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是为谢余办过事的细作宫女,如梦大略知道一些,如今也给牵扯进来,是信得过的。她也很聪明,看着谢余,只觉天降救星。
谢余看她愣怔模样,以为把她吓坏了,尽量表现得宽和近人:“你怎么,你是阿见的侍女吧?你主子人呢?”
提及寒无见,她的眼泪直滚了下来,捂住嘴,拉着谢余往里头一个劲走,偏头指指床榻。
谢余没想到再见居然是这样一副情形。他脸上佯作的一些笑意顿时消散了。
三两步走上去,谢余半跪下来握住寒无见的手,很烫,烫过分了,暗淡光线下,寒无见脸色灰白,像覆着一层膜。他把手伸过去探呼吸,按脉搏,都很微弱,好在还是有的。有就好,他悬高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谢,公子,大人,”如梦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只是攥紧手指,任凭真情流露,“您救救他吧。”
“你放心,他是我知己好友,我不会让他死的。我会一些医术,你告诉我,他烧了多久了?”
“四天,今天是第四天,但其实入冬之前他就在隔三差五地生热了,之前有人给他下过药,会看病的公公说那个败坏了他的底子。后来听说陛下又踹了他一脚,都踹吐血了。而且时至今日还在呕血,就是这一脚,他撑到现在,加上发烧,天气又那么冷,公公说他可能撑不下去。”最后的话因为酸楚变成了哭腔。
“听听,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谢余封住他几处穴脉,摸了摸他的脸,“阿见,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阿余,我来看你来了,撑住,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他掖了掖被子,撕下一块布帘蒙住半张脸,与如梦道:“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回来。有劳你帮我守着他,生一下火,我去取些药,速去速回。”
他记得附近有一处药理局,是当时为方便这边的问诊取用药物的,一些该有的草药都有。幸好谢兰因没有管到这种小事来以致叫它荒废,看守都去喝酒赌钱了,省得他放倒,一切顺利的出乎意料,甚至让他有些不安。
果然。他拎包裹还没跑多远,一只冷箭放过来,堵住他去路,熟悉的凌厉手法,还没看清黑影就已经让他猜准来人。
“放我这一次,没空跟你纠缠,阿见病的快死了,我得带这些去救他。如果你为他好,就放了我,也别想去他那里抓我,你不会想让谢兰因知道我跟他重新在一起的事的,他已经够惨了。”
他一气呵成地说完,顾影显然没预料到会听到这种话,听到有关寒无见的事,他说什么,说他病的快死了?上次他去找寒无见,但他执意避嫌不见他,当时如梦姑娘似乎就在说,说什么来着,公子在生病,不宜见人。他好像总是在生病,这一次为什么病的这么重,还是这个人在刻意地夸大其词,又想利用寒无见来帮自己脱身的把戏吗?
他完全走了神,谢余踹起一堆雪沫抹去身影,快速跑了。
顾影僵硬地思考,谢余说的对。他现在一时拿不定主意了,或者说他根本没考虑主意的事,他的心因为寒无见七上八下的,一刻不得安宁。他希望他不要有事。如果不是自己贸然跑过去铁定会给寒无见造成灾祸,他现在已经跑过去了。
他愣神,还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一个同伴小跑追上来,拍拍他的肩:“怎么了?陛下叫你过去复命。”
顾影似乎得了一个出路,他抓住对方,道:“能代我向陛下请罪吗?我有急事要先走。”
他惊讶:“这怎么行,这是抗旨。”
顾影没有听,他觉得对方会把话带到的。他转身却看见了谢兰因和柳楚楚一行人。
“怎么,朕亲自过来了,你好像不太高兴。”谢兰因明显听到他说的话了。他搂住冻得呵手的柳楚楚,抚了抚她的斗篷,像在安抚逗弄一只猫,“有什么事那么要紧,可以跟朕说说吗?”
