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by惊世柴

作者:惊世柴  录入:12-19

“起义的方式。”
“当今陛下无有违德,他起义的旗帜怕是挥不起来。”
“那就是谋反。”谢兰因非常干脆了当地说,把后面的林琅吓了一跳,“成王败寇,史官也不总是司马家的。”
寒无见抿唇,并没有生气:“这种话以后在别人面前不要乱说了。”
“我有分寸,”谢兰因道,“我就是问你,如果我父亲谋反了,你要怎么做,拿我要挟他吗,还是把我的头割下来挂在城头,妄想激怒他?”
“我会放你回去。”寒无见道。
谢兰因明显梗了一下,然后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们的算盘打得并不成功,我父亲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寒无见道:“不会的,你是二皇子唯一的儿子,他只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明堂外的雪都化了,露出下面积久半腐的残枝枯叶。谢庭踩烂败叶,长靴踏入大殿。谢余正起身走下短阶。
“皇兄。”年轻的皇帝走向他,不紧不慢,似乎这是一场没有主人的宴会,他们都是彼此最尊贵的客人,大殿黑暗的深处,刀戈相间里,还有些看不见的客人。
谢庭背着手望着他走向自己,两个人都没有带武器。谢庭笑起来,笑意牵动眼尾,露出浅浅的鸟爪痕迹,眼睛里笑意几无。
“九皇弟,你觉得我该恭喜你吗?”
“为什么不?”谢余并没有穿龙袍,只是依照平常装扮穿了一身月白长衫,但是他仍然展开手,让他看清自己的姿态,“父皇业已去世,但无论过去如何,我以为都是过眼云烟,你我仍是一家人。”
“过眼云烟,”谢庭对这四个字嗤之以鼻。谢余说起这四个字的时候肯定没有考虑过漠北的风沙和冰雪,他甚至没办法用他小时候在街头要饭的思维来考虑这种事。
“你对一家人的态度,就是把我儿子抓起来,”谢庭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他实在不想继续和这个小皇帝卖关子,“我并不差这一个儿子,我以为你能够了解我的,就算你杀了他,也不会动摇我什么,但我保证会为他讨一个公道。”
“怎么能这样说。兰因说到底也是我皇侄,作为他的叔父,我又怎么会为难他呢。”谢余笑起来,“说起来,当年先帝压下的要册封兰因的那道圣旨被我找了出来,如今印都已钤下了。只差皇兄特来领旨。”
谢庭眯起眼睛。
“父皇当年的决策实在太有失偏颇,因为我知道朝内外对父皇传位与我的事也是谣言不断,认为父皇失宜。”谢余放低姿态,“但我知皇兄定是能体会父皇良苦用心的人。如今大魏疲弊,内忧外患,皇城纵有万兵军备,再经不起任何战事纷扰,若是没有皇兄,朕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毕竟镇南和定西处不能一日没有驻军。”
谢庭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他微扬头:“陛下似乎很能认清局势。”
“不比皇兄差。”谢余笑,“朕已经恢复皇兄旧日封号,若是想改,倒要从头再批,只是朕想着皇兄恐怕是急着回平北——”
“臣并不急着回去。”他笑,“只是封号大抵都一样,没有什么需要再改的必要。”
“皇兄是打算留在皇城吗。”
“陛下英明。”
“那么平北呢。”
“平北都督委实失德,”谢庭道,“我底下刚好有一人可荐,此人姓林,系草莽出身,家中三代樵夫,只不过跟了我十几载。”
谢余点点头,有那么一刻,双方都没再呼吸,权衡利弊,处理当下最棘手的问题,必要和肯定性,谢余倏忽间笑了:“准。”
谢余认为,在某些晦暗不明的地带,都是他这位皇兄不敢轻易涉足的区域。谢庭就像一只因为杯弓蛇影而过分谨慎的豹子,因为走错一步就可能失去所有。
而对谢余而言,他的背后一直以来都是一无所有。与其说感到担忧,不如说感到愤怒,尽管他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李暮帮他磨墨的时候很担忧:“他总会意识到您的虚张声势的。”
“对,他总会意识到的。”谢余靠着他在床上看民间话本子,“所以你说这人怎么还没意识到那个妓子就是被他曾经抛弃的小妾呢?”
