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初伸手把他举着的船图拿了下去,摆回桌上压好,认真嘱咐,“捷远,答应孤,这些话不能对外人说。”
“嗯!”弓捷远道,“前面的话宋大人和韩将军略微听过,都压着我,后面的就只与你说了。”
谷梁初略微放心,轻轻吻他的额,“很多事情,只能等着形势推进,人若用急了力气,就把钝车子推翻了。捷远,父皇昔日就是边军,就靠侵吞他路军饷招兵买马自制兵器,所以得了天下。你想的是边军自制利于防御,他绝对不会这么想。所以这些话,你得死死埋在心里,无论如何不能当众说出来。孤的捷远,向前是无垠的边疆,向后也有孤的庇护,但不能走到别的路上去,一旦走岔了,孤,弓将军,加上宋大人刘大人等等绑在一起也救不回来。”
弓捷远听他一副担忧不已,心里疼惜起来,“你别害怕,我也没有那么糊涂。”
谷梁初真的害怕,他把脸孔埋在弓捷远的后颈上。
真有护不得捷远那天,还做王爷干什么呢?
“咱们母仇已报!”谷梁初声音极轻地说,“不要逼孤做那杀父篡位的人。”
下意识的害怕起来。
谷梁立再可恶也是谷梁初的生身之父,弑父篡位对谁而言都不是件幸福事情,况且败了身首异处,成了高不胜寒,从此就没安宁觉睡。
弓捷远从来没思考过谷梁初若去到那个宝座之上会是什么样子,理智上明知他离皇位一步之遥,情感上却拒绝想象,根本不想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魔王。
“都已应了你不乱讲的,”自然而然地嗔怪起来,弓捷远生气道,“干嘛非要吓我一吓?你只说如今尚川把我恨在骨子里头,直想塞进嘴里使劲儿嚼嚼才得劲儿的,可怎么办?”
转移话题是化解压力的好办法,尚大人又被拎出来做挡箭牌。
谷梁初淡淡哼了一声,“救了他的命还要恨人,若是喜欢宁王府的柴房,就再回去待待么!”
弓捷远咕咕笑了起来,立刻就把谷梁初给推开些,“一门兄弟,没好东西。”
谷梁初的心情也稍轻松起来,自然而然地追撵着人,“宁王若能像孤,你也不用害怕陷在他的府里。”
弓捷远如今与他蜜里调油,听了这话万般嫌恶,觉得反驳斥责都是对自己的玷污,气得抬脚上了房梁。
他的屋子虽没王府起架高,这般容易就迈上去,也实惊人。
谷梁初讶然仰头,瞠视着说,“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待,捷远是为了躲孤才练到这般地步的么?”
弓捷远的心情立刻又好起来,人儿懒懒歪在房梁上面,脸却笑嘻嘻地往下面看,“躲不躲得?”
自然躲不得的,谷梁初垫了步子,也轻轻巧巧地上了房梁,眼见最好那根木头已被蹭得油光发亮,上面竟然没有半点灰尘,越发惊讶起来,“你总上来躺着?”
“总什么总?”弓捷远撇着嘴角,笑容没了,只剩傲娇,“哪夜你不在的?偶尔闷的时候才会蹿上来透透气,要比下面凉快不少。”
房梁坚硬,却比圆望山的老树细太多了,谷梁初为了靠近这个不可一世的人,只能压住弓捷远的双腿,由他身体上方贴了过去,“看来是孤总到得晚。真不信你大白天里便蹿上来歪着,亲随们进来伺候都得向上找的。”
给他阔阔的身躯完全覆住,房子上面那点儿凉意就被遮挡住了,弓捷远不管谷梁初死活地用力推搡,“没风了。”
谷梁初连忙伸手捏住他的腕子,好好稳住身形之后方才低声说道,“捷远,你这混账性子,也只孤能配得。”
弓捷远听他又不克制呼吸,颊肌也绷紧了,又想要笑又想要恼,“若不是你处心积虑,我就一定与你有关?”
