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纾:“……”
楚溪客冲姜纾讨好地笑笑,颠颠地跑到钟离东曦身边,小声请求:“钟离公子,我能去你家蹭饭、不是,学习吗?”
“吾必扫榻相迎。”钟离东曦笑意漫上眼角眉梢。
一刻钟后,翠竹大宅灶间。
福伯亲自来吩咐:“家里来了客人,殿下的意思是按照小宴的席面准备,用料务必精细,但不可奢靡浪费,小郎君不喜欢。”
大厨们个个精神抖擞,十几年了,自家殿下还是第一次招待客人,于是十八般武艺悉数抖落出来。
郁离轩。
钟离东曦的屋子布置得十分精美,单是一个闲暇时喝茶的小厅而已,立着蜀锦屏风,铺着波斯地毯,就连小小一方茶桌都是紫檀木的!
楚溪客学着桑桑的样子打了个滚,惬意地眯起眼:“钱多事少有闲暇,弹琴喝茶撸撸猫,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神仙生活呀!”
钟离东曦不紧不慢捻着茶团,微笑道:“这样就是神仙生活了吗?”
楚溪客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可能是我起点比较低吧,对我来说,有家有亲人有桑桑,有书读有事干有钱赚,就很知足了。”
“起点低?”钟离东曦神色有些复杂。
楚溪客趴在毯子上,支着脑袋望着他,突然发现这位钟离公子很特别,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比如楚云和、贺兰康以及自家阿翁,都是可以用桀骜不驯、一身正气、温和矜贵等具体的词汇来形容的,钟离公子却不同,他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很奇特,看不透。
他待人温和,说话做事从容不迫,楚溪客却隐隐感觉到,他的内心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比如此刻,他明明是笑着的,低垂的眼睛里却像是藏着很沉重的东西。其实他藏得很好,是因为楚溪客花了心思,认真对待,才能感受到。
楚溪客忍不住凑过去,拉住钟离东曦的手,声音轻轻软软,含着温柔的祈盼:“要开心啊~”
第22章
倘若一个幽魂,从未在阳光下生活过,大抵不会贪恋人间的温度。偏偏是那些曾经见识过春光与花香,猝不及防跌入无边深渊的人,才会更加渴望那一寸暖阳。
钟离东曦眼底风云变幻,最后化为一抹志在必得的坚定:“以后要仰仗小郎君了。”
“好说好说,我别的不行,做做好吃的呀,讲个笑话逗人开心呀,还是可以的。”
楚溪客原想吹个小牛,谁知架势刚拉起来,肚子突然咕噜噜一阵响。
钟离东曦抿着笑,道:“传饭。”
楚溪客懊恼地瘫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彻底摆烂。
接下来,他有幸吃到一顿别开生面的王府小宴。
前菜是果品,雕花梅子、糖渍青杏、桃花酪、樱桃煎,看似寻常,然而在当下这个时节能吃到新鲜水果,可不是单有几个银钱就能办到的。
主菜原是八荤八素,但福伯特意交代了,小郎君不喜奢靡,于是便减成了两荤四素,却是用足了功夫。
一道清蒸鲈鱼,足有一斤重,下锅前还是活的,开背蒸,只用姜片与香葱,肉质鲜嫩,唇齿留香。
一道芋头炖牛腩,做法中规中矩,贵在牛肉难得。国朝有律法,轻易不能宰杀耕牛,这个时代又没有人养肉牛,因此即便是王侯之家一年到头也难吃上一次牛肉。
四道素菜瞧着更是鲜嫩可口,炭烤秋葵、菠菜虾仁、茴香豆嘴儿、凉拌海带丝,越是简单的食材想要做出特色越需要巧思。
最让楚溪客惊喜的还是主食,竟是满满一碗白米饭!
“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蒸米饭了!”
实际上,自从穿书之后就没吃过了,稻米在长安只有大粮铺才有,价钱比小麦贵上许多,就算有那么一丢丢嘴馋,他也没舍得买。
楚溪客埋头干饭,样子看上去有些不拘小节,身后侍奉的女使噗嗤一笑,透出几分鄙夷。
钟离东曦神色一冷。
楚溪客也觉察到异样,连忙学着钟离东曦的样子坐得板板正正,吃饭的速度也降下来。
说实话,还是有些丢脸的,就连赴宴的喜悦都少了一丢丢。
钟离东曦不动声色地给福伯递了一个眼神,没有多说,只是看着楚溪客,温声问:“可要再添些?”
