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唁?”李观镜脑中空了一瞬,下一刻便被心痛惊醒——是朗思语的死讯传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郡王妃眉头微蹙,神色凝重,“换好衣服来坐马车,我有话问你。”
李观镜心中憋闷,浑浑噩噩地回到兰柯院中,脑海中全是昨夜的事,直到侍墨开口,他才醒过神来:“你方才说什么?”
“郡王被圣人召进宫了!”侍墨说罢,见李观镜面色茫然,不由道,“公子没遇见?”
“何时?”
“应当……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李观镜心知郡王妃定然要在马车里审问自己都与圣人说了什么,不禁暗叹一声,一边往嘴里塞点心果腹,一边让侍墨加快手脚,片刻之后出门时,手中还捏着一块桂花糕。
院门口等着两个暗卫,李观镜脑中迷蒙,反应了一瞬,才想起这是自己昨夜留在方家药铺的人,忙问道:“怎么样?”
“回公子,元少侠和同伴已在天明时出城,其他人护着他们走了。”
“他们如何出的城?”
“元少主和谢少主骑马,法师乘马车,朗家少主亲自护送,出十里后,朗家少主回城,我等又送了五里,得元少主之令返回。”
“云心乘马车?”李观镜觉得有些特殊,转念一想,或许僧人不愿骑马也是有的,不过好在他们都已平安离开,思及至此,李观镜面色柔和下来,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侍卫踌躇一瞬,还是说道:“但……我等回药铺时,发现方神医和其余侍卫被打伤在地,虽无大碍,可谢小娘子已然失去踪迹。”
李观镜眉头微蹙,连忙追问:“可见到何人所为?”
侍卫摇头,俯身便要认罪。
李观镜心道李照影当真是想得周到,自己这厢还想着用谢韫书当诱饵,他倒先走一步,将人劫走了。眼下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李观镜即便有心去追,也无力再动,便挥了挥手,道:“罢了,该见面时总归会见——你们差几个人去照看方神医,余下的就早些回去歇着罢。”
片刻之后,马车驶出郡王府大门,稳稳行在出坊的路上,侍卫围在车周围,但并不靠近,只隐隐听到其中有人声,很快便陷入寂静之中。
车内,李观镜困极,方才胡塞的几个点心不但没能填饱肚子,还让他在摇晃的马车中险些吐出来,他闭目靠在车壁,昏昏沉沉正要睡过去,郡王妃忽然又开口道:“圣人当真不曾提起你父亲?”
这问题方才已问了几遍,李观镜无力再答,便摇了摇头。
郡王妃还想追问,但看自家孩子这副模样,到底于心不忍,只是心中忐忑,喃喃道:“他今早方被放了回来,不过半日功夫又被召进宫,到底是为何呢?”
李观镜细细回想自己面圣时的情景,脑中渐渐清明,过了片刻,他睁开眼,轻声道:“想来是陛下已经做下决定。”
郡王妃一惊,登时明白过来:“是那……”
李观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手掀起帘子去观察周围,不期然入目竟是杜家紧闭的大门,原来车马已经进了宣阳坊。
郡王妃见他发怔,问道:“杜三郎平安回去了?”
李观镜被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放下了帘子,低声道:“是。”
“我瞧着你对他倒是上心,有新友是好事,但若是冷落了旧人,恐怕会惹来怨怼。”郡王妃说罢,见李观镜愣神,又道,“自然,这是女子的角度,对于男子而言,或许并不会太在意亲厚分别。”
若是秦子裕等人,他们定然不会在乎李观镜的身边多一个杜浮筠,但李璟的话……李观镜此时心中没底,因此只是轻叹了一声,没能给出回应。
过了杜府,马车继续向东,很快就来到了左卫将军府前。
因逝者是未出阁的少女,首日前来吊唁的人多是与朗府平日走动较多的人家,而郡王府二公子与朗思语有婚约,所以从外面看,两家关系更近一层,也就不稀奇了。朗家在大门前有专人服侍引路,一众人刚到前厅,便有朗思源亲自带着管家迎了过来。
朗思源奔波一夜,又遭到这般打击,脸色看着比李观镜还糟些,整个人失了魂一般,直到目光与李观镜对上,才打起了几分精神,冲郡王妃行礼。
两厢草草寒暄之后,管家在一边留神朗思源的眼色,得了暗示后,向李观镜问道:“敢问李二公子今日是否来了?”
