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李观镜温声道,“没能完成承诺,是他对不起你,所以自然由他来补救。”
“真好,只是……只是……”朗思语又黯然下去,“我还能等到那天么?”
李观镜肯定道:“自然可以,你先前还好好的,如今忽然病了,说明此病至少有一半是由心而起,只要你放宽心,就一定能等到那天。”
“我听你的,我一定……一定努力好起来。”有了对生的渴望,朗思语的思维也活跃了起来,她央声道,“你能不能再装一次阿镜哥哥,然后带我去见他?”
李观镜有些茫然,问道:“他?”
朗思语轻轻点头,道:“我想,他应当还没离开长安,在他离开之前,我想见他一面,我……我有很多话想与他说。”
朗思源原本以为诱惑朗思语的人是元也,此时听到这句话,不由讶然。
李观镜虽不知朗思语到底想去见谁,还是答应道:“好,我会安排,你想哪天去?”
“初三,你就说带我去礼佛,或许哥哥会答应……”
“他会答应。”李观镜若有似无地往床头瞥了一眼,道,“崇机希望你能好起来,所以,他什么都会答应。”
朗思语在李观镜的安抚下,面带着微笑缓缓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李观镜感觉朗思语的手没有方才那么烫了,便轻轻为她盖好被子。
朗思源从床帐后走出,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心里难过不已,他原本以为自己和这个妹妹算得上亲近,可原来他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也是,谁家的哥哥会亲自诱杀妹妹的“心上人”呢?
李观镜看了朗思源一眼,站起身,与他擦身而过,先出了房间。过了片刻,朗思源缓步走出,李观镜没有回身,只道:“你会答应罢?”
朗思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初三巳时,我会来接她,其他的事都交给你了。”李观镜说罢,问道,“他们在哪里?”
“他们当日受了伤,被人救走了,若不是有接应,那么救他们的人肯定住在宣阳坊,宣阳坊中何人与他们相熟,想必你比我清楚。”
李观镜心中有了猜测,面上却不表露:“如此含糊,我如何知道他们的去处?你怕不是在哄骗我罢?”
朗思源争辩道:“他们确确实实逃走了,我也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可惜你说的话对我来说一点没价值,宣阳坊里除了朗家,他们还认识谁?”李观镜冷笑一声,道:“我今日帮忙,是看在思语的面子,希望你到初三那天别诓骗自己的妹妹。”
朗思源面露怒色。
李观镜有意激怒朗思源,就是希望他别在宣阳坊那位“熟人”身上多花心思,因此目的达到之后,便不再多留,转身果断离开。
今日来,李观镜是带着一大批随从的,这样才能让郎詹投鼠忌器,不敢对自己下手。只是如此一来,李观镜不好再往约定的酒楼去,只在路过的时候往上看了一眼,熟悉的位置上窗户紧闭,不见里间是何模样,李观镜心道次日除夕宴肯定能见到杜浮筠,便收回目光,扬声道:“回府!”
离开宣阳坊后,李观镜只留下两个随从,到街边成衣店换了一身素服,往郗风家中去吊唁。
郗风成亲早,家中一共有四个孩子,最大的一个已经十二岁了。李观镜上完香后,看向那四个孩子,在一众弟弟妹妹的哭闹中,郗家大郎显得十分沉默,他努力板起脸,企图用稚嫩的肩膀撑起这个家。
李观镜蹲到他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郗漾。”
李观镜温柔地笑了笑,道:“郗漾,你有什么愿望么?”
郗漾看向灵堂,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满足么?”
