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图木—— by盛星斗

作者:盛星斗  录入:12-25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裴铭书自是更清楚,向那游医道了谢,此后仍是不停地寻各地名医过来,却再未提过赤松图木的事。
倒是裴老太太和裴缜始终放不下,万一能找到呢,万一那人未曾受过什么伤呢,万一那人已经老得快死了呢,万一……万种可能中只要有一种可能,也是一点微末的希望。
但那之后几年过去,传说仍然还只是传说,他们连赤松图木的影儿都没见过。
因着提到了裴谨的病与赤松图木,裴缜那一天接下来的兴致都不是很高,夜里睡觉时还做了梦,骑在他给那个小乞丐讲的故事里的怪鸟背上飞了一整个晚上。
接下来几天他消停了许多,从早到晚地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那个叫方中的小厮时不时地扒着门框探着半个脑袋偷偷看他,看完了又颠颠地跑去给秦管家汇报情况,没多久秦管家亲自过来扒门框,两个脑袋贴着门往里看。
裴缜一开始觉得他们无聊,后来觉得他自己更无聊,甚至连裴铭书塞给他的那本静气论都翻了两遍,看烦了就把自己裹被子里睡觉,连饭都吃得一日比一日少了。
一段时日过去,裴缜自己没闹着出去,反倒裴老太太先担心得受不住了。
正是春光好时,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成日被关在家里,任谁都觉得折磨。老太太想了又想,还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去找了裴铭书,要给裴缜告半日的假,带着他和这两日身体好了一些的裴谨去郊外放放风。
裴铭书虽是不太愿意,但既然老太太开了口,万没有拂她意愿的道理,只能在他们出门前冷脸嘱咐裴缜,让他在外不要惹事早些回家。
好不容易能出门,裴缜本来还觉得挺高兴,结果被裴铭书这样一顿恐吓,瞬间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兴致下去不少,直到坐上马车还有些恹恹。
老太太觑着他不豫的神色,笑了一笑,没说什么,而是问一直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裴谨:“谨儿看什么呢?”
裴谨年级尚不大,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听裴老太太问,嘴角便微微翘起来,笑得很乖巧,指给她看外面走过的一匹骡子和旁边白日里卖灯笼的小摊子。
一老一小凑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致相谈甚欢,裴缜听着听着就有些坐不住了,本还想再生一会儿气,但实在是心痒难耐,也想看看那匹嚼着草赶路的骡子。
他撩开另一侧的帘子探头向后看去,那匹骡子已经走远得只剩了一个晃动的屁股,但霖河旁边的大街上喧嚷热闹,卖什么的都有,看不了骡子还有很多其他有趣的玩意可以看。
裴缜很快就把那点不快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走马花般的人和物。
在他身后,裴老太太和裴谨互相看了一眼,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还没笑完,裴缜的脸色却忽地一变,眉头紧紧地拧起来,盯着远处某个方向,凝神像是在辨认什么。
不等裴老太太询问,他突然低声骂了一句,然后起身,竟是掀开帘子直接从缓慢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车上的两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让车夫停车,循着裴缜的身影看去,远处竟赫然是一群乞丐在打架。

第6章 群架
成南这天本来没打算来霖河边上要饭,他是想去落秋胡同的。那儿有个学堂,里头的先生嗓门老大,说的话在院墙外面都能听个七八,成南经常在那儿一蹲就是两三个时辰。
最近学堂里的小孩们在学《百家姓》,成南跟着听了不少新奇的故事。
昨天讲的是姬姓,说很久以前有个厉害的大人物叫西伯,他管理着一方土地,做了很多好事,人们都很喜欢他,但他反而因此受到了君主的猜忌。那个君主十分残暴,不但用诡计囚禁了西伯,还把带着金银珠宝前来求情的西伯儿子给杀了,做成了人肉包子拿去给西伯吃。西伯虽然知道那是他儿子的肉,但还是忍痛吃了下去,这才活了下来。
故事讲完,学堂里的孩子们下了学,都蹦蹦跳跳地回家了,就成南蹲在墙边上老久回不了神,一直到夜里睡觉的时候还在想着。
他觉得那个西伯太可怜了,因为做好事而被君主怀疑,受了那么多的罪;西伯的儿子也可怜,爹没救成,自己还死了,死了还不算完,又被剁成了包子馅。想着想着,他又有些害怕起来,怕那个故事里想杀谁就杀谁的君王,也怕自己被剁成包子馅,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后,他才心感庆幸地记起来,他根本就没有爹娘,也见不着那传说中高高銮殿上的君王。
