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工一进门,杨松涛先让他看药囊,医工略闻了闻,便重新盖好,道:“这是主家的秘方,草民一介外门弟子,不敢窥视其中奥妙。”
杨松涛问道:“有没有毒?”
医工回道:“李世子所中为奇毒,所以这压制之药中,有几位毒药混杂并不奇怪。”
杨松涛无法,便道:“那你帮他看看伤。”
元也登时紧张起来,他抬头看去,不期然瞥见杜浮筠对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幻觉,犹豫间,方医工已经到了面前,他只好伸出手,全身紧绷起来,随时准备撂倒屋里一众人等。
医工诊了片刻,又提出要看伤口,元也便让他看肩上伪造的“伤”。
杨松涛借机探身查看,看见剑伤之后,不禁咂舌,道:“怎么伤在这里?深不深?”
医工道:“还好未伤及要害,草民给世子开几服药调理气血,好早日养好伤口。”
元也这才相信杜浮筠早有安排了,他眨了眨眼,点头道:“好。”
杨松涛见元也这里没有异样,便令医工去检查饭菜,只见医工先看了看旁边的银簪,然后将碗端到鼻尖前,杨松涛奇道:“不是说丹毒没有气味么?”
医工放下碗,解释道:“丹毒的气味很淡,很多人难以察觉,因而才说无味,不过对于医者来说,这是必须要学会辨别的。”
“那你闻出什么了?”
“确实是丹毒。”医工说罢,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小刀,将碗中肉块切开来,将银针探入中心,只见银针很快变黑,便又道,“这毒不是被拌进去,而是炖煮时便加入了。”
杨松涛怒道:“胡说!这是府里的厨子,难道我的人会下毒么?”
医工一怔,不过并不见惶恐,垂头侍立一边。
杨松涛看向元也,正想开口辩驳,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是那几个去寻小红的人回来了,原本该带回饭菜的侍卫手中空空如也,首领直接半跪回道:“小红和她母亲都失踪了!”
杨松涛呵斥道:“什么叫失踪?好好的人在府里,怎么会失踪?!”
首领冷汗涔涔,道:“厨房里的人说,小红来前院送完饭,便没再回去,她母亲出来寻她,也不见了踪影。”
杨松涛整个呆住,他一向对自己治下信心十足,但这几个月却连番出事,现在就连眼皮子底下都不安稳了,莫非杜浮筠所说属实,运河一事真的有了不得的阴谋,所以幕后之人才要来暗害李观镜?如今自己的刺史府已经不是铁桶一块,若是李观镜在这里失了性命,自己丢官事小,恐怕要连累家人遭殃了!
杜浮筠冷静地提醒:“杨刺史,当务之急是戒严整个刺史府。”
杨松涛猛然站起,抬步往外走,边走便吩咐:“去将管事都叫来议事厅!”
侍卫领命而去,杨松涛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房内,道:“杜学士随我一道走罢?”
杜浮筠站在屋内,正抬头看着门框,听到杨松涛的话后,他收回目光,衣袖轻轻一动,尔后不再多留,抬步走出,来到杨松涛身边。
两人离开院子,杨松涛吩咐完在此地加派人手后,忍不住叹道:“或许你是对的,该早点送李世子走。”
杜浮筠沉默了片刻,道:“如今这般情形,若要出发,还请杨刺史调派折冲府兵护送,否则真不知路上还会发生什么变故。”
杨松涛见杜浮筠没有立刻赞同自己的话,而是提出建议,点了点头,心中对杜浮筠那点怀疑也消失殆尽,打算尽早安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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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丹毒就是砒/霜,又称“鹤顶红”
第112章
侍卫重新送来晚饭后,便将门带上了,院子重新归于沉寂之中。
元也这次确认饭菜无毒,安心地填报了肚子,尔后又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再来,这才松懈下来。经过一下午精神持续的高度紧张,元也实在是累坏了,现在整个人感觉比练了一下午功还要疲惫,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观镜早早给他定好了对策,面对这些人,沉默比辩解更有用,而对于元也自己,沉默也好过让他费脑筋去说话,如今只要露面和防备,后面自然会有人推着他走,而杜浮筠认出他后,也会安排好余下的一切——比如今晚刚刚发生的事。
