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路尔拉着他的衣袖要他起来,赫路弥斯拄着拐杖往屋后的废墟中躲藏,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屏住呼吸,感到夏路尔抓着他的手在轻轻颤抖,于是就用自己的手将它握住。
他们应该早一点走的,这里已经被搜刮干净,多留一天完全是因为他的犹豫不决。赫路弥斯后悔没有尽快离开,他听到与马蹄声一起传来的是甲胄和铁器的磨擦声。
赫路弥斯从废墟的缝隙间往外探望,看到两个身穿铠甲的骑手从小路而来。两人的甲胄不是黑色,多少让他松了口气,而且铠甲表面布满凹痕,没有纹章也没装饰,看来不是什么真正的骑士。
“你听见动静了吗?”当先的一个人停下来说,“我刚才看到有人在这里。”
“可能是狗。”另一个人说。
“狗不会这么快安静,野狗会到处乱跑,没那么谨慎小心。”
“那就是人咯?这个村子早就被毁了,还有什么人会躲在里面?”
“不是乞丐和流浪汉,那多半是逃犯。”
“说不定是悬赏令上的人。”
他们故意这么说,那么大声,丝毫不怕躲藏的人逃走。
赫路弥斯明白,这两个人已经看见了他和夏路尔,现在只不过想让他们自己走出来而已。
怎么办?他没有武器,就算有也打不过两个全副武装的对手。
还有夏路尔,他不能让夏路尔露面。虽然已经丢掉了乌有者的面具,但那张不寻常的脸庞一定会让人怀疑。万一他们听说过古都神殿的事——他们一定听过。
赫路弥斯低下头,在夏路尔耳边轻声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夏路尔想抓住他,但他非常坚定地摆脱了。
赫路弥斯抓起地上的泥土抹在脸上,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是个难民的模样,勉力控制住发抖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出废墟。
“只有你一个人吗?”先开口的那个人说。他有一张狭长的脸,下巴上胡子丛生,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疤。
“瞧他吓坏了。”另一个人长着灰头发,背上挂着圆形盾牌。两个人都还算年轻,不像土匪,可看起来也并非乐于助人的好心人。
赫路弥斯确实很害怕,他害怕的是这两个人也像毁掉这个村子的凶手一样心血来潮杀个把人取乐。
“两位老爷,我什么都没有。”
“他叫我老爷啊!”疤痕脸大笑起来,问他,“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饿极了。”赫路弥斯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如此自然地开口,“我想找点吃的。”
“这里有吃的吗?”
“后面的果园里有烂了的苹果,但那里有死人。”
灰头发骑着马去看了一眼,回来后说:“是死掉的村民。”
“该死的土匪,还没到末日就把到处都搞得像地狱。”疤痕脸对赫路弥斯说,“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赫路弥斯不敢抗拒,胆战心惊地抬起头。
这些流浪武士从前经过神殿门外,祭司长哈里布总是皱着眉说他们是些四处乱窜的老鼠。赫路弥斯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害怕在“老鼠”面前抬头仰视。
“他不是。”疤痕脸说。
“他肯定不是。”灰头发说,“现在整个兰斯洛的人都在找聆王,难道你觉得自己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只是经过一个废弃的村子就捡到五百金王吗?”
“虽然他不是,但我觉得他很可疑。”疤痕脸看着赫路弥斯说,“他要是个饿极了的难民,怎么还会偷偷摸摸把另一个人藏起来。”
赫路弥斯吃了一惊,疤痕脸已经策马向废墟的方向而去,他想转身阻止,却被灰头发从背后一把抓住按倒在地。
夏路尔,快跑。
赫路弥斯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但他觉得夏路尔一定能听到他的警告。然而除了马蹄声什么也没有,疤痕脸闯进废墟后突然勒住了马。
“那是什么怪物?”