李观镜语塞,心知孩子最大的愿望肯定是自己的父亲活过来,只能低声道:“对不起。”
郗漾垂眸,思索少顷,道:“我想去学堂,他们说阿耶是战死,我不想这样,我要做大官,让别人为我死。”
李观镜愕然,忍不住道:“可是,有时候别人为你死,会比你自己死更加难受。”
“最起码还活着,不是么?”郗漾仰头看着李观镜,认真道,“世子你还活着,你身边的人就不会难过,你可以继续过后面的日子,还可以为死去的人报仇,但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三个小的不知何时停了哭声,眨巴着眼睛向李观镜看来。
李观镜则默默望着郗漾,一时无言以对。
“世子不喜欢的生活,我很喜欢,但是我很难做到。”
李观镜有些怅然,妥协道:“送你去学堂可以,但是功名得自己挣,不管未来如何,我只对你提一点要求——永远不要为了达到目的而主动去害别人。”
郗漾想了想,点头道:“只要别人不来招惹我,我可以答应世子。”
李观镜心情复杂地揉了揉郗漾的头,站起身,面向郗风的遗孀赵氏,道:“我会每月派人来送月钱,其他时候有任何事,你们都可以去郡王府寻我。”
赵氏福了福身,凄然道:“多谢世子。”
李观镜郑重还了一礼。
第129章
纸条被打开,又被叠起,如此反复,折痕最深那处已然破了一个洞,手的主人犹自不肯放过纸,直到另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它。
谢翊之劝道:“别担心了,等镜天来,我们一定能商量出一个法子。”
“我和他长得一样,脑子肯定也差不多,我解不出的难题,他能怎么办?”元也说罢,觉得自己醋意太过明显,连忙找补道:“你也听杜三郎说过了,朗思语现如今昏迷不醒,根本看不了信,李观镜来了又有什么办法?”
杜浮筠站在窗边,正透过窗缝看着下面的街道,蓦然听他们提到自己,心神便被牵引而回,道:“翊之说得对,郡王府和朗府明面上来往密切,镜天若是正大光明去看望朗小娘子,便是朗詹本人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朗小娘子意识尚存,她看不了信,不代表听不见话。”
“好罢,希望如此。”元也再次打开纸条,这是当日朗思语带他们离开朗府时塞入元也手中的,其中只有草草四个字,显然是匆忙间写下,旁人看了会不明白,但是元也却立刻懂了朗思语的意思。
纸条上书“昙花一现”,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朗思语想见云心。
元也没有将话说明,但杜浮筠仍旧感觉出了端倪,不过他对打听别人的风月没有兴致,因为并未问纸条的意思。几人正各自思索,忽然一声“回府”从楼下传了过来,声音甚是熟悉。
“李观镜!”元也猛地站起,一不小心扯到胸口的伤,只能一边嘶气一边要去开窗。
杜浮筠看着缝隙里的人,伸手拦住元也,道:“他不来了。”
谢翊之连忙问道:“都已经到了楼下,为何不进来?”
“带的随从太多了,他今日来宣阳坊不为赴约。”杜浮筠看向李观镜来的方向,心领神会,“他是从朗府而来。”
元也和谢翊之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道:“他去朗府做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杜浮筠回头看向他俩,不知为何,心情忽然有些好,笑道:“我听说双生子之间有心灵感应,会不会是他感觉到了元少侠的心意?”
元也撇了撇嘴:“不会,他受伤我从来感觉不到,我想什么,他肯定也不会知晓。”
“这倒也是。”杜浮筠关好窗户,道,“无论如何,今日是等不到客至了,两位,我们先回去罢。”
元也沉浸在朗思语的愿望中,转身就要往房外走,谢翊之起身后,却关心了一句:“杜三哥,你的事怎么办?”
杜浮筠沉吟片刻,道:“明晚开始,长安城一连三日没有宵禁,等到天黑之后,我带你们去郡王府找他。”
元也脚步一顿,喜道:“这就好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天。”
杜浮筠心里一沉,其实并不乐观。那日在东宫遇见阎如意后,他察觉到太子对其另眼相看,思索再三,还是去查了查此人,没想到竟一路查去了平康坊云韶府,对方藏得很深,但杜浮筠还是从蛛丝马迹中查到了阎姬的身份。
如顾素生所言,束凌云在将李观镜换进大理寺前,曾经去过云韶府,再结合李观镜在颍州听说阎氏族人特征时的反应,杜浮筠很难不将阎如意出现在东宫的事与李璟联系到一起。找准这个方向后,杜浮筠反过去再去查阎如意便容易得多,轻而易举便查出他曾是齐王府入幕之宾的事实,而太子正是在皇子们去齐王府参观时遇见阎如意,不久,此人即消失在太常寺的乐人名录中。
太子知道阎如意是李璟的人,可还是将他留在身边,这让杜浮筠一切的提醒都显得毫无意义,但他还是想要知道真相,或者说,他不耻于这种将人当做礼物相赠的做法,想知道李观镜是否参与了这一场交易。
李观镜离开郗风家时,天已经快要黑了,他赶在宵禁前最后一刻进了永兴坊。昨日刚被气吐血,今日又奔波一整日,等回到家中时,李观镜已经是筋疲力尽,他在前院下马,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往大门走,不料无意间一瞥,发现阍者一脸欲言又止,他便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阍者连忙上前回道:“下午来了一位娘子寻公子,看着似乎有急事,奴说公子出门办事去了,她却不肯走,一直等到快天黑才离开。”
李观镜问道:“可留了名姓?”