傍晚时,那个名叫“小红”的小娘子提着篮子来送饭,因是府中老人,侍卫只简单看了看,便将饭端到了元也面前。元也谨记着不能随便吃喝,不过没等他查看饭菜,拿起筷子便发现了不对——两根筷子外表虽然一致,但其中一根筷子明显要比另一根轻。等侍卫离开后,元也折断轻的那一根,发现里面竟是中空,卷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看去,其上只有短短几句:勿食,银簪验之,静候,择机回都,竹留字。
元也想了片刻,终于明白这个“竹”应当是指杜浮筠。他低头闻了闻,辨别出饭菜中确实是丹毒,以银器来证明是可取的,不过他头上是玉簪,那么纸条所指,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元也掰裂另一根筷子,果然发现里面包裹着一根细长的银簪,将其往饭菜中一插,银簪很快变色,此后他耐心等着,没过多久,杨松涛和杜浮筠当真来了这里,便有了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
杨松涛走时,显然已经有些慌了,杜浮筠的目标想必快要达成,这点倒是与李观镜的期望不谋而合——此地天高皇帝远,不能让运河案在这里被定案,须得尽快回长安才是。
杜浮筠临走之前,曾经暗中向元也比了个“三”的手势,元也依照自己的理解,觉得杜浮筠应当说的是“三更来访”,于是开窗等候,窗外的两个侍卫回过头,有些莫名地看向他,元也干咳一声,道:“透透气。”
侍卫没有说话,但是元也明显感觉旁边几人往这边靠了靠,他一阵无言,心道这里围得如此严密,恐怕一只苍蝇也难飞进,杜浮筠所言当真是三更么?元也不知对方在打什么哑谜,猜了半天,根本没有方向可言,不由一阵心浮气躁,既担心自己猜不出会坏事,又后悔自告奋勇跑到这心眼窝里。他关上窗,气恼地往椅子上一靠,无神地瞪着房门,发了片刻呆后,眼神渐渐聚焦,落在门后那块八卦镜上——是了,杨松涛催促的时候,杜浮筠正看着这个地方,那他所说的三,是不是和八卦有关呢?
三,震卦,属东南。
元也对卦辞不了解,不过代表的方向还是知道的,杜浮筠知道他的水平,应当不会出太难的题,因此元也端起烛台,往屋子的东南角寻去,不料那里却空空如也,只有一扇窗户。元也不由又是一阵气馁,心道窗外肯定又是一堆守卫,最后抱着一丝希望推开了去,发现窗户竟然只能开到一半,原来东南方向是一堵紧挨着窗户的院墙。元也立刻来了精神,小心地探出头去,发现这里果然没有常驻的侍卫,只有偶尔巡逻的人会来看一眼,元也重新关上窗,顺手撤了窗锁,如果来了人,可以直接从外面开窗进来。
秋寒深重,夜雾也侵袭了刺史府,三更天后,困意会伴随着寒意加重,守卫一个晃神的功夫,便有一道黑影从东南方向的院墙跳下,潜入关押嫌犯的屋中。
屋内黑暗一片,黑衣人刚走了一步,便有一根簪子抵到了他的脖子上,簪子的主人邪恶低语:“阎王叫你三更死,岂敢留你到五更?”
黑衣人默默推开簪子,道:“元少侠好雅兴。”
“啧,无趣。”元也放下簪子,抱怨道,“你可真是叫我一顿好猜,差点没想到八卦的事。”
“我相信元少侠的聪明才智。”杜浮筠没空与他插科打诨,外间都是守卫,话说多了并不安全,敷衍一句后,便直奔主题,问道:“镜天现在何处?”
元也一愣,奇道:“你冒着么大险来,就为了问这个?”
“这不是小事。”
“他现在在诸暨养伤,过几天翊之会陪他一道去长安。”元也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他们路过九龙村时,会将沈辉一道带去长安。”
“沈辉?”杜浮筠在记忆中将此人找了出来,“那个证人在九龙村?哪一户?”
元也便将小南家的住址说了。
杜浮筠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多谢。”
元也指了指自己,问道:“我呢?你们今晚有什么安排?我现在可是两眼一抹黑。”
杜浮筠不禁笑道:“我正要说呢——方才议事厅里谈过了,杨刺史基本已经做下决定,这几日便派人护送你回长安。”
“回长安得走一个月罢?”元也挠了挠下巴,问道,“那这一路上,我都不能跟你们说话么?”
“这……”杜浮筠犹豫一瞬,实话实说,“我与卫郎中等人还有公务未了,不能随你一道走,不过陈珂会陪着你,他负责贴身照顾你的起居,说说话应当没事的。”
元也有些茫然:“你们不跟我一起啊?那……那回到长安,会发生什么?我该做什么?”
