真的自始至终,不知什么内情一样。
是真的……还是演的?
赵煜不动声色,定定的看着袁掌事。月光染得他眸子好像一汪寒泉。
袁掌事喉结滚动,他咽下口水,目光闪烁起来。这些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赵煜的眼睛。
也就在这时,赵煜余光被远处不知是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赵大人动作先于意识,突然抄手薅住袁掌事衣领,一把将他往自己这边扯过来。
紧接着,便听见“嗖——”的破风声,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几乎擦着袁掌事的后脑划过去,然后钉在远处的树干上。
赵煜下意识便想招呼三两去追,可闪念又想起,这货受伤了。
就这掣肘的时刻,一道黑影,几个起落便直逼匕首飞来的方向追去。
接着,赵煜便见到个熟悉的身影,立于官道口。有人在那人身后擎着火把,火光给他的身形描绘出一道温柔轮廓,让赵煜的记忆恍然错乱回胜遇府案件前的那个雨夜。
赵大人时不常就存些这样的小心思。
可太子殿下大多数时候,是不知道的。
沈澈朗声道:“袁掌事,你维护的人,要你性命,你还义无反顾?”
袁掌事是真的被吓到了,左顾右盼生怕再有什么暗箭。
那小厮一直在一旁闷不吭声,这会儿也贴上来,道:“掌事,咱们……还是别搅进官家的麻烦里吧。”
袁掌事先是瞪他一眼,但皱眉想想,又觉得这话也在理。
上回赵煜把沈澈的腰牌压在他手里时,他就知道,这盲眼的年轻人是当朝太子,这会儿再相见,相较与上次相见,乍看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像是有些什么变了。
袁掌事毕竟是阅人无数、见识广博,只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人的气场变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咳”了一声,道:“小人是个江湖人,不愿与朝廷为敌,定知无不言。”
沈澈早有准备,将他和那小厮带上马车,命侍卫车前列队保护,三两则又飞上枝头,戒备去了。
太子殿下的车厢宽敞,灯火阑珊,只有四人。
赵煜直言问道:“手铳是谁给你的,左朗何在,月圆夜的生意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上一单生意是什么?”
连珠炮似的四个问题,直接把袁掌事问愣了。
他看看沈澈,又看看赵煜,才道:“二位救了小人的性命……”
“回答本官的问题。”赵煜直接打断他。
袁掌事又一次被噎住,尴尬的挤出一丝笑意,道:“手铳是左先生给的,他身在何处小人也不知道,月圆夜的生意,一直是纳乐坊……不对,确切的说是水间阁在江湖暗道上接的生意。但最后一个问题,小人回答不了,因为小人和他,”说着,他眼神指向那小厮,“从来都只管接生意,具体内容和细节,我二人都不明了。”
沈澈在一旁点头,轻声道:“确实,阿末方才告诉我,对方只约他明日城郊长亭相见,具体内容和细节,半个字都没说。”
这般谨慎。
赵煜想了想,看向袁掌事,又问道:“纳乐坊真正的掌事人,是谁?”
袁掌事一怔,随即苦笑道:“是左先生,但他上面还有没有人,是何人,小人便不知道了。”
纳乐坊,真正的掌事人,是左朗。
依赵煜的推测,左朗上面,当然有人,而且八成是朝廷里的人,这柄真正自大内流出的六翼铳,便是最好的证据。
大内的火器,每一柄都有编号,只是不知能查到些什么。
而后,在袁掌事的讲述中,赵煜和沈澈又得知了一个重要线索,便是他们月圆夜生意的运作模式。
道儿上的生意,杀人放火,偷盗劫掠,也是常有的。但一直没人查到纳乐坊头上,一来因为事涉江湖,没人纠察得这么深;二来是因为联络人与执行人之间有一个断层,也就是说,这两层关系彼此互不相见,消息全不互通。
每到月圆夜之前,联络人都将接收到一个地址,在去玉带河畔确定是否有人为委托任务之后,就会将这人的基本信息带到指定地址。
这样,联络人的任务就完成了。
至于执行人是否还会反过来联络事主,以何种方式联系,联络人全不知情。
“这次的地址在哪里?”沈澈问道。
袁掌事依旧是片刻的犹豫,终于还是答了:“碎玉湖南侧的干花镇,镇南甘洛巷廿四号。”
沈澈一笑,向赵煜招呼道:“赵大人,咱们走一趟吧。”
赵煜紧跟着沈澈下车,二人一路纵马,带着小队侍卫疾行而去。
骏马月夜飞奔。沈澈与赵煜骑术精湛,将小队侍卫甩开数丈。
赵煜突然道:“太子殿下,挑拨离间诈供的手段,炉火纯青。下官佩服。”
这回换到沈澈怔住了,而后,他又勾起嘴角,笑道:“孤哪里出了破绽?”
说着,索性扯下遮眼的黑纱,一双眸子也含满了笑意,柔和的看着赵煜。
作者有话要说:
沈澈:我阿煜就是聪明,不好蒙,不好蒙。
第64章 摆脱
二人目光短暂的相触又分开,赵煜的心跳乱了一瞬。
他敛下眸子,不再看沈澈,而后正色目视前方:“若是有人暗中跟着袁掌事,见他被下官拦住,就要暗箭杀害的话……那么他该是知道极为要命的内情,可是……”赵煜策马疾奔,调整气息,缓一口气继续道,“他吐露的事实,并不是那么要命……”
更何况,如果杀手真的是对方派来的,那么他们是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的。
刚刚四个人在马车里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才前去干花镇,黄花菜都凉了。
自刚才就没见到阿末,只怕是他一直在暗处,看准了时机甩刀子吓唬人。
凡是与逻辑相悖的现象,赵煜都会生疑,但此时也就仅限于生疑而已。
“所以,阿煜……”沈澈挑起眉头,神色多少有些无奈,“你刚刚,是在诈我吗?”
赵煜心里泛起一丝得意,没答,只是笑了笑,喝一声“驾——”,马儿收到讯号,顷刻向前冲去。
那一抹笑意,沈澈看在眼里,嘴角也跟着就勾起个弧度,夹两下马肚子。须臾的功夫,又与赵煜并肩而行了。
干花镇。
中秋夜的喧闹散去,在夜幕笼罩下,静谧安逸极了,甘洛巷廿四号,更是个毫不起眼的小院子。
沈澈这时,又已经把眼睛蒙住,好像他相较于目力所及,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和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