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还有衣裳请周娘子帮我做。”
忙完了店里的,自然要忙自家相公的。
宋时安原先是不太讲究个人的穿戴的,干净整洁就好。自从嫁给许仲越后,隔三差五许仲越就给他置办新的衣裳,都是极清爽的湖绿柳青色,料子一回比一回好。
这就罢了,成亲时给他的一双镯子太沉重,不便干活,宋时安便把镯子摘了,和压箱底的银锭子放在一处。许仲越看了并没说啥,前两日也不知他从哪儿挣来的银子,竟给宋时安打了一个小金锁。
清江镇的习俗,孩子出生后要戴上长命锁,成人后,大多人也贴肉戴着。金锁一般人买不起,便买银锁,再穷苦的家里,也要给孩子挂一个。
宋时安却没有。
沉甸甸的小金锁被挂到脖子上,宋时安心里是真感动。他没当一回事,许仲越却挂在心上。
是以他拼命回忆着看过的古装电视剧,又结合时下的衣饰流行,做了一番设计后,细细的比划给周娘子知道。
周娘子抿唇笑,说:“知道了,再过十五天,你出去办宴席时候要。我回去就赶工,一定不耽误你事儿!”
宋时安隔着薄薄的衣裳,摸了摸自己的小金锁,也点头笑了。
许仲越给他惊喜,他也想给许仲越惊喜呢。
晚上,许仲越又极快的来回一趟,把捕回的鹿连带鹿茸,一口气卖给府城的一家酒楼。
他盘算着除了十五日后可能用得到的一百两银子,剩下的钱,足够买一匹上好的骏马,宋时安在店里的工作缓下来后,他想带着夫郎去府城逛一逛。
成亲前,可怜的双儿连清江镇都没出去过。
他快马加鞭,先把马匹还回去,才步行去龙回头。
只可惜他去得迟了些,到了收门时辰,宋时安提前一步,回家给他准备晚饭,只剩下一小三大的四个汉子,忙里忙外的做收尾工作。
四人或长或短,都穿着挺括的衣裳,行走间,黑围裙在修长的腿边晃动。
见许仲越来了,几个汉子将他团团围住,兴高采烈的炫耀起来。
“许大哥,龙回头,这几个字绣得好看吧?”
“许大哥,我穿上这身衣裳更加俊美了!”
“这是嫂子给我们专门定制的,我们几个人人有份儿!嫂子真是太好了!”
许仲越……
怎么回事,今天这几个兄弟怎么看怎么碍眼!
一晃眼二十天过去,宋时金于功课上并无进步。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少时出口成章,洋洋洒洒万余字,挥洒间便能完成。
如今年岁大了,学的多了,思路反倒滞涩了。
他抱着书靠在树干背后发愣,满耳朵都是蝉鸣不断,却听见几个同袍从小石子漫的路上走过,嘴里还在议论他。
“上回宋时金做东,办的那叫什么宴席啊,做的清蒸鲈鱼,那鲈鱼竟然是臭的!”
“你快别提了,那清蒸鲈鱼毕竟是清蒸,鱼不新鲜还吃的出来。我吃了一道吉祥如意,不过是小鸡炖蘑菇,那鸡也不知死了多少天,死因有何冤屈,竟死不瞑目的端上桌来,偏偏用的料还重,晚上回家我简直离不开恭桶,恨不得抱着它睡觉!”
“没钱还不如不做东,难道咱们缺他一口吃的?”
“这回席面是新来的林之航做东,希望他稍微靠谱点,我的肠胃刚好,经不起再折腾一回了!”
