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路弥斯拉着夏路尔在“黑暗与阴影”中坐下,先取掉自己的头盔,再去掀对方的面具。这样应该暂时安全了,他情不自禁地亲吻夏路尔冰冷的嘴唇,后者温柔地回应,以此温暖彼此饱受寒冷、千疮百孔的心。
“九骨他们逃出来的话,你能听到声音吧?”
夏路尔点头,只要听得到就能提前准备。
今天之内必定会有结果,无论是聆王妥协让步,遵照神殿要求倾听了神谕,还是九骨和塞洛斯救出比琉卡闯出幽地。更进一步说,等到末日降临那一刻,真相与谎言、胜利与失败、生与死,一切一切都会见分晓。
赫路弥斯坐在神像脚下的高台边,不安地凝视眼前纤尘不染的地板。
刚安定下来没多久,突然长廊的那一头传来开门的声音。赫路弥斯徒然一惊,是谁?如果只是仆从的话或许自己还能对付。
他握住手边的长剑,寻思着有没有可能趁其不备取了对方的性命。
这个念头让他反胃,杀强盗匪徒,甚至神殿骑士和乌有者都情有可原,可对一个无辜的仆从心生恶念让他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算了吧,反正他已经犯了那么多错误,早就不可饶恕。
赫路弥斯轻轻把剑拔出一点,这时另一个声音让他的心沉入地底。是盔甲摩擦声,是长靴踏在地板上的响声。
来的不是仆从,而是神殿骑士?这样即使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赫路弥斯也没有把握一击得手。
“还没有找到吗?”一个人在问。
希望彻底覆灭,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已经让所有人都去找了,现在还没有下落。”
赫路弥斯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往门边望去,看到身穿黑甲、肩披斗篷的神殿骑士一只手抱着头盔,一只手扶剑面对神像与另一个穿着白袍的祭司说话。夏路尔认出了那是哈伦·奥梅拉,乌有者导师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赫路弥斯的手掌。
哈伦的语调中带着极其厌恶的情绪,责备对方:“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们不但让人从地牢逃走,还由得他们带走了夏路尔。”
“是我的失误。”骑士坦然承认,“我会在仪式开始前把人找回来。”
“最好是这样。他们之中有人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有人胆小懦弱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夏路尔……他熟悉古都神殿,知道不少秘密,找个地方躲起来易如反掌,要是因此破坏了聆听仪式,我们都会受罚。”
“我明白。”骑士回答,“不过我不认为一个濒死的重伤者有力气杀了乔伦·贝利洛斯队长、两个牢房守卫和两个神殿骑士。”
“还有个背聆者。”
“那反而不足为道。他们穿走了三个人的甲胄,除了逃走的两人之外应该还有潜藏的接应者。”
“那就把他找出来。”哈伦说,“清点骑士团的人数,各自验证所属的聆听者,尤其是此刻在聆王身边的人,绝不能让他们扰乱仪式。”
骑士答应了,正要转身出去,忽然又回过头来问:“奥梅拉大人,您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事……”
对夏路尔来说,这位乌有者的导师是个与其他祭司截然不同的人,不近人情、刻板粗暴,丝毫没有神职者的慈爱。可是面对如此一个无关现状的问题,哈伦·奥梅拉却没有发火,只是若有所思地说:“我担心坚信的皆是虚无,虚幻的又是真实,我担心真相无人能接受,你明白吗?”
骑士犹疑了片刻,赫路弥斯觉察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费解之情,可是哈伦的话却在他心中激荡。
真相?什么真相?
他已站在半山腰处,足够看清周围的一切。
穿黑衣的骑士、穿白袍的祭司、穿银甲的军队和皑皑白雪。
只是没有九骨,没有赫路弥斯,也没有夏路尔。
“他们在哪?”比琉卡在人群中认出那个自称学者的老人费耶萨,“你答应过我,要让我在仪式上见到他们。”
费耶萨从纷纷后退的祭司中间穿过,来到比琉卡面前。
他依然是那副慈祥睿智的模样,只是走在通往聆听仪式的道路上又添了几分肃穆。
“我按约定请祭司安排了今天的仪式,但是早上发生一些意外。”
比琉卡的心骤然一紧,担心从老人嘴里会说出他不愿听的噩耗。
“孩子,别害怕,你的脸白得像雪一样。”
费耶萨伸出同样苍白枯瘦的手,将比琉卡冰冷的手掌握住:“我陪你走一段吧。”
比琉卡本想挣脱,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费耶萨还有别的话要说,并且这些话并不愿意被身边的人听到。
“你骗了我。”
“没有,我只能告诉你,他们或许没办法立刻来见你了。”
“那我也不去聆听神谕。”
“如果我说,他们无法到来是因为已经逃走了,你会不会感到高兴一点?”