他俩最近总在类似的话题上绕来绕去地追究推卸,最后再老老实实地向爱俯首,每次都认真演,一本正经乐此不疲。
此刻的谷梁初依旧从善如流,“怪你让孤注意上了,所以就有干系。”
“那我无辜。”不多拉扯拉扯就奔主题,在弓捷远这儿是根本行不通的事情,“也太吃亏。”
替谷梁初觉得不划算的是他,为自己叫屈的也是他,正说歪讲,道理总在他的一边。
谷梁初都不放在心里当真,气息更促了些,声音却很柔软,“不让你吃亏。但凡是孤能背在肩上的,捷远莫抢就好。”
弓捷远听了这句话后闭上了嘴。
谷梁初想把所有东西都承担住,从前或者可以不理,如今怎么成呢?
他们或者不是荣辱以共,而是休戚相关。
不管是谁,身子稍微歪歪,两个人就会一起从这梁上掉落下去。
谷梁初却很放心大胆地压在弓捷远的身上,十分认真地看他的脸。
最近夜夜都看,还看不够。
弓捷远其实常无表情,谷梁初却能从他波澜不惊的五官里瞧见他笑时露出来的小犬齿,恼怒时的白眼仁儿,嗔怪人时皱着的眉毛,恨怪埋怨时藏不住的红睑缘。
怎么就能恁般好看?
世事总是令人无奈,如同尚川即使心地不坏,也要成为自己脚下的坎。
上苍给的东西却也不少,只一个弓捷远就能抵得万丈红尘。
不该再有太多人间欲望了吧?
再多了要惹天怒。
谷梁初觉得自己该满足了,该收敛着,不能像弓捷远一样,要与不要全都热辣辣的。
可又怎么忍得住啊!
守着这样一个家伙。
弓捷远终于跟着气促起来,似乎是被谷梁初压过来的重量闷得,他又拱起膝盖撑开些人,毫不掩饰脸上的鄙薄,“就你这样,还敢标榜自己不好色的……”
谷梁初立即就不给他说了。
没人能够抵挡这张嘴巴,他不能,就镇压。
横梁能够支得起沉重的房檐房盖,却似撑不住这两个人。
弓捷远的双腿都从梁上垂下去,软软地在空中晃荡,后背的肌肉却又狠狠地巴着光滑的木头,嘴里紧着嘟哝,“要掉下去的……房子会塌……”
人若忧惶会去的快,谷梁初不想遭他干扰,用心体会着弓捷远那份无人能知的柔软,多次都如初次激动,同时也得找话打岔,“临风看着你呢,别总说话。”
弓捷远歪头去瞅挂在墙上的刀。
临风静悄悄的,同时也冷幽幽的。
“小心它恨上你,自己飞出来……”弓捷远有心吓人,却没本事把话说全,轻易就卡住了。
这般无用太取悦人,谷梁初连眼皮子都舍不得眨,只是盯着他瞧。
哪哪都是红的。
弓捷远受不住他的瞧,想要伸手去挡那双眼睛。
谷梁初立刻恶意吓唬,“冠会裂的。”
弓捷远果然害怕,马上又抬回手,紧紧护着发上的冠。
竟是最小的枷。
有冠在着,谷梁初尽可以腾出手去捏人后腰,不用只忙压制那双腕子。
弓捷远不大甘心,可也没有办法,谷梁初实在太有力了,玉冠胎质轻薄,一下一下地往木头上磕,真怕碎掉。
那可多心疼啊!
不再乱动不再说话,弓捷远只用上牙咬住下唇,鼻孔微微放大,极力屏息静气,想靠意志抵抗侵袭人的热潮。
谷梁初见他下唇周围起了红印,很舍不得,用嘴去够,打算化解那咬。
抻身之间某些探索更深入了,弓捷远立刻啊了一声,顿时松在房梁上面,瞬间化掉。
眼看着人在自己面前融解的感觉对谷梁初来说是复杂而又微妙的,会觉得兴奋,充满了征服的快感,同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恐惧。
爱人全无力量的样子会令他下意识地联想到消逝和失去。
有一天这个人真的走了,此刻这些鲜活和热气也就跟着走了,谷梁初觉得自己肯定会掉入虚无里去,那种坠落,哪有木头接得住呢?
