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上的壁画错了。”比琉卡说,“那是流落到岛上的人根据传说画的。”
那个人可能是故事里逃离被鳞岛的“没鼻子的人”,也可能另有其人,他按自己听过的故事雕刻石壁。甚至该说,整个兰斯洛传说的故事都错了。
生命是否由女神赐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创造了女神,让她成为非凡的神祇。
比琉卡望向前方尚未点燃灯火的长廊,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是甲胄和长剑摩擦发出的声音。神殿骑士追来了吗?声音来自前方而非身后,难道还有其他通道与这里相连?
比琉卡挡在九骨身前,手握长剑戒备。
以他的听力可以确定那是铠甲和武器的摩擦声无疑,可对方非但没有靠近,反而在脚步一顿之后小心翼翼地开始后退。
怎么回事?是因为人手不多,没把握取胜吗?
不可能。
神殿骑士只有在直面死亡的最后一刻才会流露出普通人的畏惧,短短一瞬已是他们仅剩的情感。如果此刻迎面而来的真是神殿骑士,那就绝不可能因为害怕而退缩。
比琉卡提着剑往前走,他步伐一动,对方退得更快,几乎是毫不掩饰地落荒而逃。比琉卡追了几步后喊道:“夏路尔,赫路弥斯,是你们吗?”
逃跑声静止了,没一会儿,比琉卡等到了对方往回走的声音。
先跑过来的是夏路尔,黑暗对聆听者毫无影响,他非常果断准确地找到比琉卡和九骨。跟在他身后的赫路弥斯拿着一盏早已燃尽的油灯,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条灯火通明的甬道。
“你们逃出来了。”比琉卡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和夏路尔相拥在一起。他们年纪相仿,同病相怜,被抓之前还心有隔阂并不亲近,可这一刻重逢,彼此的友情与牵绊更甚往日。
和男孩们的欢欣喜悦相比,九骨脸上反而露出忧虑:“你们没有找到离开的路吗?”
赫路弥斯摇了摇头:“到处是巡逻的神殿骑士在查验乌有者的身份,我们只能躲在某个神殿里等机会,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他将分开后发生的事告诉九骨和比琉卡,说到神殿地下那些房间仍然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你是说从神像后的秘密通道也能到这里?”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既然赫路弥斯和夏路尔能走来,追兵们又未尝不能。
“我们得尽快寻找出路。”九骨说,“两边都可能有人围追堵截。”
再次被抓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你们来的方向不能出去吗?”
“那是先民之喉和罪民渊薮的入口,我们下来时已经有神殿骑士跟着爬下悬崖。”比琉卡问,“你们那边怎么样?”
“像一个迷宫,到处都是房间和通道。”赫路弥斯说,“还有很多死人。”
“是祭司们说的罪民?”
“不知道,不像被囚禁而死的罪犯,而且我和夏路尔一路走来没有受到任何阻挡,所有门几乎都是敞开的,每一个房间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更像书房。”赫路弥斯倾吐了郁结在心中的诡异和恐惧,“他们好像是自愿死在这里,很多尸体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那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当然。”虽然一路上怪事层出不穷,但赫路弥斯十分清晰地记得自己和夏路尔走过的每一条通道,也细心地在每个去过的房间和转角做了记号。
对于这个神殿地下隐藏的巨大迷宫,他已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第148章 不愿失去的
“所有往地上延伸的通道都通往各个不同的神殿神像,我们进入的那个入口在冰雪女神米妮莉亚的神像背后,相邻的通道则通往洁净之神蒂莫,再远些是智慧女神、战神和誓约女神。夏路尔听到每个神殿里都有穿着甲胄的人在走动搜查,所以我们没有贸然出去自投罗网。”赫路弥斯看着九骨,犹豫了一下问,“那个人呢?”
