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礼郃的目光被隔壁桌婴儿餐椅上的小朋友吸引,这个小男孩长得太可爱了,圆乎乎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围兜上居然还是西装领结的图案,整个小人儿憨态可掬。他看上去大概一岁多,讲话还不太清楚,却在努力表达,想要糖,想要小fafa,想要球……家长们在聊天拍照,他也不闹,抓着自己的勺子啃着玩儿。
有些苦涩的微笑,在白礼郃脸上浮现,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很难避免在这样的时刻想起自己那个还没出生便失去了的孩子。
就在白礼郃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之后不久,听到一声惊呼,只见孩子爸爸抱着他慌乱地叫“宝宝”,小孩胡乱挥着手,呼吸困难,脸色发紫。
“我是儿科医生。”白礼郃跑过去问,“他吃了什么?”
“不知道啊,我,我没看到,可能是每日坚果里面某个东西卡住了。”
白礼郃把孩子抱在自己腿上,趴着,抬起他的下巴,对着背部拍了几下。他的力气不小,拍得家长们心惊胆战。
随着小孩“哇”地哭出声,在场众人放下心来,孩子妈妈一边千恩万谢,一边心有余悸地抱着孩子哭。
白礼郃却跪在地上,拨弄孩子吐出来的东西,是一颗杏仁,已经碎了,其中一个大颗粒堵住了气管,但是这些拼凑不出接近完整的杏仁,如果不是嚼碎咽下一部分,就是气管内还有残留。
他说:“我感觉很大可能在支气管还有小颗粒的残留,不然你们跟我回医院做个检查看看?”
小孩还在哭,明显是被吓到了,哭声里夹着尖叫,小脸涨红,圆眼睛里全是泪。家长们都只顾着哄孩子,只有爸爸疑惑地问:“但是都吐出来了应该就没事了吧?孩子挺害怕去医院的。”
“最好还是检查一下放心。”
“您是哪个医院的?一定要去你们医院检查么?”
白礼郃听到这话,忙说:“哦不不不,当然不是给你们指定医院。这样,你们就近找一家,只要有儿科的就可以,尽快做个检查。记得挂急诊。”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白礼郃准备回医院了,他从电梯门的镜面里看到那个小男孩,坐在妈妈腿上,被喂着一口粥,他皱了皱眉头,这家人心还真大,居然可以像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坐下吃饭。他转身回去,对他们说:“这样吧,我也知道不能随意信任一个路人,你们跟我回医院,给孩子做个胸部CT,如果检查结果没有问题,不需要你们付一分钱,可以么?”看到家长们还是满脸的警惕,他接着说,“其实我也不是个爱多管闲事乐善好施的人,但因为我的身份就是儿科医生,我的职业敏感性和医德不允许放着不管。”
小男孩被带进了儿科急诊,做了CT,果然如白礼郃所料,在右侧支气管发现异物。在急诊刚刚抢救完病人的杨朔凑过来看了一眼片子,说:“可以用纤维支气管镜。”
“对。”白礼郃问,“咱们医院是请呼吸科还是介入科来做这个?”
杨朔微笑:“我来。”见白主任似乎有些犹豫,他又说,“PICU经常做纤支镜灌洗,取个异物没问题的。”
把小孩送去观察病房之后,杨朔跟白礼郃一起走回住院楼,路过便利店照例买了两杯咖啡,递给他一杯,问:“听说这孩子是白主任从饭店带来的?”
白礼郃喝了一口:“是啊,刚开始还被人当成医托了,觉得我可能是个骗子。”
杨朔惊讶:“不能够啊,您这面相一看就很值得信任。”
“他们是不是信任我无关紧要,我信任自己的判断。我宁愿判断失误给他们道歉,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孩子。人命关天呢,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其实不信任也可以理解,没有人愿意带孩子来医院‘试试看’有没有问题。”
“所以啊,没事最好,大不了搭上点儿CT检查费呗,又没几个钱。现在很多不正规的医院把医疗环境搞差了,普通民众总有一种‘进医院要花不少钱’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做个检查放心一些,总比拖成肺炎危及生命来的强吧。”
他们聊着,不约而同在住院楼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杨朔疑惑道:“不过这家人也挺奇怪,刚开始还不愿意来。现在很多家长都是紧张得厉害,一点风吹草动就往医院跑,儿童医院应该很常见。”
“是的,别提了,你看着儿童医院门诊全是人,实际上有大概13没必要来。所以说养育孩子,各有各的区别,有些过于谨慎小心,有些又太过粗枝大叶。”
“哈哈,孩子摊上什么样的父母,也是随机的。”
“可不么!”白礼郃带着些得意的神色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不少,意气风发的,“所以啊,不管他父母对我什么态度,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杨朔虽然觉得这话说得太过装模作样,但终究是救人一命:“白主任,幸好你坚持了。”
白礼郃感觉到一些赞赏的意思,轻笑了一声:“谢谢。”
杨朔笑道:“我觉得您有一种经典好莱坞电影的出场方式。”
“怎么说?”