赫路弥斯听到按住他的灰头发在喃喃自语,他不再挣扎,艰难地抬头往前望去,只见夏路尔站在废墟的阴影中,那张没有眼睛和鼻梁的苍白脸孔被影子映衬得更加恐怖。
机会稍纵即逝。
赫路弥斯伸手握住藏在身边的小刀,猛然向灰头发的腿上猛刺一刀。
不要怕,像杀那只狗一样。
赫路弥斯的眼前一片血红,听到灰头发猝不及防的一声惨叫后,不顾一切转身将对方扑倒在地。小刀刺进灰头发毫无保护的脖子,血像红色利箭一样射向远处。
疤痕脸回过神来,脸上的伤疤愤怒地扭曲着,怒吼着拔剑冲向赫路弥斯。
赫路弥斯挣扎着起来,浑身上下全是血和泥,他侥幸杀了一个,剩下的实在无能为力。疤痕脸不但会杀了他,也会杀了夏路尔。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箭。锐利的破空声中,疤痕脸向前猛冲的身姿往后一仰,箭头正中头颅,把他掀下马背。
塞洛斯知道自己偏离了路线。
本来他一直都在按照计划从多龙出发往北,虽然偶尔会因为突发意外而绕道,但总的来说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离正确的道路越来越远。
右手的箭伤似乎痊愈了,但被箭穿骨而过的空洞感依旧无法填补,且日以继夜地持续着烧灼般的剧痛。这只手已经没用了,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挥剑,无情冷酷地夺取生命。它抖抖嗦嗦、犹豫不决,火焰封存了伤口表面,却留下一个怀疑的通道。
他在赤里北部的荒原和树林徘徊,沿着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小路绕来绕去。
身后,珠岛始终默不作声地跟随着。
有一天,他仿佛从噩梦中醒来,决定完成使命,继续往石碑岛的方向前进。然而当天夜晚,他就毫无来由地发起高烧。右手剧痛难忍,他梦见从斑驳的伤口上钻出无数幽魂,一个又一个,有些他认识,有些则是全然陌生的面容。
幽魂们互相纠缠着爬向他,爬满他全身,啃噬他的血肉。
他疼得死去活来,忍不住呻吟求饶。
——你应该不愿意记住我的名字,我只是来寻找答案,如果你愿意说当然最好。
——有些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失去就是失去,骨肉也不会再长出来。
——今晚之前还没有答案,手脚就都没有了。
——这个人叫陶德,当了六十多年的皮匠,因为一直在昏暗的地方干活,现在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耳朵也不太灵。他可以在没有光的地方剥皮,光靠手指摸索就能剥下一整张皮。
——我叫塞洛斯·达坦,你可以憎恨我,但没什么用。
痛苦和昏迷中,塞洛斯感到身旁有一个柔软的身体,光滑的皮肤与他相偎,冰凉的触感让他燃烧的身心都恢复了平静。
他听到美妙的乐声,一瞬间,所有痛苦都消失不见。
塞洛斯想睁开眼睛,但乐声犹如一双轻柔但不容抗拒的手将他的眼睛蒙住。他的口鼻因为猛烈呼吸而干涩生疼,能用的只有耳朵了。
乐声笼罩着他,像甜美的泉水流过身旁,整个夜晚他都沉浸在美妙的奇景之中。
然而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喊,试图把他从梦中唤醒。
这个声音好刺耳,仿佛天籁中一个损坏的音符。
他怒吼。
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柔和动人的乐声,他安心地睡去。
第二天阴雨绵绵。
塞洛斯醒来时全身的力量都仿佛被高烧蒸发,既提不起剑也上不了马。
他越发阴沉。如果他还能举剑,没准真会一剑杀了身旁的珠岛,再把自己也杀了了事。
他杀过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生出自杀的念头。
珠岛躺在他身旁,发丝间的染料在细雨中褪色,沾染得到处都是。他看起来那么狼狈邋遢,和当初被关在黄金玫瑰鸟笼中的小鸟大相径庭。塞洛斯看到他的手掌有一道割开的血痕,伤口已经凝结,昨晚的乐声恐怕就来源于此。
塞洛斯想把他抓起来,质问他自己说过多少次,不准他再流一滴血,可又无法面对那双美丽的眼睛。
我到底如何才能摆脱他?
把他送到石碑岛,在那个小小的岛上守护他两年吗?
他根本不听话,想流血的时候随便怎样都能办到,在多龙城的时候公爵是怎么管教他的?
塞洛斯甚至觉得珠岛在用自己的血困住他。
他和多龙城主都忽略了这个外表美丽的生物是神的后代、远古遗族的血脉,怎么可能甘于被人禁锢、束缚而没有还手之力呢。
塞洛斯勉力抬起左手放在珠岛白皙的脖子上。
他用力一掐,珠岛立刻醒来,睁开眼睛望着他。
塞洛斯咬紧牙关,狠狠扼住他的喉咙,手指越收越紧。珠岛的脸上渐渐露出痛苦之色,但并未挣扎,反而任由他实施暴力。
这样就不会流血了,这样他死了也没人知道。
塞洛斯的心中升起一种解脱似的轻松。
他听见自己的低语:“我不能……”
话音未落,珠岛把手伸向他。塞洛斯以为他要反抗,但出乎意料,珠岛却把他拉向自己,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塞洛斯尝到血的滋味。
珠岛的血,顺着他的舌尖传递到嘴里。
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好像听到有鸟一族的声音。是珠岛在说话吗?
