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太远,楚溪客连人影都看不清,好像是有人代替今上宣读罪己诏,皇帝又带着后宫与百官跪拜祈雨,似乎听到一阵雅乐奏起,数百道人长声呼和,紧接着便是明明灭灭的火光闪动……足足折腾了大半晌。
楚溪客杵了杵旁边的云飞:“是我的错觉吗,这天是不是真的阴下来了?”
云飞欣喜地点点头:“不是错觉,我都闻到湿气了,保不准待会儿真会下雨!”
西峰这边也设有祭台与香案,姜纾与贺兰康跪拜结束,转头对楚溪客道:“崽崽,你也来。”
“哦哦!”楚溪客听话地凑过去,干脆利落地跪到蒲团上,俯身就磕。
“心要诚。”姜纾郑重叮嘱。
楚溪客点点头,当即端肃了神色,在心里默默念道:“大慈大悲的雨神啊,您肯定知道我的底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不过我还是挺感激那个让我穿越的神仙的,如果您碰到他麻烦帮我带句话,我想谢谢他。
“哦,对了,今天最重要的是祈雨,我自知力量微弱,或许只能求来一小滴吧!不过,哪怕只有一小滴的话,也麻烦您让它降到农田里吧,那里是最需要雨的地方了。
“我向您保证,绝不会做伸手党,我以后一定多做好事报答您,遇到老弱病残不会置之不理,碰见人之急难不会袖手旁观,还会清白做人,不给您添麻烦……
“啊,您看在我这么诚心的份上,能不能别只分给我一滴了,多分几滴行不行?”
楚溪客闭着眼睛,并没有看到,随着他的碎碎念,乌云滚滚而来,朗朗青天当即阴沉下来,直到话音落地,天边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
一个响雷骤然而下,劈在对面山头。
天地之间一片静默。
继而是震天的欢呼:“下雨了!真的下雨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就连那些自诩矜贵的皇室与百官亦是情难自禁,欢呼雀跃。
云飞看向楚溪客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了,还掺杂着一分畏惧九分敬意:“这雨……是、是师父求来的?”
姜纾和贺兰康虽然没有开口,但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泄露出彼此的激动。
楚溪客却笑喷了,敲敲云飞的脑门,道:“傻小子,想什么呢?你师父我要有这本事,第一个带你上天。”
云飞指了指天上的浓云以及不远处的雨幕,豆大的雨点洒向山脚下的农田,好巧不巧避开了他们这片地方。
这真是神奇的一幕。
楚溪客也解释不了其中的原理,但不妨碍他给自家小徒弟灌输“相信科学,破除迷信”的先进思想:“你想想,今上兴师动众来祈雨,如果求不到多没面子,所以他八成来之前就让那些会夜观天象的官员看好了,确定今日有雨。”
云飞虽然顺从地点了点头,但看向楚溪客的目光依旧一脸敬畏。
姜纾与贺兰康同样如此。
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古人,又因为一了大师的指点寻回了楚溪客的魂魄,就更加相信“天命”之说了。
姜纾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拼命维持着镇定,对楚溪客道:“崽崽,你和大郎去山脚下看看有无农舍借住,我们今日不走了。”
楚溪客一听,脑子里顿时闪过野营、篝火、吃吃喝喝的美好画面,于是兴冲冲地拉上云飞往山下跑,生怕去晚了就被别人占了。
姜纾看着他的背影,满眼复杂:“康哥,你说的计划,我同意了。倘若崽崽注定是天命所归,那就让我们早做准备吧!”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全然因为这场雨。确切说,这雨只是一个让他彻底下定决心的推力罢了,更重要的还是此次中原大旱,今上和皇子们的不作为。
皇子们一味沉浸在储位之争,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今上只知左右制衡,操纵人心。他们把皇位看得比民生,比农事,比人命还重要。
贺兰康勾了勾唇,眯眼看向东侧山头:“鸠占鹊巢的日子太久,没有壮志只剩野心,洗干净脖子等着清算的时候就到了。”
***
楚溪客这边出了意外。
他跑到半山腰,看到禁军正在封山,金吾卫也行色匆匆,似乎在搜寻什么人。
楚溪客意识到不对劲,刚好碰到一个相熟的金吾卫,好奇地打听了一下,没想到却听到了一个让他险些炸掉的消息——
祭台的神像被雷劈着了,一清道士说是因为有人心意不诚,在神明的眼皮子底下做苟且之事,所以这场雨才独独避开东西两个山头。赶巧了,几名皇子公主都不在,今上当即大怒,这才命人封山寻人。
楚溪客如遭雷击。
这明明是、是《血色皇权》中的剧情——
双峰山是皇家猎场,每年秋日今上都要过来一趟。这一年,德妃买通五公主身边的女官,使了阴损手段,居然让五公主和乐师“李东曦”衣衫不整地被人发现,紧接着,又突然冒出一个乳母,揭露出这名乐师就是皇四子!