李观镜早有准备,答道:“二弟自年前便一直身体不适,常居别院静养,今日忽闻丧音,心中悲痛不已,一时……”说到此处,李观镜拱了拱手,道,“还望海涵。”
“世子多礼了。”朗思源一扯嘴角,不再追问,带着几人往里去。
众人过了前厅,来到灵堂前,朗思源之妻冯氏带着人来迎接,侍女将祭盒送上,冯氏安排人接了过去,尔后引着郡王妃上台阶,朗思源往旁边站了站,没有就此回去前院。此时暮色将临,灵堂内白烛明灭,来人带起一阵风,将纸钱烧后的灰絮吹起,盘旋在半空中,后又落入半合的棺木中。
李观镜上完香,仰面看着纷纷扬扬的灰絮,一时难免凄然。
朗思源定定看了片刻,神情渐渐变得坚定,他走上台阶,来到李观镜身边,道:“今日本该由二公子来给小妹换覆面,如今二公子未至,你能替他么?”
李观镜一愣,不及答复,郡王妃道:“恐怕不妥。”
冯氏亦是一脸不解。
“晚辈也知此举不妥,恐绊了世子姻缘,只是又想着小妹与世子相交一场……”朗思源话语中放低了姿态,看过来的眼神却没有丝毫让步。
郡王妃眉头皱起,自是不愿让李观镜来代替李照影做这事,正要继续拒绝,李观镜回身冲她笑了笑,道:“不打紧的,他说得对,我与思语自小相识,便是作为兄长,也可以为她换覆面。”
说罢,李观镜与朗思源并肩往灵堂里走,来到半开的棺木前。棺内躺着的人身着纷杂寿衣,面上覆着一层草纸,李观镜郑重俯身,将草纸揭起,见到此人面容,登时惊住——
棺中人并不是朗思语,而是一个陌生的少女。
朗思源从旁边递来新的一沓草纸,道:“换上罢。”
李观镜惊疑地看向朗思源,顿了一瞬,蓦然明白过来——云心坐马车,因为他带着朗思语走了!李观镜一时心中五味陈杂,只是灵堂外郡王妃等人都看着他,因此也不便多表露,只接过草纸,为棺中人换好。
事已至此,郡王妃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问道:“你父亲呢?”
“家父今早巡营方回,惊闻噩耗,承受不住,在屋中静养。”朗思源说罢,又补充道,“怠慢郡王妃了。”
“连我初闻也如听惊雷,何况是朗将军?倒不必他强撑着出来,保重身体要紧。”郡王妃叹了一声,由李观镜扶着下了台阶,直走到前厅,才道,“今日你一人忙碌,我也不多给你添事,就送到这里罢,待到出殡那日我等再来拜会,这期间若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差人来府中告知便是。”
“多谢。”朗思源勉强笑了笑,冲郡王妃行了一礼。
李观镜扶着郡王妃离开,到影壁时,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出乎他的意料,朗思源竟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檐下目送着他们,这一眼不由让李观镜心中生出别扭之感,总觉得这般哀伤的神情不该出现在朗思源脸上,尤其是方才不曾出现,如今送别时才显现,就好像是……
好像朗思源不是在为朗思语的逝去感伤,而是因为李观镜的离开。
这个念头一闪出,李观镜连忙甩了甩头,深觉荒谬,他再看去时,朗思源已经背过去,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前厅,李观镜因此愈发觉得自己一定是累到昏头,才会产生方才的错觉。
回到马车上后,李观镜再撑不住,直接靠着车壁睡了过去,梦中光怪陆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勉强睁开眼,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郡王妃见他满眼血丝,登时一阵心痛,敲了敲车壁,外间人回道:“是朗将军府上管家来寻世子。”
李观镜揉了揉眉心,掀开帘子,见朗府管家果然站在车边,手中捧着一把短剑,便问道:“有何事么?”
“回世子,是我家少主嘱咐要将这柄剑赠与世子。”
李观镜伸手接过剑,入手沉甸甸的,略一出鞘,便知是一把青铜剑,看着不甚锋利,显然收藏的意义远大于使用。朗思源喜武,与朗詹一样,有收藏武器的习惯,不过朗詹爱弓,朗思源好剑,本来好友间赠物不是罕事,可如今李观镜与朗思源形同决裂,朗思源何以赠送这把古剑给自己?李观镜想不通,便直接问道:“为何要送我剑?”
管家道:“此剑名为勾践短剑,流传至今已逾千年,千年不腐不坏,因此也被称作’天下第一剑‘,少主说宝物不可蒙尘,所以交由世子代为保管,希望能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他自己保管,不也能代代相传么?”
