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瞎子帮他牵马,叫他有机会和谢兰因作最后的独处。
谢兰因脸色很差,他是刚下完朝就跑过来了,今天这朝下得早了些,他来得也仓促,问寒无见:“怎么样,你手疼不疼,我给你带了手套和护腕,到时候要骑马。”
“不了不了,”寒无见连忙摆手,害怕琐事和麻烦,“我左手勒住右手辅助就好,不会骑太快,戴上反而妨碍。”他温和地看着谢兰因,语气柔软了许多,“我不像你,冬天手上不会因寒生疮。”
因为他这突如其来恰到好处的关怀,谢兰因反觉他离自己更为遥远,又险些落下泪来:“我知道我过去老是伤害你。可是我现在——”
“你现在只是在伤害你自己。”寒无见接口道,“兰因,我不想折磨你,也没有要报复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经过了这么多事,也许放手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你人生的意义并不完全在于我,而我,也不想再止于此了。”
“你终于又叫我兰因了,”谢兰因露出一个尤其难看的笑容,“你说的对,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哪怕你要离开,我给你自由,只要这是你想要的,”他重又哽咽了,问,“我还能再抱你一次吗。”
寒无见张开手抱住了谢兰因,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朋友那样。
谢兰因慢慢环上寒无见的腰,箍紧他的腰背,险些没把他抱起来。
他们抱了很久,谢兰因迟迟不肯松手。周遭寂静,只能隐约听见梅枝落雪的声音。
谢兰因的肩膀一块被融雪打湿了,寒无见贴着它,把脸颊蹭得湿漉漉的,“你不要难过了,我,”寒无见叹了口气,推开他,谢兰因抱得那么紧,但其实轻轻一推就松开了,拥抱显得那么拘谨又小心翼翼。
谢兰因的神情难以形容,仿佛一度被抽离魂魄,又仿佛他一时间还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依赖地望着寒无见,隐隐希求他会改变主意留下来。
寒无见习惯性拍拍他的臂膀,“好了,我走了,你也要好好的,嗯,”明明走的是自己,他嘴里却在念叨,“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就此别过了。”
再无别话可说了,都是不尽之言,人生终于还是走到了离别的交叉口,高居庙堂也好,远去江湖也罢,以后便再也不会相见了。
寒无见牵着马远去了。他没有回头,人生里大多数的选择都是没有回头的余地的,不能,也不可以。
他不知道谢兰因是不是还站在那里,也许吧,也许走了,也许会独自站上很久。其实与他已经无甚关系了。
兰因,谢兰因,兰,因。舌尖往下,有一个音无法收尽。我们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度过这个无法消尽的尾音。终于还是离开了,无法履行我有可能向什么人许诺过的什么相伴一生的诺言,因为那就是我的一生,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寒无见,你还是谢兰因,而我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影子,一个残缺不全的人,我离开我所曾拥有的一切,离开地位,尊荣,我的家族,从我为这所有服毒自尽的那一刻起,我就同这里的一切斩断关系了。
活下来的人始终承受着无与伦比的伤痛。寒无见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由衷地觉得死而复生对自己的人生来说无疑更像是尴尬而可笑的狗尾续貂。
他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一边走一边用袖子反复擦拭着断珠一般的眼泪,笑着抬头,泪落不止。你不要再难过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也会感到难过。
轮子坏了。
辐条梗在那里,像个破箩筐。苏殊看了烦心得很,自己下车拿铁棍撬,结果一个不稳栽进了泥坑里,还崴了脚。
一只手伸到了面前。于是话本故事里的情节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了。
“我是这边的教书先生,刚刚在南坡那边采草药,你没有看到我很正常。”
采草药的背篓靠在一旁,男人半跪在苏殊跟前,低头查看她扭坏的脚,正脱掉她的鞋,要帮她正位,但她毕竟是个姑娘。男人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抬头,苏殊好整以暇地扯开自己束起的头发,露出皎洁明丽的面庞,冲他一睥睨:“怎么,惊到你了,你这个登徒子?”
骨骼复原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响彻旷野的痛呼。
西州提督苏牧的掌中明珠,苏家苏殊大小姐,在结束对上一个返京穷翰林的恋情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看上了南坡村里新来的穷教书的。
如果细究这二者有什么共同之处,除了两者都来自京城,有一副不错的容貌之外,那就只剩下穷了。这位聪明机警而又以冷峻著称的苏家大小姐是有几分悬壶济世的心在里头的。
许乔可不这么认为。
“鬼迷心窍的家伙,”她拿着剑去了南坡村,誓要看看自己这个缺心眼的姐妹又看上了什么牛鬼蛇神。抓起一个小孩儿问他,“嗨,小家伙,你那个姓韩的先生呢?”