“不、不了,一碗就够了。”楚溪客讪讪道。
“我却只吃了三分饱,若小郎君不陪着,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吃了。”钟离东曦笑着说。
楚溪客明知他在说笑,还是忍不住道:“那就再来一碗?”
“那就再来一碗。”钟离东曦招招手,立即有两个健仆抬了一只大木桶过来,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的白米饭!
这、这哪里是再来一碗,分明是再来一桶!
楚溪客摸了摸险些掉落的下巴,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没见识。
钟离东曦笑笑,亲自给他添了满满一碗饭,还用木铲压了压,随即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学着他刚刚的模样,大口大口吃起来。
楚溪客的鼻子突然酸酸的。
他岂会看不出,钟离东曦这是在哄他呢!
上次有人对他这么好,还是上辈子的桑桑。他只是无意中说了句“桑桑摘的野果真好吃”,桑桑就跑出去一整晚,把路边的李子树都给撸秃了……
结果就是街道那边调了监控,找到他家,把他和桑桑批评教育了一番。从那时起大学城物业群里就出现了一个诡异的传言,说是有人专门训练了一种“偷果猫”,专门偷绿化带的果树……
他和桑桑都笑疯了。
很丢脸,但也很快乐。
钟离东曦还在大口扒饭,完全不是平日里行走坐卧堪称典范的样子。
楚溪客的嘴角翘得老高,语气也变得鲜活:“白米饭要浇上牛肉汤才好吃,像这样——”
说着,就端起盛牛腩的漆盘,连汤带肉拨了大半碗。
钟离东曦当即学着他的样子拨了半碗肉和汤。
然后,两个人就同时端起碗,大口大口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讲着各自遇到过的趣事,平日里安静空荡的膳堂充满了笑声与元气。
嘲笑楚溪客的那名女使已经被不声不响地拖了出去。
福伯将人交给长随:“送回洛阳罢,今后就别再回长安了。”
女使惶恐哭求:“我是官女子!我父兄如今还在为东宫效力,殿下怎会因为区区一个市井贱民就重罚于我?”
福伯冷哼:“市井贱民?论根苗,你祖宗十八代加起来都没他矜贵!”
女使一时怔然。
***
蔷薇小院。
楚溪客精心烹制的杂鱼菌子豆腐汤姜纾只喝了一碗,剩下的全都便宜了贺兰康。
阔别十五年的心上人近在咫尺,少年时抱在怀里的小崽子已经长大到可以为他(?)煮鱼汤了,贺兰康摸了摸热腾腾的胸口,唯恐这一切都是他醉酒后的幻觉。
“阿纾,我没醉吧?”他拉着姜纾的手,问得小心翼翼。
姜纾甩开他:“你没醉,只是傻了。”
“那就让我一直傻下去吧,千万别醒,我怕我又找不到你……阿纾,我会受不了……”
贺兰康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脆弱,头埋在姜纾颈侧,肩膀隐隐颤抖。
姜纾心下一软,到底没有推开他。
“将军,酒来了。”
云烟听到“醉”字,以为贺兰康想要饮酒,于是便把钟离东曦珍藏的春风醉挖了出来。
姜纾抬头一看,被云烟的容貌惊艳了一下。
贺兰康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公事公办地说:“替我谢谢你家殿下,回头还他一壶十里香。”
谁知,云烟很是耿直地说:“不用还,这酒是我要给将军喝的,殿下不知道。”
姜纾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促狭之色。
贺兰康朝他讨好地笑笑,转而板起脸,对云烟道:“多谢好意,不必了,我也不是谁的酒都喝。”
云烟显然没大听明白,想了想,说:“那我去跟殿下说一声,再给将军送来。”
贺兰康:“……”
姜纾噗嗤一笑,温声道:“小娘子不如说说,为何要请他喝酒?”
“将军救过我纥骨一族的命,是我的恩人。”云烟毫不犹豫地说。
贺兰康这才抬眼看她:“你是纥骨遗孤?”
云烟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当年我族险些被吐蕃王赶尽杀绝,是将军救下我的姊妹与部曲,此等大恩,我纥骨一族终生不敢忘!”
贺兰康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没那么严重,我也是刚好路过……这酒我就不客气了,快起来吧!”
云烟那张冷冰冰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喜色,果断起身,踩着倒塌的竹墙回了翠竹大宅。
贺兰康很是狗腿地给姜纾斟了一盏酒:“阿纾没吃醋吧?就是一个小孩子,比咱家崽崽大不了两岁,我都没看她一眼……”
姜纾挑眉:“你没看啊?”