顾影盯住他们,好一会儿,他道:“不,没有。”
谢兰因看着他,就此没有再说话,往回走,让他们过来复命,他觉得谢余迟早会落网的,不急于一时,最近的重心也不是他。至于冷宫那边,他不是很想去。
谢余给寒无见喂了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如梦觉得他脸色好些了。
她紧张地不太敢说话,把谢余的话当至理名言。谢余安抚她不要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说这种话他心里也没底,寒无见拖得太久了,病理很深,他底子一直很差,很多药都是治标不治本,他能挺过这次高烧就不错了。
如梦摸了摸寒无见的手:“他还是好烫。”
这样烧下去也不行。
谢余把外衣脱了,道:“你别怕,站过身去,我不是要干什么,我帮他降降温。”
如梦不太好意思地背过身,谢余去外面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回来脱鞋上床,抱住了寒无见,给他贴身降温。
寒无见似乎得了点意识,推了推压在身上的男人。来回反复了好几次,谢余冷得发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寒无见,在他耳边低语:“阿见,听得到我说话吗?撑过去,不要死,要好好地活下去。”
灯影逐渐飘忽,雪起了又止,停了又起,像是一块遥遥拉开的白幕。
不知过了多久,寒无见的烧退了,天光已经大亮,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如梦去拿饭,谢余继续守着他。
他累的坐在椅子上,顺手扒拉过桌子上的纸,一看都是血。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把纸团做一团,扔进火盆。他看着寒无见,道:“你该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第191章 不要再来
寒无见在枕上碾转,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如梦回来,两人帮忙给病人喂了些粥水。到下午时分,他的起色已经很大了。
雪里落了一声冬雷,窗户都在微微颤动。寒无见蓦然睁开眼睛,大口喘气,“兰,兰因。”
谢兰因百无聊赖地看着殿里的歌舞,因为雷声,他稍稍抬眼,“慌什么,”他逗弄怀里的柳楚楚,给她喂酒,“只是冬雷而已。”
“只是打雷而已,您怕雷声吗?”如梦给他擦了擦汗,扶他起来,“总算醒了,您别动了,还是躺着吧。”
谢余当然知道他不怎么怕打雷,他只怕黑。谢余还是出声:“我把窗户拉紧些。这扇窗是坏的吗?”
寒无见身体虚弱地厉害,他撑着床坐起来,看了看满面惊喜的如梦,再把目光投向谢余,“你怎么在这里?”
“我帮你修窗户呢。”谢余轻松道,“你好些了吗?”
如梦听出了寒无见声音的怀疑与不安,她原本以为他看见故人会更高兴,对他们的纠葛不甚了解。她主动道:“公子,是谢余公子救的您,如果不是他,奴婢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寒无见病重之时隐约有一丝意识尚存,知道谢余来了,他并没有多少惊讶。
“多谢你。”寒无见避开称呼他,单枪直入,“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这里恐怕也没什么是你能用的了,一切如你所见。”他蜷手咳嗽两声。
如梦适时后撤一步:“你们,你们聊,我去看看火,煮着茶呢。”
如梦去了。谢余上前两步,坐到他跟前来:“说的好像我要利用你一样。”他笑的无害,“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听说你不适,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阿见,我很担心你。”
“你听谁说的?”寒无见瞥了一眼手帕上的血渍,不动声色地藏进袖子里,“景行吗?”
“啊,我跟景行接触没你想象中多,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一般只和阑珊联系,景行间接从阑珊那里得些消息。”
寒无见想说什么,捂住胸口,可能又有了吐血的欲望。谢余扶住他的手:“歇歇吧,别再说话。你身体太差了,伤到了脏腑,积劳成疾,”他很聪明没有提谢兰因的名字,只是暗指了踹寒无见的那一脚,“我们都不年轻了,你没法像以前那样恢复得又快又好。”他放松语气,好像在开玩笑,又确实在担忧。
寒无见吞咽两下,把自己两个被他封住的穴解了,“这样好受些,”他喘了一下,感到没那么束缚了,只是喉咙的血腥味加重了。
谢余默默地看他,他撑着手坐在床头,如漆长发挽搭在倾斜的左肩,他不打仗的时候会把头发留得很长,世家望族的旧习俗,这样显得贵气高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把头发留很长的。
谢余就没有。长发太妨碍行动了,他从没有把头发留得像无见那么长过,他不像他那么随时随地讲究教养。
谢余伸出手,把寒无见一缕头发握在手里,低头打量,眼里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柔情。
“你来都城,是要开战了吗?”寒无见问他。
“这也说不准,也许这边的朝廷更想外战,无瑕顾及内部——你听说刚刚死了一个来使吗?还有拒绝和亲娶公主,据说皇帝很爱他的宠妃。不知道你都是哪里听的消息,我以为你早不关心这些事了。但和南部的军队无关。当年的北部军队都调遣过去了,大多适应不了气候,水土不服,很多人都死了。我想我们还得适应一下,里面有很多都记得你,他们是你带过的兵。”
“这个皇帝你们都一定想当吗?”
