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郡王,他知道留下李观镜后,便安心坐在书房,等李观镜进门,先插上一刀:“昨日要拿刀杀人,今日要闯宵禁,李大公子当真是一日比一日出息啊!”
李观镜当做耳旁风,直接道:“阿耶,借我两个绝对忠心的暗卫。”
“做什么?”
“今日有个恩人来找我求助,她的身份容我以后再解释,总之她那边一定是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我一定要立刻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困难,晚了恐怕会追悔莫及。”
郡王怀疑地看着李观镜,顿了顿,问道:“此人如今在何处?”
“她是平康坊云韶府楼主,让我们的人去云韶府后门寻门房通报,说要见阎姬便好。”
郡王眉头一拧:“平康坊?云韶府?”
李观镜认真道:“以后我会解释。”
“不必以后,就今晚,我且看你如何狡辩。”郡王说罢,摇铃招人,将李观镜的请求吩咐了下去。
李观镜看着那两个暗卫飞快离开,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知道郡王肯定有不少这样的手下,意有所指道:“我要是有这些手下,做什么事都方便了。”
“这些人是我花费多年心血培养而成,你想坐享其成?”郡王嗤笑一声,“便是都交给你,你也驾驭不了。”
李观镜张了张嘴,转而又闭上,他知道郡王说的是事实,越是有本领的人,越是不容易服气,而自己缺失的恰恰是让人心悦诚服的本领。
这个话题触及到郡王多年的隐忧,此时既然提起,他难免怅然:“也不知我百年之后,还能有谁来护着你。”
李观镜道:“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郡王叹道,“这次放手让你去做,是希望你能有所长进,但如今看来,你本性如此,又被毒药耽误了许多时光,恐怕注定不能在官场上走远——罢了,此间事了,我们便辞了京官,去封地做个闲散郡王罢,等到他日你有了孩子,好好教授他本领便是。”
李观镜脑海中不自主想到杜浮筠,虽不知他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但自己肯定是无法再去与小娘子成亲了,也就不会有郡王口中的“孩子”,至于元也……李观镜更加不抱希望。可是让一个古人接受自己没有血缘后辈的现实很难,李观镜冥思苦想,忽然想到了郗漾,他灵机一动,试探地问道:“一定要是我的孩子么?”
“何意?”
“如果我看中了一个特别上进的孩子,觉得他能让我们家变得更强盛。”李观镜小心看向郡王,道,“那么只要他在我们家的族谱中便好了,至于他是不是我的孩子,其实并不重要,对么?”
郡王定定地看着李观镜片刻,预想了几种反驳的意见,最终还是觉得此事交给郡王妃更加合适,便道:“你将这些话说给你母亲听。”
李观镜由衷道:“此事要从长计议。”
郡王想到郡王妃的反应,忍不住露出笑意,心情好了几分,便不再纠缠此事,而是催促道:“这位阎姬是怎么回事,还不快交代?”
李观镜将阎如意刺杀自己的事略过,只简单介绍了阎姬、阎如意和李璟的关系。
郡王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道:“平康坊说远不远,他们有消息会很快传回来,你就在这里等着。”
两人相对坐了片刻,李观镜看郡王好整以暇地开始看公文,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妃怎么了?”
郡王眼皮抬都没抬,淡淡道:“你是想问,我将太妃怎么了罢?”
“照影说是阿耶的手笔,我却不信。”
郡王放下书,皱眉道:“我方才怎么说你?心慈手软如何做得成大事?”
“我没有说阿耶做得不对,也不是同情太妃,她做了那么多错事,合该有此结局。”李观镜看向郡王的眼中带了一丝心疼,“太妃能嚣张到今日,是因为阿耶不愿对长辈动手,可是事到如今,你却不得不违背意愿,如同你不得不圈禁起照影,可是他刚回来时,你明明是想给他挣一个好前程的。”
郡王愣了片刻,撇过头,低声道:“说这些做什么?”
