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看看。
惊蛰单独打了把伞,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蹲在那一排墓碑前,不知在说什么。
赫连容没跟过去。
他再是不在意世俗,也是知道这个时候,惊蛰想要的是和父亲单独说话。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这种祭拜,不过是为了宽慰在世人的心。
尽管没有用,却是一种发泄。
赫连容每年在慈圣太后的忌日,也会如此。
他会非常愉悦地,为慈圣太后的牌位送去“礼物”,年年如此。倘若真的有所谓在天之灵,怕不是能把慈圣太后气得再活过来。
在他们合棺前,赫连容亲手挖出了他俩的心。
两颗心烧在一起,混做一撮灰。
每年呢,上香用的香炉里,就埋着这搓灰。
想必母后,也会非常喜欢。毕竟在他们死后,皇帝终于一心一意,只能和她在一起了。
只不过,与他而言是可以这样,对惊蛰来说,父母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啪嗒,啪嗒的雨声里——
赫连容踩着水,走了过去。
如果让惊蛰知道,他的家人,或许还在……
“……爹,娘,良儿,我有了喜欢的人……”
惊蛰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是在与家人说着什么秘密。
“他人……是有点……不过,还是挺好……”断断续续的,几乎难以听清楚的碎语,“希望你们,也会喜欢他……”
赫连容驻足,冰冷的视线落在墓碑上,而后,又慢慢看向其他两座坟。没有柳氏和岑良的尸体,所以,这也只是衣冠冢。
惊蛰没有从前那么痛苦,哪怕他在说话时,带着一点哽咽,却也比从前高兴多了。
大仇得报,本该如此。
“……爹呀,你的眼光,有时候也挺差的,”惊蛰喃喃说道,“这朋友,也不全是好的……”
钱永清。
惊蛰闭了闭眼,这个人,他是认得的。
年幼时,会来他家里的,也不过那么些人。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个胡子拉碴,看起来总是有点内敛的叔叔,却是非常喜欢小孩,每次来他们家,都会给惊蛰与岑良带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他记得,娘亲说过,钱叔叔很喜欢小孩,可他家没有孩子,所以,每次在外面看到别人家的小孩,总是会想要抱一抱。
“钱永清欠了赌债。”
赫连容淡淡说道,“很多钱,就算把所有朋友都借了个遍,都没办法偿还的钱。”
惊蛰:“你是昨夜,才知道的吗?”
男人走到惊蛰的身边蹲下来。
“他与茅子世在追查的另一条线有关,不过,也是到昨日跳出来的时候,顺手杀的。”
惊蛰想笑,却没笑出来。
有多顺手?
再顺,能顺到一个皇帝吗?
赫连容分明是特意去杀了他。
……这也好。
惊蛰不想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苦衷,也不想知道赫连容是如何折磨他们,他只要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就好。
这样,会痛快些。
惊蛰喃喃:“你帮了我许多,而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能帮上你。”
赫连容越过去,亲了亲惊蛰的脸。
惊蛰的反应很大,差点就要跌坐下来。勉强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后,惊蛰看着墓碑结结巴巴,“你在我爹的墓碑前……做什么呢……”
惊蛰已经慢慢习惯和赫连容的亲昵,可这要是在他爹的坟墓前,那就另当别论。
他没有赫连容那么淡定。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活着。”
惊蛰停下动作,缓缓看向他。
赫连容正也专注地看着惊蛰,有些时候这只惊蛰总会过于自谦,以至于看不清楚自己的重要。
他总觉得自己做的许多事情,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活着,就很好。”
有些人光是呼吸,就能带给人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
惊蛰并不觉得,可他的确是。
惊蛰在容府住了几天,就回到了皇庭。倒不是他不喜欢在外面闲散的日子,然而赫连容执意要陪着他,每天几乎都要来往两地,甚是危险。
惊蛰起初还没想到那么多,后来一天,赫连容回来的身上带着血气。
极其偶尔外,赫连容其实每次来见惊蛰,都会消除身上的血气,然这一回,刚好撞到惊蛰在庭院里,看得那叫一个清楚。
“你遇袭了?”
