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笑而不答。
风逐雪只说要换人,没说这换的人就是钟离愉。
既然他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那就算了。
此话一出,阿飞身后站着的风逐雪忽然就消失了。
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么个大活人就凭空翻出了窗户。
钟离愉问阿飞:“他是?”
“打手。”阿飞镇静道,“他去处理钟离廷布在你身边的暗探。”
钟离愉面色沉着,等过了一炷香功夫,总算等来那人。
这人身上片血不沾。
阿飞替他开口:“处理完了。”
钟离愉手下上来禀报一二,他脸色变得更不好看。
风逐雪的人二话不说杀死他将近二十名心腹。这些心腹竟然全听命于钟离廷!
钟离愉让他们等等,中途离开片刻。
阿飞转过头问风逐雪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你现在假装投靠二公子,又将钟离廷安插在锦都的暗探杀干净,那他承诺你的东西,你就不要了?”
“先前我想错了,以为在钟离廷手里。但如今四小姐竟能去找到鬼狱领主,证明我要的东西在四小姐手中。”
阿飞知道这时钟离廷已经没有筹码吸引风逐雪,风逐雪自然顺水推舟撺掇二公子和他内斗,再去找四小姐。
这场斗争在所难免,风逐雪并非关键人物。
阿飞说:“可是你们当时还签字画押了?”
“谁说不能反悔?”
阿飞无话可说。
钟离愉回来得很快,处理好那些尸体后,他才向风逐雪道明他的态度:“你有何打算?”
“二公子手上有多少钱,有多少杀手?”
“你是叫我买凶刺杀?”
“是,无需动用军队。二公子本身就卷走了您妻子钱庄的大部分银钱,在鬼狱悬赏一个钟离廷的人头还是足够的。”
“你要去鬼狱悬赏?”钟离愉十分震惊,“为何你不亲自出马?我付给你钱不就好了。”
钟离愉看起来很忌讳鬼狱,也许是在那儿吃过亏。
“我目前还需隐藏身份,杀死钟离廷以后会引起皇帝注意。”阿飞替他说。
这话风逐雪可没说谎,钟离廷已经向皇帝投诚,他这一死,根据刀痕轻而易举便能找上风逐雪。
现在可不是惹麻烦上身的时候。
钟离愉问,“要多少钱才能雇人杀了他?”
“五十万两黄金,换我一千多金漆币。我便能找到至少五十位杀手取下他的人头。”
鬼狱流通货币有两种,一是黄金,用于日常购物,二是金漆币,用于买凶杀人。
在这里接过一个人头任务便会得到一枚金漆币。
风逐雪随手一拿便是一千多枚,足以见其实力。
五十万不是小数,可谓是他大半身价。
钟离愉白日里不能露面,东躲西藏,已经受够了这种躲在钟离廷眼皮子底下讨活的日子,他们早已鱼死网破,谈不上任何和好可能。
再说了,钟离廷一死不就只有他能上位?他那废物三弟什么都没有,根本不是对手。
于是思虑片刻后,钟离愉点头,“成交。”
想清楚后他付钱倒是痛快,阿飞收好银票收据,黄金先不动。
风逐雪的金漆币都存在鬼狱,所以也不用带什么东西。
“你现在就出发?”钟离愉问。
“事不宜迟。杀人从来都是越快越好。”
钟离愉不放心,风逐雪叫阿飞说,“断水刀就在客房内,你拿去当抵押。”
如此皆大欢喜。
风逐雪让钟离愉这段时间放出风声,说已经将风逐雪捉拿囚禁,还因此揪出来锦都叛徒。
钟离愉担心钟离廷并不相信他有这种本事,会立即识破他们的骗局发兵讨伐,强硬夺回地盘。
风逐雪说:“你不是有我的断水刀么?将它挂在城头作为警戒。钟离廷会相信的。”
“好,那么你去鬼狱找人大概多久回来?”
“五天。”
千里马已备好,等到行驶一段路后,阿飞才问他:“你不是没带刀来吗?哪里来的断水?”
风逐雪不以为意:“假的。”
“啊?”