管家讪笑:“这……少主如此说,具体用意,在下亦无从知晓。”
李观镜见管家这里问不出结果,打算过两日去问本尊,毕竟云落的事一直挂在他心头,总归要去讨个说法才是。思及至此,李观镜便收了剑,向管家点了点头,道:“那我收下了,回去代我向你家少主道谢。”
“这是自然。”管家说着,牵着马退到道旁。
马车继续前行,李观镜放下帘子,原本想捋一捋今日之事,无奈脑中木然,坚持不过片刻,便又沉沉睡去,等再醒来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家中,而郡王也已经出宫回到了府中。李观镜着急要问父亲进宫之事,下车稍稍急了些,忘记了自己这一整日几乎未进米水,且又有前面一夜劳顿,外加身子本来便亏损严重,一脚刚踏出车门,眼前便是一黑,直接往地上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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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到这里还在坚持的小伙伴~
抱歉,这一鸽实在是鸽了好久,九月份筹备婚礼,婚礼后紧接着怀孕,前三个月整天只想睡觉,真是见识到了激素的威力,完全不是毅力可以战胜的。后面好不容易好了点,又阳了,现在终于阳康,可以开始写了,开心!!!
这一章断断续续写了好久,一直在找之前连着写的感觉,毕竟已经接近结局,不想变得虎头蛇尾,希望后面可以一切顺利!
第155章
人在死后还会有意识么?上一世,当自己死去时,都经历了什么?
在李观镜的记忆中,前世的死亡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他感到意识一点一点被抽离,脑中越来越混沌,渐渐的,他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或是经年累月,亦或是一瞬之后,他蓦然清醒,彼时已成了异世一个小小的婴孩。
死亡并不是什么好经历,所以李观镜很少去回想,今日却不知为何,反复梦见前世的情景,有纷杂的声音响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细细听取,却俱不与他相干,直到最后,万籁俱寂,他才仿佛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这时,有一人叹息:“人生如烛,油尽而灯灭,如飞烟随风,再无踪迹。”
李观镜皱起眉头,想要以自身亲历去反驳,无奈口不能言。
那人又道:“李世子弃劝诫如蔽履,将来必使至亲尝锥心之痛,眼下既有机会,不如索性撒开手,弃了这迷眼繁华,寻一处秀水明山去静养才是。”
“此话何意?”李观镜挣扎半晌,终于说出这句话来,身体的束缚随之消失,他睁开眼。
“公子方才说什么?”侍墨持灯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李观镜的额头,登时松了口气,道,“可算是退烧了,小裴太医说公子今日能醒来,果真如此——公子喝点水罢?”
李观镜看侍墨头发散着,身上只披了一件夹袄,心知她是守夜被自己吵醒了,便道:“你给我倒杯水,然后去歇着罢。”
“公子还来操心我做什么?屋里有炭火,总不会着了凉。”侍墨放下灯,嗔怪了一句,转而想到一事,连忙抿住嘴,将温热的水杯捧了过来。
李观镜就势坐起,喝了几口润了润嗓,想起方才侍墨的话,问道:“裴绍来过?”
侍墨点头:“公子一回来便晕倒了,夫人便将小裴太医请了过来,他说公子是操劳过度,须得安心静养几日。”
李观镜点了点头,心道先前梦中的话应当就是出自裴绍了,他奇怪裴绍怎么神神叨叨,但问了几句又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知晓了自己昏睡一天一夜,所以才浑身无力。两人正说着,外间有侍女回话,称已经去灶上盛了热粥来,侍墨便住了口,去外间取吃食。李观镜靠回枕间,无意间一扫,发现房里多了几只大木箱,侍墨端粥进来时,便指着问道:“这是做什么?”
“我也不大清楚,今早琳琅姐姐带人将箱子送了过来,让我们这几日将公子素日要用的衣物等等都收进去,因公子还病着,所以我们也没腾出功夫来,便搁着了。”
“素日要用的?”
侍墨点头。
“是要搬家?”
“我也这么问,琳琅姐姐说不必打听,过几日自然明白。”
李观镜满腹疑惑地喝完了粥,不待细想,困意又侵袭而来,他草草漱了漱口,滑进了被褥里。
侍墨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絮絮道:“上午齐王府派人来请公子过府,得知公子病了,下午齐王亲自过来探视,看着很是担心,明日一早是否需要派人去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