兄妹乱性,可以想象今上之怒!
虽然眼下的情况和原书中不完全一样,但这征兆、这手段却高度相似!
并非楚溪客不谨慎,自从他知道钟离公子就是“李东曦”后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但是这个剧情明明是临近大决战的时候才会发生,为何突然提前了这么多?
他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后果——
五公主因为这件事,此生都没有嫁人。
最可怜的还是皇四子,德妃在他打算自戕以证清白的剑上做了手脚,虽然皇四子没有死成,却染上了肺痨,没两年就死了!
原书中的结语是:“皇四子一死,这世上唯一死心塌地对待主角攻的人自此消失了……”
楚溪客才不在意什么主角攻,在他的认知里,现在的“皇四子”就是钟离公子啊,他的相好,钟离公子!
楚溪客怒了,不管不顾地冲进猎宫——老子的男人,看谁敢动!
第57章
猎宫建在半山腰,殿宇依山而建,没有围墙, 是以为了保障安全基本是五步一岗。
楚溪客不管不顾往里冲,可吓坏了相熟的金吾卫。
对方连忙拉住他, 劝道:“楚小哥若是好奇, 回头我带你转转,眼下不成,陛下因为一清道士的话震怒,下令封山寻人, 你若贸然进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让我怎么跟楚头儿交代?”
楚溪客其实已经慌得手都抖了,还是拼命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对这位姓林的金吾卫道:“林二哥,我并非一时贪玩, 而是事关人命,麻烦你带我进去, 若能免了这一劫,不光我, 贺兰大将军都会记你的情。”
林二郎见他神色郑重, 不像在开玩笑,于是连忙说:“里面都是禁军的人,我也说不上话,不过, 今日带队的是禁军校尉曹岩, 若你拿着贺兰大将军的印信去找他, 他或许能帮忙。”
曹岩?
楚溪客觉得这名字莫名耳熟,努力回忆了一下剧情,突然想起来,曹岩不正是那个游荡在四公主和五公主之间的“准驸马”吗?
曹岩是今上外祖家的子侄,今上对他十分信任,当成未来的禁军统领来培养,还不遗余力地想要促成他和五公主的婚事。
奈何贺兰贵妃一早就看出,今上是想以联姻为手段,变相地掌控贺兰家的兵权,于是一直不肯松口。
四公主恰恰相反,她一心爱慕曹岩,不惜破坏五公主和曹岩的联姻,试图取而代之。
就这样,两个公主一个不想嫁却推不掉,另一个想嫁又嫁不成,这件事成了长安贵胄圈的笑料,以至于曹岩蹉跎多年婚事一直未定,被戏称为“准驸马”。
值得一提的是,大战之时,曹岩并没有站在今上那头,而是千方百计护着贺兰贵妃和五公主。后来五公主自立为王,曹岩带着一众心腹投奔于她,直到五公主病逝……
所以,曹岩是可以信任的吧?至少,他对五公主应该是忠诚的。
事情紧急,楚溪客顾不上太多,转头叮嘱云飞:“快,回去叫贺兰大将军,就说贺兰贵妃和五公主有急事!”
紧接着,他故意往猎宫里跑了几步,等到巡逻的禁卫迎上来的时候,就将贺兰康给他的印信怼到对方面前,故作高冷地说:“我是贺兰府的人,快带我去见曹校尉,要是耽误了贺兰大将军的事,拿你是问!”
正常情况下,突然出现一个小白脸,嚷嚷着要见禁军校尉,禁卫们不仅不会理他,八成还要揍一顿。
换成楚溪客,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今日祈雨,姜纾十分重视,特意让楚溪客穿了一身丝绸衣裳,再加上楚溪客本就生得眉目俊秀,自有一股世家郎君的风姿,禁军卫兵不敢轻忽,仔细检查过贺兰康的印信之后,当即带着他往里走。
楚溪客悄悄舒了口气。
谁能想到,这块小牌牌是之前贺兰康用来跟他换烤肉串的,两串烤羊肉就换到了!
