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和一口喝干,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前朝惠德皇后你知道吧?鹿鸣就是她的娘家侄子。这小子刚生下来就没了生母,被先皇后抱进东宫,和小太子同吃同住,也算不幸中的幸运了。
“更神奇的是,他祖父还救过圣上的命!当年圣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禁军校尉,上峰贪墨军饷,东窗事发,污蔑到他头上,若无鹿鸣的祖父一力主张查明真相,也就没有如今的圣上了。
“圣上蒙受鹿氏的救命之恩,因此当年宫变之时,但凡鹿家没有战死的老弱妇孺,都受到了圣上的优待,鹿鸣就在其中。”
“那他现在在哪儿?”楚溪客迫不及待地问。
“已经是个死人了吧!”楚云和嚼着核桃,随口说道,“听说是生了天花,没熬过去。”
楚溪客生生愣住,死了?鹿鸣是主角受啊,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
楚溪客不想再这么一惊一乍地搞心态了,他决定亲自会会主角受,看看他到底是鹿鸣还是鸡鸣!
按照《血色皇权》中的时间线,攻受第一次相遇是在三月三,曲江池畔,主角受一袭红衣,在江中戏水,主角攻高坐楼台,不经意一回头,就此一见钟情……
楚溪客决定去围观。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他要怎么才能进入曲江宴?
正常情况下,上巳节这天,城中百姓不分贵贱人人可去池边戏水,外加相亲。只是,今年比较特殊,皇帝与贵妃亲临,皇子、公主悉数前往,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曲江池四面八方皆有禁军把守,等闲不得靠近。
楚溪客捏着嗓子吐槽:“主角受为什么能去?”
紧接着,他又换成浑厚的声音回答:“都说是主角受了,肯定有主角光环呀!为了让攻受有一个闪瞎眼的绝美相遇,你以为渣作者会在意逻辑吗?手动狗头。”
说完,把自己都给逗笑了。
正自娱自乐,就有人找上门来。
“此次曲江宴由贵妃主理,礼部承办,昨日江尚书尝了您家的烤肉,赞不绝口,便想着请楚小郎君去宴上支个摊,权当给贵人们尝尝鲜。”
传话的是礼部一位专司宴饮的主事,穿着青色的官服,言语间十分客气。
楚溪客同样客客气气地应下,实际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心得打起滚来,这不应了那句“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
礼部显然很重视此次宴会,专门差人给楚溪客送来两套“制服”。
按照国朝律令,正式场合,为官家服务的庖厨、商贾等衣饰要么是姜黄,要么是银红。楚溪客拿着姜黄色的制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果断放下,选了银红色那套。
银红不甚张扬,却极难驾驭,尤其适合皮肤白皙的少年郎。别说,红彤彤的圆领窄袖小袍衫穿在身上,更衬得楚溪客眉目精致,气质灵动,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三月三,曲江畔。
精神小伙楚溪客往淙淙的流水边一站,笑意盈盈伸个懒腰,不知多少怀春少女红了脸。
楚溪客对此毫无所觉,他一心想要看看主角受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想到,他沿着池边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别说主角受,连根受毛都没看到!
他还自以为机智地专门找穿红衣的,结果拿眼一扫,光是池边大槐树下就坐着五六个!
楚溪客:“……”
主角受暂时找不到,只能先找主角攻了。
按照《血色皇权》中的描述,主角攻出场时坐在观景台的凭栏旁,手里把玩着一支迎春花,冲着水中的主角受淡淡一笑。
楚溪客仰起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脖子都酸了,才将将看到一个疑似“观景台”的地方。
嗯,有栏杆,也有黄灿灿的迎春花,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是清俊的侧影。
楚溪客精神一振——主角攻!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犹豫片刻方才站起身,冲着他淡淡一笑。
楚溪客瞬间傻掉了,为、为什么会是钟离公子?!
第24章
有那么一瞬间, 楚溪客几乎要触碰到真相了,就在这时,云浮从他身后窜了出来。
“我家主人被五公主请来调试琴弦, 方才看到小郎君一个人推着小鹿车,就让我过来搭把手。”
可以说是相当完美的借口了, 以至于楚溪客想要怀疑都站不住脚。毕竟, 比起“钟离公子是主角攻”这个狗血的猜测,“钟离乐师受邀来曲江宴”显然要合理一万倍。
春日暖阳下,红衣少年扬起脸,冲着楼上的人灿然一笑。有了这一笑, 钟离东曦因为见到了厌恶的人而生出的浓浓阴霾便悉数散尽了。
主事官来催了,楚溪客只得暂时放弃围观计划, 带着云浮去摆摊。
云浮嘴上说着帮忙,其实是被钟离东曦派过来保护楚溪客的。
一应食材都由礼部和内府监准备, 楚溪客只是负责烤一烤。今日来的民间厨子并非他一个,彼此间难免有个比较。
云浮瞧见旁边那家胡饼摊的大厨掏出一兜自制调料, 连忙给楚溪客打小报告:“小郎君,你的秘密武器呢, 快些拿出来吧,可不能叫他们比下去!”
