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前侧耳听了听,沈澈低声道:“里面没有动静,但是……”说着,他忽然推开门,“有血腥味!”
这么个莽法,赵煜想拦已经晚了,只得紧跟着他进了院子。还忘不了腹诽太子殿下的狗鼻子。
院里种满了花草,巨大的网架上,紫藤萝已经攀得茂密。
花期已过,剩下繁茂的叶子,遮住了月光。
这小院白日里该是安闲惬意的地方,但此时有了“血腥味”的大前提,满院都是透过叶子缝隙洒落的清幽月光,就显得阴森了。
三间瓦房,连成一排。
屋里半点烛火都没点,门窗黑洞洞的,像空洞幽邃的眼睛,凝视着闯入者。
“这边。”沈澈指向右侧的屋子。他抬脚往屋里走,几乎同时,一道白影冲门而出。
白影的身法极快,一晃眼就到屋顶上。赵煜全没察觉到屋里有这么个人,被吓了一跳,瞬间就戒备起来,就连沈澈,也身子一滞。
太子殿下心下大骇,他分明听着刚才屋里只有一人。这人的呼吸、动作能逃过他的耳音……是个厉害角色。
再看屋顶上那人,戴着一张狐狸面具,向二人俯望一眼,藏在面具后的一双眼睛,透出些笑意,再一眨眼的功夫,他就飞身跃到外面的街上去了。
事已至此,沈澈瞬间回神,向赵煜低声道:“屋里有个重伤的,等我。”立刻就追了出去。
带来的护卫训练有素,见二人分开,也立刻分为两队,一小队跟上沈澈,剩下的,则留在院子里,听赵煜差遣。
赵煜划亮火折子,戒备且快步地往屋里去——
进门,迎面的太师椅上,确实有个人影,坐姿委顿,烂泥一样的瘫坐。
赵煜看清这人正是左朗。
昏黄的光晕笼罩下,就见左朗胸前穿刺着一柄匕首,直没至柄,手柄随着他越发短促的呼吸剧烈的起伏。
左朗一息意识尚存,被光亮晃了眼,强撑着抽回些意识。
来晚了!
可刚才那狐狸面具若要下杀手,足够左朗再死两回的。
为什么……
赵煜无暇多想,封住左朗伤口附近几处穴道,向护卫们急问道:“有医师吗!”
仓促前来,是真的要到短了。
左朗苦笑着开口:“原来……是赵大人……不必麻烦,左某活不成了,本就罪孽深重,活该是这样的结局。”
“是谁要杀你!”
左朗眼中的光芒已经涣散了,像是在犹豫,又好像是思维反应跟不上赵煜的问话。
赵煜判断不出。
好一会儿,左朗才摇摇头:“我以为他是自己人,谁知却是个索命鬼……我效忠的人,却从来不顾我的死活……我能活到今天……”说着,他笑了,“全是靠我自己,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
大多数人死前,倾诉的欲望会暴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并非没有道理。
赵煜以为左朗也是如此。
谁知之后,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左朗就只是坐在椅子上缓气,一个字都不肯说。
他提着一口气,看向门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但这当口,赵煜看不透他的心思,不敢冒然。
脑子飞转,回忆他悉知左朗的过往。
无奈,信息太少……是自己大意了。
他曾想过暗地查一查左朗的底,他行刺太子,是否真的是宫里有人指使,但一想到,左朗被关入大内密牢,这些事情自然有人接手,更有可能,沈澈自己也会去查。
他赵煜何必再去狗拿耗子……
终于今时今日,掣肘之境突然而至。
好半天,左朗收回目光,道:“他……他想让所有的人都死……或许……太子殿下……是不一样的。”
没头没尾的,什么意思?