等到撑不住困倦睡过去时,心底倒是只记挂着故事里西伯儿子带去的满车珠宝了,不知道能买多少糖葫芦和大鸡腿。
早晨流着口水醒来,成南打算还往落秋胡同去。
他心底有些隐隐的期待,那先生已经跳着讲了好几个姓,说不准还能听到他自己的,听不着他自己的,能听到爷爷的“崔”也行。
然而,他想得虽好,刚走到霖河边上,就被不知哪个乞丐一把拽了过去,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塞进了一根大长木棍。
李老三显然是这场争端的牵头人,此时正站在乞丐群最前头,和城西的瞎眼孙面对面地对骂,从骆驼驴子鸡说到床上屎尿屁,从嘉化三年上到祖宗十八代,用的话比所有乞丐身上的泥加起来都脏。
城东城西的乞丐可以说是积怨已久,互相之间谁也看不惯,半年一次的全霖川城乞丐大会也不过是攀比放狠话,最后常常从言辞冲突演变成一场大群架,更别提平日里谁抢了谁半块饼、谁占了谁一手指头宽的地盘这样的小事,十天半月就要来一场。
成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乖乖地站在最后面充人头,一开始还在想什么时候能走,后来就被李老三甩在半空中上下翻飞的三根手指头吸引了视线,觉得它们的影子落在一旁的墙上,像是一只扇动翅膀的鸟。
他看得入迷,以至于那只鸟的喙一下啄到瞎眼孙脸上的时候,他没能立马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傻鸟撞上了圆石头。
就这一时的恍神,旁边的乞丐们已是干起了架,有扯着衣服往巷子里去的,有揪着头发往霖河里推的,轰然乱成一团,只有成南还一脸茫然地站在路中间,手里拿着根快赶上他高的长木棍。
对面一个乞丐直冲过来,两只黑不溜秋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想把他甩飞出去,结果却是自己一个踉跄,身前的小胖墩纹丝没动。
那乞丐颇觉受辱,涨红了脸,咬紧牙想再试一次。
成南这时却已经反应过来,见那人抓着他的袖子,一下着急起来。他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不知洗了多少回,布料都快洗透明了,平时碰两下都怕碰烂了,哪能禁得住那人这样拽!
他连忙晃着胳膊想挣开那乞丐的手,那人却也是个倔的,两只手绞尽了成南的胳膊死活不放。
成南生怕衣裳被扯烂,挣了几下没挣开,就不敢再和那人比谁的手劲更大了,改换力道顺着那人往前跟,两人拉扯着原地秃噜了好几个圈,成南被手里的长棍绊得不住踉跄,不敢往人身上抡,慌乱间也忘了扔。
就在局面僵持之际,成南身侧冲过一道黑影,他没看清那是什么玩意儿,只觉得自己胳膊上的力道猛地拉紧,耳边一声闷响接着一声短促的痛呼,然后是令人齿寒的一声“哧啦——”
城南扶着棍子好不容易站稳,右手臂上掠过一阵诡异的凉,他不敢置信地看过去,入眼是几条迎风飘扬的烂布头,乍然暴露在风里的小臂上面已是起了一层小疙瘩。
成南绝望地抬起头,看到方才紧抓着他不放的那乞丐此时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他的半截袖子……
在那乞丐身前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蓝衣裳的少年,成南咬着牙恼怒地朝他瞪过去,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裴缜站在原地,这会儿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方才看到那小胖乞丐被打,他一时激愤,落脚没顾上收力道,着实挺重。那人被他踹得飞出半丈远,原本通红的脸瞬时变得惨白,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只顾哀声叫唤,手里还抓着一截不知哪里来的ЙàΝf烂布头。
裴缜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底突然有些过意不去。
这些乞丐不论彼此间打得再激烈,说到底都是些不会功夫的人,挠头发抓耳朵抡棍子,称得上是势均力敌,他却自小练武,那一脚下去时没过脑子,现在想来却实在有欺负弱小的嫌疑。
因着他的突然加入,旁边其他的乞丐也都停下了手,朝这边看过来,尤其是城西的乞丐好几个脸上出现怒色,但见裴缜一身贵气,谁也不敢轻易靠近,只能远远看着。
裴缜上前一步,冲地上那人喂了一声。
那人呻吟声更大了起来,浑身还微微打着颤。
裴缜心里愈发过意不去,上前一步在他身旁蹲下来,有些愧疚道:“抱歉啊,我那一脚有些重了。”
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搜罗出一小锭银子。
在周围乞丐瞪大的眼中,他将银子放在了那人手边的地上,挠了挠头:“那什么,要不你去看看大夫?”
