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路尔向他比划着说明:“有人来。”
他的手势令赫路弥斯心惊,比琉卡也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
九骨握住血泪之一,让赫路弥斯和夏路尔先上马。
“你也去。”九骨对拿起弓箭的比琉卡说,“去保护他们,尽量跑远点。”
“可是……”
比琉卡想说每一次九骨都叫他先走,即使他努力学习弓箭和剑术也无济于事,事到临头自己总是那个被催促着先跑的人。可是这次,九骨给了他重要的任务,赫路弥斯和夏路尔需要人保护,这样安排合情合理。
“去吧。”九骨不容置疑地说,“小心点。”
“你也是。”比琉卡生怕自己动摇,说完后立刻转身。他让夏路尔坐在自己身后,赫路弥斯单独骑一匹马,三人一起往塔楼方向跑。
九骨浇灭篝火踢散枯枝,带着灰檀木躲进废墟角落。没多久,他看到一些穿黑袍的人影。他们把兜帽拉到额头,像一群寻找腐尸的乌鸦和鬣狗一样围拢来。
不是神殿骑士?
九骨握刀的手并未因此放松,只觉得这些家伙似曾相识。他想起在某个城市的地下,有同样身穿黑袍的人救过他。那人叫罗德艾,异教徒,死神克留斯的信仰者。
这里是死神的领地,信徒聚集于此并不意外。然而九骨没有因为罗德艾救过他就将这些人当没有恶意的朋友看待,反而感到这些异教徒的行为举止、言语目标都有暧昧之处,应该比防备神殿骑士更小心。
黑衣异教徒来到他们刚才生火的地方,其中一人扫视四周,面对九骨藏身之处说:“聆王的朋友,请到这里来。”
聆王的朋友。九骨心想,意思是指他一个人。
“来吧。克留斯神在黑暗中预见了你的一切动向。”
九骨数了数,约莫有二十来个,这点人还不足以被比琉卡和夏路尔称为“很多”。
应该还有其他人在。
他骤然心惊——克留斯神在黑暗中预见了他的动向,是否意味着他们也知道比琉卡此刻的去向?让他一个人保护夏路尔和赫路弥斯离开会不会反而中了敌人的诡计?
这是九骨少有的一次动摇,究竟该转身去追还是按住不动?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间,一支羽箭嗖一声飞来,落在身旁的朽木上。
漆黑的箭,箭身上有熟悉的羽翼徽章。
这是神殿骑士的箭,九骨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看到废墟中的憧憧黑影。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被包围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再躲藏。
“放下刀。”有人命令他。
九骨的目光往说话的人一扫,能看到的十几个黑衣骑士中六个长剑出鞘,另外五个拉开长弓搭着箭对准他,在他们周围是沉默不语的黑袍人。
“放下刀,你还可以活命。”第二次命令更严厉。罗德艾说过,女神与死神原本是一体,死亡是生命的影子,看来他们在末日来临前达成了不为人知的约定,生与死又回归到创世之初那样的和睦自洽。
克留斯神在黑暗中预见了你的动向。
难怪他和比琉卡屡屡遇险,不管多少次躲过神殿骑士和乌有者的追踪,尽量选择没有神殿、祭司和信徒的城镇村落旅行,避开不怀好意的佣兵和赏金猎手盯梢都无济于事。想来这一切和遍布各地的克留斯教徒不无关联。
九骨面对手握弓箭的神殿骑士骤然猛冲,对方立刻放箭。五支黑羽箭齐齐飞射,九骨伏身躲过,听到身后箭头没入泥地发出噗噗声。他一刻不停,继续冲向骑士群中挥舞长刀,惊起一片战马嘶鸣。六把剑一并朝他砍落,九骨躲开第一把,击飞第二把,双手握刀斩断第三把剑后,对着剩下的人连续几刀劈砍。
血雾弥漫在阴湿的空气中。
杀完两个神殿骑士,九骨抢上其中一个人的马。灰檀木早已机灵地向比琉卡离开的方向逃跑,这样最好,免得在混战中受伤。
骑上马后,九骨也跟着灰檀木飞奔的方向跑,只有神殿骑士在包围阻拦,身穿黑袍的克留斯教徒冷眼看他们拼斗。这些看似游离于战场之外的家伙萦绕着一股死气。九骨在罗德艾和希露莉莉身上并没有感到死神教徒的阴森诡异,眼前这群人却不一样,难道是因为他们更接近死神的缘故吗?