“塞洛斯还在上面,我们摔下来时他混进神殿骑士里了。”
没有塞洛斯,九骨又重伤虚弱,他们对抗神殿的力量薄弱得不堪一击。
“那些灯是怎么回事?”赫路弥斯问,他凝神去看墙上的壁画,虽然此刻境况危急,可只看了一眼,他就被壁画中的故事吸引,沿着通道一路走去。
听到他的脚步慢慢走远,夏路尔连忙松开比琉卡牵着他的手去追。他跑得这么快,比琉卡好担心他会摔倒,然而夏路尔一下追上了赫路弥斯,从背后紧紧抱着他的腰。
“怎么了?夏路尔,我没有走远。”赫路弥斯惊讶地望着那双紧抱着自己的手,夏路尔的力气大得令他十分意外。
“我只想看看这些壁画,会很快看完的。”
夏路尔不肯松手,仍然死死抱着他,最后赫路弥斯只得无奈地答应和他一起折返回比琉卡和九骨身边。虽然不知道夏路尔为什么会有这样激动的反应,但赫路弥斯更不愿看到他的不安和惊慌,或许是这个神秘诡谲的地下迷宫带来的恐慌所致。他拉着夏路尔的手小声安慰,比琉卡从铜像手中取下一盏玻璃灯,照亮了前方没有铜像掌灯的黑暗通道。
赫路弥斯没能看完壁画,但从比琉卡的描述中了解了画的内容。关于女神的起源,他实在有太多见解,沉醉于神学研究的初衷究竟是为了证明女神存在抑或是不存在都已经不重要。如果他还是那个不必操心生计,每天只用忘我祈祷的祭司,此刻面对迷宫中浩如烟海的古籍也会忍不住废寝忘食地坐下阅读钻研。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想到有数不清的“黑影”在身后穷追不舍,真相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有人创造了女神,让她像普通女孩一样长大,见证了都市的兴衰和末日灾厄,又在废土之上将生命重新赐予众生。”赫路弥斯说,“这个故事推翻了所有神话和古籍的记载,连最古老的回鸣之书上都没有这样的记录。只是当做一个普通故事来听,倒也算神奇。”
比琉卡并不认为这只是个故事,因为他无法解释这个隐藏在深渊峭壁中的长廊是怎么回事,它是谁建造的,是谁在石壁上留下与神殿祭司宣扬的截然不同的女神起源。他更想知道那个抱着初生女神的人以及围拢在周围神色肃穆的人是谁,在干什么?
还有一件事,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始终没有对九骨说,只怕会换来对方的担忧。自从到山顶的悬崖上,他一直听到有个声音在呼唤,很难说当时反抗神殿骑士扑向布雷查诺的举动是不是受了蛊惑和引诱,以至于产生一股投身深渊的冲动。
比琉卡收拾起纷乱的情绪,一只手握剑,另一只手举着油灯在前面探路。他是这支队伍中唯一能迎战的人,因此让赫路弥斯照顾受伤的九骨。走了一会儿,有蛇一族的铜像和壁画都已被抛在身后,比琉卡感到有人走到他身旁,是夏路尔。
不知道为什么,比琉卡总觉得自己有照顾夏路尔的义务,这次重逢喜忧参半,夏路尔能主动接近令他欣慰,仿佛绝境中又多了一个朋友,或者更像他受尽磨难的弟弟。
他很像珠岛,安静、温柔,只是珠岛保留了有鸟一族天然的不谙世事,夏路尔则有一种悲情的成熟。
或许他比我还要更像个大人。
夏路尔伸手拉住他白袍的衣袖。
“怎么了?”比琉卡放低语调,柔声问他。夏路尔不能说话,但比琉卡相信自己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然而这个突兀的举动之后,夏路尔却又缩回了手。比琉卡想起他刚才不顾一切地阻止赫路弥斯去看壁画,难道他知道什么关于这座地下迷宫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比琉卡回头望去,看到赫路弥斯扶着九骨的身影,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问:“你是不是在担心赫路弥斯?”
夏路尔无所适从地僵持了片刻终于慢慢点头。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们,就算真的发生不好的事,我也会让你和赫路弥斯先离开。”
这是最好的承诺,比琉卡发誓一定要保护身边的人。夏路尔被他的承诺感动,却并没有放松心情的模样。通道在灯光映照下渐渐分成两条,一条通往赫路弥斯和夏路尔来时的方向,依稀能看到黑暗中分布着许多没有窗户的房间。另一条路则依旧往下延伸,无穷无尽,一直通向地底。
比琉卡站在岔路前,一种极其矛盾的情绪占据着他的心胸,幽深的前路仿佛在召唤他,告诉他所有秘密的答案都在眼前。而无尽的黑暗又劝告他不可凝视靠近,前方即是不归之路。
“你能听到什么吗?夏路尔。”他忍不住问身旁的少年。夏路尔后退一步,似乎比他更不愿意走进黑暗。怎么会呢?他看不到光亮,黑暗对他来说并无恐怖之处。
然而比琉卡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夏路尔的恐惧,他是聆听者,必定在先民之喉中听到了异样的声音才会如此畏惧驻足不前。
