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by惊世柴

作者:惊世柴  录入:12-19

顾影出声道:“你这不是在说我,你是在说你自己。”
谢辞吞下这口气,呵了一声:“你就当我也在自怨自艾。我不过是顾影自怜久了,对着你同我一般的境遇却不自知而为你感到不公罢了。”
谢辞绕着他走,摘下了他的面具,这次顾影没有拒绝。室内光线昏暗,谢辞仍然暗自称奇,顾影果然同谢兰因模样相同,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表情在冷漠之余,微有不同。当然这种事无伤大雅。
“同样是尊贵的皇室子弟,为什么你要甘愿当他手下的一条狗呢,”谢辞把手放上他的肩膀,“好孩子,只要你愿意,四叔就能帮你重回你的人生,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你想让我当皇帝?”顾影问,充满质疑,“你是觉得我能比他更好吗,还是你觉得我更容易掌控?”
“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么做对我们都有利可图,我是来帮你的。”
“更大的利益在你自己吧。”顾影拍掉他的手,“那些东西不属于我,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眼见顾影要走,谢辞只好丢出最后的把柄,冷眼旁观他的反应:“寒无见呢。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你不在乎,那寒无见,你在乎吗?”
顾影迅速回头:“你把他怎么了?”
“啊,你这个表情,和我兰因侄儿一模一样。好孩子,听我说——”
顾影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他在哪里?!”
“他在我这里做客,你不用紧张,我没有动他,我只是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谢辞盯着他的眼睛,笑起来,“他已经答应站到我这边来了,他是我们这边的人。”
“不可能,寒大人不会帮你,他很爱陛下。”
“别这么果断,人都是会变的,他昨天爱谢兰因,明天说不定就会爱你。”
“不要把他说的那么善变薄情,他和你这种人不一样。”
“我也是看着无见弟弟长大的,不要觉得我对他一无所知。你知道他是一个很清正的人,他只会说实话,谢兰因弑亲之事无可洗脱,寒无见已经对他相当失望了,谢兰因做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事,更何况我们阿见是一个相当明事理的人,明事理到可以大义灭亲。”
顾影缓缓放开他,仿佛陷入沉思。
谢辞蜷手咳嗽,道:“谢兰因对他不好,但是你不一样啊,你和兰因长得这么像,又这么年轻英俊,对他又一往情深,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呢?你不仅能为你自己复仇,还能拿回一切属于你的东西,包括寒无见。”
顾影沉思半晌,问:“你的证据。”
“什么?”
“关于我的身世,还有大火的事。”
“这怎么,这都那么久了,”谢辞有些慌乱,他完全没想到顾影会要这一遭,他很快镇定,“好吧,是有一些蛛丝马迹,我最晚明天可以给你,你明天有时间吧?明天是最晚的期限。”
后天守城大军很可能就要进京了,谢辞时刻不在提心吊胆,没有足够的把握,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寒无见这边已经卡的足够死了,想到这里,他对寒无见生起恨来。
顾影同意了,他道:“明天我还要见到寒大人。他有一根头发的损伤,我们都无须再谈了。”
谢辞道:“你该见到他时自然会见到。如果你不同意我说的,你也不必想再见到他。”
他在威胁。顾影捡起面具,道:“那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顾影走回去,一打听,只说寒公子不在。是瞿如的人,瞿如一个大太监,在这边侵权弄政,和谢辞也有多方交易,只怕已经站成他的人。顾影隶属皇帝一级近卫,居然无法见到寒无见的侍女如梦。他心里已经开始不安,逐渐打定主意。
寒无见刚被拖下刑架,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审讯的王府幕僚踩上他血痕满布的手臂,踢了踢他的脸,昏迷不醒。幕僚勾手,一盆水泼到他脸上,寒无见在冷水中呛醒,微弱地呼吸。