九骨一边冲刺一边思索。
他得到比琉卡身边去,有克留斯教徒在监视,分开显然不是好策略,尤其是让他独自保护赫路弥斯和夏路尔。也许不该到古罗利丹来,不该认为死神的领地会比别处安全。可除此之外还能去哪?比琉卡天真地以为只有古都神殿是敌人,事实上真心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一直在孤军奋战。
九骨挥开四面八方射来的箭,前方有人挡路,他格开一个人的剑,另一个就趁机袭击他的侧面。九骨扯紧缰绳,控制马匹转动身躯,避免被偷袭者一剑刺中,劈、砍、削、刺,身上渐渐被血浸透,头发和脸颊也血迹斑斑。
此时往黑暗塔楼飞奔的比琉卡感到抱着他的夏路尔一阵紧张。他本能地勒马,萤火立刻听话地放慢脚步,赫路弥斯没能及时停下,比琉卡在他经过身边时,替他拉住缰绳。
赫路弥斯惊魂未定,抬头见通往卡欧斯堡的道路上布满人影。
比琉卡拔剑望着那些诡异的黑影,对方的沉默令人不安,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骑在马上的人身穿乌黑甲胄,另一支队伍则是以兜帽遮住面具的乌有者。
这些神殿骑士与比琉卡之前所见都不同,他们的甲胄光洁簇新,头盔两旁点缀着黑羽翅膀,肩上披着同样黑色的斗篷,用一枚银饰扣别住。十几个乌有者的面具上画有黑翼图案,长袍绣满精美的银线纹饰,胯下的马也都俊美高大,隐隐显出高贵庄严。
“夏路尔。”
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从全副武装的神殿骑士中响起,比琉卡觉察到夏路尔因为这一声呼唤而颤抖不止。
“夏路尔,你为什么在那里?”
威严的声音来自一个同样身穿黑斗篷的人,他的兜帽已经放下,露出一头棕黑整齐的短发。赫路弥斯虽然不认识这个人,对方也暂时没做任何事,可他依然感到一阵害怕。这人叫出了夏路尔的名字,即使隔着面罩也能认得他,可见他们彼此间有多熟悉。
夏路尔说过乌有者没有名字,也没人会关心他们在做什么,神殿祭司统称他们为“孩子”,对外则称“聆者大人”,成为乌有者后再度被叫出本名,即是被神抛弃受惩罚之时。
“你要不要自己过来?我听说你在纳鲁斯的赛弥尔神殿和一个小祭司一起逃走。”
这个人每说一句,夏路尔就害怕得浑身一颤,可见深入骨髓的恐惧无法以意志抵抗。赫路弥斯甚至在想,会不会就是这个人动手夺走了夏路尔的一切,是他用尖锐的铁钩挖出那双动人的蓝眼睛,把丑陋和痛苦强加在无辜的少年身上。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赫路弥斯竟在如此阴沉的气氛中开口说道:“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夏路尔,他只是个普通人,是我的弟弟。”
“你是谁?”那人的目光轻蔑地向他一瞥,“就是那个叫赫路弥斯的小祭司,一个背叛女神诱骗聆者出逃的罪人吗?”