“陛下,您不能再在御书房偷看这些东西了,李总管发现了会责怪我的。”李暮伸手想去夺书,被谢余巧妙躲开,他只好道,“说不定他连后门也不会让我走了。”
“那你就走前门。”
“可是,前门要通报。”李暮不喜欢通报,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线都会知道今天陛下见了他。
谢余装没听见,继续躺在榻上看书。李暮趴在旁边推他,道:“等过几天无见回来,就让他监督您批折子。反正你每次都只听他的话。”
“啊,你提起阿见的名字,朕都要睡觉了。”谢余起身坐起,模仿寒无见肃穆的口吻,“陛下,您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当以山河社稷为重,切不可以这等秽乱宫闱之书——”
他演不下去,两个人都笑出来。谢余拍了一下李暮,问他:“上次我们偷偷跑出去看的折子戏,什么时候演下半场?我好带阿见也去看一场,他一个人呆在边境整个人肯定会更加无聊。”
李暮歪头想了想:“一直都有,只是不会是我们看过的那半场了。”
寒无见走的时候掀了下帘子,人群里仍然没有谢兰因的身影。
许陌年道:“荣安王回京,平北都督换了他的人,想来是容不下您了。只是他现在估计也难做,在京城没有扎稳脚跟,兰因世子最好还是养在平北的好。”
寒无见扶额,他是以养伤的名义回京的,不出意外可能回去担任禁卫军统领,阿余上位之初,人心不稳,四下都是要人的地方,近些也还好些。
想到可预见的成堆麻烦事,他笑:“谁又扎稳了呢。”

卷二:烟花一半醒
“这个月又多了两个人参无见。”李暮数了数折子,认真用笔记下来,抱在怀里跟着谢余小跑。
“参阿见?又参他,这个月第几回了?”
谢余把冠冕摘下来,随手撂在软塌上,咬住朱笔开始换衣服,因为李暮跟着,他不方面也不习惯叫人进来服侍,平白碍事,李暮已经很占地方了。
“第五回。”李暮给他搭一只手,怀里折子跌到地上,他手忙脚乱去捡,“那位姓吕和王的大人,说是您在包庇他,罔顾律法人伦。”
“我说怎么什么都扯的到人伦,原来是这两位爱卿。有的狗主人还没叫,它到自己先出来咬人了。”
李暮探头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为荣安王做事的?”
谢余拿下笔,敲了一下李暮的脑袋,再用笔行云流水挽起自己的头发:“在宫里头,什么时候都要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和眼睛。”
李暮瞪大眼睛,迅速把嘴闭上,又问:“可是,您就这样去见荣安王爷吗?”
“你是让我指望你给我梳头发,”谢余问他,“还是指望我能给回来想再扒些地产的二哥几分礼仪上的情面?”
李暮点点头,谢余又问他:“这次又是参他什么事?”
“年宴当众打人。”
“很好,阿见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这次没在街头当街打,那年宴办的一年不如一年,砸了也好。”
李暮小声:“我帮无见把那些人也参了一遍。陛下记得明早朝拿我的折子砸一砸那些奸诈小人就好,减他们的俸禄。”
“那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奖励你这个月再写两部曲目。”谢余准备出门,问他,“说起来,阿见也应该是被弹劾得最严重的人了吧。”
谢余的慰问之词还未出口,李暮摇头:“没有,荣安王世子是他的四倍。”
“刚回京的谢兰因?他做了什么?”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王爷在御书房等着您的原因。王世子在上林纵马、当街打人、不敬祭祀,并且一把火烧了帝台迦南寺。”
世子的马车是在帝台遇到的堵截。先是几个不知好歹前来“恭喜”的世族子弟,父亲的官衔都往五品上走,但都长了一幅猪猡的样子,偏偏还不怕开水烫。
林琅很好奇,用一支箭挑着帘子问他们:我们明明这么低调,这马车长的跟个披了麻布的笼车一样,你们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一个猪猡道:“世子,我们也是自家父那里听闻,对世子仰慕已久,一心想同世子一道念书,特来——”
林琅摆手:“你搞错了,我不是世子。还有,你最好快点让开,大爷们还有正事要忙。”
那人皱眉:“你不是世子那你……”
一支利箭自梅林深处射出,穿风而过,刺中马车左下方的铜铃铛,发出悦耳铃音。
“寒家军奉旨办事,闲人避让。”寒无见勒紧缰绳,举起令牌一声令下,左右下马将迦南寺方圆十里包围,搜索人群并进行疏散。
寒无见停在马车前,扶了扶自己的面具,偏头,勾了勾唇,好整以暇地问:“请问,马车上的大人,是您自己下来配合检查,还是寒某帮你?”
