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江南运河开挖之前,王家就已经被韩王李珣盯上,李珣的人取得王家和与太妃往来的账簿后,便设计做下沈家村一案,并且特地安排一人帮助沈辉逃出。元也和谢翊之的加入实属意外之喜,这伙人激着沈辉将证据交给元也,由元也等人送到长安,反倒使事情进展更加顺利,而且无人会怀疑到李珣身上,便是元也和谢翊之都不曾发觉自己竟被人所利用。
而在另一头,姚歌行以天使的身份去江南,引导工部众人查出王家账簿的问题,以合情合理的方式将账簿和信件陈列在公堂之上。
姚歌行做得很成功,太妃的罪责被翻出,李观镜入狱,而他本人则几乎在这件案子中完全隐形,若不是杜浮筠的提醒,李观镜压根不会从李珣身上入手,也就不会查到姚歌行。
“还有一件事!”元也回忆道,“进刺史府那晚,姚歌行曾经带着医工要来给我看病,后来杜三郎和杨刺史来了,杨刺史不让别人见我,他才没能进来。我们当时以为他是好意,都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他可能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李观镜一惊,后怕不已:“竟有此事!”
“确实有点惊险,不过当时没想那么多,反倒不怕。”元也见李观镜脸色不好,挠了挠头,努力安慰道:“哎呀你别为这种人难过了,朋友贵精不贵多,早点发现是好事,省得以后被他耍。”
“你说的在理。”李观镜愤然道,“他既无义,我便也不必再留情面,等证据被带回来,我便送去大理寺,无论如何,他们该为那十七口人命付出代价!”
元也握紧拳头,慨然道:“没错!付出代价!”
兄弟俩看到对方的模样,仿若通过镜子看到自己,顿时觉得滑稽,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这一笑扫去了不少阴翳,可等到李观镜想到了善后的事,笑意还是渐渐淡了下去。
元也奇道:“你又怎么了?”
李珣是李福独子,圣人几乎将对早逝弟弟的爱和愧疚全部倾倒在李珣身上,要去告李珣,圣人嘴上不说,心中定然不悦,而且李珣本人与太子亲厚,如今太子刚被禁足,哪怕李观镜全无私心,在他人眼中难免会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更甚者或许还会牵扯到李璟身上去。
“这件事有些复杂,我不能立刻为那些人伸冤,须得从长计议。”李观镜歉然答道。
元也讷讷放下手,“哦”了一声。
“对不起,但是我保证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元也耸了耸肩,道:“我不是受害人,你不是加害人,你跟我道什么歉?嗐,我明白的,你们牵扯太深,一发作不知会误伤到谁,反正一步步慢慢来呗,心急容易坏事。”
李观镜松了口气,点头赞同,他有意结束这个话题,想到方才侍墨说的话,问道:“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我不吃了。”元也讪笑一声,心虚道,“赶着出城呢。”
李观镜愣了愣,心中一动,问道:“你也要去弘福寺?”
“是啊,翊之那三脚猫功夫能保护谁?留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其实有玄奘法师坐镇,没有人敢去弘福寺闹事,若是还不放心,我可以派人去盯着,也好过将你们困在寺里。”
元也笑道:“那也好,不过我还是要去,总得将翊之接回城里——先前你不是给了我许多金子么?我们俩租了一个小院,自己的地盘来去方便,所以今天还是要走的。”
李观镜张了张嘴,劝说的话终归没能出口。
元也易容好后,李观镜将他一路送到前门,在仆从牵马的间隙,李观镜还是忍不住道:“要常来。”
“知道了。”元也鼓了鼓嘴,含糊道,“哥有事的话可以去找我,我就住在徐孺子家旁边,门上一对破灯笼的那家。”
“好。”李观镜后退一步,让元也上马,下一刻,他猛然意识到方才元也的称呼,不由又惊又喜,“你方才叫我什么?”
元也一眨左眼,吹了声口哨,笑得风流倜傥:“走了!”
李观镜险些被马蹄扬起的雪扑了一脸,连忙抬手挡住,等他再放下手时,元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长街那头。李观镜无奈地笑了笑,正待回院,却见长街另外一头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见到李观镜,直接挥手示意,李观镜有些奇怪,便等在了门口。
这些人很快停到了郡王府门前,李观镜看清首领眉眼,脸色登时不大好看,后悔方才怎么没有直接回家,只是人已经跳下马到了跟前,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一礼,道:“见过赵王。”
“我今日是路过,就不进府叨扰你父母了。”李未央说罢,不等人拒绝,便揽着李观镜走到一边,低声道,“墨香琴的事还有谁知道?”