不,那声音并非耳朵听到,而是充盈在体内,弥漫在身心与灵魂之中。
有鸟一族的声音像他们的血之音一样动听。
——波艾之木枯死了。
生命终有时,远古一族也不例外。
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鸟之国度,因为有鸟一族的先祖日渐衰弱而枯萎。
但我们不是因为故土衰败而消亡,离开波艾之木后,有鸟一族试图寻找适宜居住的净土,但所到之处皆是绝境。
血终日流淌不尽,族人的声音也一个接一个沉寂,终于有一天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个死寂的世界之中,还有什么值得倾听。
珠岛的嘴唇柔软而温存,有鸟一族的血是清甜的,没有那些死囚犯人被审问时溅出的血那么腥臭,难怪往日的王族贵胄会迷恋他们的鲜血。不只是血之音,鸟族的血本身就令人痴迷。
他真正的名字是古都语洁净的意思。
那些死去的鸟族在歌唱,用他们的生命、血液,用灵魂和一切歌唱。
他们被关在笼中,囚于牢房,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将珍贵的血盛在美丽的容器中保存、售卖。
塞洛斯闭上眼睛,松开握紧的左手。
明明是那么美丽的天籁,他却因此流泪。
最后的鸟族,在逃亡中渐渐忘却过去的一切,但他的血记得。
他被带到这里或那里,乘车、坐船,在海上遇到暴风雨,流落到珠岛被多龙的士兵发现。
他经历的一切,塞洛斯都在这个吻中体会了一遍。
他动摇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颠沛流离的经历中多了个陌生的孩子。男孩幼稚又弱小,捧着别人的甲胄和武器在战场上奔跑。他想用这些死人的东西换取食物,却被毒打一顿赶出来,他们警告他再来就把他的两条腿都砍下来喂狗。
男孩尝过血肉的味道,他吃过……
塞洛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哭了又哭,眼泪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直到雨停,他的泪水才慢慢风干。珠岛在一旁守着他,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紧握着对方的手。
自从他学会用剑之后就再没有这样向任何人示弱,甚至还在有人的地方哭泣。软弱和眼泪难以取信于人,弗雷奥公爵正是因为他的冷漠和令行禁止才对他格外信赖重用。
可珠岛不在乎他的软弱,不在乎他的眼泪像细雨一样绵绵不断。
他吃了死尸胸膛中那颗还在跳动的心,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生出一副铁石心肠。可是并没有,无论他的外表多么坚不可摧,他的内心依然脆弱不堪。
“小鸟。”
塞洛斯低声喃喃自语,高烧过后声音尤为陌生。
珠岛低头望着他。
“你愿意去石碑岛吗?”
这是塞洛斯第一次询问他的意愿。
“那里会有很好的房子可以住,有仆从照顾你的一切。”
珠岛露出询问的神色,塞洛斯发现自己竟然可以领会他目光中的含义。
“我也会去,我会在那里保护你,直到……”
直到弗雷奥公爵命令他把珠岛送回多龙城,从此之后,他们都回归自己应有的位置——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刑讯官”,领主的“珍禽”、“玩物”。
珠岛没有回答,塞洛斯自己有了答案。
一旦他们去了石碑岛,再想反悔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那里一百多个岛民,还有公爵派去的守卫、仆从和侍女,每一个都是麻烦。
他动摇了。
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现在的一切,成了一城之主贴心的秘密护卫,现在却要为一只“小鸟”放弃所有。
值得吗?
不值得。
他当然知道,他拥有的来之不易,失去得却轻而易举。
但不值得的事总是令人欣快,花钱买一夜醉值得吗?醒来后只有宿醉的头痛,但饮酒时的快乐难以言表。塞洛斯不酗酒,可他理解那些醉生梦死的人,不过是为了满足一时的空缺罢了。
并不是因为珠岛吻了他,让他心旌摇曳不可自拔,而是他终于明白珠岛毫无恶意,是因为长久以来只有他一个人不惜受伤流血保护他。无论最终目的如何,是他把失去自由的鸟儿带出囚笼,给他一双走路不会受伤的鞋。山贼们蜂拥而来时,是他把珠岛挡在身后。
想到站在血腥战场中寻找新鲜心脏的自己,想到为了完成任务满手沾染的污秽,塞洛斯从心底掀起一阵难以抵挡的羞愧。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被眼前这只纯净的“鸟儿”认为是保护他的骑士。
“你的家在哪里?”