比琉卡真想看穿他,想知道他究竟是真的仁慈和蔼还是虚伪恶毒,那张说起故事扣人心弦的嘴里到底是真话还是谎言。
“九骨伤得那么重怎么可能逃走?”还有赫路弥斯和夏路尔,都被严加看管着,比琉卡不信他们能同时逃出牢狱。
“有个人接应了他们,或许也是你认识的人。总之祭司和骑士都找不到他们。”老人的目光往下一瞥,低声说,“你的朋友们就在人群里看着你,随时准备把你救走。”
“你为什么这么说?”比琉卡警惕地问,他更加怀疑这个神秘老人的身份。为什么他能让神殿骑士和祭司乖乖听话,又能在如此重要的仪式中途与“聆王”同行私语。费耶萨真的只是如自己所说的一个曾经的死神教徒,如今在古都神殿钻研学术的学者吗?
“我在黑暗中看到了你,孩子。”费耶萨说,“还有女神,然而我不能洞悉女神的谕言,只有你可以。”
“黑暗?哪里的黑暗?”
“在我仍是死神信徒的时候,为了与不朽之神相见,曾有过一段濒死经历。我在死亡的黑暗中看到你。你,以及死神的使者。”
比琉卡忽然想起布雷查诺说过有一个祭司在梦中预知了聆王的存在,可又说那个祭司已经不在了。他一直以为不在的意思是死了,仔细体味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不再虔诚侍奉。无论如何,费耶萨都不像祭司,比琉卡隐约觉得他对女神的态度十分暧昧,这种怪异的气氛由小及大,像涟漪般扩散,震荡至整个古都神殿。
寂静伴随着身后沙沙的脚步声,比琉卡终于有了一种远离人世,孤身前往未知之地的感觉,连冰雪都没那么刺骨寒冷了。
“黑暗中,我祈求女神给我指引,她说了什么,然而我与她无法共鸣,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费解不已。”
“你在弥留之际见到她,是你快死的时候产生的幻觉还是梦?”
“是梦也不是梦。”费耶萨说,“可以这么说,当她出现在你面前时,你醒着也是梦,而当她进入你的梦里,睡着了也会清醒。”
“我听说有一种香料点燃后让人似梦似醒,祭司祈祷时都会用到。”
“有时候会用,但真正的先知和神使总是时刻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样才能牢牢记住神谕。”费耶萨说,“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失败了,世世代代,一直试图听懂女神的话,然而得到的却只有只字片语,几百年、上千年,祭司们试着把神谕的片段拼凑起来。”
显而易见,他们都失败了,所谓的神谕也成了游离于祭司、信徒和异教者之间的传说。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听到?”
“你有做过梦吗?孩子。”
“没有人不做梦。”
“你的梦和别人不一样,对吗?”费耶萨的手掌越来越热,比琉卡惊讶于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竟然如此温暖,“凡人的梦似是而非,既不连贯也没有道理,但你的梦如临其境,你不但能与梦中人交谈,能倾听他的话语,甚至在梦醒后它的余韵仍能影响现实。”
比琉卡无法否认,事实上他一直分不清伐木者究竟是梦还是真实,而伐木者的每一次暗示都在梦境之外有了印证。更何况还有远古巨兽的梦,第一次见到无名之主时他并未睡着,巨狼从血池中站起来,骨骸化身为身披毛发的巨兽,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至今也是不解之谜。
不只他的梦与众不同,与无名之主立下誓约的九骨也会在梦中与巨狼相见。
是梦也不是梦。
恍惚间,他看到身旁握着他手掌的费耶萨双眼凹陷,眼眶一片漆黑,赫然是一具骷髅的模样。
比琉卡惊诧地挣开手后退一步。费耶萨那慈祥的面容又恢复了,微笑着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比琉卡回答,如果费耶萨想说服他去聆听神谕,那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他想搞清楚真相,或许就在眼前,就在不远的地方。
然而九骨浑身是血拄着血泪之一走向他的模样更鲜明,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惨烈的一幕。
“我要见他们。”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们已经逃走了。还是你想让骑士们都去找,搜遍神殿的每个角落,把他们找出来押到你面前呢?”