李观镜一惊,也不在意李未央的举动了,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琴不见了。”
“何时的事?”
“应当就是初一、初二这两天,你姑姑在除夕夜还弹过。”
李观镜有些心慌,喃喃道:“谁会去偷这把琴?若是帮你还好,若是……若是……”
“我也是怕这个,我自己倒不打紧,就是担心忱忆,此人在暗处实在太过可怕。”
李观镜不死心地劝道:“我那天说过,只要……”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李未央拍拍李观镜,叮嘱道,“你也多想想,帮忙将人找出来。”
李观镜抱臂,责备地看着他,无奈对方打定了主意,果断上马后,便带着人匆匆出坊去了。
路边有人侧身让过马蹄踏过的泥水,李观镜见状,暗自腹诽了一句,转身回府,不料他刚走上正门的台阶,阍者在身后喊道:“公子,又有客!”
李观镜回头看去,只见前门站着两个人,正是方才躲避泥水的男子。方才不曾仔细看,如今再打量,才发现这两位身上衣物有风尘的痕迹,似乎是赶路而来。李观镜负手而立,阍者会意,转头与那两个说了几句话,稍稍靠前的男子便掀开兜帽,露出脸庞来。
李观镜登时愕然,快步走下阶梯,待到了近前,才发现另外一人背着药箱,李观镜不禁道:“你是方……方……”
“方欢。”
方笙的哥哥,方欢。
李观镜呆了一瞬,转而侧过身,道:“请进。”
方欢的到来太突然,等两人到了前厅,李观镜还是没能想出该如何开口,他借着吩咐茶水的功夫思考对方来意,不想方欢已然开口:“李世子,这次来长安,我想问清楚关于小妹方笙的事,谢郎君说……说她为救你而死,你亦会为她复仇,是这样么?”
行刑前的忐忑终归随着刀落下而消失,李观镜看向方欢,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
“这孩子……”方欢垂眸,轻声道:“也就是说,小妹是被误杀,对么?”
李观镜再次点头。
方欢怔了片刻,喃喃道:“当初若我不同意她孤身去江南,便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李观镜没想到方欢不责备他,反倒怪起自己来,其实仔细想想,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恶人做了坏事,心善之人作为受害人,却总是忍不住将错往自己身上揽,好像每一次疏忽都是十恶不赦一般,可真正该死的人却逍遥法外,继续向着他们挥下同一把屠刀。
同一把……屠刀?李观镜猛然猜到盗琴的人可能是谁——那把想杀自己的刀,和暗处刺向李未央的剑,本出自一人!
心念电转之间,李观镜登时有了主意,他看向方欢,正色道:“七天之内,我一定会了结这一切。”
“七天?”方欢一惊,问道,“你找到凶手了?”
李观镜摇了摇头,紧接着解释道:“但我知道怎样将他引出来,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寻求一个人的帮助。”
方欢见李观镜运筹帷幄,不禁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等到如今才肯去做?”
因为不愿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所以手脚被束缚得太过厉害,可惜事与愿违,李观镜反倒因此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也许只要应对得当,不择手段也未尝不可。”李观镜沉声道,“不能再出现下一个郗风了。”
第134章
正月初七清晨,一声巨响从境善坊中传出,硝烟从坊中心腾空而起,迅速往周遭漫延,随之而来的,是民众一声比一声高的欢呼。
方欢在一片嘈杂中停下脚步,看向声音的来源。
“莫慌,这是李官人在大兴善寺放爆竹。”谢皓在一边解释道。
“李官人?”方欢恍然,“李畋?”
“正是正是!看来方神医也听说过他,说起来,他也真会想,怎么就知道往竹筒里面填硝石呢?如此,只要点燃他所制的爆竹,既可吓走山魈鬼怪,又能散瘴驱瘟,一举两得!也难怪圣人看中,下旨召他来为长安祈福。”谢皓说罢,见方欢不为所动,又道,“说起来,去年他来时的阵仗才叫大呢,百枚爆竹齐燃,轰隆隆直似惊雷一般!”
“去年十月,我在长安。”
“喔……”谢皓顿了一瞬,问道,“那方神医觉得热不热闹?”