“你们尽管放心,我听说了,林之航这回下了大本钱,找蒋员外家借了花园,还请了龙回头的店主亲自操刀,想必咱们能大饱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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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一转眼就到了办宴席的早上。前一天收店时,宋时安已经嘱咐叶度一番,需要提前备的材料也给他一样样的备好,叶度这二十天里,每天从早到晚勤勤恳恳,有他提前把佐料配好,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醒的早,睁开眼,许仲越还躺在身旁沉沉的睡觉,呼吸声平稳而清晰,晨光照在净白的脸上,越发显出下巴一圈的青色。
宋时安皮肤娇嫩,许仲越的胡子一长出来,就很容易蹭得他脸和脖子发红,他平素刮胡子很勤,这副落拓英俊的模样,大概是这几日太忙了。
他忍不住伸开手掌,用柔软的掌心去蹭许仲越的下巴,刺挠得微微痒疼。
在他的手掌下,许仲越慢慢睁开眼睛,浓黑的眸子笔直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门外便传来“呜呜汪汪”声,和狗爪子刨门声。
见屋里俩人都不理它,狗子的声音变得低沉哀怨,“嗷呜……呜呜呜……”
“行了行了。”对上许仲越同样带着三分哀怨的眼神,宋时安只觉好笑,为了安抚丈夫,他急匆匆捧起许仲越的脸,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就系好衣带下床。
他一开门,妄图进化、直立上身趴在门上的狗子收不住劲儿,一下子扑在宋时安的腿上。
它哈着气,疯狂的舔宋时安的腿,宋时安几次三番把他拨开,拿了个掺了碎肉的杂粮馍馍喂它才消停。
“这老六。”宋时安摇头笑。狗子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起名时,一日也不知它怎么做到,竟把宋时安做肉菜剥下来的一大盘肥肉和肉皮吃得精光,盘子都舔得光滑如镜。
“你偷吃的?”
“呜呜汪!”
如不是它小肚子凸出去一个球,迈开四条胖腿走路都慢悠,宋时安真要被小狗子那诚实清澈的黑眼珠骗了。
从那起,狗子的大名就从“好你个老六”,精简为许老六了。
平时宋时安只喊它老六,只有他忙着收拾东西,赶早出门时又被叼着小半个馒头的黏人狗子缠上时,他才会喊全名。
“许仲越,赶紧管一管你家的许老六!”
许仲越刚用青盐漱完口,闻声拎着狗子后颈把它栓回狗窝,狗食盆里倒好清水,又放了俩馍馍做一天的口粮。
忙完,他便走进厨房,用下巴去蹭宋时安的脖子。
“为什么是我家的许老六?”
理直气壮指使汉子干活的宋时安一边被他挠得发笑,一边说:“既姓许,自然是你儿子咯。”
许仲越英俊的脸顿时黑了三分,“我不要狗儿子。”
他只想要宋时安给他生的儿子,女儿双儿也成,只要是宋时安生的,他都喜欢。
但双儿天生怀孕比女子困难些,宋时安少时又亏了身子,恐怕没那么容易怀上孩子。
他不欲说出来令宋时安多生心事,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两人正在腻歪,院门响了。
林之航亲自来付定银时曾说过,会派车来接他去宴席场地,宋时安打开门一看,没想到是林之航亲自来接。
看来这场宴会林之航非常重视,宋时安很体谅他的紧张,见他神色凝重,面青唇白的,忙说:“请林少爷放心,今日宴会的菜品既有风雅的,也有好吃好玩的,一定让诸位大人们吃得开开心心。”
林之航茫然的点了点头,从宋时安肩后,看见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出来。
男人敞着怀,玉石一般坚实强壮的胸膛大半袒露在外,肌肉线条漂亮而有力。他披着一件殷红的长袍,袖口和袍角以银线绣出蔓草纹路,浓烈到绚丽的色泽,更凸显出他成熟又有力量的英俊。
这二人的气质,竟让林之航一瞬间产生了错觉,这座水磨坊巷子里平平无奇的小院子,都变得华贵优雅起来。
当然,狗子老六很快打碎了林之航的错觉,别看他才不到三个月,呲牙咧嘴护主,竭尽全力凶残。
宋时安吆喝一声,把老六喊住,侧身让林之航带的仆人们进屋,将东西一样样的搬上马车。
一辆马车很快装满了,好在后头还停着一辆,林之航见许仲越锁门跟了上来,诧异地问:“你相公也要来?”