贺兰康指天发誓:“绝对没有!”
姜纾啧啧感叹:“可惜了,那么大一个美人儿,我都觉得没看够,贺兰大将军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唉,不懂欣赏。”
贺兰康急了:“你没看够?还欣赏?不是,阿纾,你跟我说说,你到底觉得她哪儿好看?”
“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脸型还是标准的美人面,嗯,改天可以为她画一幅小像。”
“你都没为我画过小像!!!”
姜纾抿着笑,如高贵的仙女猫一般步履从容地往楼上走。贺兰康像只炸毛的大狗狗,气呼呼又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喋喋不休。
翠竹大宅。
云字辈四人组躲在竹林后,围观了全程。
云浮拍拍云烟的肩,一脸严肃:“看到没?贺兰大将军定是爱惨了姜纾,恨不得把命给他的那种。”
云烟认真地点点头:“那我的命也可以给姜纾。”
云浮顿时喜笑颜开:“不做绿茶白莲花,以后还是好姐妹!”
云霄一脸复杂:“不是,你们就没觉得贺兰大将军心仪一个男人有问题吗?”
云浮鄙视地斜了他一眼:“只有你这种思想狭隘、脑子笔直的男人才会这样觉得。”
云烟点头:“不觉得。”
云崖连忙表态:“我不笔直!”
云霄:“……”
幸好自家殿下还是笔直的。
云霄满心忧伤地去找“笔直的”钟离东曦求安慰。不成想,刚一进屋就看到自家殿下正满眼宠溺地看着呼呼大睡的邻家小郎君,还亲手给他压被角!
云霄:“……”
殿下还是笔直的……吧?
第23章
贺兰康说话算话,当真在贺兰贵妃跟前提了楚记小烧烤。
当时御花园中不仅有贺兰贵妃,还有淑妃、德妃、贤妃,以及二皇子、三皇子、四公主、五公主并一众宗亲命妇。
被向来不假辞色的贺兰大将军夸赞的吃食,哪个不想见识见识?
因此,这一日,楚溪客刚把摊子支上就被一个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小厮包围了,这个丢过来一颗金豆子,那个扔过来两块碎银子,争先恐后地下订单。
楚溪客期盼已久的美妙声音终于出现了——
“来一份‘楚记王炸大礼包’!”
“礼部侍郎府上来两份!”
“大理寺卿府上来三份!”
“常平侯府来四份!”
“……”
如果一个个官名不是这么吓人就更好了。
楚溪客一个人忙不过来,正在休沐的楚云和主动送上门。
楚云和还带来两只羊,很是豪爽地表示:“崽啊,甩开膀子烤吧,肉不够了包在阿兄身上!”
楚溪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吧,永安侯府来几份?”
楚云和哈哈一笑,缓缓竖起一个巴掌。
楚溪客深吸一口气,拼了!
期间有同僚经过,瞧见楚云和在这兼职串肉小工,七嘴八舌地调侃起来。
楚溪客担心楚云和面子上过不去,小声说:“阿兄去忙正事吧,剩下的这些我自己能应付。”
楚云和丢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而冲着那帮金吾卫道:“来来来,站近些,让我瞧瞧是哪个在说风凉话,赶明儿我家‘楚记小烧烤’火了,你们可别求我插队!”
金吾卫们一通笑,嘻嘻哈哈地走了。
事后,楚溪客忍不住问:“不光你那些同僚觉得奇怪,我自己都纳闷,你堂堂一个侯府公子,为何愿意跟我做朋友?”
楚云和抖了抖腰间的小荷包,里面放着楚溪客送给他的那枚“护身符”:“我家里兄弟姊妹七八个,没一个会跑到寺庙里帮我求平安符,当时我就对自己说,以后呀,这小崽就是我亲阿弟!”
楚溪客心下动容。
是啊,这就是楚云和,那个为了一句承诺就甘愿为主角受献上生命的楚云和,《血色皇权》中唯一一颗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质的赤子之心。
这样一个人,他可舍不得让主角受去祸害,必须时不时提醒一下。
于是,楚溪客貌似不经意地问:“阿兄,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鹿鸣’,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还找人打听了一下,别说,真有这么个人。”楚云和“咔嚓”一声捏碎核桃,桃仁挖出来,塞进楚溪客嘴里。
楚溪客心头一紧:“阿兄,展开讲讲呗!”
楚云和清了清嗓子:“嗓子突然有点干。”
楚溪客连忙送上一碗绿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