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镜先是被这个猜测给吓得脑中嗡嗡,转而想到李照影,忙道:“不会不会,她决计不会看上你。”
柴昕顿时不悦,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够玉树临风?”
“你不明白。”李观镜含糊回答了一句,从窗外看过去,发现谢韫书已经进了院子,看来她也是有些忐忑,因此提前过来了,李观镜便拍了拍柴昕,示意她别说话了。
片刻之后,谢韫书被入画带了进来,她在入画口中已经知晓柴昕来了,因此进门后见到二人,脸上并无惊讶,待她周到地行了一礼后,李观镜为二人再次引荐。话音刚落,便听谢韫书道:“大表哥,能否容我与柴小郎君单独谈一谈。”
柴昕不安地看向李观镜。
李观镜笑道:“她毕竟是男子,若让你二人共处一室,传出去对你不好。这样罢,你不想我在这里,我让侍墨留下,如何?”
谢韫书摇了摇头,温柔而坚定地看着李观镜。
李观镜败下阵来,只得询问地看向柴昕,柴昕挠了挠鼻尖,道:“那……来都来了,便依小娘子罢。”
李观镜为二人腾出屋子,自己去外间廊下坐着看书,只是书上的字个个认识,连起来却进不了他的脑子。也不知捱了多久,开门声蓦然响起,李观镜连忙放下书,起身走过去,迎面见谢韫书款步走出,而她的身后,柴昕有些呆愣地坐在桌边。李观镜复又将目光落到谢韫书身上,问道:“你们谈完了?”
谢韫书点头,道:“多谢大表哥,我先回去了。”
“我让人送你!”
谢韫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我是悄悄来的,大表哥莫要送我,也请不要让兰柯院之外的人知道我今天见了谁。”
此事李观镜早就考虑到了,今日院中只有侍墨和入画二人,她俩是无论如何不会将消息传出去的。因此李观镜保证道:“你放心。”
谢韫书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李观镜待她走后,还不见柴昕出来,便进屋问道:“你们都说了什么?”
柴昕抬头看他,目光却不聚焦,显得人有些呆愣,过了片刻,她神思恍惚地开口道:“她说要嫁给我。”
李观镜被惊得一个趔趄,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
柴昕“嗯”了一声,道:“你没听错。”
李观镜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方自我怀疑道:“莫非我想错了?她只见你一面,还真的看上你了?”
柴昕摇头,道:“你没想错,她没看上我。”
“啊?”李观镜坐到柴昕面前,肃然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完全糊涂了!”
柴昕眯了眯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岔开话题,问道:“我昨日接到指令,让我入齐王府中,你是不是去托齐王了?”
“我倒忘记和你说了,确有此事。”
“如此说来,北衙禁军的事已然解决,剩下的便是成亲,如今也正好解决了。”
李观镜皱眉,道:“不行,你的身份不能泄露,韫书也不能嫁给女子。”
“如果她正是因为知道我的秘密,才提出这个要求呢?”
李观镜一愣,问道:“你的意思是?”
“谢小娘子慧眼如炬,你家摆宴那晚,只一眼,她就看出我是女子。”柴昕叹了一声,道,“方才如她所言,她孤身在长安,事事不能由己,但她又不愿被别人摆布一生,因此在听说太尉府有议亲的想法后,便想到了这个计策。”
李观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诚如谢韫书所想,此计对她二人都是十分有利,说是缓燃眉之急也不过分,可是婚姻大事毕竟不能儿戏,如果她二人真的成亲,实在难以想象将来该如何收场。李观镜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道:“不瞒你说,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你的归宿,想来想去,确实也没能想到比韫书此计更好的建议,但是此计毕竟不能长久。你如今渐渐长大,与男子的分别会越来越明显,前些时日你被人暗算,显然就是有人看穿了你,今日韫书敏锐些,也看出了端倪,如此下去,难保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再次加害,如此,你还要采纳这权宜之计么?”
柴昕安静地听李观镜说完这些话,长叹一声,道:“你说的不错,这确实只能解一时之困。”
李观镜继续劝道:“我的想法,还是让你想办法永远离开长安,可届时你走了,韫书该怎么办呢?她以什么身份过一辈子?”