“这些天,我总是忍不住怀念以前的日子,也不是很久远之前,像上半年那样就很好,有三两好友插科打诨,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李观镜想到那些画面,却有恍如隔世之感,“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郡王沉默了片刻,道:“一切都会过去。”
李观镜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一定会。”郡王肯定道,“二十年前,婵儿死在我的面前,我一度以为我过不去这一关,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世间会冲淡一切,有你母亲,还有你在身边,那些不美好的事终归会被掩埋。也许有一天想起,我们仍会觉得难过,但也只是那一小阵而已。”
李观镜心头压抑多日的阴霾被驱散不少,他从郡王的话中看到了希望——坚持下去,或许云开月明的日子并不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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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旧唐书·本纪卷十四》记载:“中使郭里旻酒醉犯夜,杖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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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观镜:妈妈再打我一次
第130章
暗卫的消息回来得很快,可是阎姬已经不在云韶府中。
次日百官休沐,李观镜在解除宵禁的第一声鼓点响起时,便拉着马出了永兴坊。此时夜色仍浓,平康坊里建构拥挤,李观镜的马匹差点被大风吹到街上的竹笼绊倒,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片刻便被吹熄,如此一路艰难行去,等到了云韶府后门,几个人看着都有些凌乱。
陈珂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在里面道:“没到送菜的时候!”
“我们找人!”陈珂道。
“找人去前门!”
李观镜示意陈珂继续。
门房不耐烦地打开小门,檐下灯笼早就熄了,他看不清人,但依稀能看到好几匹马,这才缓了语气,道:“官人,小的方才说过了,找人得去前门,小的这里只能让送菜的人进。”
李观镜走到门前,发现里面的门房换人了,不由问道:“先前那人呢?”
门房一惊,忙道:“官人如何知晓?老赵昨天出城去了,如今换我来守门。”
李观镜皱起眉头,知晓昨夜暗卫所言尽皆属实,恐怕阎姬真的已经离开了云韶府。
“官人?”门房见外间久久不语,试探地开口道。
“我姓李名镜天,劳你向楼主通报一声,我在这里等着。”
门房犹豫片刻,只得道:“那……官人稍候。”
李观镜揣着手等了片刻,渐渐变得焦躁起来,他来回踱了两圈,最后在门前停了下来,陈珂见状,抬手便要去拍门,正在这时,门后传来门房的声音:“慢点慢点……”
最近的脚步声时重时轻,速度算不上快,来人似有腿疾。下一刻,门猛地被打开,露出一个臃肿的身影,来人身后跟着好几个举着灯笼的侍从,逆光之下,李观镜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公子,真的是你!”来人道。
李观镜恍然片刻,迟疑地开口道:“云……落?”
云落后退一步,露出自己的脸,向着来人微微一笑。
李观镜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腿上,当初为了保住孩子,云落选择放弃这条腿,现在她再也无法正常走路了,怪道方才脚步声与常人不同。
云落本人却不大在意,或许是因为快要做母亲,她褪去了一身刺,变得温和起来,笑道:“公子快请进。”
李观镜直到进了楼,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如今是云韶府的主人?”
“暂代而已。”云落为李观镜倒了一杯热水暖手,尔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道,“阎姬姐姐临走前曾经叮嘱过,若是公子来,让我将此信交给你。”
李观镜接过信,有些茫然:“她知道我会来?”
云落摇头:“其实阎姬姐姐说公子恐怕不会来,是我坚持相信你会来。”
李观镜怔然,他垂头打开信,上面只有一句话:璟凉薄无情。
云落见李观镜脸色微变,接着说道:“她让我转告公子,莫要相信凉薄之人。”
李观镜未置可否,将信收到怀中,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阎姬如今去了哪里?”
“我亦不知,她说我帮不了,公子如今也帮不了。”
李观镜蹙眉,不解道:“为何如此武断?或许说出来后,我有办法解决。”
云落只是个传话人,知晓得并不比李观镜更多,因此只道:“她这样说,一定有她的理由,这封信是她对公子有意相助的回报。”
阎姬所说的“回报”,难道就是这样一份警告?她信中的“璟”应当是李璟,李观镜与李璟十几年的交情,怎么可能会因为阎姬而去怀疑自己的朋友?不过因为这一封信,李观镜倒是明白了阎姬的困境从何而来——李璟在长安的部署对阎姬不利,所以她想让李观镜帮忙说情,又在觉得无望时,控诉李璟无情。
李璟做了什么?阎姬是他的得力助手,在这当口,不应当被遭到针对才是,而且李璟如今远在万里之外,阎姬又为何觉得李观镜能制止他?李观镜心念电转,猛然想到另一个人——阎如意!阎姬所求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她的弟弟!