“你这种话就好像你小时候问我为什么我不讨其他皇子喜欢一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也不能因为自己能轻易做到某事就要求我也做到。”
“我当时只是问你为什么他们不同你亲近,没有别的意思。”寒无见低声道,“我想我当时一定叫你很讨厌,问东问西。”
“对不起,”谢余没有再同他辩争,也许是因为看着眼前寒无见苍白的模样,尽管眼里流露坚毅不容折辱的目光,还是惹人心疼。“我错了。你是对的,或者我们都是对的,只有真正做了才能知道哪个选择更正确,我无疑觉得当皇帝更好。”
寒无见闭目一会儿,道:“你不能把景行拖进去。”
“我向你保证。”
“好,”寒无见睁开眼,“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顾影随同陛下行伍一起回去,他心中很挂念寒无见,只希望谢余能及时赶回去,为此他愿意暂时放过。
走到御书房,侍从绕开,各得其所,他还站在原地,走神了。谢兰因刚巧回头看见他呆站着,不解,便也没有立时迈进房里。
一个侍卫此时正踉跄着绕过雪堆跑来,手里捏着东西,跑得气喘吁吁。他没有看到半进了门的谢兰因,又不知道怎么通报,好在他认识顾影,便一把抓住他:“顾,顾统领,人命关天的大事。”
谢兰因本来都进去了,听见这话他好奇地停驻,慢慢回头。他一停,柳楚楚也不敢再走,心里暗骂冷的要死,停什么。
顾影扶住他:“什么?”他直觉猜到几分。
“这个,这个,一个冷宫宫女求我捎来的,说是寒公子病重垂危,要把这个交给陛下。”他举起手里的旧锦袋想递给顾影。
柳楚楚瞥了谢兰因一眼,还没看清,谢兰因一把推开她,大步走回雪地里,夺过侍卫手里的袋子,把发黄的浮屠木牌取出来,袋子掷在脚下,“兰见”两个字已经浅了。
“去冷宫。”谢兰因又快速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慌乱,“摆驾冷宫!”
看着谢兰因一路跑远,消失在黑夜里,顾影弯腰捡起地上被踩进雪里的旧锦袋,拍了拍。
寒无见带着谢余沿着宫墙走,他不时用吞咽延缓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咳嗽欲望。
谢余抚掉他斗篷帽檐的雪片,道:“太难为你了。”
“多说无益,我们快些吧。”寒无见挡开他的手,“别乱动,小心叫人看见。”
这种担忧是因为他很审慎。虽然冷宫这边几乎没什么人,尤其是这种普天同庆的节日,前宫多热闹非凡,这里就有多落魄寂寥。
也不失为一种好处。寒无见幼时就被送入宫廷教养过,少时在景常帝跟前服侍,做过他的一等侍卫,在宫中出入自由,他熟悉皇宫的程度不亚于众皇子,而且比起谢余,他更熟悉冷宫的密道。
“好了,就这里,趁没人,你快些走吧。”寒无见将他带到目的地,指着移开的暗道,“往这里直通梁河,那里不是有一座桥吗,我记得那边的关卡很松泛,你要挑他们换班的时候。”
谢余道:“那座桥塌了。”
“是这样吗?”他只是自我反问,并不是不相信。
“你该自己去看看。”他笑,拉起寒无见的手,惊叹,“好凉。也许下次该给你打一个手炉,宫里聘的匠人只会打梅花,太土俗。同我走吧。”
“不了,”寒无见把手指抽出来,藏回袖子里,“有没有都是一样的。我也不是一定非得看到那座桥。”
他不可能告诉他他的视力已经开始变化了,有时候他会突然看不清,不是需要借助银质眼镜的那种看不清,他心里清楚这点,但他谁也没告诉。
“你走吧,有人看见就遭了。”寒无见再三催道,“你走了我也了事,我就回去了。”
谢余点头:“好,那我以后再看你。”
“别来了。”
谢余已经进去了。
寒无见怕他没听清,又跑着跟上去,朝着漆黑的暗道口不大不小地重复:“不要再来了。”
因为跑动,他急促喘息起来,牵动了咳嗽,冰天雪地里剩他一个人,现在他可以放声咳嗽了,不必再压抑。
他撑着洞壁,捂嘴用力咳嗽,手心又湿又凉,不知道是不是血,天太黑了,他看不见,哪里都一样,也可能是落进手心的雪片。
他觉得恐怕是养不好了,万事万物总有其归所,这是自然的,他没有逆天改命的野心,也不想有。他不介意自己的生死,他早已把自己后事料理好了,他只是心底放不下很多人,很多事。
他正想,一只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差点让他栽进暗道里。
谢余扶住他,把他拉进怀里:“进来避避雪。”
“不要,”寒无见扭动了一下,“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余有分寸感地放开他,耸耸肩,“我听见你叫我了。”
“胡说,我是说让你不要再过来。”
“好的,我听到了,傻瓜,别动气了。”
寒无见道:“你该走了,错过今天,往后都会有巡视,那样恐怕走不掉,今天是最好时机。”
“我不在乎。”他仰头,可能在看落雪,“我听见你咳得很厉害,所以就走回来了。”他轻声道,“你居然跟我说,‘不要再来了’,这种话。所以我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在这一时候多看看他呢?我好难过,你知道么。”
寒无见没有说话。沉默像黑暗之中的流水一般。
“你不跟我走,我就多陪你两天。不要担心我,你要担心你自己,”谢余把手搭上他瘦削的肩膀,“你病得这么重,我怎么能就这么走开?”