小男孩看着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寒无见走出来:“什么人……”
许乔不情不愿地掏出了所有的糖和蜜饯,就为了哄那几个毛头小子,她的剑被寒无见收起来了,“你才多大,就这么舞刀弄枪的,伤到怎么办。”寒无见给她添热茶,催促她多喝点热的,外头这么冷,女孩子不要冻坏了,诸如此类不住地絮叨。来这边这些天,居然能遇到熟人,比起尴尬,他更多的是高兴。
许乔好奇地观望他,坏主意一个接一个地涌现,“无见叔叔,可是苏殊只比我大两岁诶。”
寒无见只怕要当场石化再裂给她看。
苏殊知道了这件事也就“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帐簿,挑挑眉:“我就喜欢老男人。”
好容易把许乔送出去,好说歹说让她答应了帮自己守住口风,结果她转头就告诉了自己好姐妹,恐怕还不止。不过寒无见也没指望她能守口如瓶,他已经在打点行李,准备教完书过段时间就走。
“过段时间就又要下雪啦,”许乔蹦蹦跳跳的,“无见叔叔你什么时候告诉我死而复生的秘密呀,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她拿五个指头发誓,装模作样要把自己嘴巴合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寒无见,可爱而充满期待。
“哪有那么快。”他说着,望了望天色,又自我感叹,“日子过得真快啊。”
她掰着手指头:“是啊,没有几个月今年就又要结束了,无见叔叔你是去年从京城过来的吧?”
寒无见只是微笑着,帮她拿着包了蔬果的篮子和她的剑,一路送到城门口。他看着她,想,这个年纪的女孩要是都跟她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没能等到回答的问题,很快就都会抛到九霄云外。
但有一件事她可始终惦记着,“无见叔叔,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哇,小乔求求你了,拜托你,不然殊殊会骂死我的。”
她摇晃寒无见的胳膊,寒无见没办法,只好连声道:“好好,我答应你,你快回去吧,天黑了小心危险。”
“你都送我到这里了能有什么危险?你才要小心嘞,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好像比之前瘦些了,”她真诚而同情地仰视他,“你要好好吃东西,好好照顾自己呀。”
寒无见连道几声好,她这才去了,寒无见又冲她喊:“注意脚下。”
“好哦!”
女孩儿消失在来往的人流中。
寒无见唇畔的笑意慢慢消融,他转身,往相反的、人迹稀少的巷子走去,走了一段路,他停了下来,注视着不远处高楼的灯火,道:“出来吧。”
谢兰因自拐角的阴影处慢慢走出,一身靛蓝色锻袍,料子没有皇宫特制的那么精致,正是寻常出行的打扮,看上去仿佛还是王府里的世子一般。
寒无见看着他,神色淡淡;谢兰因朝他走过来,打量他,好像想看看他有什么变化,没有。还是跟从前一样。有些东西似乎变了,说不上来,也不要说,无关紧要,是他的无见就够了。谢兰因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稍许试探,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紧接着就被寒无见一句话钉在原地。
“好久不见。”寒无见道。
谢兰因伸出的手蜷回去,“真巧,你在这里。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里。”
“你跟我很久了,”寒无见打断他,“天黑了,我要回家了,如果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完吧。”
寒无见对待他的姿态友好平淡,好像两个人只是路上不小心碰到就暂且停下随便寒暄两句的再寻常不过的普通朋友。
谢兰因望着他,深深望着他,没有开口说任何话。寒无见觉得等待的时间差不多了,礼貌点点头:“那我走了,你也快点回去吧,路上当心别待太久。”
寒无见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快到巷子口,身后一阵脚步声,谢兰因快步追上来从后抱住了他,简直像是撞上来一样,如果不是腰被那双手有力地箍紧,寒无见恐怕会被撞倒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快松开,外面有人,”
外面零星几个人路过,嘴里细碎地谈论着什么。谢兰因松手,后退一步,把寒无见带进墙壁拐角的阴影里,回身紧紧抱住他,气喘吁吁,热气喷洒在寒无见脖颈。寒无见被他抱在怀里,紧贴他坚实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狂跳不止的心跳。
“我好想你。”谢兰因调整姿势,能更好地把寒无见整个抱住,让外面万一来的人看不到他,“我真的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快死了,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所以我,我只是,我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看你,我找了你很久很久,我以为也许可以像你曾经说的那样,等一段时间,几个月,兴许等上一年,就好了,但是我一个月都受不了。刚开始最难熬,是很难熬,后来也慢慢习惯了,但是我还是止不住地想你,没有你所有的一切都索然无味,每天不是痛苦就是乏味,我还是想你,我原本想等一年再来找你的,但是我根本忍不了那么久……我这次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伤害你,有没有人陪着你,有没有叫你受伤。”
“谢谢,我过得很好,一个人,没有人陪我,也没有人伤害我,我在这里生活稳定,一个人很快乐。”
“那就好,那就好,”
等着谢兰因慢慢平复些,寒无见才推开他,问道:“这里离京城挺遥远的吧,你身边没带什么护卫吗?”