“主角以一个反自然的方式出现,一开场救了一只猫咪,让人立刻感觉到这个人物有了亲切感,于是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合理的解释和支持。”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小杨主任觉得我是儿科的主角,并且在工作中会支持我?”
杨朔看了他一眼,立刻否认道:“我没这么说啊。首先我心目中儿科的主角是生病了的小朋友,其次是各位医生护士,最后才是行政领导;最关键的是,工作中我支持一切理性的善意的决定,而不是某个人。”
白礼郃笑了:“看来要得到小杨主任的认可,我还需要努力。”
杨朔也笑,他想,自己只是举了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居然还能聊出这些话题。事实上在医院,没有什么人能成为主角,只是在不同场景下的不同身份而已,但这位白主任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身份地位和认同感的渴望。
午后的气温不低,但有风,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冷,杨朔裹紧了他的白大褂,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主人做派,跟一旁的白礼郃完全不同,后者前倾着身子,手肘撑在腿上,好像随时起身就要走一样。
他们坐在门诊到住院楼的必经之路旁,远远看见穆之南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杨亚桐和几位不认识的学生,看样子应该是新来的实习生。他侧身向后说些什么,明显是看到他们了,却也没停下,只点了点头,便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
白礼郃也早早看到了他,原本已经直起身子做好了打招呼的准备,没曾想穆之南就这么走过去了,眼神又跟着他走了几步,才回头看杨朔,看着他嘴角不自觉浮出的一抹笑意,说了句:“穆之南比在学校的时候沉闷了不少。”
“是么?哪儿沉闷了没觉得啊,他回——”他想说回家,但意识到不妥,“回到值班室话还挺多的。”
“他话多?”
“当然,絮絮叨叨的,说饿了,抱怨累了,嫌刷手服粗糙了,挑剔手术室温度低了……总之这位爷哪儿哪儿都不满意。”
“看不出来,还挺难伺候。”
杨朔摇头,假装无奈:“唉,非常难取悦的一个人。”
冬天,似乎是一夜之间降临在这个海滨城市。杨朔在睡梦中被风的哨音吵醒,起床去阳台关窗。小区里的昏黄灯光,被剧烈摇晃的树影打造成了恐怖电影的效果,杨朔打了个寒战,加快脚步跑回房,推门便看见穆之南直着上半身,呆呆地坐在床上:“你去哪了?”
“……阳台,窗户没关有点吵。”
“你怎么不睡觉?”
“我睡我睡我这就睡。”他笑着跳上床。穆之南不再说什么,头搁在他肩膀旁边,似乎立刻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他推了推杨朔,含糊不清地说:“抱太紧了,好热。”
杨朔失笑:“这位爷,您昨儿个夜里嫌冷勒令我抱你睡,一睁眼就翻脸不认人啊。”
“嗯?有么?”
“还有么!你该不会是梦游吧,我去关个窗你就质问我去哪了不睡觉。”
穆之南的头脑混沌茫然,他说的这些恍惚中是有印象的,但实在想不起来,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杨朔突然凑过来,猝不及防地亲了他一口。
“哎——”
“特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儿,有点懵有点傻,一点都不像那个在手术室叱咤风云的大医生。”
“刚醒,脑子还没完全启动。”
“你知道你还有什么时候是这样的表情么?”
“什么时候?”
“刚做完。”
“切。”穆之南转身背对着他,把被子拽到鼻子下面,挡住半张脸,坚定地躺着。他总感觉闹钟没响就醒了仿佛吃了很大亏,非要躺到不得不起床的时刻。
“哎,聊会儿呗。”背后的声音显然已经有八九分清醒了。
“聊什么?”
“你上大学的时候什么样儿?”
“你不是看过照片么。”
“不是,我是说上大学都跟谁一起玩之类的。”
“裴兴文吧,前几年一起上课的时候,他是我们宿舍负责占座位的人,也就自然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或者出去玩。”
“那梁主任呢?”