“我的刀留在若水山,从未带来。”
阿飞盯着他,早该想到的,风逐雪不是那种身不离刀的人,他如今不用刀就能杀人了,比那些离不开刀的人又少了个弱点。
他转移目光看向外面街景,街上行人熙攘,商铺林立,相较之下死气沉沉的宛平却萧瑟凄凉。
风逐雪皱眉,鬼狱挪了地方,他在得知钟离忧逃跑后连夜追踪,观察过郊外铁蹄钉留下的痕迹,钟离忧一定往北走,穿过江运涧,再往南绕路甩开钟离廷的眼线,至此踪迹消失。
现在也只能赌一赌。
这里距鬼狱约有数百里远,路况颇差,若不快马加鞭日夜赶路,至少需要十余日。
他调整马速行进,跑死了近五匹马。
阿飞别的不佩服,唯独佩服风逐雪的精力。
没想到三十岁的人既不困又不累,阿飞在马上颠来颠去都有些头晕脑胀,还时不时注视着窗外的高高林立的树木,生怕江淮追不上。
阿飞一边骑马,一边伸长脖子往树上瞅,隐隐绰绰能看到江淮佩戴的半截银色长刀,森然锋锐。
“看你情郎呢?”风逐雪猛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这里半夜有狼出没,小心别被咬死。”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他是柳刀宗的人,不过是在执行任务。”
要不是风逐雪太过分,阿飞都想让江淮和他们一起骑马。
其实风逐雪用轻功更快,但阿飞轻功十分弱,都是当年在若水山上落下的底子,除了骑马外别无他法。
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休息,半道上喝点水吃点烧饼就再次上马。
阿飞一是累,二是坚硬的马鞍磨破阿飞的大腿根,起了水泡。
为了尽快到达鬼狱,阿飞一直咬牙忍受,没抱怨过一句,只想着下次见到江淮一定要学学对方轻功。
如此一路忍了两天,总算到达目的地——一大片瀑布。
鬼狱迁址后,找不到机关破不掉阵法,永远找不到入口。
风逐雪在阿飞这个年纪的时候,被他师父一个人丢在鬼狱,从一无所知到轻车熟路只用十天便已足矣。新任鬼狱领主设置的这道障眼法是是十年前玩剩下的东西,不是大问题,背起阿飞一跃跳进瀑布半腰,稳稳绕在山涧藤蔓上,一点儿水花也未溅到身上,借力荡出三丈远,一掌拍向岩壁,凌空落到瀑布另一头的空旷草地上。
瀑布轰鸣,阿飞紧张地闭上双眼。他听到耳畔呼啸的风声,还有瀑布击落的巨响,但周围却安静得令人害怕。
阿飞站定脚步,凝神观察环境。水流轰隆作响,白色雾霭飘渺,映照着山峦林海,犹如仙境。
如此地界为何叫做鬼狱?
阿飞还不太清楚,只跟着风逐雪下山,又借轻功跳过意想不到的机关,整个天地开始颠倒,景象彻底坍塌,山崖水涧不复存在。空间似乎很逼仄,全是茂密的参天古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阳光透不进来,光线发紫,阴暗潮湿,空气混浊,还带着浓烈刺鼻的腐朽草药味。
阿飞突然感到一股强力将他往下吸,猝不及防摔入冰湖中。“哗啦”一声,冰凉刺骨的湖水灌满嘴,阿飞呛了好一阵,死亡的气息扑面袭来,越挣扎陷得越深,任何拳脚也施展不了,他抵抗不住这种巨大的无力感,闭眼昏厥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躺在床上。
瞥眼去看窗外,仍是暗沉沉的样子,时常有黑影掠过,不知是树影还是人影,分辨不清时辰。
阿飞不知为何,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仿佛被钉在了床上,只有脑子能动。
他放弃挣扎,过了片刻,有人开门,喂给他一副极苦的药,阿飞顺着咽下去,很快恢复正常。
风逐雪把药碗放下,阿飞迫不及待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是中了幻术。这里没有太阳,常年昏暗,山涧外瘴毒丛生,随后便会陷入幻觉,被困在外头直至精神衰竭而死。普通人根本坚持不了几天。”
风逐雪指尖轻拂他脸颊,帮阿飞擦掉脸上蹭到的泥土,“我救了你一次,你欠我三条命。”
阿飞瞪着他,“你算术好像学的很烂。”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指的是救命的恩情要翻倍来还。我的倍数是三。”
“趁火打劫吗?那你要我怎样报答你?”