赫路弥斯从未想到一个人竟然能给人如此可怕的压力,刚才一瞬间燃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
“我忘了介绍自己,我叫布雷查诺·德恩。是古都神殿的神选祭司,最高祭司凡尔杰卡大人亲授我来这里等候迎接聆王大人。”
他说话语调稳重,还有几分慈爱悲悯,赫路弥斯却感觉毛骨悚然。神选祭司是为女神挑选使者而存在,乌有者、神殿骑士都由眼前这个外表慈祥,内心冰冷的人选出,他的一言一行就能决定一个孩子一生的命运。赫路弥斯想起羊皮纸卷上的故事,写下故事的伊洛恩也是神选祭司,却会因为一时私念心软不忍将捡来的孩子送去参加神前遴选。而眼前这个布雷查诺显然不是个会轻易改变心意的人。
“如果不做抵抗,我会允许你们不受拘束自由行动。但若有任何反抗行为,女神也将授权我行使正当惩罚。”
“他骗人。”赫路弥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比琉卡说,“女神是假的,他们都是骗子。”
布雷查诺的目光再度落到他身上:“第六羽翼团的骑士队长报告夏路尔逃走时我难以置信,他一直是听话乖巧的孩子,因此常常能听到比别人更多的声音。说实话,我不愿接受他背叛女神私自出逃的事实,现在看来你才是始作俑者。”
赫路弥斯发现自己在颤抖,不知道因为害怕还是愤怒。他以为古都神殿只是把夏路尔这样的孩子当成没有生命和情感的工具,可是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神选祭司记得每一个乌有者的名字,记得他们不同的性格和才能,却还是毫无怜悯之心地在他们健康长大、学会一切之后把他们送上祭台完成聆者仪式。
我该怎么办?
赫路弥斯恨自己没有插翅而飞的能力,不能带着夏路尔脱出重围,远离这片虚伪做作、令人作呕的土地。
“夏路尔不会跟你回去。”忽然,比琉卡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他把夏路尔挡在身后,自己以剑对敌,迎向布雷查诺和神殿骑士投来的视线。
“聆王大人。”神选祭司阴沉地说,“你的剑不该对着女神的信徒。”
“不要叫我聆王,要我说多少次才够。我不是聆王,夏路尔不是乌有者,赫路弥斯当不当祭司是他的自由。如果如你所说女神不但存在,还是慈爱的万物之母,那她不该授权你强迫别人做不愿做的事。”
“你还不能洞察世间真相,更该祈求女神指引。女神不会降罪于此刻蒙昧无知的你,只要放下剑,一切过往的错误都可以被宽宥。”
“被谁宽宥?祭司大人,是你还是你身边这些被神殿利用却浑然不觉的人?”
比琉卡向蓄势待发的神殿骑士望去,心中的悲哀多于畏惧。想到他们也是和自己一样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他竟有那么小小的一瞬间不那么憎恨了。
“当然是被神宽恕原谅。”布雷查诺脸上慈爱的笑意渐渐消失,变成庄严肃穆的神情,“我们在凡世犯下的错误唯有女神可以消弭。”
“赫路弥斯,你要跟紧我。”比琉卡说,“就像你和夏路尔逃出来时一样,那时也有神殿骑士在后面紧追不舍吧。”
赫路弥斯回答:“没这么多。”
比琉卡感到他还是害怕了,这样的害怕并不可耻。当他自己不会用剑和弓箭时,面对神殿骑士的心情也只有说不出的恐惧。
这时,坐在他身后的夏路尔松开了双手。比琉卡侧头去看,见夏路尔把手伸向另一匹马上的赫路弥斯。
——他要和赫路弥斯在一起。
比琉卡反应过来让萤火靠近些。赫路弥斯伸手迎接,夏路尔就这样从萤火背上跨到他身后。
他有信任的人。这很好。
比琉卡喜欢人们相互关心信任,而且坚信自己相信的人也会很快赶到,在此之前他得肩负起保护每个人的责任。他的决心被看到了,布雷查诺抬起手轻轻挥下,两边的神殿骑士立刻逼近。神选祭司留下命令:“不准伤害聆王,其他人可以酌情活捉。”
比琉卡拉开弓弦将开战之箭射向头一个疾驰而来的黑影。这绝非虚张声势的一箭,也不是慌乱中随意射出的一箭,箭身划破夜色,像黑色的流星,拖着决绝的影子射向敌人。一声轻响淹没在马蹄和甲胄磨擦声中,箭头穿过头盔的缝隙射穿眼珠,余势将骑士射得往后一仰摔下马背。