那乞丐的呻吟猛地停下,视线胶着在那锭银子上,然后不等裴缜反应,他一把将银子牢牢攥进了手心里,眨眼间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裴缜面前,贴着地面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一边颤声喊着“谢谢大爷”。
裴缜连忙伸手要去扶,那乞丐却是极其麻利地自己爬起来,拖着还有些瘸的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裴缜有些看呆了,半晌无奈地笑了笑,转头想找成南,回过身却忍不住“嚯”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两步,被吓了一跳。
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乞丐们不知什么时候围了过来,全都双眼放光地盯着他。

第7章 联系
见裴缜转身,那群乞丐全都哗啦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了,喊“大爷”的和求“可怜可怜小的”的声音参差错落、此起彼伏。
裴缜被吓一跳,根本来不及逃跑便已被围了个严实,一时之间只能看见十几个黑脑袋在眼前来回上下地点。
他慌忙让他们起来,左一个“别别别”右一个“快起来”,却是没有任何用,反让那群乞丐更看出他的好脾性,头磕得比方才还欢快。
手忙脚乱间,裴缜的视线扫过乞丐们的身后,一眼看到了蹲在不远处盯着他的成南。
在小叫花目不转睛的注视中,裴缜心里不合时宜地生起点得意,方才他在那小叫花子深陷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一招制敌,小叫花子现在对他定是感激死了,看他的眼神都一眨不眨的。
他在心里装模作样地叹息,这小叫花就是事多,举手之劳而已,有什么好大不了的。
不过眼前的麻烦还得解决,他热切地冲成南招手,“诶”了一声,示意成南快把他解救出去。
结果那小叫花子像是看他看愣了,一动不动。
裴缜又“诶”了两声,仍是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有些狐疑起来,凝神仔细打量了下成南的神色,奇怪地发现小叫花子好像咬着牙。
裴缜心里一咯噔,紧张地想,这小叫花子不会是太过感动,忍不住要哭了吧?
他一时间脑子里全是之前那次小叫花因为被他砸烂了碗而掉眼泪的模样,有些苦恼这次要怎么哄,身上银子都给了先前那个乞丐,糖葫芦也买不起了……
正当他想得投入时,乞丐堆里伸出来一只黑手,猛地抱住了他的小腿。
李老三仰头咧着嘴冲他笑,满脸都是谄媚:“爷,爷,您也踹我一脚吧!”
他这一句话出来,像是给其他乞丐也都指了条明路,叫唤声里又有了新花样,都想让裴缜踹上两脚。
裴缜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这群乞丐简直脑子有问题。
还在强忍着哭的小叫花子是指望不上了,裴缜只能把自己全身的口袋都翻开,外衫甚至都脱了给乞丐们看,恳切道:“真的都没了,我不骗你们。”
“下次,”他保证道,“下次我出来时给你们带些碎钱。”
那些乞丐见他身上着实是刮不出油水,这才终于消停,逐渐散开了,有几个走时仍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刚离远裴缜就从身上摸出了钱。
“去去去!”余不行帮着把其他乞丐都赶走了,回头见裴缜靠在墙上大喘气,又笑嘻嘻地凑过去喊道:“少爷!”
裴缜好不容易松下来的肩膀又是一紧。
余不行道:“咱们先前在庙里见过的,您还记得不?”
裴缜没什么特别的印象,直到余不行说吃过他买的糖葫芦,才模糊地记起来当时成南将那半串糖葫芦捏了一路,进庙后好像是递给了一个男人。
他点了点头,余不行嘿地一笑,神情愈发热络起来,若不是身上脏,心底又清楚自己的身份,手都恨不得搭在裴缜的肩上拍一拍。
他自然不敢这样做,只是凑得更近了些,热切道:“您是我们阿团的朋友吧?”
“阿团?”
余不行的视线向前一丢,裴缜跟着看过去,看见了仍旧原模原样蹲在地上的成南。
余不行道:“上次您就是跟着阿团来的,这回又是看他受了欺负来帮他出头的。”
裴缜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回复余不行的话。说到底他和小叫花子也不过两面之交,还真不知能不能算得上是朋友。
余不行觑着他的神色,见此眼珠微转,率先迈步引着裴缜朝成南走去,嘴上笑着说“一直在地上蹲着干什么”,一边趁着把成南拽起来的时机凑他耳边低声嘱托,“嘴边上的银子可得把握住了,生什么气呢!”