楚溪客谨慎地摇了摇头:“这些吃食要入贵人的口, 最好不要自作主张, 万一哪位贵人有个头疼脑热,岂不是要怪到咱们头上?”
云浮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小郎君年纪不大,思虑倒是周全,看来主人是白担心了。”
楚溪客笑笑, 没有多说。
其实, 他根本不是什么周到谨慎的性格, 只是方才瞧见了那几个曾在他的摊位上买过羊肉夹馍的夏州府兵,突然想起一个险些被忽略的剧情——
夏州节度使赫连雄就是在曲江宴上中毒身亡的,真正的下毒之人牵扯到储位之争,圣上为了皇家颜面,拉了一个厨子来顶罪!
《血色皇权》中这段剧情只是一笔带过,主要目的是为了说明今上为了牵制二皇子与三皇子,当众解除了主角攻的圈禁。那个被当成替罪羊诛了三族的厨子,渣作者甚至连个名字都没起!
此刻,眼瞅着那帮夏州府兵朝烧烤摊走来,楚溪客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为首的府兵熟稔地拍了拍楚溪客的肩:“楚兄弟,发达了呀,没想到在这等官家宴会上还能碰见你!好歹是咱们半个夏州人,来,哥几个就先给你开个张!”
楚溪客提着小心,问:“军爷是自己吃,还是要给赫连使君带回去?”
“咱们自然要尝尝的,使君那里也不能落下。上回他还夸你的烤肉串味道正宗,没有辱没了咱们夏州的名号。”
楚溪客心下一惊,压低声音道:“军爷,既然您拿我当半个夏州人,我也不瞒您,今日这些食材和调料都不是我惯常用的,再怎么烤都出不来咱们夏州的风味,军爷私下尝尝倒没什么,就别拿到使君跟前献丑了。”
为首的府兵将信将疑:“都是你烤的,能差这么多?”
楚溪客没有空耍嘴皮子,而是当众烤了一串递给他——当然,是悄悄做了些手脚的。
对方吃了一口,惊奇道:“还真是,吃起来完全不似楚兄弟平日里烤的味道。”说着,便分给其余府兵尝了尝,众人各自点头。
为首的府兵爽快道:“既如此,就不拿给使君了,赶明儿照例到东门去买,楚兄弟可要多预备一些。”
楚溪客松了口气,笑着应下。
临走之前,对方又要了几串烤肉,说是给值守的兄弟带回去打打牙祭,楚溪客不好拒绝,只得再三强调,千万别拿给夏州节度使。
到底牵扯到数条人命,楚溪客难免多说了两句:“宴上人杂,入口的东西能少碰就少碰,尤其像使君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军爷们更要提起几分小心才好。”
为首的府兵闻言一愣,思量片刻,郑重地点点头。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当时,楚溪客正跟旁边的摊主交流配制胡椒粉的心得,就见一众禁卫气势汹汹而来,二话不说就要抓他。
好在云浮反应快,飞起一脚把冲在最前面的禁卫踢翻,然后提着楚溪客逃到了树上。
“我打人的本事不如云烟,就只能带着小郎君逃跑了。”云浮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楚溪客苦笑,这么一跑,就算有理也说不清了。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感谢了云浮,毕竟人家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在救他。
楚溪客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竹哨,用力吹响。这是出门前姜纾交给他的,说是遇到危险就吹一下,当时楚溪客还以为姜纾在开玩笑,没想到真就用上了。
很快,更多的禁卫军赶了过来,就连皇帝都惊动了。
楚溪客远远看去,只觉得这皇帝瞧着有点儿眼熟,然而,来不及细想就听对方冷酷地说:“速将贼子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我看谁敢!”一个楚溪客无比熟悉的声音随即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茵茵芳草间,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乌发松散,只斜斜插着一根玉簪,衬得面容清雅无双,一袭白衣宛若云织雾染的一般,走动间仿若步步生莲。
“你是姜纾?!”有人失声惊呼。
姜纾没吭声,而是看了眼树上的楚溪客,不由失笑,果然是他家崽崽,被禁军追到树杈上,也是这长安城中头一份了。
皇帝眼中的惊愕转瞬即逝,随即端出一副大度的姿态:“姜纾,你平安无虞朕心甚慰。但眼下最紧要的是捉拿毒害夏州节度使的恶贼,你若有事稍后再说不迟。”
姜纾指了指楚溪客,曼声道:“若等到陛下将他‘格杀勿论’,就真迟了。”
“此话何意?”