比琉卡当然希望九骨真的逃走,可又觉得希望渺茫。费耶萨给他出了个无解的难题,无形之中让他明白自己无论何时都是个稚嫩的孩子,面对老谋深算的对手很难有占据上风的机会。
“继续走吧,希望你可以自愿地往前走,否则总有人会让你不得不走向祭台。”费耶萨的语调流露着真心的劝解,“我还希望你能听到神谕,如实传达给世人,这样伤害才会不再发生。如果你的朋友也像你一样愿意付出所有来救你,那他们就一定会在人群中看着你,等待时机。你显得过于痛苦焦虑,会让他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
比琉卡一眼望去没有看到神殿骑士或祭司中有熟悉的身影,费耶萨又一次说服了他。继续往前走,他发现这条路并非通往山顶神像,反而在往峡谷延伸。比琉卡疑惑地去看费耶萨,却发现老人已不在身旁,取而代之的是两名神殿骑士,两个白衣祭司则越过他在前方带路。
越往前走,寒风越刺骨。比琉卡看到山间的雪地上有跪地祈祷的人影,那是零星的朝圣者,是不远万里徒步来到古都神殿的信徒。他们不能靠近与“聆王”同行,只能在遥远的山坡和树林中对“救世主”跪伏膜拜。
他们也不想死,即使长途跋涉不畏艰难来到圣地,祈求的也是避免灾厄降临。
起雾了,薄薄的白雾弥漫在眼前,笼罩着一片断崖。前方的祭司停下来,比琉卡感到一阵冷风在脚边卷起,他早已被冻僵的身体更加僵硬,连手指都很难动一下。
断崖边有个突出的平台,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同时站立。
一直尾随在身后的布雷查诺走到他身旁说:“聆王大人,请跪下。”
“为什么?”
“凡人必须跪于神前。”
“我没有看到神。”
脚下是漆黑的深渊,身前朔风凛凛,呼啸的风声仿佛是从地底深处吹来,悬崖深不见底,丝毫不见神圣与光辉。
“请跪下。”布雷查诺重申,“若不跪下就不能与神和先贤共鸣,历代古都神殿的最高祭司与聆听者都是日夜跪伏祈求,甚至冒险步入渊谷才能得到神启。”
比琉卡低头望着峡谷。布雷查诺要他跪下,他不愿对虚无的神和死去的人下跪。这是骗局,他们只是走投无路时找一个人献祭,好抚平自己恐惧慌乱的心罢了。
第三次,布雷查诺没再“请求”他下跪,取而代之的是两名神殿骑士手中的长枪。
他们一左一右压着比琉卡的肩头,强迫他双膝跪地。比琉卡感到隔着丝袍的膝盖一阵刺骨寒冷,冰雪像针尖一样穿透皮肤深入骨髓。
四周一片死寂,仿佛为了不干扰聆王与神的回鸣,世间的杂音全都消失不见。
比琉卡被迫与渊谷对视,冷风吹得他的发丝在风中乱舞。忽然间,他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梦,梦中他漂浮于空中,看到北方有一道狭长的缝隙,如同半阖的眼睛。
他凝视它,它就睁开眼,变成一个巨大的峡谷,峡谷中有两团燃烧的火焰。
那个梦难道已经预示着此时此刻?
“这里是先民之喉?”他喃喃自语。
“是先民之喉,也是罪民渊薮。”布雷查诺回答。
灾厄之后活下来的才是贤者,死去的都是罪民。
末日即是清洗。
“我听不到。”
“我愿意等。”布雷查诺说,“先知多诺斯在先民之喉静跪三天三夜,得到神启的末世预言,祭司伊莱索以身相献,濒死之际蒙受圣光映照,获取了灾厄的日数。还有最高祭司凡尔杰卡大人也是如此。”
他没有具体说出凡尔杰卡做了什么,但无疑每一个有能力聆听的神职者都在这里或多或少地献出了生命和健康,以换取神启谕言。
比琉卡明白一切反对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对布雷查诺这样顽固又不近人情的神选祭司丝毫不起作用。如果费耶萨说的是真的,九骨和赫路弥斯已经逃走,那么自己也应该抛弃枷锁寻求逃生之路。
祭台上只有他和布雷查诺,半身之外既是万丈深渊,只要出其不意,他有把握把这个代表神殿意志的家伙推下悬崖。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刻,有个声音闯入了他的脑海。
骑士已经离去,哈伦·奥梅拉仍在殿中。
赫路弥斯不敢轻举妄动,僵持让他手脚发麻。他还穿着神殿骑士的甲胄,稍稍一动会发出金属声,因此必须格外小心。
哈伦在祈祷,向冰雪女神祈求庇佑,祈求神谕让众生避免毁灭。如果不是亲耳听过他刚才对神殿骑士说话的语气,这样的祈祷完全符合一个悲天悯人的女神祭司的形象。赫路弥斯听着那一声声熟悉的祷告,每一句他都曾用心背诵过。
祈祷后是一阵难耐的安静,哈伦非但没有离去,反而往神像的方向走来。
他还想干什么?