惊蛰皱眉,急急走了过去。
小狗跟在后面叫了两声,夹着尾巴垂头丧气,似乎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惊蛰总是要狗入虎口。
赫连容:“遇到几个没长眼的。”
惊蛰微顿,低声道:“身为皇帝,你原本就不该经常出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皇帝常年待在宫里,是有原因的。
赫连容:“不必在意。”
他略带冰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安抚。
“并非冲着我来。”
偶遇宵小,也是常有的事。
京城的治安再好,这样的事也难避免。只不过那几个流氓地痞没长眼,拦到不该拦着的人。
赫连容心情还算不错,只要了他们一人一只右手。
这连打打牙祭都算不上。
不过惊蛰却不这么看,左不过他在哪里都行,虽然喜欢待在容府,不过他还得读书,呆在宫里更合适。
毕竟张闻六也需上朝,每次下了朝会,来乾明宫教导他也方便。
出于某种惊蛰自己也捉摸不透的心理,他并不是那么想让外人踏足容府。
那更像是一个封闭的小天地。
是惊蛰偶尔想缩回去时,异常安全的乌龟壳。
回到乾明宫后,日子照旧,惊蛰每隔两三天就会去读书,张闻六布置的作业也越来越多,已经到了惊蛰需要挑灯夜读的时候。
偶尔赫连容回来,惊蛰还扑在书堆里不动弹。
最后被男人拎着衣领拖走了。
惊蛰精疲力尽地趴在桌上,恹恹地,连饭都不想吃。
毕竟这些天,赫连容还给惊蛰找了武师傅。再加上张闻六布置的功课,他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原本还想着回宫后要去看明雨他们,结果到今日都没抽出时间。
这一晃而过,都是二月了!
惊蛰呜呜了声,额头在冰凉的桌面上滚来滚去,“容九九九九九九——”他软绵绵拖长着声音。
大手拍了拍小狗头。
“坐起来吃饭。”
惊蛰恹恹坐直,捏着筷子扒拉了两口,忽而想起什么,咬着筷子转头看着赫连容:“快到三月,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过两日。”赫连容轻描淡写地说道,“喝汤。”
惊蛰下意识看了眼手边的汤碗,而后猛地看向赫连容。
“过两日?!”
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宗元信不是说,这次一定要人协助,为什么都没听到……”惊蛰吃惊地说道,“莫不是,他又想出什么奇怪的馊主意?”
赫连容:“明日就知道了。”
惊蛰微眯起眼,狐疑地看着赫连容:“你莫不是瞒着我什么?”
赫连容扬眉:“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
最近宗元信和俞静妙两人神神秘秘,已经连着大半个月都在太医院足不出户,谁都不清楚他俩在捣鼓什么。
就连这时间,也是今日送来的。
这件事?
也就是,还有其他事?
……这人,可真叫人牙痒痒。
要说没改进,这都学会开口了,可要说改正了,这还不如别说。
惊蛰叹了口气:“反正别是那种瞒着把谁给杀了就行。”
谁没有秘密?
惊蛰要的并非是事事袒露,只是起码,赫连容莫要在要紧事上骗他。
惦记着赫连容身上的毒,惊蛰一宿都睡不安稳,第二日早早就起来,比赫连容还要上心。
宗元信进殿门的时候,都还没想过会有这么热情的招待。直到坐下来,他都有点犹疑,低声和俞静妙说话。
“小郎君看起来怎么奇奇怪怪的?”
俞静妙面不改色:“陛下在看着你。”
宗元信立刻坐直了身,面带微笑地看着景元帝。他这人可不是记吃不记打,这胳膊才好全乎,可不要再断了。
惊蛰:“宗大人,你说这两日就能解毒,是真是假?”
宗元信:“俞静妙加入后,正是事半功倍,所以比预估的时间,要快了不少。”
原本他是计划在三四月。
惊蛰:“那要怎么做?”
宗元信护着自己的胳膊,有些警惕地说道:“纵是办法千奇百怪,陛下可再不许断我的胳膊。”
就算他自认为医术高超,但一个地方多断几次,那还是难以好全的。
景元帝冷冷说道:“寡人何尝为这种事动过手?”
宗元信一想也是。
景元帝之前都那么任由他折腾,根本就没在意过他的药方。只要他不是下毒,都由着他。
在这点上,景元帝是个不错的病人。
好歹不会和医生争执这些没所谓的东西。
惊蛰幽幽地说道:“宗大人,他不会,但我,不一定。”
要还是开膛破肚,那惊蛰就要咬人了。
宗元信嬉皮笑脸,乐呵呵说道:“那要是小郎君动手,我绝无二话。”
旋即,他咳嗽了声,将他和俞静妙两人商量出来的办法,一一说给两位听。
话到最后,俞静妙补充。
“听起来是有点血腥,不过,还是很有可能成功。”
宗元信点点头:“不错,这开刀的事,我也熟。要是一切顺利,只要给足诱饵,总能将蛊虫引诱出来。”
惊蛰:“……那要是诱不出来呢?”