珠岛抬起头,望着南方。
传说中波艾之木在角尔的东南面,巨树已经枯萎倒塌,但巨大的树根仍在,现在成了一片幽深的森林遗迹。
“我送你回去吧。”
塞洛斯说,至于自己,他还没有去考虑更多。
珠岛拉着他,塞洛斯以为自己会虚弱无力,可是那么轻巧的力量却无法抗拒。他站起来,感到一阵轻松。
——去吧。
他仿佛听到珠岛和他的同伴们在说。
回家去。
第67章 醉心国事的亲王殿下
王座并没有卡尔克罗想象的那么舒适,只是远远看起来辉煌神圣罢了。
不过看到廷臣们都站在下面仰望自己,亲王殿下——代理国王陛下又开心起来。
把朝政改在下午是个好主意,这样他“周游世界”回来还能有时间再睡个回笼觉。一个人睡才是真正的睡觉,床上有另一个人就成了彻夜不眠的游戏。
卡尔克罗扫了一眼廷下众臣,不管他们内心如何不满、蔑视他这个国王代理,但至少表面上都做出毕恭毕敬的模样。他的身旁站着御前学士提达和近卫队长,两边是王族眷属、家臣和极受梭伦信任的重臣。接着是骑士和贵族们,卫兵手持武器一字排开,仆从、侍女和前来请愿申诉的人站在一起。
提达说今天来的人格外多,都是听闻国王陛下重病,暂时由王弟殿下代理国事而来的。
“他们是来看热闹啊。”卡尔克罗笑嘻嘻地说,“我看到米斯特了,那家伙有什么冤情要申诉,不会是被女人骗了钱吧?”
提达正要回答,亲王竟然向那个挤在人群最前面的嫖客挥了挥手以示亲切,对方也恬不知耻地大笑着和他打招呼。
“大人,您今天可真威风啊!”
“是吗?现在你可得叫我陛下了。”
“陛下,陛下。”
呼喊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妓女们的欢笑。
提达神情沉重,两边的重臣也都脸色铁青,其他人虽然觉得不太妥当,却无法就此表达不满,毕竟由卡尔克罗来替代国王本就该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好啦,有谁要请愿或是申诉吗?”
门外的平民们有的向前挤了挤,一个人站出来跪在廷前。
“陛下,小人有事请陛下裁断。”
“走近一点,站起来说,这么远我怎么听得到?”卡尔克罗转头问提达,“我哥哥平时也是隔着这么远和人说话吗?他耳朵好好啊。”
“国王陛下耳聪目明,您若听不清楚,我会代为复述。”
“提达,你虽然这么老了,耳朵也不错嘛!好了,我就在这里听,让他大声一点就行。”
御前学士问了请愿者的名字,这个人自称是城中石匠的儿子,站起来之后愤怒地控诉了某个贵族麾下的骑士强暴他的妻子,并且至今还霸占着那个可怜的女人不肯归还。
“你是说克雷纳爵士?他来了没有?”卡尔克罗到处搜寻也没见到当事人在场。
提达提醒他:“克雷纳爵士上个月痛失爱妻,已经病了很久。”
“哦,他老婆死了啊,所以才带病去抢别人的老婆。”卡尔克罗理解地点了点头,“这很合理。”
不等提达发表看法,亲王殿下已经郑重其事地转头问石匠的儿子:“你的妻子漂亮吗?”
“这……虽然小人的妻子比不上贵族老爷家的夫人小姐,但在小人眼中也算可爱。”
“我见过克雷纳爵士,他是个威武体面的骑士,在比武大会上赢过好几场骑枪赛。按理说他应该不愁没有女人喜欢。”
“小人亲眼看到丽兹在克雷尔爵士家中。”
“那强暴呢?你也看到了吗?”
“但是……”
“但是你的妻子甜美可爱,对你一心一意,怎么可能突然跑到别的男人家里!对不对?”卡尔克罗笑起来,“这个世上不靠蛮力得到女人芳心的方法多的是啊。这样吧,我下令让克雷纳爵士敞开家门三天,期间无论家属、护卫、仆从、侍女、奴隶都准许自由出入。如果你的小丽兹真的在那里,并且愿意回去,谁也不能阻止。”
他忽而转头问提达:“这样裁断怎么样?”