九骨和赫路弥斯走上前来,每个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路往何方。每个人的心情都各不相同,比琉卡固然是受命运指引,所有经历的一切都在指向渊谷深处。九骨不只为了守护所爱的人,心中也有一缕执念,为那些曾经在他生命中匆匆逝去的过客而无法放下武器。赫路弥斯一度只想离开,远离一切和女神有关的人和事,可现在他离真相或许只有一步之遥,那些悲愤、疑惑和动摇或许可以就此做个了结,毕竟心上的死结即使一味逃避说服自己,也始终都在。
只有夏路尔,没人知道他的想法。他一无所有,一生都在黑暗中度过,却是唯一一个抗拒黑暗,不愿走进黑暗的人。可夏路尔也同样明白,现在他们只剩这条路可走,去探索从未有人到过的深渊。
比琉卡深吸了一口气,率先举着玻璃灯走去。
这里的路不再平坦光滑,再次变得高低不平,崎岖坎坷。
他让夏路尔拉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寻找安全的落脚点。赫路弥斯扶着九骨紧紧跟随,四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往未知之境前进。
奇怪的是越往下走反而越温暖,仿佛风雪被隔绝在了身后一道无形的门外。
摇曳的灯火下,赫路弥斯忽然惊觉自己正走在悬崖上,脚边是一团黑雾笼罩的无底深渊,更惊悚的是那一团团翻卷的黑暗中仿佛随时会有看不见的手抓住他的脚踝,把他拖入地底深处。
先民之喉,亦是罪民渊薮。
赫路弥斯想象深谷下是累累尸骨,数百乃至数千年间,数不清的人葬身谷底变成幽魂厉鬼,等着活人献祭。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内心变得如此千疮百孔,轻易就会被恐惧与邪恶侵蚀。
赫路弥斯望着前方夏路尔的背影,忽然害怕那是幻影,是一个可怕的长梦。
“不要被幻想迷惑。”九骨在他身旁说,“不要胡思乱想,夏路尔和比琉卡就在前面。”
“为什么你这么冷静,说不定我们正在走向地狱。”
“你愿意和夏路尔分开吗?”
“当然不愿意。”
“既然如此,只要跟紧就好了,其他干扰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九骨说,“除非你心里还有别的东西。”
“没有了。”赫路弥斯回答,“难道我们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失去再多也不代表一无所有。这一点我们都无法和夏路尔相比。”
赫路弥斯沉默起来。是的,夏路尔失去的东西远比他更多更重要,这令他时时羞愧,每次心灰意冷时,想到夏路尔失去的一切就会感到自己的可笑和懦弱。
“你又失去过什么?”赫路弥斯问。在他看来,像九骨、塞洛斯这样有本事的人只要有意就能从别人那里夺取,也会游刃有余地保护自己所爱,不可能失去什么。
九骨说:“我失去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他们本来是活生生的人,可是渐渐消逝而去,变成了模糊的记忆。我失去的和你一样,你失去的珍贵之物对别人而言微不足道,别人失去的也是如此。”
“你应该去当祭司。”赫路弥斯说,“祭司就是这么骗人,不过这种鬼话偶尔也确实会让人释怀。”
九骨笑了笑,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觉得有一团火在燃烧,体温又开始升高,这可不是好现象。他不愿让比琉卡一个人迎战,所以必须积攒起力量抵抗伤痛,就算自此以后会留下更多病痛也没关系,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引路的比琉卡停住了脚步,赫路弥斯和九骨借着灯火望去,前方黑雾中出现了一道紧闭的石门。
比琉卡伸手去推石门,听到一阵十分沉重的开启声。
可不知道为什么,石门打开一线后,无论他再如何用力也纹丝不动。
赫路弥斯试图和他一起推,结果一样毫无反应。
“是不是因为太久没人出入,被藤蔓缠住了?”
这么小的缝隙连孩子也无法侧身进入。比琉卡用灯照了照,却只能看见一片黑雾。
“夏路尔,你也来帮忙。”
赫路弥斯呼唤身后的少年,夏路尔一动不动地站着。
九骨问:“你听到门后面有什么危险吗?”
夏路尔摇头。
九骨不知道他摇头的意思究竟是没有危险还是听不到,正想再问,夏路尔已经伸出双手在石门上推了一把。
奇怪的是,赫路弥斯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的石门,在夏路尔轻轻一推之下又打开了一些。
“原来你力气这么大。”赫路弥斯惊讶地说。
这一下,门缝终于扩大到足够容纳一个人通过了,比琉卡提醒大家小心,自己提着灯先走。赫路弥斯进入前又用力推了推,发现石门既不能被推开,又不能关上。
难道这是只有神之子才能推动的门吗?