宗元信看向俞静妙,“这就是为何要她在场,以她体内的本命蛊,也是个不错的诱饵。”
惊蛰皱了皱眉,轻声道:“我原以为,你们当初说的是……我要在场?”
宗元信挑眉,这位一旦袒露,就连装也不装了吗?
“原本是这样计划,若是由小郎君来,自然是比俞静妙要更好些,但是,我等商议后,还是觉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景元帝就冷冷打断了。
“那就都由惊蛰来。”
宗元信以为自己听错了,都?
“陛下,您说的,是俞静妙的部分?”
“不,包括你的部分。”
宗元信吃惊,他霍然起身,“陛下,这可并非儿戏,小郎君不是医者,更不清楚如何做,切不可如此。”
惊蛰:“你想让我,代替宗大人?”他的声音虽没有宗元信那么激动,却也并不赞成,“你知道我……从来没有。”
别说割开谁的肚子,他这辈子真正捅开过的,也就赫连容……哦,还得再加上北房那个倒霉虫。
每次给惊蛰的感觉都非常差劲。
景元帝平静地说道:“寡人要惊蛰来。”
这不是请求,这是告知。
惊蛰:“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刚才听完宗元信的办法,虽没有开膛破肚那么糟糕,可也的确是要在腰腹处开个口。
不管是宗元信,亦或者是动惯刀子的暗卫,都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可唯独不可能是惊蛰。
他对自己的能耐清楚得很。
景元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神情瞧来,甚至还有几分愉悦:“惊蛰,那非常容易。”
只要举起刀,捅进去。
非常轻巧的一个动作。
夜深人静时,乾明宫还灯火通明。
景元帝在正殿,既不是处理政务,也不是想杀人,他只是坐在靠椅上,有些沉默,有些疑窦。
“惊蛰为何生气?”
无果,景元帝抬头,看向边上守着的宁宏儒,那声音,那神情,瞧着可真是无辜。
无辜漂亮的一张脸,正是不想被蛊惑,惊蛰这才坚持今晚要分开睡。
惊蛰很有自知之明。
只要看着赫连容那张脸,再多的底线都很容易被侵蚀。
他当真是无药可救。
宁宏儒斟酌着说道:“小郎君是因为担心陛下的身体……”
“担心寡人的身体,那早些将蛊毒取出来,岂非正好?”
宁宏儒苦笑:“陛下,小郎君自然是希望您能早些脱离蛊毒的折磨,但他并非医者,也从未做过这种事,您执意要让他来,这本就是节外生枝。”
哪怕景元帝是要换掉宗元信,让石黎,或者茅子世来,都没这么离谱。
让惊蛰来给皇帝开刀,只要一个不慎,真弄出个好歹来,可要怎么办?
景元帝冷冷说道:“寡人为何要让宗元信在身上开刀?”
宁宏儒:“……大概是,小郎君对自己没有信心?”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让大夫来做大夫该做的事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惊蛰并不怎么喜欢血腥事。
乾明宫自打惊蛰入住以来,景元帝再没有在宫内大开杀戒。最起码,在殿内没有,在惊蛰知道的范围内没有。
景元帝的本性残酷如此,无法加以改变,可他多少还是知道,什么是惊蛰能接受,什么是不能接受。
……再加以掩饰。
他谨慎,从容地掩饰着那些怪异的血色,将其遮掩在人皮下,就仿佛是个很好,很正常的人了。
只是宁宏儒的解释,景元帝好似不能理解:“他担心这些作甚,就算他将寡人开膛破肚,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正常人还是会觉得,这很要紧的!