说着他在成南背上还掐了一把,咬着牙最后抛出一个气音:“笑!”
成南惯听余不行的话,包着眼泪怒气冲冲地挤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裴缜瞧见,脚步猛地一顿。
余不行干笑两声,圆场道:“看孩子感动的。”
他拍了两下成南的肩膀:“还不赶快谢谢银子,哦不,谢谢少爷。”
成南耷拉着眼皮,不想说话。
直到余不行的手在他背后快敲成鼓了,身前裴缜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他才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
余不行松了口气,堆笑向裴缜道:“您跟阿团是朋友,以后常来找他玩啊!”
说罢便又开始在成南背上敲鼓。
这回成南任他敲,怎么也不愿意吭声了。
他倒不是不识好歹,其实心底也清楚自己被扯烂的袖子怪不得裴缜,但明白归明白,难受还是难受。
他统共就三件衣裳,哪个都爱惜得不得了,睡觉都恨不得塞到脑袋底下,这是他除了鲤鱼碗之外最重要的家当的,可他第一次碰到裴缜时就被砸烂了碗,第二次碰到裴缜又坏了一件衣裳,他不敢想下次再碰到这人自己还会倒什么霉,倒是别再见的好。
眼前的裴缜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想再让我来找你玩么?”
余不行的手一顿,紧张得呼吸都快屏住了。
成南在心里小声地说了句“不”。
然而他抬起头,对上裴缜清亮的视线,拒绝的话就有些难以出口起来。或许是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的冷眼,明白那是什么滋味,因此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太愿意给人难堪,要是只有他和裴缜两人还好,但现下还当着余不行的面,成南的脚底不安地蹭着地面,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不”字。
最后还是眼一闭心一横,绝望又违心地点了头。
“好吧。”裴缜看起来十分无奈,“过段时间我能自由出门了就来找你。”
他矜持地冲笑得合不拢嘴的余不行略一颔首:“家里人还在等我,今日就先告辞了。”
余不行慌忙拱手:“再会再会!”
裴缜稳重地转过身,朝远处停靠的马车走去,嘴角的笑意却随着步子越来越重,十几步路后就彻底绷不住了,咧着嘴笑开,眼角眉梢都是少年人挡不住的意气风发。
他在京城并不缺朋友,甚至无数的人都抢着求着想和他做朋友,但到了霖川,他对这个地方只有满心的抗拒,一直到方才都是可有可无的陌生。
然而现在,除了城中坐落的裴府,他在霖川也有了其他熟悉的人和等着他去的地方。
这种感觉还算不赖。

十天之后,裴缜终于彻底解了禁足,恢复自由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成南。
他在家关了一个月,再出来霖川的春天已过去大半,河岸边的桃花全没了踪影,枝头上倒是点缀起不少小小的碧桃,拂过身侧的风愈加和暖,已是有了些初夏之态。
裴缜在霖河边逛了一圈,没找到成南,先碰见了余不行。
余不行原本正靠在墙边上晒太阳,嘴里叼了片叶子,见裴缜过来,他将那叶子咬进嘴里,嚼吧嚼吧两下咽了,然后翻身起来,笑嘻嘻地喊他:“少爷来了!”
裴缜对这人的印象比其他乞丐要好些,他和成南看起来都干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挑起来,虽是显得有些混不吝,但也少了些其他乞丐身上的唯喏,让裴缜不至于那么不自在。
余不行露着一口大白牙,听说裴缜是来找成南的,立马热情地给他引路,一边走还一边介绍,把成南常去的地儿全说了出来。
拐过几条街,霖河没了影子,眼前出现一条不算很宽的胡同。两侧的人家院子里种了树,枝条伸出来,阴凉将胡同都盖了大半。
成南果真坐在一片绿意下面,正呆呆地仰头看着上面,也不知这次又是被什么吸引了视线。
裴缜见了他心里就觉得高兴,抬步便要过去,却听余不行在身后“诶”了一声。
他回头,余不行却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笑。
裴缜一头雾水地转过身去,刚一走,余不行又咳了一声。
裴缜一瞬间福至心灵,蓦地反应过来他在等什么。
他掏出几块碎银来,挑眉回头看向余不行,余不行果然立马嘴要咧到耳朵根。
眼前的乞丐虽是贪财,裴缜却也没觉得恼,揣在怀里的这些银子本就是他出门前,想到那日给乞丐们的允诺专门拿的。
只不过他平日里的零花钱也没多少,在数额上颇为纠结了一会儿,少了觉得拿不出去手,多了又有些舍不得,最后还是一咬牙拿了几块碎银,毕竟当日话放得气派,不能让人给看轻了。
余不行十几年了没一下见过那么多银子,手搓了又搓,这才上前来接。
裴缜递给他时嘱咐:“这些银子你拿去和其他的乞丐分一分。”
余不行答应得极好:“好嘞好嘞没问题!”