穆之南打了个呵欠:“梁一成混在护理学院,因为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护理学院入学是要看照片的,长相至少要中等偏上才能录取,所以这家伙没事就去那边晃悠,假装邂逅帮女生们搬搬东西什么的。”
“哈哈,那白主任呢?”
穆之南这才明白他真正想问的,原来是这个人。
“在学生会认识的,帮了我不少,我很感激他,后来他毕业了,去了儿童医院,很少回学校,也很少能遇到。你知道的,不管在学校里多熟悉的人,一旦拉开了物理距离,关系就很难维持下去,尤其是那些年,连微信都没有,只有个手机号码。”
“你们那会儿,各自都有女朋友?”
穆之南认真回想了一下:“我没有,他好像有,但我们从来不交流这种事,又不是闺蜜。”
杨朔抱住他搂紧了一些,凑在他耳边轻叹了口气,似乎透露出一些遗憾,说:“真想抱抱十八岁的你。”
“十八岁的时候?那我应该会踹你一脚吧。”
杨朔笑着在被子里勾过他的脚:“那你还真打不过我。”他的手指从穆之南的后颈一路向下划,划到腰部又拐了个弯,摸到前面,“十八岁的你,一定不像现在似的撩都撩不热,那会儿……也是血气方刚的吧?”
穆之南被他揉搓出一阵一阵的酥麻感,仰头靠在他身上,心绪荡漾:“也……有吧。”
“那,怎么办?”杨朔一字一顿,亲昵地吻他的脖子。
“自己来。或者……拿出内外妇儿任何一本开始背,立刻就会陷入四大皆空的境界。”
第39章 一桩旧事
杨存道和穆之南师徒二人同一天上门诊,中午约了一起吃饭,算下来老杨自从受伤痊愈,只上专家门诊,出现在住院楼的次数越来越少。穆之南见到他显然心情很好,推荐他去爬某个不知名风景却不错的小山,但老杨还是关切地问他工作,问新来的主任怎么样,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棘手的病例,穆之南笑道:“老人家,不要每次来都跟检查作业一样好么,你这样我都不想跟你吃饭了。”
“你敢!”杨存道瞪他一眼,“最近手术多吗?”
“切。”穆之南不想接茬,把鱼腹上的刺挑出来,鱼肉放进老杨碗里,“哎师傅,最近遇到一个病人家属蛮有趣的。”
“哪儿有趣?”
“那天下午我去病房,遇到一个小男孩,才五六岁,说是12床的男朋友,问我是不是给12床做手术的医生。”
“嚯。”杨存道笑了笑,“现在的小孩可了不得。”
“特别逗,我就跟他聊了会儿,他说他们约好了,大学毕业就结婚,郑重其事的,非常可爱。”
杨存道瞥了他一眼:“只能羡慕人家孩子可爱了吧,你自己是没机会咯。”见穆之南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又问,“那他的小女朋友是什么病?”
“神经母细胞瘤。”
杨存道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穆之南忙说:“还好,L1期,手术很成功。”
“嗯,那挺好。”
提起这个病,老杨还有些心存芥蒂,那些天的每一个场景,他到现在还能时不时地想起。
那也是个神经母细胞瘤的孩子,恶性程度很高,有淋巴结转移,老杨和当年的儿童医院外科主任,也就是现在的院长沟通过治疗方案,但在手术过程中发现肿瘤已经越过脊柱中线,没办法完全清除,他们决定进行保守治疗,术后出现了严重感染,孩子不久便过世了。
这本不是医疗事故,却由于术前没有做到最准确的评估,患者死亡被追责,老杨站了出来,这件事最终以儿童医院承担赔偿责任,老杨被降职,暂停执业半年为结尾。
后来,虽然当事人都没有再提及,但莫名其妙地,医学院的儿科专业就分为了两个派系,一边在儿童医院,另一部分在以六附院儿科为主的各个附属医院,大家心照不宣,总感觉两方势如水火。
直到现在,事情过去差不多有十几年了,这桩旧事还在儿童医院和六附院之间传说着。说那个去世了的孩子,其实是某个位高权重的领导的孙子,关键是他的独生子意外过世,所以这个事故造成了人家断了香火,才有了这么严重的处分;又说老杨是被人设计陷害的,因为治疗方案不是他提出的,他只是去帮忙做了个手术,还不是主刀,结果却被处罚得最重,直接导致他那些年没办法顺利升职;还有传闻是六附院非常狡猾,明明是先去那里看的病,却被转到儿童医院,以至于后来没治好,就说是儿童医院的水平有问题;更有甚者,发展出一系列的后续,说当年那个孩子其实没死,治好了被偷偷带走,孩子妈妈还在路上见过,从那以后精神出了问题,隔三岔五去儿童医院要孩子……
明明这些年医疗纠纷也出现了不少例,却唯独这件,牵扯了两家医院仇怨的事流传至今。
老杨作为事件的主角,被迫站在了一个与儿童医院对立的位置,虽然他本人经常会在学校,在各个医疗交流场合遇到院长,私下里也有些交情,但舆论的走向不受控,两个人都很无奈。