“带了,来附近私访,我没让他们跟着。”
“这边人心不稳,你还是要多注意危险,没什么事快些回去吧,我也要走了,明天还得早起。”
谢兰因“嗯”了一声。
话是这么说。寒无见往回走,谢兰因就在后边跟着,不远不近,寒无见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随他的背影,清寒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在丰收过后的田埂上拉得老长。
寒无见走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扶住门板,知道他在等自己,谢兰因三两步迈了上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住在什么地方。”
“你看到也没事,”寒无见道,“过些天我就换个地方了。”
“你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不会没有我一处容身之地吧。”
“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寒无见旋身进了门,及时转身,要把门合好,“现在虽然身手不行了,但要是想躲开,不被什么人跟上,这对我还是挺容易的。”
谢兰因闻言一把撑住门板,不过微一用力,原本就破烂不堪的门扇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尘埃纷起,谢兰因道:“对不起。”
“没事,它早该坏掉了,”寒无见扇扇灰,退回到自己的小茅屋,冲谢兰因挥挥手,“我这里太小了,容不下两个人,你快些回去吧,天都要黑透了。”说完关门,还落了锁。
不远处某个地方燃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火光映红半边窗,寒无见本身就睡不着,这下更是睡意全消。
鞭炮声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停了,亮光消弭,他睁着眼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虚空。
其他声音逐渐填补了这场空虚。下雨了,雨下得很大,敲击声此起彼伏。
寒无见披上一件衣服,打伞出去。
谢兰因坐在他门口,头靠着破烂的门框,冷雨淅沥把他整个人打湿了,这里没有屋檐,他也不知道躲避一下。
寒无见心里突兀腾起一股火,他把撑开的伞丢到谢兰因身上,冷下语气:“你还在干什么?下这么大雨,你到底想什么,你觉得我会因为你——”
“我想给你修门。”谢兰因道。
谢兰因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看上去像是水流进了他眼里,又像是流过泪。
谢兰因捡起伞,努力遮住寒无见,寒无见道:“我不需要你给我修门。”
寒无见把谢兰因带进了他说容不下两个人的小屋。雨下得太大了。谢兰因全湿了,一走进来,很快把木制地板淋湿。
寒无见动手烧火,他现在做这些已经很熟练了,正要去打水过来烧,看见谢兰因还站着,道:“你愣着做什么,把湿衣服换下来。”
谢兰因赶快“哦”了一声,像个被老师教训的学生一样,着手去脱外衣。
寒无见打水进来,看见谢兰因正脱下上衣,露出浑厚的背部肌肉,他身材挺拔,肌肉紧实,体格比穿上衣服时看起来要健壮得多。寒无见移开目光去烧水,谢兰因围住胯部,在他身边蹲下,想帮忙,寒无见嗅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混合着雨水味,想起来要给他找衣服。
寒无见找了一身自己穿过的玉青色麻布衫给他套上,果不其然地小了,前边还好,袖子根部绷得太紧,显露出谢兰因圆实的肩膀,他的行为受到束缚,用点力衣服就裂缝了。
寒无见道:“我明天去庄子上买一身给你。”
谢兰因看上去好像还很开心,“你记得我的尺码吗,可能会要再稍微大一点。”