他发了怔。
弓捷远慢慢地从挥发般的错觉里面回过神来,发觉谷梁初冷在自己身上,有些吃惊,便用脖子蹭蹭他的锁骨,“怎么了?”
谷梁初不让弓捷远看见自己逐渐泛红的眼,垂首去啃他的胸口,语意模糊地说,“孤舍不得……捷远,你挺住了。”
怎么挺得住啊?
谷梁初一有动作,弓捷远就怕摔到地上,心里紧张,注意力就更被动集中,他抬着臂,死死护着头上发冠,身体是个门户大开的姿势,所有感受都漏不掉,耳朵又被腕子上的两只金环持续刺激,直响得他头昏脑涨。
没熬多久就被眩晕给笼罩了。
连着两次先败下阵,弓捷远急了,“还要怎么折腾?衣服都挂在高梁上面,上吊似的,很好看是不是?再玩把戏我就翻下去了,可没工夫陪你。”
给他一骂,谷梁初那颗被失落和忧伤纠缠住的心脏立刻就解了绑,很有一些高兴地哄,“不厉害厉害就不是捷远了。”
厉害的人抬腿就能迈上房梁,自己却下不来,他们震够了瓦,最后还是谷梁初横抱着人飞落在地,把个大活珍宝送到床上。
弓捷远筋疲力尽,埋着脸哼,“师父若是知道他认真教的轻功被师兄师弟这么用,会不会给气死?”
谷梁初只拣他乐意听的话说,“承认孤是你的师兄了么?”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弓捷远只要能张嘴就不肯让步,“我还有个真师兄呢!时刻都能跟在身旁,去哪儿都成,你比得吗?”
谷梁初张口咬他耳廓,“莫拿郭全气人,他又不会抢孤的人。”
弓捷远想睡觉了,声音懒得不成,“你也是个傻的。又非宝藏,有啥抢头?”
怎么就不是宝藏呢?
谷梁初伸手拆掉弓捷远护了整晚的玉冠,眼看着他闭上眼睛睡过去了,默默地想,这般会嗔会怒的夺命少年,去哪里找?
离京的头一晚,出门在外的冯锦就遭了袭击。
随行的锦衣卫都是汤强精心挑的高手,公孙优的功夫并不比他们强多少,听到睡房外面打起来了方才捉刀在手严加戒备。
冯锦倒似料着了般,神色非常平淡地说,“还真着急。都等不得我再多走一段路,越发疲惫疲惫。”
公孙优无暇仔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凝神扎着架势,等着万一有刺客扑进门来好料理的。
如今再没别的去处可选,冯锦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指望。
冯锦竟然缓缓喝茶,样子却也并非漫不经心,始终侧耳听着外面动静,似在分辨哪方能占上风。
不消盏茶打斗就消停了,冯季领着一个现任千户进来禀告,“侯爷,来了九个人,都已抹了。”
冯锦啧一下嘴,“抹这么利索,不用问问是谁派的?”
冯季眼皮立刻向下垂落,“不用问。我认得的。”
冯锦闻言就叹口气,须臾才道,“来帮忙的是谁啊?”
冯季闻言便朝门口看看。
外面这才转进一个人来,恭敬施礼,“华许朝拜见侯爷。”
冯锦点了点头,“你家将军让你送到哪儿啊?”