一支飞镖从车内掷出,寒无见抽剑挡开。一个头戴纱笠的白衣男子自马车里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最近的马上人,自己翻身上马,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寒无见是所有人反应最快的,他收剑入鞘,调转马头,一气呵成,他驾马朝那人追去,出于几乎无人能比的精湛马术,他很快追上对方。
迦南寺的钟声敲响了,马蹄声声踏在雪地里,惊起临岸几只栖鸟,水鸟在暮色里擦过水面,消失在了淡红色的梅林深处。
寒无见一剑挑开了对方的斗笠,横剑强迫对方停下,看清面容时,只觉得眼熟,脱口问他:“你是……荣安王的私生子?”
“阁下误会了。”对方冷着一双狭长精致的眼,开口不紧不慢,“我就是荣安王世子。”
“你是兰因?”寒无见很惊讶,他翻身下马,解下面具,用手掌拍了拍谢兰因,“身量都这么高了,想当年你还是个小豆芽。我是你无见大哥,还记得么?”
谢兰因打量了他一眼,刻意而从容,用手腕挡开寒无见的手:“不记得。大人最好还是放尊重些。”
“不记得?”寒无见想了一下,一个人自少年时期的记忆完全有可能丢失部分或者变得模糊,两个人都四五年没见了,他不记得了也正常。寒无见第一眼见到他还以为荣安王返老还童了呢。
“不记得没事,”寒无见看见谢兰因很高兴,但高兴归高兴,那是一码事,办正事是另一码事,他重新把手放上谢兰因肩膀,道,“不记得那很正常。不过在叙旧之前,你能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和逃跑叛军分子一辆马车吗?而且我相当怀疑你是在调虎离山,你为什么打扮成平民装束呢?”
王世子回京,本来是低调行事,却在半道与搜查起义叛军分子的寒无见搅和在了一块儿。王世子本人给出的说法是,他只是想在帝台游行,顺便去看一下死了几年的先帝,观摩观摩供奉牌位的壁龛还剩下哪些可以摆牌子的好地方。
这番话非常不敬。“不过,”谢余笑道,“世子秉性率真,可谓少有。朕很是欣赏。”
寒无见问谢兰因为什么在回去路上又把迦南寺给烧了,还是在自己副将眼皮子底下。谢兰因说这是个误会。他说完“误会”,喝了一口茶,然后就再没开口。
“既然是误会,”谢余道,“那想必世子一定有非常正当的理由和解释吧。”
“如果没有,又当如何?”
谢余扯了扯唇角,口头上的文字游戏,推杯换盏间的攻城略地,明里暗里的较量与计谋,和谢庭这只老狐狸总是无法避免的。
谢庭率先笑出来,给他抛了一个台阶:“这既然是误会,当然是以讹传讹的结果。兰因并没有烧迦南寺,这完全是栽赃与诬陷。想必,寒将军一定会为吾儿讨一个说法的。”
谢余深吸一口气,谢庭多多少少也是不肯放过无见。抛路自然是为了好走,谢庭要结束这段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了,他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单单为了给他麻烦的儿子脱罪。
谢庭在谢余对面喝茶,他如今手握军事大权,把根就这么扎在了京城,就算不入朝,也没消停过。这是他开年首次坐在这里,草草行了礼,议论完“迦南寺”的事,就开始以一个长辈的方式在吏治上责备起了年轻皇帝的“杂沓”,并表示希望他能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削减”,国库已经入不敷出了。
谢余凑出一个笑容,玩弄手中乌木折扇。他当然知道谢庭打什么主意,削人肯定是从自己这边削,保不齐他还要换掉一批人,最多给皇帝留个礼部撑门面。
谢庭顾自倒了一杯茶,道:“我记得,寒左相近来身子总不大好,恐是积劳成疾,他也到了下朝修养的年纪了,不若早些,这内阁的担子重,他担不起。”
谢余闻言笑了一声:“皇兄说起寒相,自然是体恤的,毕竟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
他把“师生”两个字咬的很重,像在一滩死水里搅动沉积的泥沙,谢余装作恍然记起的模样:“正如我们刚开始谈的世子的事,于公于私,我对世子纵不能有诘难,但也得给外一个以身立则的说法。我听闻世子至今未有老师,不若朕给他指一位吧,以免世人在背后议论朕和皇兄养而不教。”
寒无见进门的时候,他二哥寒无缺撞见他,差点吓一跳:“阿见,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晚,浑身脏兮兮的,不会又和人打架去了吧?”