“奴问过,但那位娘子说不必留。”
李观镜心觉不妙,追问道:“她还说了什么话?”
阍者看李观镜面色肃然,登时有些慌,努力回想了片刻,道:“她好像说什么‘来不及’,奴没有听真切。”
李观镜皱眉道:“样貌呢?”
“娘子戴着面纱,奴没看见脸,听声音应当二十来岁,大概有这么高。”阍者比了比,又补充道,“对了,她穿着一身黑衣,这却不常见。”
是阎姬!
宵禁的鼓声从承天门传来,李观镜看向西方,停顿不过一瞬,果断牵起缰绳,翻身上马后便要往外去。
阍者和几名侍卫见状,纷纷上前来拉马,劝道:“宵禁了!公子不能出去!”
“让开。”李观镜心中着急,虽然他与阎姬不算太熟,但通过这次归来后在云韶府暂居的经历来判断,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阎姬绝不会来找李观镜帮忙,因此即便知道出了坊门就要承受二十杖的处罚,李观镜还是执意要出去。
前院的喧哗早已被门房传到了主院,郡王妃急匆匆赶了过来,一出大门,便见李观镜的马即将出门,她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喊了一声“站住”后,便倒在了地上。
“夫人!”
“王妃!”
侍女仆从闹成一片,成功让李观镜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去,只见郡王妃坐倒在地,捂着胸口,手指着自己,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功夫,侍从蜂拥而上,将李观镜从马上半拖半抱下来。
郡王妃见人留住了,胸口那口气总算缓了过来,众人将她扶起,顺气的顺气,垂肩的捶肩,琳琅得了空闲,便走下台阶,语重心长地劝道:“奴今日逾越,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因为昨天的事,夫人一夜未能入睡,今早公子去上值,夫人整日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将你等回来了,公子却执意要顶着宵禁闯出去,这万一出了什么好歹,让夫人如何是好?”
李观镜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疾步来到郡王妃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仰头道:“阿娘,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离了你,这天难道会塌下来?!”郡王妃厉声道,“琳琅!你去看看府里几百号人是不是都死绝了,这才凡事都要咱们李世子亲力亲为才成!”
李观镜解释道:“阿娘,这……”
“你们父子俩总是这样!从来不为我考虑半分!”郡王妃说完这一句,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止也止不住,她指着李观镜,颤声道,“我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才生下你,你却从不知顾惜自己的身子!郭里旻好好一个人能被活活打死,何况是你?!”
李观镜也红了眼,哽咽着坚持道:“阿娘,我得去,我真的得出去……”
“子女有事,父母岂会坐视不理?”琳琅上前拉起李观镜,悄声道,“不管是何事,我们回院中谈,若是阿郎都帮不上的忙,公子此时出去也于事无补,对不对?”
李观镜茫然了一瞬,渐渐冷静下来——琳琅说得对,郡王有暗卫,他们可以悄悄潜出去。先前因为事涉李璟,所以李观镜总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当下,他确实已经不可能再单枪匹马。
郡王妃见李观镜态度软下来,立即拉起他,道:“跟我回去!”
李观镜醒神,上前扶着郡王妃,母子俩一同往前,琳琅则留下处理仆从的口径。
进了主院,郡王妃停下脚步,将胳膊从李观镜手中抽出,气鼓鼓地看着他。
李观镜自知理亏,低眉顺眼地站着。
过了片刻,郡王妃狠狠点了点李观镜的额头:“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气死!”
“阿娘,你别生气,我心里有谱。”
“我看你心里离谱得很。”郡王妃发泄完,担心真的耽误了事,便道,“你父亲在书房,去寻他帮忙罢。”
“多谢阿娘!”李观镜抱了抱郡王妃,见她终于憋不住要笑,这才安心往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