“寒公子,王爷说了,您同意昭告暴君罪孽行迹,您就是我们的座上宾。您要帮他掩饰罪行,那这个夜晚您恐怕就很难熬了。”
寒无见麻木道:“我不承认莫须有的事。”
对方踩上他的胸膛,用鞋尖抵住他的下巴,露出他还很漂亮的脸,王爷特意吩咐过不能打脸,糟蹋太可惜。这么一个玉面郎君,我见犹怜,尤其是在这种刚受完刑、满脸薄汗的情况下,殷红的血迹为他的脆弱增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妩媚,真想叫人把他更为凶狠地蹂躏。
“那您可要受好了,寒大人,今夜还很漫长。”

谢兰因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李静。
其实刚开始他并没有认出她来,是近侍提了一嘴“这是李美人”,他还问了一句“哪个李美人”,宫人说是“皇后的妹妹、尚书的小女”,他才想起来。毕竟宫里有至少不下两个李美人。
谢兰因在她面前停驻脚步,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没人告诉你这边御书房嫔妃不准过来吗。”
她竟然哭哭啼啼起来,抽咽说自己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嫔妃,因为当日她没能成功侍寝,被送了回去。
她居然稚心未泯地公然说出这种事,引得四周宫人掩嘴偷笑。
谢兰因不耐烦地告诉她她是嫔妃,只是自己没空,过两天再安排人给她指住处,如果是为这种事来的,现在可以滚了,别挡路。
她道:“回,回陛下,臣妾不是来说那个的,臣妾是……求陛下放过臣妾父亲,不要因为我上次惹了您不高兴,就要惩罚他,呜呜呜……”
她居然以为是自己的错,连累家族。谢兰因望着她肝肠寸断的模样,脑海里浮现出寒无见为自己父亲求情的模样。当时他说,他可以替他父亲去死。
谢兰因神色黯然下来,声音放柔了:“进来吧,给她赐座,再给她一杯茶,一块手帕,把她的脸擦干净。在旁边不许哭,多哭一声朕赐你白绫。”
新封的李美人突遭盛宠,如日中天。陛下还用她的名字为她拟了封号,静美人,时刻把她带在身边。如果说只是为了拉拢李尚书,未免太过小题大做,有人猜陛下这次动了真情,有人猜静美人是贵妃柳氏的替身。
幕僚把寒无见扔回草堆上,鞋尖对准他血淋淋的伤口,用力,豁开里面的血肉,“所以,他抛弃了你,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了。他身边有李氏,你呢,孤身一人,为什么还要苦苦为他支撑呢?”
寒无见想告诉他,自己只为自己支撑,他不会因为拷打就同意他们的无稽之谈的。但他一张嘴,嘴里就涌出猩红的鲜血。
幕僚挥手,一个狱卒上前喂他吃药,防止他死了。
幕僚道:“寒公子,在下敬你是个汉子,刑具都走了一遍,仍然守口如瓶。但固执并不是什么优点,而是死脑筋。痴情对负心人是没用的,真正的聪明人是能屈能伸的。实话与您说,就算你继续嘴严,我们也会差人模仿你的字迹,蘸你的血来写就。至于家族印章,这您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寒无见闻言睁大眼睛,他什么意思,意思是父亲也从中作梗了,他同意谢辞的做法,父亲会同意一切反对谢兰因的举动?
幕僚适可而止地总结:“所以,您的牺牲根本是不必要的。不管是因为痴情还是您本身的恪守正道,除了让我等一干人敬佩之外,其他人都不会知道。谢兰因也不会,他也不想知道。所以何必呢?”
寒无见继续无动于衷。他们在虚张声势,想用各种方法来说服、威胁、恐吓他。他只是不想被人利用而已。
寒无见的沉默等同于拒绝。幕僚深深叹了一口气,“您会死的,谁都救不了你。如果王爷会死,你是第一个给他陪葬的人。”
“死,那有什么好怕的,和谁葬在一起,成为什么样的祭品,又很重要吗?”寒无见低声。
“是的,死并不可怕,尤其是您这种沙场见惯了生生死死的人。”幕僚相当会饶舌,说话间隙,他差人把炭盆搬了进来,“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您恐怕不知道。”他继续跟寒无见道,“生死只是一瞬,也许只有绵长的痛苦或者恐惧本身才能叫人恐惧。这是您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大人,松口吧。”
