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的是可能,唯独不可能是元也。他是思语的朋友,若想要带思语走,早就付诸行动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思语如今正在病中,经不起折腾,元也不会做这种事。”
“不是他的话……”朗思源喃喃,神色忽然变得极差。
李观镜警惕地退后两步,道:“情况紧急,我可以帮你找妹妹,也可以放了你,只希望下次相遇,你别这样对我兵戎相见。”
“若知道是你,我肯定不会这样。”朗思源黯然道。
李观镜冲暗卫点了点头,他们放了朗思源后,立刻将李观镜护在身后。
朗思源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苦笑一声,道:“我想……罢了,镜天,劳你沿着北区寻找,我会将所有人带往南区,一个时辰后,无论找没找见,我们在坊门见。”
李观镜点头答应,两人就地分开,等朗思源走远了,李观镜向暗卫草草描述了朗思语的相貌,尔后吩咐他们四散去找,自己则带着那个小个子暗卫等在原地。李观镜默然思考,不知是不是因为朗思源的影响,他的脑海中总是冒出元也的脸,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天空,北极星在月华映照之下发出微弱的光,但足够遍明方向了,李观镜转向西北方,抬步往那边走去。
“公子,那边一眼就能看到头,好像是一条死路。”暗卫道。
“我知道。”李观镜淡淡道,“但那里……是向着那棵大槐树的方向。”
“哪里的大槐树?”
李观镜没有解释,加快了脚步,看似在走一条毫无遮挡的路,但就在快到尽头的时候,忽然一阵微弱的动静出现在右侧,李观镜顿住,转身看向侧后方,只见地上躺着一块淡青碎玉。
侍卫捡起碎玉递了上来,李观镜认出这是玉镯被砸碎后的残渣,当即上前移开木门,见到木门下蜷缩的女子,心中一窒,不由惊道:“思语!”
朗思语手中握着剩余的碎片,看着眼前的胡服青年,她眼前渐渐模糊,意识难再坚持,但嘴角却扬起微笑:“元也……你终于来了……”
第149章
方欢将布条浸入水中,在里面加了数种草药粉末,以金针搅拌均匀,片刻之后,碗中的水渐渐变成了墨黑一片。
李观镜看着其中变化,没来由地感觉到一丝邪恶,忍不住问道:“难道不是自小便患的热毒么?”
方欢有些复杂地看着李观镜,沉默一瞬,低声道:“是永夜。”
李观镜愕然,但方欢神色笃定,显然是已经确认了,不禁喃喃道:“怎么会?思语她……可是她已经毒发了,却还是活着的!”
“永夜销魂蚀骨,一击毙命是最轻松的死法。”方欢叹道,“她这样只会更难受。”
“可是我当年也没有死!徐孺子用护心丹保下了我,才赶得及去药王谷,现在你就在这里,我们不必赶路,节约了不少功夫,所以你一定能给她续命,对不对?”
方欢摇头:“永夜之毒,伤在脏腑,当年如果你是直接喝下,便是护心丹也救不了你。如今毒液已入她腹中,没有辉灵丹,谁也救不了她,我学艺不精,只能吊她两三日的命而已。”
“活着才有希望!”李观镜猛地站起,坚定道,“她一定不想死,所以才会逃出来,所以我们也别轻易放弃。”
方欢张了张嘴,还想再劝,李观镜抬手止住他,走到内室,停在了朗思语的床前。
朗思语嘴唇发紫,安静地躺在床上,可即使在睡梦之中,她也不得安宁,眉头一直紧紧锁着。
小药童见李观镜来了,便放下手中的湿布,端着盆出去换水。李观镜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发现朗思语的额头竟然不像从前生病时那般滚烫了,他掀开被子,握住朗思语的手,也是冰凉一片。
方欢站在门前,见李观镜疑惑,解释道:“永夜之毒占了上风,热毒已消退了。”
李观镜登时充满希冀:“以毒攻毒?”