既然如此,他让比琉卡再把石门关拢些,这样就算有人追来也不容易立刻闯入。
玻璃灯的光源有限,比琉卡抬起手臂让灯光照得更远些。通道左侧靠近悬崖的方向竖立着残破的石墙,墙上开着狭小的窗户,有些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倒塌。从破败的裂缝中依稀能看到对面也是同样景象。而右侧山壁上则是数不清的小房间,有的门已损毁,有的还算完好。
这里像个建在地底的城市,却看不出曾经的繁荣,只有粗糙简陋。
忽然,对面亮起了光。
对于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光芒,比琉卡已有准备,就像长廊中的铜像一样,远古魔法时代有的是令人惊讶的奇迹。不出所料,那一点光亮起后,就像火焰在蔓延,很快点燃了余下的灯火。一时间整个山腹中的城市犹如繁星点点。
赫路弥斯被眼前这一幕奇景震撼,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试图去更低矮的墙边俯视脚下的“星光”。
比琉卡搀扶着九骨,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但他们和赫路弥斯不同,早已在狼息谷和巨树遗迹见过世间不可思议的奇景幻象,地下宫殿虽震撼,也不会带来更多痴迷。
赫路弥斯一层接一层观望,忽然问:“那是什么?”
比琉卡顺着他的视线看,发现灯光映照下的黑暗中有许多白点。
“骨头?”
累累白骨遍布在每一层的墙角和地面,比琉卡提灯往前路照去,依稀看到路上同样布满枯骨。
“这些难道都是罪民的遗骸?”
“也可能是上一次灾厄降临时留在这里的先民尸体。”九骨说,“罪民只会被扔进深渊,不会遍布在峭壁的回廊里。”
一切都是猜测,谁也无法准确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似乎来到一个游离于世间的秘境,甚至更可怕的是会不会已经身在死地?究竟什么时候丢了性命?是坠落的那一刻,是前往幽地的途中,是神痕森林的夜晚,还是被几百个敌人包围的时候?
“我们还要继续往下走吗?”比琉卡犹豫着问。显而易见,越往下越不可能有路离开,否则这些累累白骨就不会堆积在四处。可是退回去又如何,正当他犹豫的一瞬间,身后那堵微开的石门外传来一下撞击。他惊诧地回头,看到几个黑影正试图推开石门。
那究竟是追来的神殿骑士还是地下迷宫中不可名状的怪物?如果是神殿骑士,沿着悬崖峭壁一路跟踪的可能性很小,多半是从神殿的密道追来。
“快走。”比琉卡说,“神殿骑士一时推不开那道石门,可要是祭司知道乌有者能打开,他们很快就能进入。”
乌有者的能力或许参差不齐,却都是精挑细选拥有神之血的孩子,比琉卡和夏路尔能办到的事,十几个、几十个乌有者集合起来终究也能办到。
“赫路弥斯你拿着灯,我来背九骨走。”比琉卡的命令不容拒绝。
九骨的伤情越来越不妙,灯光下苍白的脸色显出几分令人不安的死气。
“别放弃,一定会逃出去的。”比琉卡说,“我们还有塞洛斯,他也会想办法,九骨不要睡着。”
“替我把盔甲脱掉,这样轻一点,它硌得我到处疼。”
比琉卡默默替他解开甲胄两侧的皮带扣,把那身仿佛受过诅咒的黑羽盔甲解下放在地上。九骨身上只剩神殿骑士贴身穿着的黑羊毛衣,比琉卡没有更多御寒衣物可以给他,只能以自己的身体给予他温暖。
九骨由他背着自己,比琉卡记得曾有一次他们也是这样走在陌生的城市里寻求生的希望。
“你轻了好多。”比琉卡说。
“因为没东西吃,等离开后我们去大吃一顿。”
“我要打猎,打一只健壮肥美的小野猪,在肚子里塞满莓果和香料,烤得又烫又脆。”
“听到我肚子叫的声音吗?”
“当然了,我可是聆王,什么声音也瞒不过我的耳朵。”
九骨笑起来,比琉卡也笑了,绝境中他们笑得让赫路弥斯诧异地停步回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前路依然迷茫,沿途每一扇虚掩或敞开的门背后都是一副破败景象,整个地下迷宫看不到任何活物,连最常见的老鼠也不见踪影。和神痕森林相比,这里更像死神的领地。
走了一段路后,比琉卡看到走在前面的夏路尔忽然停下了,他犹疑片刻,问道:“你也听到了吗?夏路尔。”
“听到什么?”九骨问。
“有个声音在呼唤我,呼唤我们。”比琉卡说,“不,更像是求救,求我们救救她。”
“她?是女人的声音?”