接下去,比琉卡只记得敌人从四面八方围拢,他拉起萤火踩翻一人,拔剑朝围攻的黑影挥砍。战斗中,他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天赐的力量,每个人影都那么清晰地晃过,他听到剑风阵阵,看到剑光夺目,闻到钢铁交击时火花的焦灼味。他躲开偷袭,向落单的敌人冲刺,为赫路弥斯和夏路尔拓开一条血路。
布雷查诺下令不准神殿骑士伤害他,他们人数占上风,但“不伤害聆王”是比琉卡唯一和最大的优势。抓住聆王是第一要务,也有小部分人被指派去对付赫路弥斯和夏路尔。一个骑士冲到赫路弥斯面前,举剑斩向马脖子。赫路弥斯慌乱之际拉扯缰绳调转马头,反而把自己暴露在对方剑下。
这剑不止会把他劈成两半,连抱着他的夏路尔也将失去一条手臂。
“夏路尔,放手。”赫路弥斯喊,可夏路尔充耳不闻,仍然死死抱紧他。危急关头,比琉卡闯进双方的空隙,来不及用剑抵挡就干脆挺起胸膛以身挡剑。
神殿骑士的剑锋差点就落在他身上,发现剑下的人是聆王又勉强偏转。这下实在有些措手不及,比琉卡趁他摇晃着维持平衡的一刻,将剑由下至上洞穿他的喉咙,随后夺走长剑丢给身后的赫路弥斯。
“有人要杀你,你就先杀了他。”
赫路弥斯捧着比琉卡丢来的剑,这是离开珀利温后他再一次碰到武器。这把剑沾满主人的鲜血,显得格外丑恶狰狞。
谁要杀我和夏路尔,就先杀了他。多么简单的道理,不动手只有死,拼命还有一线生机。
赫路弥斯牢牢握住剑柄,一个黑衣骑士从侧面而来,他本能地抬手阻挡。
“当”一声并不响亮撞击,赫路弥斯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他震惊得无以复加,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比琉卡尽量靠近,只要他挡在前面,神殿骑士的剑就不敢轻易落下。
可这样的冒险只能抵挡一时,几个骑士支走他,砍断赫路弥斯胯下坐骑的腿,把马背上的人拖下来。他们强行掰开夏路尔的手,让他和赫路弥斯分离。比琉卡想救援,却被两把发亮的剑挡回来。
赫路弥斯和夏路尔分别被按住,比琉卡焦急万分,忽然胯下一下剧烈颠簸,是萤火的前腿中了一剑。他的爱马发出惨叫,屈膝跪在泥泞的地面上。萤火试图挣扎着站起,又被一旁飞来的箭矢射中脖颈。
“不,不要。”比琉卡狂喊,不要杀他的马。可他们并不要他的马活着,只有聆王不能伤害,其余都可以酌情处置。
正当比琉卡强忍悲痛从马上跳下来时,一支箭从背后飞射而至,正中眼前想挥剑斩下马首的骑士的头颅。
比琉卡擦干脸上的血泪,转头看见浑身浴血的九骨抓着另一支箭拉满弓弦。
第126章 绝境
九骨射光手中所有的箭,每支箭都带走一条神殿骑士的性命,随后便扔掉无箭可用的弓,握住了涂满鲜血的血泪之一。
他沉默不语,像个杀戮者的幽灵,身下所骑的黑马也浑身鲜血,双眼冒着异样的红光。
“九骨……”比琉卡以剑支起身体向他呼唤。
九骨看见他,立刻直冲而来。他冲刺得如此迅猛,比琉卡几乎以为自己也要被撞翻,却没有因为害怕闭上眼睛,反而伸出空着的左手,等九骨经过时一把将他拉上马背。
“赫路弥斯和夏路尔在那!”比琉卡指着被神殿骑士按在地上的人。九骨夹紧马腹,对那个抓住赫路弥斯的骑士当头一击。比琉卡看到被砍飞的头颅滚落在地,脖颈中喷出的血溅得周围一片血腥。
赫路弥斯挣扎着站起,踉跄扑向夏路尔。九骨比他抢先一步来到两个骑士面前,挥刀砍翻一个,刺穿另一个的喉咙。夏路尔被抓住时,半幅面具已不知去向,露出了被泥泞沾污的脸庞。他惊恐地挣扎,双手在地面抓出几道指痕。
赫路弥斯抱住他,比琉卡大喊:“快上马。”
两边都有神殿骑士留下的黑马,赫路弥斯慌忙把夏路尔推上马背,自己上去时险些摔下,第二次才勉强坐稳。
九骨抬脚朝马屁股上猛踢一脚,马儿长声嘶鸣,发疯似的往前横冲直撞。比琉卡重新拿起自己的弓箭,对准试图拦路的神殿骑士一阵猛射。赫路弥斯与夏路尔眼前无人阻拦,道路立刻顺畅起来。
抓住这个机会,抓住这个机会。
比琉卡在心中呐喊,只要这次逃出包围,他们绝不再这么大意。
只要离开这里,他们还能……
还能……
还能去哪里呢?