宋时安牵着许仲越的袖子,羞涩微笑起来:“他帮我打下手,不必额外付银子的,今天算我雇他。”
林之航的心碎成一片片,闷不做声坐进车子里,不想看,但余光总能看见对面俩人在干嘛。
年轻的夫郎成亲后,像极了青涩待放的花苞,一下子千娇百媚的盛放了。
他有些害羞,和许仲越坐的分开些,手却悄悄的从袖子底下伸出来,去勾同样放在凳面上的相公的手。
勾着手指头了,他便抿唇窃笑。
看的林之航酸溜溜的。
这一回的宴席在蒋员外的府上办,蒋员外家财万贯,在清江镇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他的宅邸里还住着早亡的兄弟一脉的子侄,能把修建得如同江南园林的后花园借出来举办宴席,就是蒋员外的侄子蒋平云出面求来的。
进来蒋府,一路上许仲越都好生提防,宋时安却没防备。
他早把婚前的磋磨忘了干净,差一点被继母弄去做妾的事儿还记得,是要嫁给蒋员外这个人却忘光了。
他只顾着感慨,古代有钱人真够享受的,府里的一个后花园,做的和后世的公园差不多。
处处花草奇石,树荫匝地,小小的湖心游动数只鸳鸯,对着的水榭四面窗都敞着,风卷起绮罗帘幕,像是水上起了一层层轻红浅绿的雾。
临时设置的厨房在水榭最里间,离水岸最远,从游廊下来,直接小门进去,并不会打扰到学子们清谈的雅兴。
到了战斗的地方,检查一番武器俱全,宋时安瞬间忘我的开始干活,林之航抬脚出来,默默的拼凑碎了的心,落寞地走进三面临水的轩室内。
平素这一类活动,书院的先生们是不参加的。
因章南铭在,学子们各个正襟危坐,完全不像过去聚会那样放荡形骸。
最可怕的是,菜还没上来,章南铭最恨虚掷时光,竟让学子们挨个把前一日布置的文章交上去,沉郁瘦削的先生拿着宣纸,对着湖岸的如丝垂柳和怒放花圃,唇齿微动,毫不留情面的点评。
每一个被点评到的学子都面有菜色,被批评“七窍通了六窍”那位,若不是知道湖水不深,真恨不得一头栽进去淹死,一了百了。
在学子们“菜到底什么时候上”,“赶紧堵住先生的嘴”的殷切目光中,菜终于如流水一般的上了过来。
头一道菜,盛在怪精致的瓷盘里,那盘子一侧还有“龙回头”的印记。
盘子外沿是一圈精致的面点,做成梅花花瓣的形状,雪白的薄薄面片竟用青红丝点缀出脉络,花心一点嫣红的玫瑰卤。
中间是一根根形如玉笛的肉串,细看如五股麻花拧成,竟是猪肉、牛肉、鱼肉、羊肉和鹿肉拧制而成,五种不同风味的肉合在一起,不同的鲜嫩味道交融,咬上一口,浓浓的肉汁裹上舌尖,吃得人耳目一新,停不下嘴来。
往日宴席,学子们自恃身份,没人欠那一口吃的,都是喝酒狂欢,间或吃上几口菜。可这一次,菜品实在是新鲜有趣,可口至极,且分量把握的刚刚好,他们一人一筷子,顷刻间竟是光盘了。
章南铭吃过一根肉串后,又夹了一朵梅花细细品尝,这点心做的软嫩香甜,真如吃下一朵迟放的晚梅花。
“这菜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讲究?”
负责端菜的是蒋员外府上的小婢,她欠了欠身,脆生生说:“厨子还在忙,他说这一道菜叫做——”
她不识字,将宋时安提前准备好的小纸条送上,章南铭展开一看,字迹不甚优美。
玉笛谁家听落梅。
殷朗和梁永吉是一对好友,结伴坐在章南铭身边,两人伸长脖子将这句诗念了出来,叹道:“何其雅致!”