就是这么两串肉、不是,一个小铜牌,不仅顺利说服了禁军小兵,还成功召唤出了曹岩。
曹岩看到楚溪客的第一眼,就直截了当地问:“你是鹿鸣?”
楚溪客也毫不拖泥带水,当即道:“有人要对五公主不利,但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不敢惊动长辈,免得有损公主名声,所以,有劳曹校尉帮忙尽快找到五公主。”
他不是没想过,眼前的曹岩和原书中的不一样。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放眼整个猎宫,曹岩是唯一一个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五公主的人。
在更大的危机面前,楚溪客只能冒冒风险了。
曹岩在听到五公主有危险时,表情立马绷不住了,沉声问:“这个消息可靠吗?”
楚溪客看到他急了,反而放下心:“说实话,不确定。但是,万一呢?曹校尉是想赌一把五公主不会出事,还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确保她的安全?”
不得不说,曹岩被他说服了,当即道:“我去找人,你——”
楚溪客打断他的话,道:“我也得去找人,麻烦曹校尉给我指指路,太常寺的乐工们现在何处?”
“出事后就悉数关在了后殿……不对,有一个叫‘钟离’的让德妃的人叫去了!”
曹岩之所以会特别留意,是因为那位“钟离公子”和五公主走得很近,来的路上德妃还特意跟众贵眷提及此事,像是在暗示什么一般。
想到此处,曹岩倏地变了脸色,这下是彻底相信了五公主可能会出事。
他不敢再耽搁,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对楚溪客说:“人我去找,你若不想被当成刺客就不要乱走,再往里,贺兰大将军的印信都不管用。”
楚溪客紧追两步,嗖地一下扯下他的腰牌:“那就借曹校尉的腰牌一用了!”
曹岩看着他飞快逃窜的身影,挑了挑眉,这个鹿氏子,似乎和传说中的不大一样呢!
***
曹岩的腰牌果然好使,楚溪客一路往猎宫深处跑,中途遇到好几拨巡逻的禁军,他把曹岩的腰牌一亮,对方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放行。
楚溪客反倒惊讶不已,这说明猎宫之中的禁军都是曹岩的心腹,而曹岩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威望,单凭今上的栽培可做不到。
他很快就找到了钟离东曦。
让他意外的是,钟离东曦正坐在主殿,和其他贵客一样喝着茶,看着琴谱,丝毫不像原书中那样衣衫凌乱,被人捉奸在床。
楚溪客放下心的同时又禁不住疑惑,难道是他猜错了,剧情并没有提前?
钟离东曦看到他也很意外:“鹿崽怎么突然过来了?”
楚溪客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和五公主被德妃设计吗?
“我、我就是有点儿想你了……”最后,楚溪客这样说,为了显得真挚一些,还把脸给憋红了。
钟离东曦瞬间柔了眉眼,旁若无人地拉住他的手:“鹿崽,我也想你。”
满屋子的达官显贵齐刷刷看过来。
这下,楚溪客是真脸红了。
钟离东曦把他拉到身边,和他共享一个桌案,含笑的眸子盯在他脸上,怎么都看不够似的:“鹿崽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楚溪客这才想起来,昨天他还信誓旦旦地跟人家说三天不见面的,结果一天还没过完就急吼吼地过来找人,还、还说想他……
楚溪客实力挽尊:“我刚刚下山时无意中听到有人说话,好像要拿什么东西给你和五公主吃,我怕他们是坏人,这才过来看看……”
钟离东曦突然变了脸色:“鹿崽是说,有人要给我和五公主下药?”
楚溪客点点头,小声道:“既然你安然无恙,想来五公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八成是对方还没来得及动手。”
钟离东曦却摇了摇头,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楚溪客愣了片刻,方才匆匆跟出去,远远看到钟离东曦正在对一个女官打扮的人说着什么,楚溪客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官竟是云烟!
“这是怎么回事?”楚溪客问。
钟离东曦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耐心地对楚溪客解释:“我料到今日德妃不会安分,因此提前做了安排。只是,我以为她会拿我的身世做文章,没想到她的手段竟是这般阴损!”
听了楚溪客的话,钟离东曦才突然想到,德妃所谋不仅仅是揭露他和阿肆的身世这么简单,她要的是一网打尽——还有什么比兄妹乱性更让今上震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