宁宏儒正在搜肠刮肚,想着要如何解释清楚这区别时,殿外,石丽君求见。
景元帝的心情看着不错,还是让人进来了。
宁宏儒松了口气。
景元帝虽是不解,不过并没有为此发怒,甚至于惊蛰赶他出来这件事,在他看来十分有趣。
宁宏儒发誓他还曾听到一耳朵关于地铺和铺盖卷的争执。
石丽君缓步进来,朝着景元帝行礼:“陛下,后宫诸事已经准备妥当,只是有份名单较为特殊,需要提前给陛下过目。”
她送上一份名册。
景元帝只看了几眼,就随意地说道:“都杀了。”
石丽君欠身,正要收回,却看到景元帝手指动了动,重新翻过其中一页,看着若有所思。
“不,且等等。”
景元帝的声音透着古怪的趣味,“石丽君,你一个个查,有多少个执迷不悟,并不后悔的。”
石丽君面不改色:“喏。”
宁宏儒这一听,就知道处理的是后宫嫔妃。
景元帝在酝酿的,是足以动摇朝纲的大事,石丽君定不会走漏风声。只在动手前,对后宫情况自是要重新确定。
石丽君而今交上来的,正是后宫里曾有过偷情之举的妃嫔。
景元帝并不在意这些绿帽,更无所谓这宫里到底多淫乱,不过既是要清理,那麻烦些的人,直砍了就是。
他原本的确是要这么做。
不过话一出口,景元帝莫名想到惊蛰那双明亮的眼睛。
一眨,一眨,仿佛会说话。
杀与不杀,都在两可。
景元帝挑眉,看向宁宏儒:“茅子世呢?”这一二月,茅子世忙得不亦乐乎,进宫的次数少了许多。
宁宏儒:“陛下是要召茅大人入宫?”
景元帝扬眉,似笑非笑地说道:“让他来。”他正正有事要问他。
在这时候?
宁宏儒在心里为茅子世道了句可怜,就毫不犹豫地派人去。
难得的是,出宫的人,正正与茅子世在宫门口撞上。
茅子世进乾明宫的时候,是带着怨气的。
“陛下,这要不是凑巧,臣今夜有急事入宫,那您是打算将臣从床上铲起来?”
景元帝好整以暇地说道:“你挑这时候入宫,不也为此?”
茅子世怨气更重:“不是您说的吗?要是查到了岑家的消息,立刻回禀?”
一提到这个,茅子世正了正神情,躬身说道:“陛下,臣依着您的想法追查下去,果不其然,顺着江湖消息走,反倒有些线索。”
他一想到自己查出来的消息,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岑玄因,的确还活着。”
岑家人,竟是一个两个,在这场劫难里,都算得上性命无忧。
“那在何处?”
“在,在瑞王军中。”茅子世低眉顺眼,说得有几分小心,“这也正是发现他还活着的原因。”
一时间,整个乾明宫都寂静了几分。
哒。哒。哒。
景元帝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听到皇帝冷冰冰的话语。
“照旧。”
“陛下,臣不明白?”茅子世道,“您是打算继续追杀瑞王?”
“杀瑞王,又不是让你杀岑玄因。”景元帝眼眸黑亮到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却袒露着诡谲的残忍,那声音宛如夺命的恶鬼,“这其中的分寸,还要寡人教你?”
茅子世:“这刀剑无眼……”
“正是因为刀剑无眼,岑玄因为何出现在瑞王军中,你猜不透?”景元帝冷漠地看了眼茅子世,“他既想报仇,何必留情。”
那话,倒是锐利得很。
岑玄因要是不想报仇,就不可能出现在瑞王军中。倘若因为岑玄因在军中,就对瑞王手下留情,那才是愚蠢至极。
茅子世嘀咕着:“陛下,不是谁都能和你这样理智。”
景元帝看起来,正在琢磨着怎么拧断茅子世的脖子,宁宏儒急急说道:“陛下,不管岑玄因为何在瑞王军中,他还活着,那可要把这消息……”
他刚想说,是否要告诉惊蛰,一想起景元帝的偏执占有欲,心中猛地一颤,下意识改了出口的话。
“……是不是,要将消息传给同州?”
惊蛰出宫一趟,遇到陈少康,顺带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了他。这也连带着,或多或少,会有人留意到过去的岑家案。
这消息传递不会那么快,而今只在京城权贵中有些流传,同州那边不可能知道。然而秘密既然泄露出来,那早晚有一天,就会面临意想不到的处境。
……要是身处同州的柳氏母女有所耳闻,那该如何?
景元帝虽是改了性,不再一心一意要杀了他们,这也不代表皇帝愿意叫惊蛰一家团聚,他那过于恶毒的占有欲,可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茅子世奇怪地说道:“宁总管,你这可就坏心眼了,人在同州还不够,还要往外挪?”