快跑啊。
萤火在背后哀鸣,它跑不了了。比琉卡眼中充满泪水,还没有滑落就被冷风吹干,然后硬起心肠继续射箭。眼看赫路弥斯和夏路尔就要冲入前方无人的深林,忽然迎面而来一个身穿银色甲胄的骑士。他左手配着一面漆成蓝色的盾牌,中间画着银色藤蔓和宝冠纹章。赫路弥斯的马冲到他跟前时,这个骑士抬起手以盾牌对着马的头部撞了一下。
巨大的响声,伴随着马儿尖叫摔倒的声音。
赫路弥斯匆忙中回身抱紧夏路尔,落地的瞬间让自己的背撞向地面。一阵剧烈的疼痛,如此熟悉,仿佛时间又回到他们刚离开赛弥尔神殿的那一刻。赫路弥斯昏昏沉沉地想,他和夏路尔骑马奔逃,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神殿骑士。他记得当初自己也是这样被甩下马背,一路翻滚摔断了小腿。这一次是哪一根骨头断了。夏路尔,夏路尔,你在哪?
他感到自己被两个人拉起来跪在地上,剧痛令他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一阵,视线才慢慢恢复,他看见一把锋利的长剑斜插在身前,剑刃紧贴着他的脖子。身旁咫尺的距离,夏路尔也同样被长剑压得跪在地上,执剑者穿着金属护腿的靴子,并非神殿骑士。
赫路弥斯想抬头看一眼,但只轻轻一动,剑锋就在皮肤上留下血痕。
“我劝你不要乱动。”头顶的声音说,“这样对你才有好处。”
是的,赫路弥斯很清楚,他一直被哈里布教导要听话,尤其是听从女神的指示。尽管那老家伙自己也说不清女神究竟指示了什么,但女神不会有错。
错的永远是我。
赫路弥斯咬紧牙关,尝到嘴里血的滋味。
比琉卡的心在那一刻犹如半空坠落,赫路弥斯和夏路尔的马被那么轻巧的一下砸得半死,人也立刻落入敌方之手。即使他和九骨能冲出重围,难道就任由他们被抓走吗?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又重新填满,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神殿骑士,眼前是全副武装的军队。比琉卡听到九骨在喘息,面对蜂拥而至的敌人,他已经十分疲惫。
弓弦振动声响起,连续不断的箭矢随之而来。九骨斩落几支箭,更多箭却射向他胯下的马。黑马瞬间成了箭靶,九骨揽住比琉卡从摔倒的马上跳下,还没站稳脚跟就有数个敌人上前夹击。
比琉卡庆幸九骨骑的不是灰檀木,他已经失去了萤火,不能再失去更多。
九骨挥去刀上的血珠对他说:“不要离开我身边,照顾好自己。”
“他们不敢杀我,我可以……”
“他们不杀你,但可以让你永远跑不掉。”
这是比琉卡第一次察觉九骨的焦虑和担忧。是啊,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靠两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逃脱?比琉卡不愿再增加他的烦扰,振作精神握紧长剑。
敌人围拢而来,九骨踢倒一个,踩在对方身上继续往人群中砍杀。比琉卡看准那些从背后、侧面偷袭的人予以回击。起初神殿骑士都会避免对他下重手,时刻牢记布雷查诺的命令“不准伤害聆王”,可随着被九骨斩杀的同伴越来越多,尸横遍野,这些不畏生死的女神骑士也失去了无畏和镇定。比琉卡的剑朝一个敌人颈边挥去,目光和对方视线相碰,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泛着血光。是憎恨吗?