梁永吉瞥了宋时金一眼,笑说:“我还以为厨房里忙活的都是些粗鄙伙夫,没想到竟有如此文雅之人。”
宋时金一言不发,脸色微微发青。
说话间,第二道菜也端了上来。
这是一道素菜,嫩黄的汤汁里卧着一朵朵花儿般绽放的菜心,那菜心都是精挑细选,菜叶娇嫩翠绿,一点虫咬痕迹都没有,花瓣中间,却是拳头大的豆腐丸子。
那豆腐丸子雪白酥嫩,每一颗里头都掺了二十四颗金华火腿。这一道虽是素菜,汤汁却是用鱼肉、大骨高汤熬制而成,吃着鲜嫩爽口。
有好事人问小婢:“这一道菜又叫什么?”
小婢不慌不忙的把纸条奉上,仍是梁永吉和殷朗念出声:“二十四桥明月夜。”
林之航痴了,喃喃说:“二十四桥明月夜,玉笛谁家听落梅,这两句诗缝在一起,真是天衣无缝。”没想到年轻的夫郎除了美貌和一手好厨艺,竟如此博学。
他愿付一百两银子做酬劳,小李管事是很反对的,怀疑他被人骗了。
他这一刻,只觉一百两犹有不足。
宋时安安排的菜是一道荤接着一道素,详略得当,风雅好吃,每一盘菜摆盘都如艺术品,分量也掐得刚刚好,不至于让吃惯了珍馐美食的富家子弟们吃絮了。
上最后一道汤,章南铭接过弟子们先奉给师父的汤碗,说:“今日的厨子与众不同,这最后一道菜的妙处,便请他亲自来讲吧!”
第三十八章
宋时安在小婢的引领下走进轩室,行动举止自如大方,明净秀丽的面容,让一众知晓他身世的学子们都惊讶不已。
宋时金和老爹在龙回头饭馆前纠缠不清的事情,在弘文书院里早已经悄悄传开了。
为了挽回面子,宋时金恨得牙痒痒,面上不动声色,装出无奈的样子,找他关系亲近的同袍倾诉。
他明褒暗贬说了宋时安不少坏话,说他自己从小不爱读书,爹送他开蒙读书过,他不向学还是回家了,辜负了爹爹的辛苦栽培。
说爹爹见他烂泥扶不上墙,完全不上进,只好让他去酒楼帮忙,总不能一个大活人,白白在家闲着吧?
还暗讽他和许屠户先有首尾,他爹差些给气死,才想帮他另结一门亲事。毕竟许屠户是个来历不明的外来汉子,不明底细的人,焉知不是背负了杀人重罪逃跑至此?
这些话,除了和宋时金关系极好的同袍,其他人都不过是听听罢了,嘴上附和两句,心里不以为然。
人人心里头都有杆秤,宋父亏待长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过宋时金说宋时安大字不识、粗俗不堪,他们以为是真的。
如今一见,没去龙回头吃过饭的学子们竟发觉,这位开饭馆的年轻夫郎,竟比宋时金的气质更佳,毫无粗俗之气,这就有些微妙了。
章南铭喝了一口汤,只觉鲜甜无比,宋时安从旁解释:“这一碗汤里用了新鲜的荷叶,取其清香解暑,面片用模具做成了莲花和莲藕,再配上笋尖藕片和樱桃肉,再稍稍给了几片山楂,正可解腻生津,免得一餐进食过度,肠胃疲乏。”
“汤虽是清汤,却用了野鸭子肉熬汤底,取野味的鲜香。水中飘着莲花,又有禽鸟,正如诗经所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所以这道汤,叫做好逑汤。”
章南铭沉思片刻,竟拍案叫绝,“你年纪轻轻,竟能将诗词和饮食结合得如此巧妙,真可进皇宫做御厨了!”