要是柳氏母女知道岑玄因还活着,肯定会立刻动身前往。别说他们俩,就算那张世杰的镖师队伍,怕也会跟着离开。
所有的知情人,都会远离京城。
宁宏儒哽住,这远不是他的本意。不过被茅子世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他邪恶心肠。
“不必。”景元帝不再是那么面无表情,眉间微蹙,那张漂亮昳丽的脸上,流露着某种暴躁与隐忍,“两军交战,让她们去,也只是送死。”
岑玄因若是为此死,尚可解释,柳氏母女要是去了出事,那才是真真无可解释。
景元帝厌恶地皱眉,眼睛透着某种恶意,他巴不得这几个人全都死了,最好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他更知道,最好隐藏秘密的方式,就是不再让惊蛰出宫,更不让他以岑文经的名字在外行走。
宫中内外,知道的只会是惊蛰。
而不是岑文经。
不叫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才是最为妥当。
然而,景元帝喜欢惊蛰介绍自己的模样,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明亮如水,自然随意说着话,连眉梢也含着笑。
过去的姓名,对他不再是难以启齿的痛苦。
正如他所言,惊蛰正慢慢放下过去,转而朝着景元帝走来。
这个过程里,他一点点注视着惊蛰的靠近,那种无声无息转变的依赖,让景元帝甚至有些兴奋。
茅子世抱怨:“陛下,您不能这样,一边纵容着他,一边又想要封锁所有的消息。”景元帝这岂非贪心,两端都要?
景元帝冷漠地说道:“做了皇帝都不能贪心,那寡人要做什么?去做玉皇大帝吗?”
茅子世瞪着景元帝,他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景元帝居然会……这是讲了句玩笑话?他是在开玩笑吧?
“陛下,您……”
茅子世的话刚出口,猛地停下。
“谁!”
他的声音扬起,带着几分冷意。
殿门外,惊蛰有点尴尬地露出个脑袋,然后默默龟缩回去。石黎背着手,就守在他几步开外,像是亦步亦趋的暗影。
不管殿内之前在交谈什么,那一瞬,所有的话题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几乎只剩下空白。
景元帝起身,漫步而下。
在惊蛰出现时,他的眼中根本再无其他人。
景元帝越过其余人等,走到殿前,低头看着惊蛰。
“过来做什么?”
听听那语气,茅子世磨牙,呵。
惊蛰:“……本来是想来看你睡了没,不过……”
他后悔了。
这看起来,应当是有事?
大半夜还这么多人,惊蛰的脚后跟蠢蠢欲动,很想后退。
赫连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漫不经心地丢下句话。
“都散了罢。”
就光明正大地带着惊蛰离开了。
茅子世瞪大了眼,看着殿外消失无踪的人,又看着石丽君和宁宏儒:“这还不过分?!”
话还没说清楚呢陛下!
宁宏儒笑道:“茅大人,您可以明日再来。”
陛下可是被赶出来的!
惊蛰主动来找他,陛下这心里大抵是美的,怎可能还记得茅子世?
茅子世气,那他今夜岂非白跑了一趟?
宁宏儒犹豫了会,还是低声道:“要是能活,那活着的,总比死了的好。”
茅子世敏锐地看了眼宁宏儒,却看到他已经头也不回地出去,吩咐宫人整理宫殿。
石丽君也正要离开,对上茅子世的视线,淡笑着说道:“我虽不喜宁宏儒的优柔寡断,不过在陛下的事上,他有时看得还算准。”
茅子世若有所思,揉着头出门去。
惊蛰正在道歉。
垂头丧气,每根毛发丝都透着歉意。
“下次我不会这么直接过去,我以为这么晚……抱歉,以后……”
惊蛰的话还没说完,赫连容就掐住他的脸,力气不重,轻轻捏了下,“下次也直接过来。”那苍白如玉石的脸上,仿佛有着某种古怪的愉悦。
惊蛰唔呜了声,“你好奇怪。”
挣扎了好一会,他才逃开大手的束缚。
赫连容有时候总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愉悦。
一般人不会觉得,这是打扰到正事吗?
赫连容:“任何时候,你来寻我,都不会不高兴。”那声音冰凉得很,从男人的嘴里吐露出来,更似是某种扭曲的喟叹。
那听起来……
惊蛰轻声:“我也很喜欢。”
任何时候,赫连容来寻他,惊蛰光是看到他那张脸,都会流露出难以压抑的欢愉情绪。
“……所以,你的蛊毒,我还是觉得,我不合适。”惊蛰抿着唇,低着头说道,“宗大人也说过,要是没把握好,这是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