“他是谁?”赵煜问道。
左朗没答,只是笑了,看着赵煜的眼睛,“赵大人转告太子,他想查的事情,该去探一探胜遇府郊外传闻闹鬼的将军墓。”
听到“将军墓”三字,赵煜的心一颤。
从前他在胜遇为官,耳闻过城郊有一片禁地闹鬼,但那地方根本就没人去,便也就当个乐子听了。
而今再看,无处不透露着深意。
左朗话说完,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咳嗽起来,嘴里呛出不少血沫子,被他满不在乎的用袖子抹去:“至于赵大人手上的案子,初夏碎玉湖畔花好月圆楼的丫头、夏日里胜遇府的命案,还有大世子沈琦,都命丧我手。”
说着,他好像知道赵煜接下来要问什么,继续道,“没有为什么,心里知道的恶事多了,自己也就变成畜生了,从前,我陪常襄玩得刺激癫狂,只道是配合她,后来,我越发觉得……我心里渴望刺激……疯狂……才再痛快一些……那些王公贵族们找我痛快……我便也想去找别人痛快……支配,是会上瘾的。人呐……有些情绪积压得久了,就会转变成一种可怕的东西,需要爆发。”
他话说得隐晦,但赵煜也听得明白。
贵胄圈子里,他灵蛇公子的称号,因何而得;他又陪那些人如何玩乐,只怕难以启齿。
猎手和猎物的身份从来都不绝对,猎物做久了,便总会有想狩猎发泄的时候。
左朗缓了口气,继续道:“另外,至于沈琦,是他遇人不淑,喜欢了个卑鄙小人。”
他吊着一口气、断断续续的简略叙述,沈琦一案的本来面貌被还原了出来。
上个月的月圆之夜,手持黑扇,站在玉带河畔的歪脖柳树下,委托水间阁做事的人,是沈琦。左朗最初知道,肃王世子竟依着江湖上的门道,找他帮忙时,本不想参与其中。但细一想,他又好奇堂堂肃王世子,什么事,不能走官面儿,却要找这些旁门左道的解决办法。
终归还是奈不住好奇,见了沈琦。
结果,事情原委道来,左朗才明白,这事儿确实上不得台面——这个初识情滋味的少年人,有了心上人,可这人是个男人。
更要命的是,他因此,被人勒索。
堂堂肃王世子,总不能到刑部去纳状,说我因为喜欢男人,被人勒索钱财。
事情传开了的话,王府的脸面便得瞬间被扔到九霄云外去。
这事儿,让左朗不仅看到了乐趣,更看到未来走势的无限可能。
于是,他接了这单生意。
于左朗而言,查一个王爷世子的花边趣闻,再容易不过了,可几天的功夫,查出来的真相又让他哭笑不得。就连左朗这个老江湖也没想到,勒索沈琦的人,正是世子魂牵梦绕的心上人——池君非。
池君非并不无辜,赵煜一早便知道,听左朗道出这样的事实,也并不诧异。
这果然是一场黑吃黑的惨案。
左朗得知真相后,心思一动,并没第一时间告诉沈琦,反而是找了池君非。
池君非这人,其实不好男色,半推半就的和沈琦拉扯,起初只不过是图他的家世。觉得日后入了刑部,多少能得他提携,走走后门,早日飞黄腾达。
可越是接触,池君非便越发现,沈琦这人过于正直,依着他的性子,别说以后疏通关系了,只怕就连一句照应的话都不会替他讲。
就连情之一事,他也是一边喜欢着池君非,一边怕父亲肃王知道。
于是池君非才把心一横——
既然盼不到要权,那就来点钱财。
你既然害怕这事儿闹大,我便以此来要挟你。
在第一次成功的从沈琦手里得到了四千两银子后,他便开始人心不足,终于引来了左朗。
可左朗本就对皇族贵胄有怨愤,在他看来,二人都是活该,于是,他便面儿上联合池君非,暗地里做好吃两头的算计。
终于,碎玉湖畔,池君非的退缩之意明显,因为他在沈琦言语中,已经听出鱼死网破的不耐烦。更甚,池君非听沈琦说,近来与赵煜关系渐近,若是闹到最后,干脆向赵煜和盘托出真相,请他帮忙。
池君非的事情,做得不算滴水不漏,若是赵煜介入,只怕不出三日,便要破案了。
话说到这,赵煜还记得东宫门前,沈琦曾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来,是遇到了这般难处。
可叹,他没多追问。
赵煜心底一痛,像是被人狠狠的拧住一把。
“按你这般说法,不过是宣泄,为何明知他是皇亲,还要下那样的杀手?”赵煜问道。
确实,左朗可犯不上,对肃王世子这样树大招风的目标下杀手。
左朗愣了愣,他好像是看着赵煜,但赵煜却觉得他的目光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飘向不知是哪里的远方。
“为何……”他喃喃自语,“应该是……为了报复吧,又或是为了摆脱?”
赵煜皱起眉来,报复谁,又摆脱谁?那人是个皇族吗?
更甚……
“你是如何自大内密牢脱身的,是谁放你出来?六翼铳又是从何得来?”