“不是送!”华许朝回答他说,“将军吩咐属下护着侯爷去保着侯爷回,半点儿闪失都不能有。”
冯锦的唇角微微起了笑意,“那你倒藏得好,走了一天也没露影儿。”
华许朝不吭声。
“我也不约束你。”冯锦说道,“该怎么还怎么。就是往回传信的时候记得告诉你家将军,军里有个叫做邓取的小子,不准给他酒吃,否则我要翻脸。”
作者有话说:
捷远酿醋成功
第185章 凌厉语慑凌厉爷
匡铸刚刚下朝回府,言说身子不大得劲儿,其子匡旋跟着进了他屋,自己不换官服,先帮老父更衣,同时嘱咐,“天气骤然热了,更比寒时还难将养,父亲若觉心里烦恶,千万不要硬熬,早早便对皇上明言,儿子才好近前照顾。”
“这把老骨头早晚是扔,”匡铸非常烦躁地哼,“累死热死倒比气死了好。”
匡旋听了这话略微有些无奈,“不想这个尚川竟是来磨父亲的克星。”
脱掉外袍,匡铸觉得爽利了些,重重坐在椅中,“老夫一时爱才,也是报应。”
匡旋眼见父亲仍旧面红耳赤,喊人送凉茶来。
有个门人与侍奉一起进来,禀报地说,“尚大人来了。”
匡铸闻言,接了凉茶在手,对匡旋说,“我要骂他,你莫守在近前听着。”
匡旋便退出去,临走时候再次嘱咐一句,“父亲还是顾念自己身体,尽量稳着情绪。”
匡铸狠狠皱了眉毛,“去吧!”
尚川没有回家就直接过来匡府,身上也是朝服,进得厅中,眼见匡铸面沉似水地坐在椅子里不瞧他,心中稍微忐忑,施了礼后尴尬地道:“老师唤我,未敢耽搁。”
“老夫倒不想唤!”匡铸把喝了一口的凉茶顿在案上,声音冰冷地说,“可惜没教出来好学生,皇殿之上也敢乱甩脸色,再不当面劝劝,怕会当面抗君大逆不道,损了自己不太可惜,更要连累别人。”
尚川有点儿心虚也有点儿不服气,“并不敢甩脸色的,只是没控制好心情……”
君在他的心里未必多重,道么,尚川也不觉得自己逆了。
“你是什么人?”匡铸厉声截住他的话头,“堂堂户部侍郎,比我只低一品,自个的心情都控制不好,还能做什么事?尚川啊尚川,你也不看看身边站着的都是谁?上面坐着的人又是谁?当了几天的大员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竟要身轻如燕了吗?倘若天子震怒,你死你活不用在乎,户部的事,朝堂这些责任,也都不用管了?”
尚川虽然倔强,也知心疼长者,微微垂了头道,“天气炎热,老师且消消气,尚川好好听骂,不用太急责备,看伤身体。”
匡铸闻言越发恨他,伸指点了好几下,“你若怕我着急生气,昨儿那些表现且先不提,今日无论如何都该有个好样子。只沉着脸,黑金刚似地在那儿杵着,皇上当看不见,你老师我能够若无其事?这一个朝当真如立滚木,脚下站不稳的。”
尚川闻言越发心疼一些,愧疚更明显了,“是我混账,奈何心里实在不痛快……”
“周阁珍已经枭首示众,现在还挂在城门口处曝晒,来往军民皆能看着他的脑袋怎么在烈日下干瘪发臭,你心里痛不痛快?”匡铸问他。
尚川没料到匡铸会说这个,结巴了下,“那自然是痛快的。周阁珍乃国之硕鼠,佞臣贼子,作恶太多。”
“作恶太多。”匡铸点了点头,“临死都要害你一把,让那公孙不辜把你抓进宁王府里关着,差点儿没有饿死,并不为了私仇,只想要挟皇上,实在太坏。可他落罪,有你尚川的功劳没有?”
尚川稍显怔然,“自然没有。老师的意思是尚川不该与弓挽敌对,因为他曾救了我么?”
“老夫不提他当庭救你有多危险,”匡铸越发无奈,“只说这样的人难道真的有那么坏,心无庶民只要钻研,非得去迎皇上的心?他在庭上与你针锋相对,出了殿门脸上都是笑容,为着什么?林行啊,人家才刚及冠,你给这样比着,还不羞愧?今日仍旧弄模做样,逼你老师打岔找补?我总教你,朔王荐你,弓挽前面官署提醒后又冒死相救,你自己也苦熬苦干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来,就为了到皇帝面前讨个死吗?这样就算有作为了?”