寒无见想得是,麻会缩点水,各种不可控因素杂在一起,他算不来,于是让谢兰因站起来。后者很听话地站起来,寒无见倾身过来环了环他的腰,谢兰因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寒无见发现他身体滚烫,抬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谢兰因摇摇头,这个姿势让他习惯地想拥抱寒无见,但他一动,衣服又裂开一道缝。
寒无见看出他企图,尴尬地避开,道:“不早了,睡觉吧,我明天上完课就去给你买,换了你就走吧。”
但是只有一张床。两个人都没有提出一起躺的建议,寒无见觉得不合适,谢兰因想,但是知道寒无见觉得不合适,互相谦让过后,两个人都靠着床畔睡了。
寒无见睡着了。余火还在燃烧,落在寒无见熟睡的平静的脸上,谢兰因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窗外雨声泠泠,屋里很暖和,一切都很朴素,自然而然,谢兰因把寒无见轻轻抱起来,放到床上,为他掖好被子,注视着面前日思夜想的人,他心底万般柔情涌动,隔着衣袖吻了吻他的手,趴在他床畔睡着了。
寒无见清早起来,火焰已经熄灭,窗外发白,谢兰因伏在自己旁边,像只蜷缩成一团的大型兽类。
寒无见笨拙地下了床,努力不惊醒他,把被子一同抱下来,轻手轻脚盖在谢兰因身上,谢兰因一定很累了,他昨天那副架势像是长久赶过远路的,加上又淋了雨。
谢兰因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要,不要走。”
“我只是去上课。”
谢兰因才松开了。
寒无见看着他这幅不安稳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回到私塾给村里七八岁的小孩儿上完课,他心里一直惦念谢兰因,绕路去镇上衣庄里挑了两身合他身的衣裳,结果发现钱不够。
老板不愿给他赊账,哪怕他韩先生是出了名的好人,寒无见又不愿换成料子差些的,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去其他店子看看时,一只钱袋扔过来,一个声音响起:“他的我买了。”
老板立刻迎上去:“诶哟,苏大小姐,大驾光临,这是来取您上次订的那几匹响云纱吗?”
苏殊根本不理他,只是走向寒无见,拿起他挑好的衣服:“这衣服不像是你这种柔柔弱弱的小白脸能穿的,无所谓,”她挑挑眉,“把它给韩先生包起来。”
“不了,”寒无见道,“多谢苏小姐好意,韩某无功不受禄,先行告退了。”
寒无见最终还是去别处买了衣服,出于对自己厨艺的不信任,他顺道把晚饭一起买了,回来时候天色仍然冷淡,像是还要下雨的模样。
谢兰因在院子里给他修门,看到他回来寡淡的神情立刻有了起色,他跑向寒无见,接过寒无见提的东西,寒无见碰到他的手,凉凉的,发现他还穿的湿衣服。
谢兰因道:“没事,穿穿就干了,你的衣服我都不小心弄破了,我没找到针线,也不敢乱翻你东西。”
实际上寒无见东西少的可怜,一眼就能到尽头。寒无见道:“我衣服有点破都是隔壁大娘帮忙补的,我给你买了新的,你去试试看,不合身我再去找老板改改。”
谢兰因听话去换了,寒无见捡他散落在地上的工具,门被他用榫卯接合挂在了框上,屋子一角也修缮了,还挺稳妥。谢兰因走出来,折着袖口:“刚刚好,袖子有点宽。”
寒无见特意选的大了些的,宁大不小。谢兰因还把他买的饭菜拿了出来,因为只有一只碗,他嘟囔问他是不是还要做一个碗,寒无见搬出来唯一一张椅子,同样觉得很为难,如果是许乔过来,这理所当然归她坐,但如今却是谁也不肯上位。
恰巧住的几步远的大娘过来,想让寒无见帮她修补一下瓦片,看见小院里站着两个人,“咦”了一声,“韩先生,你来客人啦?”
这是寒无见来这边几个月,头一次看到有人来小院探望他,她觉得很新奇。
“不是客人,”谢兰因道。
“那是兄弟?”她问,“亲的吗?”
“哎,”寒无见有些闪烁其词,不想在这上面纠结太多,“大娘,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她很快想起自己来意,一拍腿:“刚好你们有俩人,快来帮我理理瓦,昨天漏了一天水,晚上再下雨可就来不及了。”
“好的,”谢兰因主动帮忙应下了,出人意料地积极,“我们去帮帮忙吧,哥。”他喊寒无见。
寒无见听得怪怪的,闷声应了。
两个人一个扶梯,一个去房顶,两个小孩儿坐在天井边读书,看到寒无见齐齐叫了一声“韩先生好”,谢兰因爬上梯子,问他:“这也是你教书的小孩儿?”