“没有啊,”寒无见拍拍自己衣服,道,“我只是心里不痛快,找人校场上比试去了。”
寒无缺心想,那不还是打架么。这个弟弟打小身体就不好,没想到长大却成为了一名武官。倒是他们大哥寒武,名字里带个“武”字,却是踏踏实实的礼部尚书。
“怎么又不痛快了,吕家那纨绔又来招惹你了?”
“不是他,换了一个。”
“嗯,什么?”看弟弟忽闪的神色,寒无缺问,“不是他又会是谁?”
寒无见脑子里浮现谢兰因那副软硬不吃的脸,明明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人,长大了变成这幅难以形容的模样,完全是恃宠而骄。
寒无见挥手:“没事,二哥,我听说父亲找我,他现在哪里?”
“哦,父亲和大哥正议事呢。在南边院子里,嫂子带了景行也过来了,一并歇在那边,应是要留些日子。”寒无缺凑近他,低语,“恐是有大事要发生,上面要变天,你近日行事也要多多注意方寸。”
寒无见严肃起来,点点头,他从来不是让人操心的人,严于律己又能恰到好处地惩恶扬善。当然,除了有关他的婚事。
“那你觉得父亲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特意嘱咐我的吗?”寒无见问。
“我想,恐怕是私事。”寒无缺托着下巴道。
“嗯?”
“有关你的婚事。”

第10章 门第
寒无见回京那年就定了一门亲事,但他很是不在意,甚至闷闷不乐。谢余本来想为他赐婚,被寒无见连夜跑去扣他宫殿的门让他打消了。
那个姑娘后面跟着一个翰林跑了,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的姑娘,就那么跟着一个刚步入朝堂的穷书生跑了,不出两天被家里人抓了回来,于是在寒将军的大度下,谢余给那对苦命鸳鸯赐了个婚。然后寒将军寡居至此。
门口留了一个小厮,正在打盹,其余人都被清走了,退在外围,不知道里面正在商讨什么大事。寒无见没打搅那个小厮,轻着手脚进去。
暖阁门开了一半,看来丫鬟刚出去,怕是忘了关上,寒武三岁的儿子寒景行靠着暖箱在睡觉,脚丫伸出一截,像一截白藕。
寒无见走进去帮他把被子拢了拢,盖好,盯着小孩儿看了会儿,笑了,把落在地上的小风车捡起来放到他旁边的莲花矮桌上。一回头,父亲寒祁之正站在半掩的门外看他,手背在身后,面色是从始至终的沉稳从容。
寒无见走出来,把门掩上,规规矩矩站好,微低头,摆出一副受训的样子:“父亲。”
寒祁之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寒无见道:“儿子是看景行可爱,但想来并非天下所有孩子都如大哥儿子这般可爱的。”
“每次说你,你都挺会说的。你这把戏怎么不用去朝堂,省得那几家天天在陛下眼根子底下参你。”寒祁之抬手,示意儿子跟自己一道散步,“用在与人交际上也好。你性子最是像我,但比不得我这些年趟过来了,身后还有你母亲族氏撑着。你今年都要二十有七了,不把眼光放在这些侯爵贵府,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小姐只要合适,先纳个妾室也是可以的。”
寒祁之和寒无见沿着内院小径往附带的小花园走,旁边是一片梨树,几只灰鸟掠起,掸了一树雪粉。
不容儿子起道说辞,寒祁之伸手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不要再用那些套话含糊我。你知道那些流言都是这么说你的吗?”
两人在草间铺的灰石板上驻足,寒无见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没什么想辩驳的吗?”寒祁之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小儿子,“你和陛下,真的有如传言,会做那等腌臜之事,还是说,是陛下逼迫与你?”