“字面意思,很难理解吗?”
皇帝皱眉:“姜纾,当年天下学子写下万言血书为你求情,朕方才留了你一条性命,不是让你今日在此胡搅蛮缠的!”
姜纾嗤笑一声,道:“既然陛下提起‘当年’,那我也有一桩旧事与陛下说说——当年你被上峰栽赃陷害,可还记得是谁一力为你澄清?”
皇帝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为了维持体面,没有吭声。
姜纾的视线扫向旁边禁卫军,扬声道:“当年跟在陛下身边做事的兵士,想必如今都在禁军中担任要职,就算陛下事多健忘,这救命的恩情,你们不会忘记吧?”
几位禁军将领面面相觑。
有人扬声道:“鹿枢密的恩情我等自然铭记于心,但今日陛下命我等捉拿毒害赫连使君的凶手,两者无甚关联。”
“无甚关联?”姜纾指向树冠里的楚溪客,“你们可知,他是谁?”
皇帝似乎想到什么,面色一沉:“鹿氏一族如今仅余妇孺,自从迁居秦州,朕多有优待,就算你想拿他们说事,朕也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姜纾缓缓笑开,“鹿氏为何只剩下老弱妇孺陛下不清楚吗?当初陛下围困皇城,大肆屠戮前朝宗室,鹿氏一族拼死勤王,战至最后一名男丁倒下——”
“姜纾,你放肆!”皇帝终于变了脸色,“来人,将这个犯上作乱的悖逆之徒给朕拿下!”
“别碰我阿翁!”楚溪客不顾云浮的阻拦,跌跌撞撞地从树上爬下来,像只小狼崽子似的护到姜纾面前。
皇帝看清了他的长相,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刚刚赶来的贺兰贵妃同样惊诧异常,颤声问:“阿纾,这孩子是谁?”
姜纾把一脸懵圈的楚溪客往前推了推,让众人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陛下与贵妃想必已有猜测。”
贺兰贵妃一双美目盯在楚溪客脸上,眼中渐渐漫上湿意:“莫非他就是攸宁阿姊的——”
“贵妃慎言!”皇帝突然厉声喝止,阴沉的目光死死盯在姜纾身上,“姜纾,你是想谋逆吗?”
姜纾仿佛听到什么滑稽的事情,不由笑道:“谋逆?此话从何说起?”
皇帝指着楚溪客,咬牙道:“当年你把他救走,今日又带至人前,不是想谋逆是什么?”
姜纾无辜地眨眨眼,道:“陛下是不是认错人了?这孩子明明是已故鹿枢密仅存的骨血,鹿家嫡子,鹿鸣。”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周遭禁卫躁动起来,纷纷盯着楚溪客看,有人惊诧,有人怀疑,有人激动。
贺兰贵妃的惊讶表现得更加明显,不过真正了解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装出来的。
皇帝只是愣了一瞬,紧握的双拳一点点松开,似乎松了口气一般。
楚溪客整个人都傻了。
他是“鹿鸣”?那个直接或间接地害死了所有人,最后踩着主角攻的尸体登上皇位,又渣又心黑的主角受?!
阿翁不是说鹿鸣是他表兄吗?云和兄还说鹿鸣死了呢!为何他竟成了“鹿鸣”?
敢情绕了这么大一圈,渣受竟是他自己?!
姜纾讥讽地看着皇帝,曼声道:“这个孩子,陛下还要‘格杀勿论’吗?”
皇帝清了清嗓子,道:“国有国法,既然鹿氏子涉嫌毒害夏州节度使,理应押至天牢,依律查处——”
“请陛下三思!”贺兰贵妃屈膝一拜,哽咽道,“这孩子年纪小,柔弱不能自理,若就此关进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十八般酷刑一一用过,恐怕不等查明真相这小身板就撑不住了!”
皇帝冷下脸:“贵妃,你是在质疑三司衙门,还是在质疑朕?”
贺兰贵妃垂首,泫然欲泣:“陛下恕罪,臣妾并非质疑陛下的公允。然则,臣妾幼年丧母,曾与攸宁阿姊一同养在鹿老夫人膝下,今日眼看鹿氏遗孤蒙难,若不能拼死护佑一二,难免叫那些九泉之下的故人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