柴昕勉强笑了笑,道,“我问了同样的问题,谢小娘子没有直接答我,但似乎心有成算,不如你再去问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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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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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柴昕走后,李观镜犹自心乱如麻,他没能劝服柴昕,打算去向谢韫书问个明白,最起码得让他知道此计对二人都没有害处才行!李观镜想到这里,起身就要出去,外间院门却适时响起,传来尹望泉的声音:“公子在么?”
李观镜纠结了一瞬,还是选择先见尹望泉,便重新坐了回去,道:“是望泉么?快进来罢。”
尹望泉进门后,从怀中取出一页纸,道:“我已经查到了这批药商的来历,世子请看。”
李观镜听惯了别人叫自己“公子”,今日去上值,别人改唤他为员外郎,他还有些不习惯,没想到回到家中,竟也要经历些变化,一时觉得甚是怪异。不过这等小节不需纠结,李观镜伸手接过纸头,细细看去,发现这批药商竟然也是从钱塘来,且他们出发的时间恰好与太妃写信动身的日期一致,区别在于他们日夜兼程,所以到得更早些。
尹望泉见李观镜神色沉重地合上纸,问道:“是否需要派人去钱塘查一查这些人?”
李观镜摇了摇头,道:“不必着急,我过些时日亲自过去。”
尹望泉已经听说了李观镜的差事,犹豫了片刻,问道:“世子此番去江南,打算带哪些人去?”
若按照李观镜先前的想法,他是想将郗风和尹望泉都带上,但现在见识到程媤媤的行为后,他不免犹豫起来——若让尹望泉带她一道,恐中途生变,若不让尹望泉带她,又担心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尹望泉见李观镜神情,心中哪还不明白,他瞬间觉得从心底透出一股凉意,漫彻全身,连着耳边也轰鸣起来,眼见着李观镜在开口说话,却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难以呼吸。
李观镜注意到尹望泉脸色苍白,想起郗风说过,尹望泉是希望多为自己做一些事的,且前次年欢去世时,尹望泉便被自己伤了心,此番再不可如此,因此解释道:“定然要带你们去,只是如何安排,我却还没想好。”
说了片刻,尹望泉依旧神情惨淡,恐怕没能听得进去,李观镜将手搭在尹望泉的肩上,后者身子一震,看了过来,李观镜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尹望泉这回总算听明白了,他蓦然松了口气,连忙道:“世子放心,我一定安排好家中事宜,绝不耽误世子的计划!”
尹望泉自己既然想到了这一层,李观镜不好再多说,于是笑道:“我相信你,这期间若有什么难处,你尽管来找我。”
“多谢世子!”
尹望泉走后,李观镜再次打开那页纸,心中逐渐萌生了一个猜测,只是兹事体大,还需向郡王验证。在此之前,不好透露出去消息,他便找出火折子点燃纸,待它快烧到手指时,将其丢入茶杯中去。
夕阳西下,入画抱回晒了一天的被子,进门见李观镜曲腿靠在榻上,以右臂遮挡眼睛,劝道:“公子困了么?不如去床上歇息呢。”
“我不困,就是想点事情。”李观镜放下手,问道,“太妃回来了么?”
入画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道:“方才前厅有一阵动静,不知是不是太妃,侍墨已经去看了。”
李观镜赞赏地点了点头,见入画要自己缝被套,便道:“我这边无事了,院里其他的人都召回来罢。”
入画笑道:“等侍墨回来,我再去叫她们。”
李观镜见她坚持,便不再多劝,靠在榻上看她忙碌。
入画垂着头穿线,过了片刻,忽然道:“公子这次去江南,府里的人要带么?”
李观镜其实神游天外,一时没听进去,疑惑道:“嗯?”。
入画状作不经意道:“我看二郎来长安时,带了不少贴身侍女,因此想问问公子要带谁。”
李观镜了然,不禁笑道:“这怎么一样?二郎回来是要常住的,自然人都带了,我去江南是公干,带侍女像什么话?最多就带上陈珂罢。”
“这样啊。”入画又问道,“那公子要去多久呢?”
“唔……”李观镜想了想,道:“天一冷,人就没法下水了,我估摸着初冬时节就能回来,然后明年开春再去。”
入画不解,道:“如今离冬日也不远了,圣人为何不干脆让你们明年再去?”