寒无见屈膝跪了下去:“陛下没有逼迫儿子。流言无稽,纯属一派胡言。”
“那是你蓄意勾引?”说出“勾引”这两个字的时候,寒祁之半灰的眉毛扬了扬,仿佛这个词本身就附带着污渍和不堪,只应该用在低等下贱以色侍人女子身上。
他自恃一生正道,算不上多清白,也是门第书香,在朝中占得一定地位也源自于他的慧眼识珠,很少看差人。但他看不懂自己最小的儿子,也许是因为无见最晚出生,而他身为父亲已经在另外两个儿子身上耗尽了教养的心思,再没空管小儿子。没想到小儿子却是性格最像他的人。
无见身子骨虚软,从小养在他母亲的暖阁里,几少出来走动,教书的老师都是持书登府来的。先帝在时,有一年京城大雪,无见走丢了,找回来时病了三天三夜,嘴里说着呓语。寒祁之本不想他入仕的,养着身子做个闲散人便好。结果没想到他会自己跑去作九皇子的伴读,也没想到他将来会走上武官这条路。
“儿子没有……没有这等事,父亲明鉴,我与陛下相伴如知己,只是大魏南风盛行,落入那等奸诈小人口舌,我与陛下便是如此不堪。”寒无见跪在地上,腰腹挺直。
“近年大伤小伤的,雪地里冷,身子骨本来就虚,别再让你母亲担心,站起来说话。”寒祁之拉他起来,“我今天没有要和你说这些,只是闲话些家常。”
寒无见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雪,道:“谨听父亲明示。”
“哪有什么明示不明示的,”寒祁之也帮着他拍了拍身上黏着的碎雪,道,“杜绝流言的好办法,不是找出散播流言的人并与之辩驳,而是身体力行。我底下有个员外郎,他的小女儿性格沉稳,最是与你适配。过两天你接几个春宴过去,他家女眷也会把她带过来的。”
寒无见慌忙道:“不……父亲,我觉得,要不,还是算了吧。”
“理由?”
“我是个粗人,配不上人家精养的女儿。”
寒祁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寒无见,道:“你是寒家嫡子,身份一贯比旁人尊贵些。你可知景常年初的时候,你的份例是比皇宫里的皇子还要多的。”
寒无见颔首:“这都是父亲慈爱。”
“虽说近年荣安王一家独大,权倾朝野,但我们寒家也还是高门大户。我跟你说的那姑娘,我并非看中她家底如何,只是她教养得甚得我意,不比一般官宦人家教出来的碌碌无为的女孩儿。依我看,就是你嫂子也不过身份比她高些。”
寒无见听着就知道这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低头道:“是的,父亲。”
寒祁之道:“你成家,自己再出去开府,也就好些。未来说不定再迁去外边儿,这朝堂之争能远就远。”
这是父亲第一次萌发退意,此前他一直是一个积极入仕的人。寒无见想,也许父亲是到了这个年纪,有了解甲归田的心了吧。
“近来可能要发生一些大事。”寒祁之突然道。
寒无见抬头,他的地位从不在权势斗争的最里头,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寒祁之道:“不是突然发生的,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就如这化雪的第一道春雨一般。等你发现时候,鞋袜已经湿透了。”
寒无见问:“是与荣安王有关?”
“能远离是非就尽快远离。”寒祁之叹了一口气,低声,“你可听闻了风声,陛下要指你做荣安王世子的老师。”
“我?”虽然身份地位上勉强合适,但更合适的应该是他的两个兄长才对。这倒是要看是谢余的意思还是谢庭意思了。
“对,”寒祁之道,“我至今猜不透其中用意。明天我会进宫面圣,圣旨估计就这两天了。这两天你不要乱跑,行事注意分寸,就算真的做了王世子的老师,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仔细被捉了把柄。”
寒无见低头:“是。”
“我当然了解,”谢余从屋顶上坐起来,折着手心的草叶道,“我二哥打的什么算盘,他希望去拉侍中下水,用他儿子去套个师生关系,我一早就猜透了。所以等他来消他儿子罪时,我就把这层关系给他要过来。就这么简单。”
寒无见看着他叠草叶,问:“那为什么是我?”
“你父兄在朝中位置太高了,你还好些。这样外界不觉得我是在苛待他,没有胡乱给我侄子指一个小官当师傅。你知道的,这年头,找师傅就跟找婚配一样得精挑细选门当户对。”谢余指了指寒无见,“而你,身份是对的,但就算做了他师傅,他也得不到什么人脉好处。”
寒无见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但是,“兰因性子太野了,我担心……”
“兰因,你听听,叫的比我还亲热,还担心什么,”谢余佯装嗔怪道,“野,打他一顿不就好了。”
“陛下,你明知道……”
“这里不是朝堂,你再叫我陛下我生气了。”
寒无见本还绷着的一张脸倏忽间笑了,他道,“我和王世子有些交情。但那都是早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管他。打的话还是免了吧,他还是个孩子,再说,他也是阿余侄子。”
谢余道:“他爹还是我二哥呢,我不觉得他们家除了想抢我坐的这个破烂位置之外,还有什么情面可说。”
寒无见清楚这之间利害,他点点头,谢余突然蹭过来,寒无见下意识想后退,他们高居在宫殿上,退无可退,寒无见不想通告的时候就会用放风筝的方式传递消息,然后走一条秘密宫道爬上琉璃殿顶,而谢余总会在那儿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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