寒无见趴在草垛上,摇了摇头,带动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如果他还有力气,他会找很多漏洞和间隙,用铁链锁住对方的喉咙,逼迫他们让开。也许他们不会让开,把他和幕僚一起刺死,也许还有转机。无论如何,这种事一种想象,他没有力气。
“那好,就这样吧。来人。”
一把托盘盛上,掀开白布,显露出下面做工精细的匕首,非常纤巧,与其说它是武器,不如说是某种做精细活的工具。
几个人把寒无见按住了。寒无见透过朦胧的眼睛看着他逼近,他把匕首烧过,然后顺着寒无见的右手臂竖着划下一长条口子,鲜血很快溢满,顺着寒无见手腕滑落。
幕僚接了半碗血,拿出新的药粉为他撒上,然后细布包扎,防止寒无见血尽而死。
期间寒无见始终默不作声,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那是别人的手,那些创口也不在他身上。
他们给寒无见喂了补血的药,又过了一段时间,寒无见的血止得差不多了,他们重新按住他,把他的右手放上搬来的木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幕僚道,“如果王爷落入险境,你也不能安然活下去,再给你一次机会,向王爷低头,他并不是真的想置你于死地。”
寒无见没有说话,趴在木台上,好像在睡觉。血从他手上漫出来。
幕僚也不再说什么,炭盆端近,他戴上一层白膜手套,从里面夹出烧红的铁丝,一端在木手柄里,火里还有其他正在灼烧的刀具。
两个人按住寒无见,烧红的铁丝探入他狭长的手臂伤口,深度不够,于是又用刀尖在伤口里划了一刀,漆黑的血渗出来,几乎叫人看不清里面的血肉骨骼和脉络。
细密的铁丝探进去,几乎把血都烧干了,伤口发白发黑,依次往下滑动,刀尖再进去刮动,剪断,血一道道涌,很快蘸湿了整个木台,幕僚的整个手都是血红的。
寒无见痛得脸色发白,喉咙发出几声呜咽,又被血呛到,却咳嗽不出来,他想用另一只手握紧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咬紧牙关,他感到炸裂的疼痛,却意识模糊到分不清那究竟来自哪里,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
一个人捏住寒无见的下颌,把他抬起来,“他好像不能呼吸了。”
“他是不是死了?”
幕僚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睛,看了看他灰色涣散的瞳孔,里面似乎也有血。
“把他丢下去。”

第210章 深井
暗卫觐见谢兰因,谢兰因正在擦拭长剑。暗卫道:“陛下,东西南门都已经打点好了,两位大人希望能和您讨论兵力分布问题。”
“这种事不需要他们担心,他们管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可以了。”谢兰因问,“北门呢?”
“陛下,北门是悬崖。”
“我不知道是悬崖吗?”
“属下愚钝。”
“至少有两百个伏兵。弓箭手吧,地势还可以,那边没办法骑马,如果谢辞敢,就把他的头射下来给我。”谢兰因极富耐心地解释完,问,“影呢。”
“阁主……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眉头一动:“你说什么?”
“属下真的不知道。”
谢兰因勾唇笑:“他莫不是被人杀了已经。”
暗卫跪下去。谢兰因把剑插进剑鞘,入半截,道:“去寒无见那里找他。如果他正和寒无见在一起,就把他杀了,不必再禀。”
暗卫匆匆出去的时候,李静正端着托盘进来,谢兰因望见她,把长剑收了回去。李静冲他笑出来:“陛下。”
谢兰因瞧见她发间的雪珠,问:“雪下的怎么样?”
“好大呢,嬷嬷说,没有比今年更大的雪了。”
“这个世界好像越来越冷了。”谢兰因抬手,想帮她扶掉鬓发的雪粒,顿了一下,放下了。
“陛下冷吗,静儿去叫人把火盆抬进来。”
她刚要站起身,被谢兰因按着坐了下去。谢兰因道:“不了,你要是冷就回去吧。”
他还有很多时间都要待在外面,所以必须习惯寒冷。他的地方没有一处上了炭火,有时候连灯都没有。
“我不冷的,”她掀开盖子,指尖拿出里面的橘瓣,“陛下,吃这个,用水温过的。”
谢兰因本想拒绝,她已经送到嘴边,他便咬住吃了。
“谢谢,”谢兰因浅浅笑了笑,“很甜。”
“陛下喜欢就好,”她也笑了,站起来,“我看陛下经常愁眉不展,一定有很多心事,也许陛下只想藏在心里,但无论如何,静儿都希望陛下能够开心。静儿温了很多水果带过来,陛下要尝一尝吗?”