宋时安忙摇头说:“我不过有一两分巧心思,并没有这样宏远的目标。皇上他老人家瞪我一眼,我一定会吓死的。”
有学子笑道:“圣上继承大统不久,还年轻着呢。”宋时安“哦”一声,只是憨憨一笑。皇上一百岁还是十八岁,都不和他相干。
想起刚才忙前忙后,高大挺拔的身躯委屈在咫尺见方的厨房里的许仲越,他笑容缱绻:“我只想多开几家饭馆,和我夫君一道好生过日子。而且这些菜,都曾有厨艺大家做过,我不过是学了些皮毛,在众位面前献丑啦!”
他实在不是谦虚,江城当年有一个地方台,找当地名厨,结合名著和有名的通俗小说文化,做出书里描写的种种美食。
方才他上的这些菜,二十四桥明月夜、玉笛何处听落梅、好逑汤、以及岁寒三友等等,都是金庸武侠小说里记载的。
中间上的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糟鸭信、蟹黄包子等都是从红楼梦里复原的。
那节目因他获过几个厨师界的奖项,邀请他一起参加,名厨们坐下讨论得酣畅淋漓,捋起袖子便干。
尝试的过程中,他们改良配方,去掉了操作性不强的一些内容,着重加强口味,最后出来的菜品,不但名字风雅,每一道菜都可口极了,连见多识广的主持人也忍不住,闭麦一顿狂吃。
这一顿饭吃得开怀,众人都交口称赞,各个慷慨解囊,从荷包取银钱赏赐宋时安。
有的发现荷包里没碎银子,这群学子们都是富家子弟,一向懒得计较钱多钱少,只讲究赏赐人时动作是不是潇洒利索,哪怕里头装着昂贵的指环、银锞子,也看都不看,通通赏了!
宋时金打肿脸充胖子,上回做东耗了家里不少钱,结果还没落一声好。
如今见宋时安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他只不过是最卑下的厨子,却被赏赐了那样多的好东西。
但凡宋时安孝顺些,给爹爹些银钱,爹娘就不会天天吵翻屋顶,娘就不会为了银子……
他气的鼻翼翕张,终究还是闷不做声。
林之航这一回做东,大大的长了脸面,宋时安得了丰厚的赏赐,他也颜面生辉,高兴得像是他自己揽了满怀的赏赐一般。
两个蒋家小婢帮宋时安将丰厚的赏赐都收拾好,宋时安刚要告退,继续准备晚上的另一顿,有两个学子抱着几盆海棠花进来了。
为首的是蒋平云,他献宝一般将花盆放在章南铭面前的桌上,说:“这就是我伯父养的海棠名品,梨花雪。先生,今日难得您愿意与学生们同乐,不如请先生裁决一番,我们都以海棠为诗,谁做的诗词最佳?”
学子们每一回聚会,都会吟诗作对,写一些自诩风雅的佳作。
他们都知道章南铭虽被贬官,但先生的兄弟仍在朝中为官,想必仍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在京师,自然最不敢怠慢这位老师。
但刚才老师卡着他们写命题文章,差点没把他们逼死,林之航暗暗叫苦,赶紧和蒋平云商量对策。
蒋平云这一番举动,其实为了转移章南铭的注意,毕竟老师擅长写锦绣文章,却很少写诗词歌赋,说这些都是闲艺。
章南铭颔首同意后,众人干脆击鼓传花,花到了谁手上,便需即兴写诗一首。
宋时安见他们摇头晃脑,平平仄仄的,心里只觉无聊,他惦记着仍在厨房忙活的许仲越,刚想悄悄出去,谁知那一朵击鼓传花的红绸花,竟不偏不倚的掷到他胸前,他随手一接,鼓声辙止。
击鼓的人正是宋时金,他方才一着急,吟的诗不合韵脚,众人哄笑,都说不通不通,把他羞臊得不行。
他击鼓时按规矩闭着眼,却悄悄睁开一条缝,恰看到花落在宋时安手里,忙将鼓点停下。
林之航见宋时安呆住了,忙帮他解围:“宋家夫郎不擅诗文,这一遭不算,咱们重新再来过。”
角落里,有个和宋时金关系亲厚的学子尖声冷笑:“方才那一道道菜,都配着诗词呢,这会儿又说不懂做诗了,莫非这一大桌菜,真正命名的另有其人?”