尚川给他斥得口齿不畅,“弓挽确是我的恩人,尚川也希望他无坏心,可是为何……”
“还是我教得不好。”话说到这里,匡铸的怒火终于稍微熄了,“总是自己不懂经济之事,听着你要减轻赋税也没及时相劝。昨日宋栖那样说话,老夫放在心里好想了想,也许真是咱们久在庙堂不知村屯间事,所以晚间特意让勤儿去请今年的恩科状元吃了顿酒。他家里还是乡绅呢,幸在少年直爽书生意气,又因为皇上的留心挑选,是个和谁都没甚瓜葛的人,所以还肯吐露几句实话。什么轻赋减税的利民之政,真是咱们的痴心啊!”
“啊?”尚川完全没有料到,张口望着匡铸,有些傻了。
匡铸不想再骂他了,“弓挽年纪轻轻,少贵而骄,原也不该明白这些。不是朔王就是宋栖教了他,然则不管如何,他敢当庭拂你的话,就是干冒皇上的忌惮的,很难得了。”
尚川更不明白,“忌惮?皇上不该喜欢他吗?”
“一次顺意就喜欢人?”匡铸又皱起眉,“林行,你的脑子别只用在计算上面,旁事也多思忖思忖。皇帝都是什么心肠?弓挽总是这么敢说话,能不遭忌惮吗?但有一个不好就是杀身之祸。若非如此,你今日做那无知蠢态,老夫着什么急?”
“那……”尚川又道,“朔王……或者宋大人怎么不压着他?”
“一则他这性子压不住,”匡铸有些忧虑地道,“老夫听闻为了救你,他与朔王曾经好生了气,近日刚刚有所缓和。二则么,这个朔王是个行棋之人,为了赢面,大概不会顾惜棋子。而那宋栖,自己都是丢官的性子。老夫实愁,犟货全都凑在一起,怎生是好?”
虽然是被骂着,尚川却又忍不住笑,“那小弓挽也还罢了,宋大人和学生都是长在老师身上的人,确实该愁。”
匡铸狠狠横他一眼,“我这里闷得胸口如泼沸汤,你倒还笑,气死了老师很有脸吗?”
尚川马上不笑,“尚川愚蠢,以后必然谨慎。只是做官做到这个位置,还是没法子替百姓说一句话,学生心里也苦。生如蝼蚁,何时能得喘息?”
“那个孩子怎么说的?”匡铸略静一会儿方才幽幽地道,“唯有国强才能民富,此路固然漫长,但他那句质问却也捶在了老夫心上——要咱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用的?尚川,治国倘若恁般容易,你我也就不用拼力位极人臣了。”
尚川垂头思索半天,想明白了,“回头我给弓郎中道个歉去。”
匡铸摇了摇头,“到处都是锦衣卫,莫给自己再添戏码,也别给小孩子找麻烦,他终日与朔王那样的人周旋,不容易的。”
既然说到这里,尚川又忍不住,“学生还是没大明白,朔王当日保我进入户部,自然为图后用,至今也没什么动静就罢了,可说时机未到,怎么弓挽救我,他又不高兴呢?”
匡铸的神情更沉下去,“都说了他是为了赢面不惜棋子的人。这个王爷样样像他父亲,做事总要最大利益。既然明知皇上要保宁王,怎会当面去惹不痛快呢?弓挽看着只是弓挽,当时却是朔王府里的司尉,竟敢任意行事,别人不会觉得受了他的指示?自然要生气的。好在有了北疆一战,皇上消了火,他也暂时放过了弓挽。”
“这么说我还当真欠了弓挽一个大情。”尚川叹道。
“不这么说人家就没救过你?”匡铸可怜自己总得和这个糊涂蛋打交道,“只是和你说说铜矿的事,你就当众骂他过河拆桥,可给了皇上死死盯住他的理由。”
尚川再次垂下头去,“老师指点指点,可补救得?”