只要他们还活着,为什么不会再相见?
“你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寒无见道,“不过当然,我还是谢谢你救了我,无论如何。”
“好了,我觉得它暂时不会变小了,”谢余在说落雪,“我们回去吧,如梦姑娘在煮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喝了,能问问是什么茶吗?”
“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走回去,如梦看见谢余很是惊喜,她听见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寒公子似乎在故作冷淡,还说谢余要走,她原本以为他出去就不回来了,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他回来,立刻忙上忙下,还问他吃什么,俨然要把冷宫过成独家小院的模样。
“多谢如梦姑娘,随便吃一点就可以了。”谢余欢快地冲她喊,拉着频频回头的寒无见往里走,帮他解斗篷,把他往床上推,“你要躺下了,我去帮你端茶。”
“谢谢。”
寒无见望向窗外,道:“真的是难为她了。她不是我的侍女。”要是侍女可能早就死了。
“是这样?”谢余道,“真是抱歉,我以为她领你这边的例银,冒犯了,不是侍女,那就是朋友了。我去帮忙吧,她去哪儿了?”
“去她自己那边取菜了估计。她和宫中负责采买的几个嬷嬷关系很好。”
“看起来就是个很讨喜的姑娘,和云儿一样。我还记得云儿十几岁的样子,第一次被拨到御前侍奉,手抖的跟什么一样。”
寒无见露出浅浅笑意,然后又消失:“阿余?”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把她带走吗?”寒无见想起来一回事,昨日还以为自己要去了,他在头脑混乱中不再顾及姿态,让如梦去帮他求见谢兰因。
现在想想实在不妥,兰因恐怕不会想看到自己身边有这个让他熟眼的女子的。
“我可以把你们一块带走。跟我真走吧,就当是为了她?”
谢余凑近他,寒无见偏头,“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去不了。
寒无见病危,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他心里。他不知道这种事,他没有再看管他了,他希望他自己走出去,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做这些妨碍,他自己不愿意,一定要蜷缩在皇城脚下,他在等什么?
谢兰因跑得气喘吁吁,其他人根本跟不上。他的斗篷太妨碍了,他丢在了雪地上。他不能停下来,一停手就会不受控制地抖动。
谢兰因跑进来,环顾老旧毫无修缮的房屋——看上去不像宫殿的地方,他似乎一下子迷失了,找不到方向,大雪天破旧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他看见了一豆灯火,飞快跑上阶,猛地推开门——
寒无见坐在床上看书,纹丝不动。
谢兰因气喘吁吁走过去,一把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掰过来,面对自己。寒无见对上他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什么东西一点点熄灭,寒无见眼珠动了动,垂下了。
谢兰因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很快就变成了阴冷。
寒无见病重——这好像是谎话,至少是夸大其词。寒无见面若金纸,有些憔悴,但也仅此了。他摸上去有些烫,可能在低烧,但他经常发烧,听说就是体质问题,根本不足为怪,不是吗?
“兰,兰因,我没事的,你要坐吗?”寒无见问,好像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有人说你病了,快死了,所以我过来看看。”谢兰因说话冷冰冰的,似乎要刻意掩饰刚刚焦急万分的失态,“至少看你最后一眼,不对吗?”