他这话阴阳怪气的,宋时安也恼了,他说:“我不敢掠美,刚才我就说了,这一大桌菜真正命名和创作的,是已故的前辈高人和几位朋友。”
“但你们若非让我吟诵一首诗,我不得不再掠美他人。”
他记性相当不错,当初为了复原红楼梦里的菜肴,将整本书读了两遍,吟白海棠的诗记得尤为清楚。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这诗写的别致蕴藉,众学子顿时听得痴了,连章南铭都跟着宋时安的念诵,一句句的比划默背。
“古今诗集我读了几千本,竟从没见过此诗!宋家夫郎,你不要谦逊,这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
宋时安连连摆手,“我说过,我不过是掠美罢了,这是一位曹姓前辈所做。”
此诗一出,轩室内鸦雀无声,再无人继续写歪诗,各个如痴如醉,回味品评此诗。
宋时安再三澄清诗并非自己所做,不少学子们半信半疑,聚会散后议论纷纷,都怀疑他身为已婚的夫郎,不想扬名,才伪托他人所做。
他们把宋时安和学院里的宋时金一对比,真是天上地下。
“宋父真是糊涂,大儿子这般出色,却白耗银钱培养老二。”
“宋时金总是说他大哥粗俗可笑,我看他才是最可笑。”这些都是后话。
其他人赏鉴诗文,只有林之航心心念念晚上吃什么,宋时安不卖关子,“烤鹿肉!”
这一头鹿,自然是上回打猎,和野山羊一起带下来的。只是羊活得挺结实,受过伤的鹿渐渐蔫儿了。
这一头鹿许仲越说过,他并不想卖钱,要留下鹿茸鹿血给宋时安补身子。前一日他把鹿料理了,肉都切成厚薄均匀的肉片,烤肉用的炭炉和铁签子都提前请铁匠打造好,时蔬、葱、香菜、酱料、芝麻花生碎等都准备好,放进开盖的大方盒里。
许仲越把东西搬运过来,生起火,蒋员外家的小厮担着些冰鉴进来,令轩室里陡然一凉。
许仲越当着众人面,又洗净了手,将捶打后又腌制了一下午的鹿肉穿在签子上。
这活儿不难,只辛苦,他便自己来,不让宋时安插手。
等炭火热了,他用小刷子两面刷上油脂,将铁签子架在炭炉上,众人只听滋滋做响,那卤肉已经卷起变色,一股剧烈诱人的香气霸道的散开。
有人中午吃撑了,方才还嚷嚷晚上空一空肚子,啥也不吃,这会儿也不空肚子了,眼巴巴看着鹿肉。
许仲越将烤好的鹿肉放在盘子里,宋时安刷上酱料,撒上芝麻碎花生碎,又撒了细细碎碎的香菜和一点辣子。
有个学子急不可耐的接过肉,往嘴里塞。
肉汁在嘴里溅开,那肉味细嫩而有嚼劲,吃上两口咔滋做响,油脂从唇角溢出去,吃得人完全停不下嘴!
前三轮被疯抢干净,众人都吃得囫囵半饱了,又兴致勃勃的要亲手烤肉。
一群人直闹到月上中天,又喝了许多酒,蒋平云便命小厮把他们送去客房休息。
林之航也醉的不轻,满嘴嚷嚷:“窈窕淑女,君子想吃!”也被塞进客房被窝安寝。
他问宋时安和许仲越二人,要不要在伯父家歇一晚,明日再回去,许仲越一口回绝,蒋平云便命小厮帮他们将两餐饭后的各种赏赐用提盒装好,安排马车送他们回家。
忙活了一整天,宋时安身上疲倦,精神却异常的亢奋,他迫不及待要回家去,一边泡脚,一边把今天的收货好好数上一遍!
走到半路,宋时安突想小解,小厮手里提着沉重的提盒,许仲越也提着一个蒋平云赏他们的提篮和两匹绢布,都不方便引路,如厕的屋离得并不远,只需左转进回廊,走到尽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