“这是年初大朝会上定下的事,一条线的人都领了任务,若轻易改变计划,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李观镜耐心解释道,“其实今年上半年地方上就在招募人手、准备材料,只是没想到六月份江南闹了水灾,这才不得不搁置下来。如今水患治好了,我们自然要按计划过去,不管今年能做到什么程度,总归要开个头,否则年终述职时,诸多官员都要被问责了。”
入画恍然,道:“原来其中还有这许多门道,如此说来,确实是非去不可了。”
李观镜轻叹一声,道:“朝堂之上,便是如此,并不单单是做好事情就行了。”
入画满面崇敬地看向李观镜,道,“还好公子看得明白!”
李观镜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仗着比别人看得多,但其实看明白也没用,我做不好的。”
入画有些懵懂地看着李观镜,显然不大明白。
李观镜自我安慰道:“不过没关系,别人也不一定都能做得好,我只管无愧于心便是。”
“无愧于心……”入画似是受了触动,喃喃重复一句,垂下头去。
李观镜待要相问,侍墨推门而入,上去不接下气地说道:“公子!太妃她……她带了朗家老夫人来了!去了主院!”
“朗家老夫人?朗将军的母亲?”
侍墨点头。
入画问道:“她也不是没来过府里,你为何如此惊慌?”
侍墨跺脚,急道:“因为!因为她们去找夫人说亲了!”
李观镜倒是在郡王妃跟前听说过太妃有意让李照影娶朗思语,此时侍墨如此着急,显然事情与李观镜有关了。果然,侍墨接下来的话惊掉了李观镜的下巴:“给公子说亲!”
“什么?!”入画失声惊呼。
“你没听错罢?”李观镜迟疑道,“议亲对象难道不是……”
“哎呀不会错!我亲耳听见的!”
余杭郡王府与朗府虽然十分熟悉,但婚娶大事,涉及两家声誉,所有的程序必然是严格照着六礼行事,断不会绕过家主去。如今太妃贸然带着朗家老夫人过来,李观镜乍听之下,也是十分激动,但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妃这么做,不过是用李观镜作为威胁,逼着郡王妃让步,好叫李照影能够迎娶朗思语。思及至此,李观镜起身出门,不是往主院的方向,而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寻谢韫书。
主院炸开了锅,谢韫书的院子却一派宁静。李观镜初次过来,发现这里竟然被种上了不少文竹,竹下有含苞秋菊,四君子之二相陪,尽显清雅。
谢韫书从屋内走出,李观镜道:“这个院子也只该给你住,其他人来,都显得吵闹。”
谢韫书微微一笑,道:“大表哥谬赞,韫书不过一介俗人罢了。”
李观镜亦是一笑,目光往院中侍女身上停了一瞬。
谢韫书会意,将人都遣了出去,尔后请李观镜进屋入座,问道:“柴小郎君走了?”
李观镜不答反问:“你既知她底细,为何还如此称呼?”
“我不知什么底细,只知她是怀瑾握瑜的人物,值得托付。”
“你想过将来么?”李观镜皱起眉头,道,“总有一日,你们是要分开的,届时你作何打算?在柴府蹉跎一生?”
谢韫书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大表哥既然视柴小郎君为知交好友,想必不会觉得天下女子都应当被拘在后院内宅。”
李观镜一愣,转而听明白了,他惊道:“你也要离开?”
“小时候,我一直住在后院中,除了女红,浑不知一门心思该扑向何处。后来我被接去钱塘,表哥教我读书写字,让我见识了许多从未想象过的美景:塞外的大漠孤烟,江南的长河日落……”谢韫书悠悠看向窗外,顿了片刻,收回目光,看向李观镜,道,“此番来长安的路上,诗句骈文化作了实景,我方知造化神功,非人力所能想象。人活一世并不容易,眼下的日子既然不快活,为何不干脆逃出去?去看遍世间的风景,见一见许多不同的人,如此,即便有一日死在半路,我也觉得心满意足,不枉活这一遭。”
李观镜难言心中惊愕,他知道谢韫书与李照影心意相通,如今二人要被生生拆散,谢韫书必然心痛不已,今日见她在李照影处落泪,更是印证了心中猜测。可是李观镜万万没想到,在谢韫书弱风扶柳的外表下,却是这样一颗坚韧的心。
谢韫书见李观镜不说话,以为他不为所动,不由自嘲地一笑,道:“一开始,我也被自己这些想法惊到,可是我越不去想,它越加在我心中生根。今日与大表哥说开,我也顾不得礼义廉耻了,成败在此一举,我绝不放弃!大表哥不必为难,你若不想答应,我也不会生出怨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