杜浮筠察觉到元也的无措,温声安抚道:“到长安后,你会被关入大理寺,我会修信一封,托陈珂带去给大理寺同僚,让他们帮忙照应你。另外郡王府也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只要回到长安,你就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不过这一路上,你却要小心些。”
“唔……”元也勉为其难道,“且听你的罢。”
杜浮筠又道:“方才你说翊之会陪着镜天回长安,想来你不会在大理寺留太久,镜天肯定会设法将你救出,不过他的计划,我却不大了解,也不知该如何配合,他是否有话让你带给我?”
元也摇了摇头,道:“李观镜确实说过回长安便将我替出来,还说他的什么什么好友在大理寺有亲信,让我别担心,其他就没说什么了,他自己脑子里也糊涂着呢,能说什么呀?”
杜浮筠沉默了片刻,忽地短促一笑,话语中带了一丝冷意:“原来齐王还有这一手。”
元也不解道:“齐王是谁?李观镜的那位好友么?”
“没什么。”杜浮筠岔开话题,道:“既然镜天这么说,那便按他叮嘱的去做罢。此间事了,我也会日夜兼程往回赶,争取在你到达长安之前追上你。”
“行,我就再憋一两个月罢。”想到长安,元也登时有些期待,“先前去五台山求药,我跟朗家那位小娘子约好了,等我到长安后去找她,原本以为要等个三年五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
杜浮筠眉头一挑,不过黑暗之中,并不为人所见,他问道:“朗詹的女儿?”
“对啊,金色曼陀罗的根,翊之还是受你指点才明白了。”
“没想到你们竟会结下交情……”杜浮筠将剩下的那句“不知是福是祸”拦在嘴边,转而问道,“辉灵丹如何了?”
“炼好了,李观镜随身带着呢,不过他现在身体不行,最好是等伤好得差不多才能拔毒。”
“既如此,太医院的药还得继续吃,我得快些让人给他送去。”杜浮筠果断道,“你将药囊给我罢。”
元也早想到了这个,伸手就将药囊递出,顺便将李观镜和谢翊之落脚的地点说了,然后道:“你要是找人,得快些去了,除去今天的份,他还剩四粒。原本我想着,哪天药快没了,便让他们强行拔毒,如今既然我能将消息传给你,那最好还是让他再养一养。”
杜浮筠由衷道:“镜天承你许多情,也不知该如何谢你。”
元也无所谓道:“那是他的事啦,你操什么心?”
杜浮筠被噎了噎,轻咳一声,顿了片刻,道:“你还有其他事需要说么?”
元也想了半晌,摇了摇头,道:“好像没有了。”
“那我走了,多谢你。”
元也便也客套道:“不必言谢。”
杜浮筠回到住处后,刚点起烛火,便有一个人影蹿了出来,急道:“杜学士,敢问我家公子如何了?”
“他人在诸暨,你带上这个药囊去找他。”杜浮筠说罢,见对方怔怔不语,知道他疑惑的是什么,但此事他不好多说,只能道,“郗郎君,李公子很快便要离开诸暨,你不抓紧动身,可就不定能再找到他了。”杜浮筠说罢,举起手中的药囊,道,“他的药还剩四天可用,我不会害你家公子,是真是假,你去诸暨一见便知。”
这人正是从颍州赶来的郗风,他一再与李观镜失之交臂,最终只能回到钱塘,不想却又听闻郡王府出事的谣言,便暂时藏在杜浮筠身边。
今日听闻李观镜归来,郗风混在人群中去见他,明明与李观镜对上了目光,自家公子却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很快从他身上扫了过去。郗风正疑惑间,杜浮筠又告知他,说那人不是自家公子,当日在颍州听完阎惜的话后,郗风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此时更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个当口,杜浮筠的坚持反倒让郗风稍稍冷静了些,想到当日在农田草亭里见到杜浮筠和李观镜时的情景,郗风最终决定相信他的话,于是接过了药囊,道:“我现在就出发,公子住在哪里?”
“诸暨县城,云飞客栈。”
第113章
郗风连夜赶往诸暨县,但在云飞客栈一连守了两日,都没能见到熟悉的身影,他怀揣着药囊,不禁开始怀疑起杜浮筠话中真伪来,渐渐地有些坐不住了。第三日清晨,郗风心急如焚地在大堂坐着,二楼有两人背着包裹下楼,他连忙看过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两张陌生的脸孔,他再次失望地坐了回去,味同嚼蜡地啃着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