“辉灵丹亦有剧毒,但所有的毒性都与永夜丸制衡,两相消溶,是谓以毒攻毒,可是永夜之于热毒,是攻城拔寨。”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被彻底浇熄。
“元也……”
李观镜连忙回头,发现朗思语不知何时竟然醒了,也不知她听去了多少,一时无言。
朗思语反来安慰:“女妖精贪恋凡尘,肯定是要死的嘛……所以别难过,该……该为我高兴,他给了我性命,如今又要了回去,我便……再也不欠他了……这样,我就是自由的我,与朗家再不相干……”
李观镜点了点头,柔声道:“你本就是自由的,谁也不能左右你的人生。”
朗思语看着李观镜,沉静地笑了笑,道:“阿镜哥哥,原来是你呀。”
李观镜怕她失望,解释道:“元也出城去保护他,我已经派人给他们送信了,相信很快就会过来。”
“好……”朗思语目光迷蒙,眼中泛起水意,“多谢阿镜哥哥。”
李观镜将被子往上拉了点,温声道:“他们要进城,怎么也得天亮了,你再睡会儿。”
朗思语“嗯”了一声,乖巧地合上眼。
过了一会儿,小药童端着热水回来,李观镜便站起身,与方欢一道来到外间。水漏滴答响着,看时辰已经到了过了子时三刻,十分晚了,李观镜道:“今夜多有叨扰,后半夜我来守着,方神医去歇着罢。”
“不打紧,我来照看她。”方欢坐到书案前,提起笔来,犹豫了一瞬,还是道,“方才听朗小娘子的意思,下毒之人竟是她家人么?”
李观镜实话实说:“当年向我下毒就是朗詹一手策划,如今蓝家覆灭,恐怕这世间也就只有他手上还有此药了。”
“朗将军?”方欢惊道,“可他为何要向自己的女儿下毒?”
“我不知道。”亦或者说,李观镜能猜到一点,但全部的真相就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想到此处,他问道,“韫书这几日怎么样?”
“很安静。”方欢顿了顿,补充道,“颇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
“如此运筹帷幄么?”李观镜短促一笑,道,“我去会会她。”
方家在长安的药铺不比钱塘小,药童的房间连在一处,共有十来间,这会儿都没了灯火。李观镜走到最后一间房,取下房门上的锁,独自进到屋里,点燃了火折子。房间实在是小,火折子便足以照亮一切,李观镜寻到灯台,将蜡烛点亮,在此间隙,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他回过头去,发现谢韫书已经坐了起来。
风将烛火吹得颤动不已,李观镜便去关上门,尔后坐到房间另一头,与谢韫书遥遥对视。
谢韫书笑道:“大表哥当真是谦谦君子,对待阶下之囚还讲礼数。”
李观镜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的笑意僵住,才开口道:“思语快死了。”
“那是她看不开。”
李观镜反问:“你能看得开么?”
谢韫书躲开李观镜的目光,过了片刻,道:“你说得对,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李观镜淡淡道:“然而她不是因为热毒,是朗詹要杀她。”
谢韫书嗤笑:“不可能,朗将军还想靠思语攀附表哥。”
“李照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娶她,他对你许过承诺的,而你自己心中不也是如此希望?”李观镜抱臂道。
谢韫书愠怒:“但我没有想让思语死!”
“你也没想让方笙死。”李观镜快速接道,“可是最终,伯仁却因你而死。”
谢韫书一窒,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她一直有意去忘记自己与方笙身死的关系,甚至觉得自己设计杀死了尹望泉是为方笙复仇,但李观镜的话却残忍地揭开了真相——当初提出此计是如何志得意满,听闻误杀方笙之后,谢韫书就有多么地追悔莫及。
现在,朗思语也要面对这样的境遇么?谢韫书看向自己的手,心中漫漫想道,难道在不经意间,她再次成为了伤害好友的刽子手?
李观镜看谢韫书神思恍惚,添上最后一把火:“朗詹用了永夜。”
谢韫书愕然,然后令李观镜意外的是,片刻之后,她反倒冷静了下来,淡淡道:“如此,我只能到泉下再向她们请罪了。”
“人死灯灭,这世间没有黄泉地狱。”
“那更好,总归都要化作一抔黄土,迟与早并无区别。”
“李照影也会成为黄土,依你的意思,我现在去送他到归处去,岂不是更好?”
“随大表哥的意。”
李观镜气结,拂袖而起,临到开门时,他到底不甘心,沉声道:“谢韫书,当初你来找我说要嫁给柴昕,我并不相信你,可是你说,身为女子不应被拘在后院内宅,你因书文而心胸开阔,因路途美景而心生向往,你想要跳出这般桎梏,做一个不寻常的女子,那时我视你为清风明月,才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甘心自困,浸淫算计,这就是你从书本中学来的道理么?”