这天下午,儿科的群里发了一条明天晚上聚餐的通知。以前聚餐通常都在赵芯瑜家的小酒馆,这次却选了Ritz-Carlton的景观餐厅,办得像个高端酒会,大家心知肚明,这应该是某个企业赞助的,都默默感叹这位新主任的人脉资源。
去小酒馆,他们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三五成群随意坐在哪儿都行,甚至还有窝在懒人沙发里以及躺在卡座上的,突然把这些人放在云层之上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他们的心也像这个高度一样没着没落,个个谨小慎微,连平时吵吵闹闹的小护士们都不大声说话了,靠在窗边拍照,小声交流。
白礼郃先打破僵局:“说起来,我和咱们医院其实还挺有渊源的,毕业之前,辅导员问我想去哪个医院实习,当时儿童医院和咱们儿科随我挑,哎我记得那会儿——”他转向穆之南,“穆主任,你当时也在吧,你说六附院儿科刚刚组建,不太成熟,建议我说儿童医院体量大,病人多,学习的机会也多,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我去了儿童医院,但是这家伙跑到了六附院,哈哈哈,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有没有,当时真是这样想的,我也想去,当年实习的表格填的都是儿童医院,但导师在这儿我也没办法。”杨朔看了看穆之南,他心里清楚这家伙又在发挥他一本正经胡扯的功力。
白礼郃接着说:“所以说有时候啊,机遇是隐藏着看不到的。现在,咱们儿科发展得这么好,陈百川已经是陈院长了,我还是个科主任,哈哈,你说是不是人算不如天算。”
看到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他笑的表情,他赶紧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不要这么严肃,我觉得咱们儿科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所以一有这个机会,我就跑来了。”白礼郃端起酒杯,“既然我来了,咱们以后就是相互支持的同事,你们记住,只管好好工作,出了问题我担着,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众人跟着他举杯。
杨朔凑在穆之南耳边,低声说:“你惨了,这哥们明里暗里地记恨你。”
穆之南说:“没有的事,开玩笑的。他在这儿就认识我,不拿我说事儿还能说谁。”
菜吃了不少,酒也喝了几轮,有人问:“白主任,他们都说您是这些年第一个从儿童医院到这儿来的主任,所以儿童医院跟咱们儿科是仇家的传说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又不是武林门派,哪有什么仇家,不过是教授导师不一样罢了,看着就跟老死不相往来似的,但私底下一起吃饭喝酒也都是经常的事儿。”
他想了想又说:“学术竞争当然是存在的,但肯定不像外面传得那么邪乎。所以你们都觉得我是在儿童医院出了什么事才到这儿来的?”
众人都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有个胆子大点儿的小护士说:“听说是因为离婚。”
“嗐,这我得澄清一下,婚是两年多以前离的,我前妻也确实是院长的女儿,但我们还是朋友,而且她现在已经再婚了,婚礼上我和她家亲戚坐一桌,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离开儿童医院的。”
前夫参加婚礼这种事,的确很少见。
又有人问:“那白主任有孩子么?”
白礼郃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但立刻就恢复了:“有过,很不幸,19周的时候胎停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当时检查发现我有染色体平衡易位,所以不适合生育孩子,除非做胚胎筛选,但当时我们俩心情都不太好,感情也出现了问题,就离婚了。”
说完,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一个男性,生殖方面有问题,是鲜少有人大大方方拿出来说的,而他谈起这件事,就像自己得的是个过敏性鼻炎似的,姚护士长笑得尴尬:“白主任,您也太坦诚了。”
白礼郃倒很自然,满脸笑意,还带着一些无辜:“是你们聊起来的啊,怎么实话实说还不行么?”