“对啊,”寒无见闲聊道,“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更细心,爱读书,弟弟有点耐不住,但也不怎么捣蛋。都是聪明孩子。”
“看起来也都挺乖的,”谢兰因道,“我以前一直觉得小孩子很胡搅蛮缠,像一群小乞丐。如今你在这里,就觉得不同。”
“哪里不同?”
谢兰因一下子又说不出来了,成功为难到他,寒无见笑起来,又叫他小心点,不要掉下来。
谢兰因道:“掉下来摔成残废你又不会养我,所以还是决定不要摔了。”
谢兰因在开玩笑,寒无见听这个试探的玩笑不高兴,“不要老胡说八道。”谢兰因下来一半时候他故意晃动梯子,谢兰因半真半假跌下来,扑进他怀里,冲力太大险些把他撞倒在地上。
寒无见却用力抱着他臂膀:“怎么样,你没有事吧,我没想到你真的没站稳,我只是——”
“我故意的。”谢兰因笑道。
寒无见迅速蹙眉,转身就走,谢兰因追上道:“好了好了,你下次在我下梯子时候直接松手让我摔好不好?”
“我下次不会给你扶梯了。”
寒无见顺便去考量两个小孩儿功课,依次给他们奖励糖果,温文尔雅又亲切近人,还剩下最后一个糖果的时候,谢兰因走过去拿过来,放进自己嘴里。
寒无见用疑问的眼神看他,谢兰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也想吃,怎么了?”
谢兰因笑:“这都是外面贩子挑担顺便卖的便宜麦糖。你小时候可不喜欢。”
“所以现在弥补过去。”
谢兰因注视他,小女孩儿打断两个人渐入佳境的对话,问谢兰因:“大哥哥,你喜欢吃吗,我这里还有先生给的,你拿去吃吧。”
谢兰因摆手:“不用,我跟你先生开玩笑的,你乖,自己留着吃吧。”
寒无见在旁提点道:“不要一下吃太多,小心牙疼。”
小孩子们“嗷”一声跑开了。
房顶修好了,为了感谢他们,大娘想留他们吃饭,但被拒绝了,寒无见表示家里有,于是最后借走一只碗。
两个人慢腾腾走回去,谢兰因问:“他们父母呢?”
“修那边的什么工程了,短时间回不来。”寒无见漫不经心。
“什么工程,”谢兰因回想了一下之前堆在书案上的各种奏请,“这边有大江,修沟渠河道还是建桥?”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对这些不怎么关心。”
谢兰因点点头,寒无见有点担心他看出自己的欲盖弥彰,问:“在想什么?”
“没有,”谢兰因道,“在想明天做什么给你吃。”
他们到了院子,饭菜已经有些冷了,谢兰因动手要去热,寒无见看着他仔细认真的侧脸,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为此心中一阵难受的股动,那句“不必你麻烦,你总归要走”之类的话一直卡在喉头,叫他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其实都是虚无的假象。他想。
熟悉的声音又传来:“真是好巧啊,寒,无,见。”
寒无见看着苏殊:“不巧,苏小姐,你到我家门口了。”
“没什么大事,我是特地来给你送你之前看上的衣服的,”苏殊穿着一身男装,手里打着一把折扇,一挥手,跟着她的下人把包袱送了进去。
寒无见再三推拒不过。苏殊道:“这衣服说到底也都是些粗糙布片,寒公子是在京都繁华地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会甘居于此呢。”她用折扇去挑寒无见的下巴,预期暧昧得紧,“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更适合养尊处优?”
“有,”谢兰因出来了,道,“如果你再不把手收回去,它可能就要作废了。”
寒无见道:“她是姑娘。”
“看出来了。我一般不打女人,”
苏殊也不生气,神情傲然,“我还得谢谢你抬举我不一般咯,倒也不必冠冕堂皇地拿性别说话,如果今天不是看在韩先生的份上,你的舌头我也要定了。”她横了眼谢兰因,问,“这你谁,弟弟吗,衣服都是给他买的?”
“我不是他弟弟。”谢兰因道。
寒无见阻断他们俩的话,对苏殊道:“他是我一个朋友,我现在要吃饭了,苏殊小姐还是离开吧,恕韩某不送。”
“那我就不打扰了,”她往外走,扭头冲寒无见笑了一下,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