方欢默默地看了谢皓一眼,温声提醒:“我们快走罢。”
谢皓见方欢加快脚步,连忙跟了上去,一路上仍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方欢心里记挂着事,回应得越来越敷衍,好在两人很快便来到谢府门外,谢皓还算记得在仆从面前要沉稳,方欢这才得了清静。
只是在迈上台阶前,方欢不由抬头看向门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心中有一瞬间的犹豫。
谢皓率先进了门,一回头才发现方欢还落在身后,忙道:“方神医快请进,我那未来堂妹夫出征快回来了,堂妹这会儿可不能病倒!”
方欢收回目光,暗自握了握拳,抬步走进谢家大门。
爆竹声一阵一阵地持续响着,如更鼓一般,敲开了长安城许多户人家的窗户。
李观镜站在院中,听完侍墨的解释后,极目看向南边的天空,不过到了郡王府这边,爆竹声已经小了很多,硝烟更是了无踪迹,但他还是忍不住感慨:“流传千年的烟火原来从这里开始,早知道该去看看是何种情景才好。”
“我看那位李官人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长安,公子实在喜欢的话,请他来府中便是。”侍墨一边说着,一边和入画一起将被褥摊开,今日难得阳光好,虽然雪未化尽,兰柯院还是一大早便架起了各式晒架。
陈珂进门时,一眼看过去竟是慢慢一院子被褥,寻人只能循着声音,他穿行过去,总算在角落找到了李观镜。
这一方小天地里摆放了藤椅和矮桌,椅上铺着厚厚的毛毡,桌上水壶正在咕噜咕噜冒气,李观镜正靠坐着,手中拿着一本书卷,看上去十分惬意。
陈珂见状,由衷赞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既挡得住风,又能晒太阳!”
“胡说,再大的太阳也挡不住这寒天。”侍墨抱着斗篷转进,向李观镜道,“公子莫要久留,还是烧炭火暖和。”
“知道了,再过一刻便回屋。”李观镜笑着将斗篷盖在身上,看向陈珂时,眼中却隐隐有其他含义,“今日不是让你休息么?大清早来这里做什么?”
陈珂被看得一激灵,连忙打起精神,回道:“公子,谢家小娘子的情况不大好,几个大夫看过,病情反倒越来越重,今早谢四郎都亲自去请方神医了!”
“好端端怎么病了?前面几个大夫可查出了病因?”
“都说是受了风寒,但喝了药却一点没好转,反倒越来越重。”陈珂挠了挠头,推测道,“可能是小娘子第一回来北方过冬,再加上本身身子骨便弱,因此病来如山倒。”
侍墨在一旁呆呆地听完,忽然俯身,将李观镜身上的斗篷裹得更严实了些。
李观镜失笑,阻止了侍墨,起身道:“我去同阿娘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韫书远来是客,如今虽不在府里了,但我们还是该照顾一些。”
来到主院后,李观镜将陈珂的话转述了一遍,郡王妃立即想到骊山脚下的汤泉宫,向郡王问道:“虽然不能去汤泉宫,但是我们在骊山的别院里也有温泉,我看不如让韫书过去住着,好歹比在长安受冻要强。”说到此处,郡王妃突发奇想,提议道,“干脆你去跟陛下告个长假,我俩一道过去!”
“?”李观镜忍不住提醒,“或许你们还有一个儿子?”
“你身上还有差事,老老实实留在长安。”郡王坐起身,略想了想,又躺了回去,“我们过去得做一番准备,韫书的病等不得,先送她去罢。”
李观镜目的达成,趁机道:“我亲自送她去,免得那里的仆从懒散惯了,怠慢了客人就不好了。”
“她是你表妹,去帮忙打点些也无妨。”郡王妃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你总算学会照顾小娘子了。”
郡王目光沉沉地看过来,李观镜被他看得心虚,不过好在郡王妃在这里,郡王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李观镜多带些随从。
李观镜这厢得了允许,便立刻派人去谢家传信,谢家自是欣喜,征得谢韫书的同意后,谢皓亲自上门来商定去骊山的事。
虽说大家同在长安生活,但太妃走后,郡王府和谢家鲜少来往,李观镜对于谢皓更是不熟悉,这回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李观镜原以为谢皓是与谢皎差不多的端方君子,不曾想对方却是个话痨,见面不提谢韫书的病,倒先问起李观镜在江南的经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