“我看书是为了表哥,虽看尽万千美好,但永远不会忘记初衷。”谢韫书坚定道,“也绝不能忘记!”
“是初心不负,还是执迷不悟,你心里自有分辨,但既然你坚持——那便好好看着罢,看看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李观镜说罢,不再停留,离开了房间。
谢韫书知晓的信息并不多,李观镜方才问下来,只能从谢韫书的细微反应推测此事恐怕与李照影有点关系,但至于李照影到底做了什么,却不得而知,甚至谢韫书自己恐怕也不知晓。李观镜走到台阶下,略作思考后,打了个响指,将守在此处的暗卫唤出,道:“将她带回府,好好看住了。”
暗卫自领命不题。
李观镜回到药堂时,只见方欢正在灯下苦思,他上前去,在药方上看到几味熟悉的药材,问道:“你在想破解之法么?”
方欢点了点头:“人在这里,我不能坐视不管。”
李观镜想了想,道:“我派人将韫书带走了,这几天多谢你相助。”
“无妨,只是我有些不解,为何她帮我们杀了尹望泉,你却要将她困住。”
“因为……”李观镜顿住,复仇之后,方欢状态好了许多,或许他不该再节外生枝,余下的事就让他做完,别再将无辜之人卷进来才好。
方欢半晌未见回应,抬眼看过来,问道:“不便说么?”
“对,事情有些复杂,我……”
“那就不必多说了。”方欢垂头继续研究药方,轻声道,“过了中元,我也该离开了。”
“咚——咚、咚、咚”声传来,两人同时看向梆子声传来的方向,李观镜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纸企图看向外界,然而即使推开窗,他也看不到波谲云诡的皇城。
方欢走到他身边,喃喃道:“四更天了。”
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然而今夜宵禁的鼓声一直没有响起。
敲门声蓦然响起,两人心中都是一跳,方欢忙问道:“何事?”
门房在外回道:“少主,诊堂有位自称朗姓的郎君来访。”
“朗姓?”方欢瞥了一眼内室,问道,“朗思源?”
“应当是,他的消息倒是灵通。”李观镜果断道,“我去瞧瞧。”
为了防止坊内有人深夜患急病,长安城每一坊都会有一到两家药铺是不分昼夜地开,永乐坊中便是方家药铺承担了这一责任,因此诊堂里通宵达旦地燃着烛火。
这会儿没有病人,朗思源在诊堂中来回踱步,听到脚步声时,猛然转身看过来,待见到李观镜,他大大松了口气,急匆匆迎了出来,道:“妹妹是不是在这里?她还好么?”
李观镜摇头。
朗思源一怔,问道:“这是何意?”
“你去看看便明白了。”
朗思源心悬起,跟着李观镜到了药堂,看到守夜的人竟然是方欢,心中不祥之感更甚,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顺着李观镜的指引,来到内室。
李观镜在门口停了下来,他见朗思源进门之后仿若变成了木雕,就知道他认出了朗思语所中的毒,应当也明白毒为何人所下。
“你说谎了。”李观镜轻声道,“你说是你父亲发现思语不在屋中,可朗将军明明在前几天就已经出城了。”
朗思源呆呆地回过头来,仿佛听不见李观镜在说什么,过了片刻,他看向方欢,眼中蓦然焕发出光彩,他飞速窜出,一把抓住方欢的胳膊,道:“你有法子!你是药王谷的神医,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方欢费力地抽出手,皱眉道:“我有解药的方子,但是药材不够。”
“要什么?”朗思源刚问完,自己便回答道,“金色曼陀罗!我有!我有一大片花圃!”
“这是冬日,没有曼陀罗花能在长安活下来。”方欢有些不忍,但还是道,“而且,你又去哪里去寻第二块东归呢?”
朗思源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摇头道:“不……不会,不该是……”
“思语醒过,她说是你父亲要她性命。”李观镜上前一步,迫使朗思源抬起头来,“她想见云心,我已经派人去了,但我的人不一定能潜出城,你要帮我。”
“云心?”朗思源脸色一白,猛然后退一步。
“你这是做什么?”李观镜问完,脑中轰然一声,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撒谎说朗将军在府里,是因为他要趁巡营的间隙去弘福寺?!”
朗思源痛苦地闭上了眼,默认了这个推测。
“你便是不与我为盟,也不该如此对自己的妹妹!”李观镜一把抓住朗思源的衣领,喝道,“他们若是有什么不测,我要你全家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