“至少不像男人,很难形容,但和祭台上比较的话声音越来越近了。”
九骨和赫路弥斯都没听到声响,只有比琉卡和夏路尔能听见。两人心中不由得浮起同一个念头,难道那就是回鸣之书上所说的与神共鸣吗?赫路弥斯不甘心地想,他终究是凡人,神迹即使存在也不会向他展现。他低头往下俯视,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中有一团白色光芒闪动着。
那是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诱使,他情不自禁地走近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赫路弥斯,快回来。”比琉卡看到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连忙低声呼喊。夏路尔比声音更快,一把从背后抱住赫路弥斯。就在他想把人拖回来的瞬间,赫路弥斯感到脚踝一紧,仿佛有人在黑暗中抓住了他,并且用力将他拽入深渊。
他顿时清醒,挣扎着后退,夏路尔用力拉扯,比琉卡放下九骨去帮忙,两人一起用尽力气才把赫路弥斯从悬崖边拖回来。
“什么东西抓住了你?”九骨问。
比琉卡惊魂未定,夏路尔不能视物,赫路弥斯又被吓得不轻,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赫路弥斯望着自己的脚踝,疼痛还没消退,被拉扯的感觉依旧残留着。
“像是一只手。”
“是人吗?”
“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人,好像……只是一只手。”赫路弥斯惊恐地说,一只黑色的手,从峭壁的缝隙间伸出来抓住他。玻璃灯在混乱中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所剩无几的灯油撒了一地,灯芯上的火光微微一闪就熄灭了。
短暂的寂静,远处通道尽头传来石头磨擦转动的声音。神殿骑士的行动比想象中还快,乌有者正在推动石门。
赫路弥斯抓住夏路尔的手,往空旷的通道上跑。比琉卡背着九骨,黑暗中险象环生,只能凭借峭壁上微弱的灯火才能勉强看清路。石门打开后,十几盏提灯的光芒映照出神殿骑士的身影。哈伦·奥梅拉隐含怒火的语调在空谷中回荡:“夏路尔,我知道是你带他们来的,现在回来还不算晚,你要为这些不值得的人去死吗?”
灯光晃到了比琉卡的眼睛,哈伦说:“还有你,你杀害布雷查诺大人,即使是聆王,谋杀神选祭司的罪名也不可饶恕。”
除了这个暴怒的家伙之外,比琉卡还看到在祭台上企图用钩子挖出他双眼的刽子手。他们还没有放弃让他聆听的念头。
比琉卡转头望着黑暗,他宁愿死在怪物手里也不愿成为神殿的工具。
“你没有为女神献身的勇气吗?”
骑士队长沉默片刻,拔剑跨入了黑暗的通道。在他身后,数十个神殿骑士依次从石门间通过,提灯与手盾绑在一起,犹如一个个发光的黑色幽魂。
“你也去,埃尼尔。”哈伦又对戴着独眼面具的刽子手说,“聆王不需要眼睛、鼻子和舌头,你知道该怎么做,必要时,手脚都可以舍却。”
刽子手没有骑士队长的犹豫,从容不迫地带着“刑具”而去。
哈伦身边只剩一个神殿骑士,他打算派去通知其他人整队前来支援,这次务必将聆王身边的阻碍清除干净。
“除了守卫,剩余的人都过来,不能让他们逃进更深的地下。”
哈伦话音落下,却发现身旁的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诧异地转头去看,对方头盔下一双冷酷的眼睛正嘲弄地望着他。这不是神殿骑士应有的目光,至少哈伦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神殿骑士敢如此大胆地冒犯自己。
“你是谁?”他本能地防备,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后退。
陌生骑士拔出长剑回答他的疑问:“谢谢你带路,接下去就交给我吧,祭司大人。”
“埃尼尔!雷格!”哈伦呼喊刽子手和骑士队长的名字,想把他们从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叫回来。然而迎接他的却是身旁骑士粗暴的一记耳光,随后他的头发被抓住,长剑从露出的喉结刺入,像条冰冷的蛇一样钻进去,又从后脑探出来。
塞洛斯松开手,任由死人从剑身上滑落,骑士队长和刽子手都没有返回,要不是声音传得不够远,就是他们也不想费功夫救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
“我们可以算是同行呢。”塞洛斯提着剑投入漆黑的通道,去追赶那些一心要伤害他朋友的人。
哼,什么朋友。
他不屑地想,不过是些点头之交罢了。
要不是为了珠岛,他才不会这么尽心尽力。
塞洛斯追上了最后离去的刽子手埃尼尔,这个诡异的家伙强壮又无情,听到背后砍來的一剑,本能地回身反击,那把沾染过无数乌有者鲜血的铁钩闪烁着邪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