“拿过来吧,”谢兰因应允。
又有人急步上来:“陛下,瞿如一干人等已经落网,听凭陛下处置了。”
谢兰因问人在哪里,回说已经带过来了。
谢兰因走出去,各种人行动都很快,李静察觉到气氛地变换,也跟了出来。
谢兰因走到瞿如跟前,后者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谢兰因缓缓蹲下,握住瞿如后颈,低声笑:“一个太监而已,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首辅吗。你的权利是我给的,我随时可以收回来。”
瞿如在地上磕头痛苦,恳请他放过自己。李静以为他会自己动手杀了瞿如大总管,毕竟剑在他手上,没想到他往她这边走,扶住她的肩膀,他比她高大许多,轻而易举把她揽进怀里:“我们走吧。”
他在背后一个手势,瞿如立即被了解了。
声音停了,一个重物倒地,李静下意识想回头看,被谢兰因捂住了眼睛。男人冰冷的气息铺面而来,没有夹杂第一次见时的血腥味了,上次的陛下凶狠而野蛮,脖子上还有一道血淋的伤口,叫人生畏。这次倒像一种木质香。她不禁红了脸颊。
夏知冒雪而来,在谢兰因侧边跪下:“陛下,一切都处理好了,奴才已经理好新的账目,请陛下过目。”
“放进去吧,一会儿用膳的时候看。静儿你先进去,朕还有点事问他。”
静儿向他一福身,进去了。她听见旁边几个侍女偷笑窃语:“陛下对美人真的好。”“陛下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么宠一个人。”
寒风中,谢兰因望向不远处上灯的梅林,问夏知:“寒无见那边怎么样。”
夏知斟酌一番,小心翼翼道:“奴才无能,都是瞿如那老东西,不知为何将寒公子守了起来,如今寒公子已不知去向,瞿如当时也没能说个明白,奴才跟在他身边,只觉他也不知,如今这种事态,只可能是……”
“你的意思是寒无见他自己跑了?”谢兰因问,“他害怕这些事会牵连到他,还是他终于对我失望了?”
“这,这定然不是,奴才只是猜,只是这么猜,奴才一个猪脑子,陛下不必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象征性打了自己几下。
谢兰因没有在意他,只是顾自道:“他也许只是害怕这些会牵涉到他的家人。这是常人难免的。如果我败了,也只会牵扯到我自己。他那么在乎他们,毕竟那是他的亲人,我又不是,他一定在他们那里,而不是跑了。”他转身,魂不守舍,“去,去寒祁之那里找他,把他带过来。如果他不来,就说我要赐死寒氏上下三百口人。”
李静正在布菜,看见谢兰因,跑过去:“陛下,你快来尝尝这个,这个可甜啦……陛下,您怎么了?”
谢兰因看着她,一把把她抱进怀里。
“我心里好乱,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只是想要个人陪陪我,我一个人撑不下去,我只是……”
其他人很识眼色地下去了。李静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压得她小脸通红,她拍了拍谢兰因宽阔的背,柔声道:“陛下,不要难过,静儿会永远陪着你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兰因低声:“为什么他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他要离开,偏偏在这种时候?抛开我,他终于能放松了,高兴了。他要是为我多考虑一下,哪怕多在乎我一点……他永远不能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李静听不很明白,只能感受到陛下的伤心难过,他何时曾有这般脆弱的模样?李静只能不断地安稳他,安抚他,努力让他平复下来。
谢兰因抱紧了她,长时间都没有放开。
滴水的声音唤醒了他。
寒无见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以为自己死了。心中的恐惧不断升腾,他艰难伸起伤痕累累的左手,摸到了湿滑的墙壁,努力喘气,他没死,他被关起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也可能是我瞎了。他想。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还是好的。右手呢,他右手动不了,好痛,痛的他牙关打颤,至少它还在。
身上还在流血。他摸上右手,一手的腥气,都是血。他撕下破布条,把右手用力包了起来,左手很不协调,他弄了很久,精疲力尽地躺回地上,血还在渗,但是变慢了。
这是个台阶,下面有水,他半个身体埋在水里,他努力往上爬,但感觉永远不到头。他实在没力气了,他快死了。他困难地呼吸,身体什么地方最为疼痛,他碰触不到。他摸索伤口,想尽可能地处理掉那些撕裂较为可怖的地方。寒冷和痛楚持续不断,如同潮水,却只能加深他的麻木。恐惧在更为深层的地方,他仰面看着漆黑一团的四周,这种感觉就像在棺材里,或者一口井。
他蜷缩起来,感到窒息,想呕吐,但是吐不出来,童年的恐惧完全摄住了他,他宁愿在死人堆里,也不想在一口井底,谁来都好,救救他,他被困死了,父亲,母亲,哥哥,兰因,阿余阿暮,想杀他的或者被他杀死的,活人,亡灵,到处都是死人,他们都没死,潜伏在水底,伸出一只只手,拽住他的手脚,想把他一起拽下去。
什么滑腻的物什从他的腿上爬过去,把奄奄一息的他从深陷的恐惧泥沼里拽回现实,是一条蛇。

远处已经燃起了狼烟,是一个确切的指令,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影赶到约好处,却见王府已经大乱,他抓住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逼问:“你主子呢?”
对方颤道:“大批军马入城,王爷,王爷已经先行离开了。”
“那寒大人呢?”顾影焦灼起来。
“哪,哪个寒?”