大家看这位主任确实很能聊,人也豁达,于是笑开了,一扫刚来时的拘谨,慢慢热络起来。
58楼的夜景很美,看得到山和海,穆之南的一杯酒,从开始吃饭端到现在一口没喝,此时站在窗边看灯塔,还握在手里,杨朔走到他身边接过杯子放在一旁,问:
“这一晚上,得不少钱吧。”
穆之南轻描淡写地说:“还好,不是周末节假日,不到十万。”
杨朔想起刚上楼,他熟门熟路地去卫生间洗手,再一听这话:“穆主任挺熟悉行情啊。”
“书画协会有时候会在这儿做活动,有些行业前辈也会在39楼最大的那个厅开个展,Ritz-Carlton跟文化系统很熟悉,所以常来。你有兴趣的话,下次一起来看看啊。”
“我?”杨朔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这种外行,万一有人跟我聊什么,我啥都不懂给你丢人。”
“不会的。”穆之南笑笑,“你虽然一看就是外行,但大家会以为这是个装文艺的富二代,不但不会嘲笑你,反而会巴结你然后狠狠地坑一把。”
“嚯,你们艺文界也这么见钱眼开啊。”
穆之南笑着把他带到一边,拐了个弯绕到一个柱子后面,狭窄逼仄,杨朔几乎贴在了玻璃幕墙上,他往下一看腿都软了:“哎哎别靠这么近啊感觉就快要掉下去了。”
“看那边。”
随着穆之南手指的方向,杨朔看到楼和楼的空隙中,有几栋房子。
“那是咱们家。”他说,“上次来这儿的时候,那帮人啰里啰嗦聊个没完,我就站这儿看风景,那天月亮很圆很亮,我在月亮升起的方向发现了咱们家小区,虽然看不清是哪栋楼,但有灯亮着,总觉得你在家等我。”
穆之南的眼睛弯起来,他站在柱子后面,只有一点侧光斜斜照过来,右边嘴角处一个小小的阴影若隐若现,那个浅浅的梨涡又出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杨朔的眼睛,坦然又直率:“那会儿我就想,好好的月圆之夜应该和爱人在一起,牵他的手在楼下散步,才对得起这花前月下的好风景,干嘛跟一群老头待在这里,后来我就偷偷溜走了。”
尾音轻巧上挑,有些狡黠。
杨朔的心因这双眼和这句话颤巍巍的,像夏天里吃了一颗冰葡萄,酸甜多汁,舌头上还撩拨了一丝凉意,他突然把面前魅惑自己的这个人往怀里一搂,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我现在也不想待在这儿了。”他凑到穆之南耳边,气声低沉,“想下楼开间房。”
“——怎么躲这儿来了?”白礼郃走进了他们的视线,笑吟吟地说,“你们俩回家再卿卿我我不行么。”
第40章 “这些你都忘了吗?”
凌晨四点半,杨朔被穆常宁的电话叫醒,说是一个早产儿有细菌性脑膜炎的症状,请小杨主任会诊。他揉着眼睛挠了挠头:“大小姐,PICU有医生在值夜班,为什么非要喊我,相煎何太急啊。”
穆之南翻了个身,抬头看他,迷蒙着眼。
他被这双眼勾住了魂魄,假装叹了口气说:“晚上伺候哥哥,天还没亮就被妹妹叫起来,我这是卖给你们家了!”
穆之南“啧”一声,屈起手臂轻轻捣他,紧接着笑了笑又睡下。
挂了电话,杨朔问:“你笑什么?”
“该剪头发了。”他打了个呵欠,“你的呆毛又站起来了,出去小心点,可能会接收到来自别的天体的信号。”
“哦是么。”杨朔胡乱抓了抓头发,拍拍穆之南让他接着睡,自己起床去了医院。
他没料到这个时间能在楼梯间见到白礼郃。
“白主任?您这是刚来还是没走?”
“哈哈,没走,昨晚上有个应酬,回来太晚了不想开车,就睡在值班室了。你怎么这么早,有急症?”
“对,产科请会诊,我去看看。”
杨朔已经走出去几步,又听白礼郃叫他:“哎小杨主任,改天有空的话,我请你和穆之南吃饭。”
他换好衣服进了PICU的大门,看到穆常宁说的那个孩子,才知道她为什么把自己叫来。
这小孩一只手就能捧起来的大小,像只幼猫,目测上去体重不足1.5kg,已经插了管,显然不只是脑膜炎,肺部应该也有问题。果然,他一拿到病历,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睡眠不足还有些困倦,一看到这些数据就立刻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