赫路弥斯不由自主地握住剑柄,衡量自己有没有能力悄无声息地击倒一个手无寸铁的祭司。他紧张地盘算,从左边还是右边突袭更好。双方几乎只有一步之遥时,脚步声戛然而止。赫路弥斯只要探出头去立刻就能和哈伦·奥梅拉四目相对,可对方没再靠近,仿佛察觉了即将到来的杀机。
片刻后,赫路弥斯感到他退却了,往门口的方向退去。可这并不意味着安全,他担心对方已经发现了异常。夏路尔紧紧握住他的手,赫路弥斯感到这只时常在危难中给他安慰和鼓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
夏路尔在害怕。
赫路弥斯不由自主地抱住他,夏路尔拉着他的手想从神像后跑出去。
“等一下,现在出去很危险。”
已经晚了,夏路尔比他听得清楚,也比他更了解哈伦·奥梅拉的本性。神殿外传来更多脚步声,是附近的守卫和骑士赶来的声音。他们被围堵在这里,夏路尔挣扎着要出去,赫路弥斯明白他的用意。
“你要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去。逃不掉就让他们进来抓走我们,我不准你一个人去送死。”
夏路尔“望”着他,赫路弥斯竟然从他空洞的眼眶中看到一丝无奈与悲哀。他们都尽力了,可是这么渺小,如何与参天顶立的女神较量。比琉卡自顾不暇,九骨拼着残余的生命要去救他。每一个人都在求生,每一个人都没有余力再分给别人。
“夏路尔,你怕死吗?”
夏路尔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怕死。
“可我想活着和你在一起。像九骨说的那样去旅行,想去哪就去哪。”
夏路尔低下头,片刻后推开他,双手在神像脚边摸索寻找。
赫路弥斯摸过女神像,知道那只是石头而已,难道到了穷途末路时还期盼有神迹出现吗?
咔一声,伴随着神殿的门被推开的声音。赫路弥斯惊讶地发现神像背后的石台下出现一个漆黑的入口。从地底黑暗中吹来一阵轻柔阴冷的微风,入口显然是夏路尔打开的,赫路弥斯来不及细想其中的违和之处,只感到绝境逢生的狂喜,不管密道通往何处都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他迫不及待地把夏路尔送下去,自己也飞快地躲入其中。夏路尔熟练地把入口关上,他们立刻被一团黑暗包围。赫路弥斯屏住呼吸,倾听着头顶的声音。
纷乱的脚步止于神像前,祭司不愿背向女神的阴影,神殿骑士在必要时需要履行职责。
赫路弥斯听着惊心动魄的搜查声,担心会有人打开入口。夏路尔知道的秘密,祭司和神殿骑士有可能一无所知吗?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夏路尔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往深处走。
赫路弥斯空着的另一只手往身后摸,没有摸到墙壁,只有无尽的空旷。这是条通道,到底通往哪里呢?他试着走了几步,夏路尔紧紧攥着他的手掌。赫路弥斯感觉到他的抗拒,可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试着找找别的出路。
他小心安抚身边的少年,夏路尔渐渐安静下来,却还是不愿往通道中走。
“怎么了?”赫路弥斯轻声询问。
夏路尔如此抵抗,流露出面对匪徒和神殿骑士时都不曾有过的退缩,或者说恐惧也不为过。
“你走过这条路吗?”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发现藏在女神像背后的秘密?