那日与杜浮筠诀别后,李观镜一连几夜难以入眠,他说不上自己哪里不对,可是心里就是很难过,一丁点小事也能伤春悲秋半天,这份爱而不得让他寝食难安,但同样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阎如意为何派人刺杀李观镜,却在失败之后亲自出来暴露自己。阎如意从来不是为了要李观镜的命,他只是要找个事由,引来李璟的关注,获得李璟的感情,若得不到爱,恨亦可。
情之一字,最是难以捉摸,它会让人变得勇敢,也会将人引入极端。
可是李观镜不知道阎如意的去处,对他的遭遇就更加一无所知。
下一瞬,火燎的画像忽然映入脑海,仿若是一种诅咒。李观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云落扶着腰要起身。
“你坐着,我有些事先走了。”李观镜脚步匆匆,在门口还是停住,回身问道:“你在这里怎么样?还有多久……需要帮忙么?”
“还有两个月,我已经找好稳婆了。”云落垂首摸了摸肚子,忽然灵机一动,抬起的双眸亮闪闪,她充满希冀地问道:“等孩子出生后,公子能为他取一个名字么?”说到这里,云落有些赧然,“我只会舞刀弄枪,怕名字不好听,将来孩子怪我。”
“取名?”李观镜看着云落,在这一刻,他仿若透过云落看见了林忱忆,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下来,“自然可以。”
“多谢公子!”
离开云落房间后,李观镜脑海中不间断地思考着人名,从先秦诗到汉乐府,从百花谱到百草集,各色华丽的辞藻直叫他眼花缭乱,当他离开温暖的房间,被北风一吹,瞬间清醒过来——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他的父亲是朗思源。
既然决心帮助李璟,就不能心存侥幸心理。李观镜回头看向二楼的窗户,停顿片刻后,转身离开。
离开云韶府时,李观镜的身后只剩下陈珂,两人行了几步,陈珂忍不住问道:“公子,云落怎么会在云韶府啊?她这是嫁人了么?怎么都不叫咱们去喝喜酒啊?好歹相识一场……”
李观镜缓缓勒住缰绳。
“……那几个暗卫怎么不见了?”陈珂问完最后一句,察觉到李观镜的不悦,默默闭上了嘴。
李观镜淡淡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
陈珂捂住嘴,眨巴着眼睛看过来。
李观镜没心情与他纠缠,任由他跟着,自己则驱马往南走,过了一条街,径直进了宣阳坊。
家仆来报时,杜浮筠一幅字刚写了一半,他掩盖住心中惊喜,命仆从直接将人带去客院,自己则继续写余下的字。只可惜心已乱,好好一幅隶书,到最后几笔却有些龙飞凤舞,杜浮筠琢磨了片刻,竟领会出《肚痛帖》的些许奥义来。
“三郎君,李世子已至客院。”外间仆从回道。
杜浮筠放下笔,用湿布擦去指尖墨迹,略整衣冠,这才施施然走出了房门。
那厢李观镜见到元也和谢翊之,并不是很惊讶,只感叹道:“没想到这回却是没再受骗。”
这话没头没尾,谢翊之自然问了一句,得李观镜解释后,总结道:“朗思源与你交情不浅。”
“曾经。”李观镜有些赌气地强调了一句,待他看完元也和谢翊之的伤口,心中不忿更甚,定定地坐了片刻后,不由道,“对不起。”
元也拢好衣服,露出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夸张地说道:“不是罢阿瑟?这种功劳也要抢?”
谢翊之奇道:“阿瑟是谁?镜天的小名么?”
李观镜失笑,心中压力消弭许多,也因为这心照不宣的一句话,他与元也之间的默契瞬间高涨,便直接问道:“她想见的人到底是谁?”
元也与谢翊之对视一眼,念及后续还需要李观镜帮忙,没道理继续瞒着他,于是将云心的身份道出。
李观镜听罢,有些惊讶,但并不觉得惊世骇俗,沉吟片刻后,道:“你们既然相识,不如初三那天由你去?”
元也点头赞同:“你来安排。”
“就以我的身份去罢,我会让陈珂跟着。”
“好,反正不是第一回假扮你了。”元也说罢,见李观镜眼神飘忽,问道,“你今日来,是特地与我商量朗思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