“我,我已经大好了,”寒无见不自然道,因为压抑咳嗽,他吐话很微弱,“只是有些咳嗽。”他抬手掩嘴,不想在他面前咳出血来。
谢兰因看他抬袖挡住半张脸的姿态,眉目缱绻忧郁,让他腾起无名火。他伸手把寒无见的胳膊压下去,捏住寒无见下颌。
寒无见反握住他的手,“你的手都是湿的,怎么穿的这么薄,不冷吗,外面还在下雪,你就这么跑过来——”
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灼伤,谢兰因甩开他的手:“够了,我想你没资格再对我说三道四。不要以为我来是有多关心你,就算有,也该被你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耗尽了。你知道我日理万机还要来开这种玩笑,怎么,第一次学如何争宠,想要获得注意,但你的手段未免也太叫人失望了。”
兰因几乎叫他认不出来了。
“我没有。”寒无见道,“难道一定要躺在床上申吟才合你意?”
似乎被寒无见的话激怒,他道:“对!就是要那样!你把我当什么了,众目睽睽之下像个什么东西,一个笑话,你很满意?你想验证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把我骗过来,多少人在等我,这种时候九五至尊的颜面扫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自己活的不如意就要拉别人一起下去是不是?”谢兰因甩袖转身,但是并没有走,他似乎顺手想砸点什么东西,但周围什么也没有。
寒无见沉默着,很有耐性地听完了,并不立即解释否认,主要是没有力气,他快累死了,反反复复,复复反反,都是叫人伤心罢了。
“看看你自己住在什么破地方,我不是叫你滚开吗,你为什么还要留下,为了我还是谁?”他冷笑,跟喝醉酒一样口无遮拦,“你不觉得耻辱吗,你这么快就失去尊严了?你这幅样子真挺好玩,想要宠幸又完全拉不下姿态,你已经无话可说了?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开口?”
寒无见由着他发泄胡闹,可能别人跟他说自己要死了,把他吓坏了,慌不择路跑过来,结果发现并不是那么危险的情况。他因为这种事大发雷霆,势必在寒无见这里拿回他丢尽的面子,他很敏感,一点也不愿意叫人窥见他内心真实的自己。
但他的话确实太伤人。寒无见掩嘴低嗽几声,默默擦拭唇角,“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谢兰因看着他,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桌子上点着的灯芯已经很长,没有剪,桌子旁跪着一个宫女,整个身体伏得都快埋进地里去了。
如梦根本不敢抬头,谢兰因气冲冲进来,她只好努力降低存在感。方才她去取东西,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长串人影向这边走来,谢兰因在雪地里跑。
她察觉到大事不妙,慌忙过来告知,叫谢余及时躲了起来。
“怎么穿着衣服躺在床上。你去哪里了?”谢兰因问。
“方才去看雪了。”寒无见道,“下了很大的雪。”
“确实是,京城有两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吧,值得你拖着病重的身子去看。”他不无讽刺道。
谢兰因走到桌旁,拿手探过上面的茶杯:“看来回来的也是时候,茶都没凉。这另一杯是谁的呢?”
寒无见手心起了冷汗,紧张让他的脸色苍白几分,谢余的茶没有收走。
如梦往前爬了两步:“奴婢斗胆禀告陛下,是公子赏奴婢的茶。”
她刚刚半在阴影里,谢兰因并没有注意到她,她贸然出声,谢兰因朝那边看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欲盖弥彰之处,他踢开地上似乎刻意挡路的宫女:“你是什么东西,他叫你喝你就喝么?”
他这么说,但并没有立刻认出如梦,注意力也全然不在她身上,而是抬脚要往里走,寒无见盯着自己慢慢蜷缩起来的手指,道:“陛下。”
谢兰因撩开后面拉起的布幔,里面灰黑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废弃木箱和用过的木料,都不像藏人的样子。
谢兰因道:“拿灯来。”
一个小太监弯腰去捧寒无见旁边的油灯。
寒无见冷然止住他:“陛下拿走它我就没办法看书了。”
小太监被唬住了。寒无见声音放得很低:“陛下还是请走吧,这里有辱陛下尊驾。”
谢兰因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寒无见,一把掐住了寒无见的脖子:“你又在瞒着我什么,你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他掐的并不用力,但寒无见仍然感到呼吸困难。他被迫仰起脖子,谢兰因能感受到手掌下他上下不住浮动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