“你离人家孩子远些,”匡铸只能说道,“莫总红眼鸡似地盯着吵架就是好的了。他爹在辽东当农夫盐夫穷兵头子,经年风吹日晒没府邸住,也够可怜。大祁的安宁靠着他呢,咱们莫再欺负人家儿子!”
尚川彻底不吭声了。
匡旋瞄着管家送走了尚川,又回厅里来扶父亲。
匡铸说道,“这回可是给他细细摆了,下次要再犯浑,老夫是没力气管了,你就偷着扯进角落使劲儿给他两计耳光!”
匡旋听得笑了,“实把父亲气得狠了。”
匡铸咳嗽两声,“我在你们兄弟,加上勤儿这孩子身上都没用他那些力气。当日也是瞎了眼睛,会算点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非把这个直驴弄到眼前生气。”
匡旋温言劝解,“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尚川确实不够机灵,却也真的正直。敢能什么都不顾忌的人也不好找。”
“月满则亏。”匡铸再次想起弓捷远来,又咳嗽下,“总该有人劝得住他!”
匡旋但见父亲只是咳嗽,不由想起事情来,“马上就是您的花甲寿了,皇上几次与儿子提起,要我主动向朝廷提起奏请,准开宴席。”
匡铸似想阻挡,转念想想,又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朔王爷从北疆回来之后就又成了皇上的好儿子,动不动就被唤进宫里说话。
前一段聊的都是北疆细情,今日换了话题。
“税的事情,是你告诉弓挽的么?” 谷梁立也不拐弯抹角。
不好抵赖也要抵赖,谷梁初否认地说,“朝政之事儿臣岂能与人妄议?最近也没怎么遇见他,只在端午那日于太后那里碰了一面。”
谷梁立竟也点到既止,“他脑子快,舌头也挺好使,是可用的。却得用得巧妙,才能不坏事情,你多琢磨琢磨,莫只感情用事。”
谷梁初马上就应,“儿臣谨记。”
“朕十几岁便即上马杀敌,却只负责卖命卖力,总是说了不算,二十六时才算首次握着兵权,”谷梁立接着说道,“比你现在还大了些。那一战的功劳不比你在宣府这次的小,又怎么样?没两年就了藩,府丁都不许多养。有事时候得和都指挥使们一起出去厮杀吃苦,没事儿了,人家还要帮你爷爷看管着朕,想打个猎都得许多章程,没个自由。这些都是苦楚,也把朕的脑子熬清醒了。开武皇帝儿子众多,小的时候个个都疼,长成人了未必还动心肠,朕要保住全家只能走这条道。如今你脚下的都是宽路好路,除了朕也没谁敢加约束,时间久了未必有益,切不可心生骄傲,凡事多想一想,都需如何开端,怎么了局。”
谷梁初听出皇上心里确定了自己和弓捷远的关系,未再辩驳。
第186章 得闲时得好日夜
身边少了冯锦的好意提醒,弓捷远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给谷梁初帮了倒忙。
工部最近捋顺了不少,山东调进来的两位新官都很趁手,宋栖不再像之前那样急吼吼地搏命,沉下心去督促运河黄河。
这些都非小事,到底不是弓捷远的主务,所以他竟轻松许多,闲暇时候只是窝在府中画图。
二十四卫里面,除了派去辽东的成缺善记,还有一个叫孟书的非常善画,弓捷远便总将他唤入房里,帮着修改船图炮图。
主从两个很快就画了老厚一叠。
这晚谷梁初到得稍迟,进了房中看见二人仍旧头碰头地认真描画,站在门口没往里走。
弓捷远听见他了,抬头看看,顺口问道,“今天有事忙么?”
谷梁初这才继续向内,“孤是闲人,有什么事?你才真忙,什么时辰了还揪着人不放?”
弓捷远这才望望夜色,“过得太快,好像才吃过药。”说完就让孟书回去歇着,自己缓步走到谷梁初的身边,“都在将府住着,早点儿晚点儿怕什么的?寿天还整天整夜在外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