赫路弥斯忍不住想,听说很多神殿、城堡都有四通八达的甬道,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古都神殿如此广大,容纳了女神所有的化身,会不会每一尊神像下都有这样的秘密入口,出口则连接着某位重要人物的居所。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夏路尔从小在这里长大,发现几个入口不足为奇。他的恐惧也许只来自于某人,像神选祭司布雷查诺就是个十分可怕的家伙。
赫路弥斯决定去找另一头的出路,在黑暗中摸索总好过在光天化日下东躲西藏。
夏路尔在他的劝慰中终于妥协了,两人一起沿着通道往里走。
“夏路尔,你要帮忙听着身后的声音,有人追来就告诉我。”
赫路弥斯伸手在一片漆黑中探路,这里并不狭窄,每踏出一步,他都小心翼翼地确认没有陷阱才敢让夏路尔跟上。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隐约看到前方有些光亮。
是出口吗?赫路弥斯加快脚步,夏路尔生怕在黑暗中失去他而始终没有松开手。
那光并不是出口,而是一些近乎熄灭的灯火。
赫路弥斯走到火光前,发现墙上的灯油已经所剩无几,只有灯芯还在微弱地闪动。看来这几天都没有人来过,应该是忙着准备聆听仪式吧。赫路弥斯拿下一盏最亮的灯,再把沿途能找到的油灯里的油倒在一起。灯光映亮了夏路尔的脸,摇曳的灯火下,这张受伤的脸不可谓不恐怖。赫路弥斯轻轻把他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只想捧起他的脸好好亲吻,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里只是通道的一部分,前方还有看不到尽头的路,后面则是来时的黑暗。
赫路弥斯举起油灯,越往前走越阴冷可怖。他看到前方通道两旁出现几扇门,门上的铁环早已生锈,其中一扇虚掩着,从里面透出古怪的气味。
赫路弥斯大着胆子用脚尖踢开门板,以为会看到一个阴森的牢房。出乎意料的是,门背后摆满了书,木头书桌摇摇欲坠,上面铺着散乱的书页和羊皮纸卷。他将灯光抬高往角落中照去,立刻吓得后退一步。墙角的座椅上有一具穿着长袍的骷髅,白骨森森的手指间捧着一本厚厚的书。
与其说这是个牢房,不如说更像书房。赫路弥斯能想到的可供学者使用的东西一应俱全——书桌上放着已经干涸的墨水瓶、笔尖磨损得十分彻底的羽毛笔,羊皮纸卷因为时间久远而发脆变硬。这白骨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是神殿的祭司或学者为什么会躲在黑暗的地道里生活直至化成枯骨。
赫路弥斯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去看羊皮纸上的字,那些字写得实在潦草,还是以最晦涩的古都语书写,他费尽全力只看懂几个字,似乎仍是老调常谈的女神和生命等等。
夏路尔或许比他更精通远古语言,可惜看不见,赫路弥斯也无法在难辨字迹的情况下念给他听。那些摆在积灰书架上的书籍倒十分熟悉。赫路弥斯认出一部分自己读过的书,内容大多和女神、远古先贤有关,少量是学术、占星和炼金。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个供人专心钻研的地方。
赫路弥斯再次打量这个古怪的书房后,拉着夏路尔退回了通道。很快,他又迎来另一扇门。这个房间与前一个并无不同,只是更凌乱,没有死人的尸骸。赫路弥斯手中油灯的光芒照亮了四面墙壁,发现墙上也写满潦草的字迹。他不管多少,只要能看懂的都默默记在心里。
房间一间接着一间,数不胜数。每一间似乎都有一个醉心神学的学者从生到死地钻研着难解的谜题。赫路弥斯本想寻找一个能离开古都神殿的出口,和夏路尔一起远走高飞,哪怕末日真的来临也能过几天宁静安详的日子。可自从他推开第一扇门后,仿佛就被游荡在这里的死灵引诱着,不由自主地去推每一扇能打开的门,打量门背后那一幕幕落寞又诡异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
赫路弥斯越来越不解,他从拼凑起来的各种词汇解读,这些人留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为的是研究女神的存在。真正的信徒不会质疑神,异教徒则不承认女神的真实性,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以什么身份留在古都神殿?神殿的祭司们是否知道他们藏身在此呢?
赫路弥斯从小就被灌输了女神高于苍穹,是神圣、自然与生命的象征。女神只出现在降临的一刻,只有远古先贤见过,大灾厄后,她便重归天际,倾听着信徒们的祈愿。
女神的存在从不需要证明,直到他把手掌放在神像脚边……
也许是我解读错了。我并不能读懂这些怪人记载的内容。
赫路弥斯惴惴不安地走在通道中,油灯已经暗了几分,剩余的灯油也不足以让他继续探索剩下的房间。可越往前走心中的疑团越大,最后他忍不住转身问夏路尔:“他们说女神不但存在,而且凡人也看得见。他们是疯了吗?这里难道是个疯人院?”
夏路尔被他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赫路弥斯却握着他的手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45章 求生之路
比琉卡以为是哪个神殿骑士或祭司在说话,可是身边除了布雷查诺之外没有其他人。
最初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话,像自言自语,很快又有别的声音加入成了一片窃窃私语。
是从深渊里传来的吗?
比琉卡忍不住往漆黑的渊谷看去,深渊中没有梦中的那双血红眼睛,只有冰冷的雪雾。他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布雷查诺的注意,神选祭司问:“你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