顾影把他往前一拽:“寒无见!”
他快速道:“大人,小的不知道,如果是犯人,那应该关在牢房里才是啊。”
顾影往牢房跑,这里起了兵戈大火,漫天大雪飘动,寒冷和灼烫的气息相互倾轧,视野模糊,他几乎辨不清方向。
牢里的犯人都跑了,留下的都是伤的快死走不了了的,这中间都没有寒无见。他抓住一个又一个人,问了一遍又一遍,好容易才在一个狱卒中打听到了他的下落。
“那个寒无见,他,他是,他不在这里的,”对方急道,“王爷应该是把他藏起来了,听说他怕黑,应该是把他藏在一个,一个很,好像把他丢进水牢了!”
但他也不知道所谓的水牢是在哪里,很可能是王爷的暗道。听说那是死刑犯会丢去的地方,丢下去的人不是快死了就是已经死了。
顾影几乎把谢辞所有可能藏有暗道的地方都查了一遍,只在谢辞床上发现了寒无见的发带。他几乎发了疯,推翻书架,砍碎屏风,在满纸碎屑中,他终于发现一幅山水画的背后没有明显的尘埃。
他扯下画,在墙上摸索,不知道是弄到了什么地方,门滑开了,铺面而来的血腥味。
顾影穿过暗道,台阶一路往下。他手里只有一只火折子紧紧捏在手心,已经捏出了汗。他有些害怕,他害怕找不到他,他害怕他已经死了。
台阶滑腻,凝了薄冰,他差点跌了一脚,仍然以飞快的速度下去,什么地方在窸窣作响,他举着火折子,在寒无见面前停下脚步,蹲下来,屏住呼吸。
幽暗的火光照亮了寒无见苍白的侧脸,他双眸紧闭,唇无血色,一再地被咬破,手放在台阶上,似乎想往上爬,满是鲜血,应该都是他自己的,另一只手缠着灰色布条,撕裂较大的伤口都被他自己包扎了一下,但也都已被血浸透,他的下半身已经被染成红色,似乎还结冻住了,一大片地凝固,刺目地很。
顾影只是看了一眼,已经震在当地,他僵硬伸手探了寒无见的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
顾影把寒无见抱起来,抱在了怀里,这一刻就像几百年那么久,他终于可以放下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了,这种感觉太过难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给寒无见喂药,寒无见吞了,轻轻含住了他的手指,在他怀里模糊地有了点意识,微微睁开眼,动了动头,靠着顾影剧烈跳动的胸膛,他抓住了他的手,恍惚地望着他填满痛楚的眼睛,低唤,“兰,兰因,你终于来了。”
顾影扣紧他的手,把他更用力地抱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能防止他继续流血,“是,我来了。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让你有事的。”
寒无见缩在他怀里,艰难地喘息,手放在他的胸膛道:“我没有,没有说,不是你做的,我不会承认。我没有说……”寒无见重新昏死过去。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的。他也会知道的。”顾影抱着他,眼眶被泪水浸红了,他用手按着寒无见的后脑,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不,谢兰因永远知道不了,他永远看不到寒无见的伤口和痛楚,他只会怀疑他,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顾影看着他满身伤痕,蜷紧手指,他一定要杀了谢辞解恨,那些伤害他心爱之人的人都不能放过。他不能再离开寒大人了,他伤的这么重,他会死的,他没办法想象寒无见死了会怎么样,一刻也不愿想。
顾影用力闭上眼,嘴唇贴着寒无见的额头,吻了吻,小心摸索他身上的骨骼和伤口。很多地方已经简单处理过,有些伤口甚至自己冻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大雪,寒无见没有血尽而亡,他该多冷,在死亡和寒冷之间徘徊,这简直是一场漫长折磨的酷刑。
顾影心疼地抱紧他,帮他哈了哈手,想让他稍微暖和一点。寒无见伤痕累累,但骨骼是好的,除了右手有问题,每碰到一寸他都心惊一分,仿佛伤口都是他自己的。
寒无见腿上还有铁链,缠得很紧,已经磨出伤痕,有些勒进了脚踝,血迹斑斑,顾影抽出剑砍开,才发现他腿上汩汩流血的牙洞,他侧头,在旁边发现了蛇的尸体。
寒无见被蛇咬过。但伤口处除了有些肿胀,并没有发紫和其他有毒的痕迹,牙口也很均匀整齐,没有偏长毒牙的迹象,这些蛇很可能是人放的,目的并不是让囚犯死,而是单纯地折磨他们,所以应该没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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