银子一到手,他甩下句“谢谢裴少爷”,便一溜烟没影了。
这回没了其他事,裴缜心满意足地回头准备去找成南,谁知一回头,却看到那小叫花子正猫着脚步贴着墙根想溜。
“成南!”他拧眉喊道。
不喊还好,他一喊,成南跑得更快了。
裴缜跟着追上去,结果这小叫花子跑起来还挺快,裴缜想起来什么,冲着前面喊道:“我给你带了枣花糕!可好吃了!特别好吃!”
成南恨死了他那没出息的嘴和腿。
片刻后,两人并肩坐在墙根边上,裴缜的气息还有些喘不匀,偏头看着成南气鼓鼓地吃枣花糕。
他有些想不明白:“不是,你看见我跑什么?”
成南低头看着自己身前摆着的鲤鱼碗沿上的缺口,没吭声。
裴缜又问他:“那天你不还说咱们是朋友么?”
成南平白受了诬赖,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我没说,是余不行说的。”
他这句话出口,裴缜不说话了,微微沉着眼盯着他看。
成南垂回眼去,继续默不作声地吃枣花糕,半晌,他终于受不住投在身上的视线,把手里的枣花糕掰了一块没咬过的地方,示好一般递向裴缜。
裴缜气哼哼地转过头去,没接他的。
他不说话,成南也不敢说话,继续默不作声地蹲在旁边吃枣花糕。
糕点并不算大,但他吃得很珍惜,一只手在下面接着碎渣,又小心地捏着吃掉,每一丝味道似是都要慢慢地品。吃着吃着,他渐渐忘了旁边还在生气的裴缜,身前的阳光那样好,他手里还有那么完整的、没被人咬过的枣花糕,哪一样都让他觉得很满足,很高兴。
裴缜终是别不住劲,扭回头来去看成南,见他乖乖巧巧吃糕点的模样,心里突然软了一下,眉间拧的结也稍微舒展开来。
“喂,”他别别扭扭地开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当朋友?”
成南不知道裴缜干什么非缠着他,他想了想,问道:“什么是朋友?”
他从来没有过这东西,以前最亲近的人是爷爷,后来崔瘸子死了,他最亲近的人就是余不行、李老三和其他的乞丐,但他们之间从没有过这两个字,成南也没听其他乞丐说过。倒是先前学堂里的先生念叨过几嘴,但那都是当故事听的,轮到自己身上,成南仍旧闹不清那是什么。
“朋友嘛,”裴缜说得不甚在意,“就是一块玩呗,又不会要了你的一块肉去,哪用那么为难?”
他见成南有所松动,凑近了诱惑道:“以后我每次来都给你带好吃的,糖葫芦、桂花糖、大鸡腿……”
他清楚地看见成南吞咽了下口水,但这小叫花子不知在想什么,仍是未松口。
过了一会儿,成南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是,我能给你什么呢?”
他知道凡事有来必有往,裴缜可以给他那么多好东西,但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自己能拿什么出来给裴缜。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忽然少有地感到有些难过。
裴缜似是也没料到他这样问:“我什么都有,不用你给我什么,你就陪着我一块玩就行,我来找你的时候不能赶我。”
“就这样?”
“就这样。”
成南圆溜溜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像是在思索,半晌,他终于松口,说:“好吧。”
裴缜的眼猛一亮,瞬时乐起来,冲成南伸出手。
成南没明白,有些懵懂地看着他。小叫花子的瞳仁微微泛棕,在阳光下显得清透又温暖,裴缜看着,心里莫名也暖洋洋的。
他大咧咧地抓过成南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阳光笼罩在上面,将裴缜精细的锦袍和成南脱线的袖口都照成了同样的金色。
裴缜歪着头看着成南笑,俊朗的眉目张扬又随和,他晃晃成南的手,笑着小声地喊:“朋友。”
成南心底的高兴忽然比方才吃枣花糕时还要满。
两人黄昏时在街口分手,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裴缜走了几步,回头又去看成南,见那小叫花子倒是没有一点不舍,拿着碗一步步向前走得稳当。
他的背影混在人群里渐渐远去,空中散着人家开火烧劈柴的味道,这日最后的余晖映在土墙上,将那一小片照得红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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