这回,赵煜确定左朗是在看他的。
他看着他,突然笑了。
左朗伤得太重,笑起来面容扭曲:“寥寥数面,我还挺欣赏你的……放我出来的人啊……”说着,他低下声音,阴恻恻的道,“是个你怎么都不会想到的人,”接着便咳嗽起来,“线索给你了,至于查不查得到,看你自己的本事。”
说完这话,便见幽混的灯火下,左朗本来已经暗淡的眸子,突然汇聚出一点精光。
赵煜大惊。
他猛然上前,想要制住左朗,却依旧没来得及。
就见左朗,猛地奋起,将胸前的匕首□□。
热血瞬间就被带出来,溅了赵煜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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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澈:阿煜看得真准,黄花菜确实凉了……
赵煜: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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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风加更一章~下一章发个大招,哈哈哈哈~
么哒。
第65章 前世(一)
夜风,自门窗凛进来,吹冷了热血,吹凉了尸身,吹得赵煜的心也打起寒颤来。
沈琦的案子,可以暂结,无论沈澈是否能抓住那狐狸面具。
池君非当日自导自演的戏码,就漏洞百出,回去细问,他定然再无诡辩的能耐。
可这背后的因果,让赵煜心底生出一股惧意。
乍想似乎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怕什么,细想只是不愿面对。
便暂时不想吧。
他走到左朗近前,戴上黑纱手套,把凶器拿过来看,那是一柄单刃的匕首,没什么特别之处,是随便找个铁匠铺都能打造出来的普通货色。
又拉起左朗的手来看,见他右手中指第二指节明显粗壮许多,关节处生着薄茧,是练钢曲透骨拳所致。
正待再看其他细节,就听身后一阵脚步轻响,他回身,便见阿末直冲他过来了。
赵煜初见他时,真把他当做廉王府被人欺负的小孩儿,万没想到,年纪轻轻,演技精湛。而今看,功夫也不弱。
阿末神色里露出焦急:“赵大人,殿下让您快随小的前去。”说着,他自怀里摸出太子殿下的腰牌做信物。
“他人呢?”赵煜心中没来由的一慌。
阿末道:“殿下一直追着那人,一路留下记号,让小人引赵大人前去。”
说话间,二人上马,披着月色疾驰而去,留下沉澈的侍卫们保护这边现场。
马儿转眼跑出十几里路。
此去正是前往胜遇府城郊的方向。
冥冥之中,他心底有种直觉,胜遇城郊将军墓中安眠之人,正是上辈子与他纠葛至深的涧澈将军。
想到这,赵煜心跳都快了起来。手心不自觉渗出一层细汗,在缰绳上紧紧握了握。
凄清的月光下,荒草掩盖着一道极窄的小路,常年无人走,道路的边缘已经模糊不清。
阿末翻身下马,分辨沈澈留下的记号,而后,他向赵煜道:“大人,前面一段路,咱们要步行了。”
赵煜没说话,跳下马来,跟着他。
二人逐渐进入一片丛林,这回再看,真的没有路了,地上老树盘桓的根从土里冒出来,纠缠着月光在地上勾绘出的诡异暗影。
秋风掠过树叶,树根静静的,影子却晃动起来。
这地界儿,白天无人,便该是阴森极了的;这时更是恍如不知身在三界何处。
阿末七扭八拐,带赵煜绕过一棵不知在这里长了多少年的老榕树,眼前陡然生出豁然开朗之势。月色弥满的密林间,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没有字,碑后面,是一座青砖垒砌起来的坟茔,整体规格算不得多宏阔,内里却也该有些空间。
墓室门口空无一人,墓道口是敞开的。
是直接开启大门的机关打开的。
赵煜闪身要进去,被阿末叫住:“大人!”
赵煜眨着眼睛看看他,问道:“对了,周围还有殿下留的记号吗?”
阿末摇头,道:“刚才林子口是最后一处。”
赵煜道:“那你在此处照应,要看看见你家殿下,转告他我下去了。”
“大人,”阿末还是拦着赵煜,“还是等等殿下吧,无上谕擅闯、擅掘坟墓,依律要处极刑的。”
赵煜笑道:“真有那天,就得靠你家殿下保我了。”
说着,他直接跨进墓门去了。
赵煜往里走得义无反顾,他迫切的想看,墓主人是不是前世与他纠葛至深的涧澈将军。
况且,左朗说将军墓里有线索。这墓门若是那狐狸面具人打开的,只怕他是冲着线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