比琉卡一时惊讶于对方也有人的情感,这双眼睛颠覆了他对神殿骑士一贯而来的印象,像一把杀人的凶器忽然有了生命。然而生死一瞬,比琉卡的剑划过他的下颚,在喉结上方撕开一道血口,对方的剑也毫不留情,对准他的手臂落下。
死亡面前,神圣的命令并没有那么重要。
当一声,对手的剑被挡开了。血雨掩住比琉卡的眼睛,他感到肩膀被人抓住,想挣扎又被地上的尸体绊倒,紧接着更多双手试图将他和九骨分开。
——不要离开我身边。
这是比琉卡唯一记得的话。
挣扎与混战中,不知谁的剑还是护手撞到他的额头,血从伤口流出,缓缓流过眼睛、滑过面颊,顺着下巴落在地面。比琉卡感到一阵晕眩,面对眼前憧憧黑影,他根本无法冷静地抓住对方的破绽,只能凭借本能劈砍突刺,想方设法挣脱这堵密不透风的人墙。所有九骨教导过的技巧都白费了,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些最莽撞、粗鲁、无知的混混们惯用的伎俩,去砍、去撞、去踢,甚至去撕咬。
他们刚按住他,一阵血雨从天而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一只手把他从人群中拔出来,比琉卡感到自己跌进了熟悉的怀抱,听到起伏的胸膛中传来的心跳声。
九骨身上的血腥味更浓厚,呼吸更沉重,目光却越来越冷冽。
“你们逃不掉。”布雷查诺不知什么时候又骑着马回到人墙外,居高临下地旁观这场混战。
九骨向他投去一瞥,布雷查诺说:“受女神护佑的神殿骑士、王国骑兵、士兵和弓手都在这里。若是聆王摆脱蛊惑,愿意重归女神怀抱,所有杀戮会立刻终止。”
绝望如乌云般笼罩在上空。
一个人再强大,面对数以千倍的敌人也只有死亡一途。他们会杀了九骨。比琉卡悲哀地想,他们会夺走一切——杀了他最爱的人,带走他,处置背叛女神的赫路弥斯和夏路尔。
布雷查诺似乎笑了,不,他不可能笑:“或者你有办法杀了所有人。万物之神众相合一,战争与技艺女神兰提加护于勇敢的战士,赢了,即是帕涅丝女神的意志给你们自由。”
瘸腿安德忧心忡忡地从斗篷兜帽下眺望幽黑的森林。
众所周知,古罗利丹的领土被死神湖、暗泽和神痕森林覆盖,终日不见天光,处处隐藏着凶险,也诞生了数不清的恐怖传说。
“前面有什么?”
“难道您没有留意身穿黑袍的人越来越多吗?这里已经是死神克留斯的领地了。”
“我留意到了,那些穿黑袍的家伙都是死神教的信徒?”
“当着他们的面得说不朽之神。”瘸腿从到达古罗利丹就开始劝说梭伦不要进入暗泽,想去幽地有很多方法,穿越神痕森林和冰封湾是最差的选择。可他不愧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很快明白梭伦和布兰修法的目标并非他们自己口中所说的“朝圣”,而是亦步亦趋地跟随聆王的脚步前行,至于这么做的目的,他还在反复揣摩猜测。
“听说神痕森林的范围在不断扩大,当地人深信是由于邪神克留斯的死气侵蚀导致,只要死神还没完全恢复神创之初的伤势,进入神痕森林中的生命就都会被夺走,古罗利丹也终将成为一片寂静的死地。”
“你很会讲故事,安德。”
“您爱听,我还能再多讲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