“克雷纳爵士恐怕会觉得受辱。”
“怎么会呢,要是证明那个女人是自愿住在他家,应该很得意才对。”
提达想告诉他这个世上的事不是只靠证明自己在女人面前有魅力都能解决的,但斟酌再三的话语最后却化成一声叹息。梭伦临走前嘱咐,无论他的弟弟如何胡闹,只要不把王座让给妓院老鸨,一切随他处置。
离这一天恐怕也不远了吧。
随后,卡尔克罗又裁断了一桩因为口角杀人的案子,下令允许死者的亲友挑出一个人选作为复仇者去杀回来,但只能杀凶手一个,杀错牵连别人也可依此方法复仇。
至于那些被卫兵巡逻时损坏了物品等小事,原来是不会有人特地赶到国王御前告状的,但今天为了看热闹而挤在门外的平民们亲眼见到前几件请愿申诉的结果如同儿戏,就大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卡尔克罗大方地一律赔钱给他们。
御前学士无力地提醒:“恐怕有人会趁机欺骗和讹诈。”
“是吗?大多数人应该不会这么坏吧!”
“晚上被偷了一头活猪这种事,不可能没人听到动静,直到早上才发现。”
“难道猪晚上不睡觉吗?”
站在身旁的侍卫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卡尔克罗丝毫不在意地转头看他,甚至认为这位平时寡言少语的队长是赞同自己的看法。
然而不管整个过程多么荒诞,最终这场由亲王殿下代理的仲裁还是令人满意地结束了,大多数人都得到了赔偿和判决。
提达执意告诫他不可开随意赔偿的口,凡事必须经过审理才能定夺。
“王兄每天也是这么一件件处理国事、仲裁法律,听他们没完没了地讲鸡鸭猪狗的琐事吗?”
“陛下不但要处理这些事,还得统御军队、清算国库、治理灾祸,所以才得早起。”
“那国王真不好当。”卡尔克罗并没有被兄长的勤政感动,反而庆幸自己只是个代理,没必要管那么多杂务,“好了,我现在要去城里走走,你不用跟着我。”
“您要去哪呢?”
“这个问题很好,刚才我坐在王座上的时候,看到有个穿红衣的少女在向我招手,并且喊了等我去找她。”卡尔克罗说,“我觉得她有点眼熟,你认识她吗?”
“我不认识。”
“那我自己去找吧。”
说着他就往宫殿外走去,走到半途,迎面而来几个身穿白衣的人。
“亲王殿下。”当先一人向他行礼问好。
卡尔克罗打量他一番,转头问提达:“这个人是谁?”
“荷忒斯大人是王城主神殿的新任主祭。”
“哦,听说前主祭大人被割喉了。”卡尔克罗又重新打量眼前的人,新任的主祭司并不比原来的年轻多少,他怀疑这些人是故意把胡子留得那么茂盛,好让人觉得自己睿智又慈爱。
“殿下,您要去哪?”
“怎么每个人都来问我去哪,王兄执政的时候可没管过我去哪啊。”卡尔克罗不满地说,“难道我当了国王陛下的代理反而没有出入宫廷和城里的自由了吗?”
“当然不是。”荷忒斯说,“但是听说国王陛下病重不能料理朝政,陛下是女神于人间的代言者,陛下重病,我应当代表神殿前来探望,并为陛下祈祷早日痊愈才是。”
“那就去神殿祈祷嘛!”卡尔克罗赶着去找那位娇俏的红衣少女,急不可待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被荷忒斯拦住去路。
“殿下不准我探望国王陛下?”
“你最好不要去,既然王兄病了,就让他好好休息。换成是我,生病了也不想见你这样的老头子,送几个年轻漂亮的侍女才对。提达,你去安排吧。”
“是,殿下。”御前学士无情地答应着,表示立刻安排漂亮侍女去照顾国王陛下。
荷忒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陛下究竟得了什么重病?”
“这个,我也不知道。”卡尔克罗笑着说,“既然连我都不知道,你也不必知道。王兄痊愈了自然会继续管理朝政,我还没有过完国王瘾,让我再多坐几天王座。还是说,荷忒斯大人,您也有什么需要国王陛下仲裁的不平事吗?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花点时间来听你讲讲好了。”
“是这样,今天由幽地古都神殿的信鸟送来的信,各地神殿的聆听者均无法获知聆王的下落,想请国王陛下下令搜寻,尽快找到能聆听远古先贤遗言的人。”
卡尔克罗饶有兴致地问:“荷忒斯大人,您相信末世预言是真的吗?”
“女神神谕如此,当然是真的。”
“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到那个能听遗言的人,我们就都完蛋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