“现在还早,以后再说。我去钱庄取回我的金漆币,你最好别乱跑,别为了去见那位柳刀宗的同伴把命丢了。”风逐雪认真提醒他。
阿飞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确认他已经离开,掀开被子去找人。
他悄悄将窗户隔开一丝缝隙打量,路上行人踪迹诡谲,无一人看得清脸,大多隐藏在黑袍之下,手中刀剑皆沾着血,浓重血腥味令阿飞反复作呕。
街道大多脏乱恶臭,街角隐蔽处时不时有打斗声,还有路人迎面突然撞上两名蒙面人,两柄刀同时捅进他胸膛,尸体躺在路边无人问津。
再往右侧看,街边林立商铺极其吵闹,人们进进出出,喝酒打牌接任务的层出不穷,几乎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魁梧壮汉,杀气凛然,远远看去便让人忍不住后退。
阿飞正发愁如何去找江淮,江淮见到阿飞窗户这儿漏了条缝,知道他已醒来,便敲响窗棂,阿飞顺势将他放进来。
“你是怎么赶来这里的?”
“你们去见钟离愉的时候,我和陆公子见了面,交代锦都后续收尾一事。随后陆公子吩咐我一路跟随你们,留下记号,跟到鬼狱时差点走丢。”
纵然江淮武功高强,与此处相比也必须格外谨慎。
“陆尧有没有说光玟格的事?”阿飞不得不主动提及。这是个大问题。
阿飞过了心里那关,可以没什么负担地吸血,但是真要直面别人的精/液,还是仇人的,阿飞只有恶心。
但真如风逐雪所言到这个地步,阿飞也绝不退缩。忍辱负重这四个字要刻进他骨头里。
阿飞在心里默念忍辱负重,想一想勾践和孙膑。
江淮看了阿飞一眼,犹豫道,“陆公子说,不管它是什么,你都要弄到手。”
阿飞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你是男子了没?”江淮问,“实在不行,我向陆公子请求调拨女杀手来。”
阿飞点点头,“他知道,但没有别的反应。”
其实从风逐雪叫香肠开始,两人就心照不宣地默认了。阿飞坚持不懈在脸上画上乱七八糟的妆容,尽力掩盖过去“阿飞”的痕迹。
好在男大十八变,十七岁的阿飞和十八岁的阿飞确实有很多不一样。
但谁也不是傻子,全看阿飞装傻风逐雪乐意不乐意配合。
这下就麻烦了,这种事又没有旁的办法。
江淮将迷药放在阿飞手心,“无色无味,掺入茶水里,武功再高强的人也没办法醒过来。”
阿飞心里滋味复杂,谢过江淮。
他那“夺你叽叽散”被迫停用,风逐雪阳萎了可谈不起来这些。
阿飞又问,“轻功可以速成么?”
江淮点头,“可以,但要天天练,最好在屋顶上跑,你在风逐雪眼下恐怕不好操作。”
“没事,我发现练过亡灵书后精力比从前好,夜里抽出一个时辰不睡觉不是问题。”
江淮也不藏私,指点了几个基本练功方式才离开。
阿飞说干就干,今晚就行动。
让人难以接受的事越快结束越好。
他给风逐雪去楼下煮茶,在屋内反复练习轻功等待他回来。等的时候却在反复思考陆尧为何要光玟格。
既然是摩罗教的语言,柳刃又急切地要得到,说不定他从哪些渠道得知了秘辛,要配什么药方,才有这种稀奇古怪的要求。
可惜江淮也只是个传话人,无法接触到柳刀宗更深的密令。
阿飞思来想去,越发觉得光玟格代表J液这个说法离谱。
风逐雪惯常喜欢开人玩笑,光凭他片面之词,又怎么能印证这个词的正确性?
早知道那天在杀死郑通达之前先抓个人审问审问。
阿飞因而将迷药藏好,决定按兵不动。
懂得摩罗教语言的人一定不止风逐雪一个,他必须在这附近找到人再问问。
被风逐雪害过这么多回,阿飞总算长了次记性。
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天永远是暗色,阿飞练轻功练了一身汗,叫堂倌来倒热水洗个澡,风逐雪终于回来,并且告诉他,“再过一会儿你以我的身份去见老六。”
“老六?”
“中间人的别称。我负责给钱,他负责发单找杀手。”
“你真找了二十个?”阿飞不太相信,“杀手太多岂不是很容易暴露?”
“谁说是一次行动?我找了十个人分四次工作。”
“那你第一次刺杀时不就会引起他警觉,这任务会变得更加难吧?”
“这些人各司其职,分别擅长监视、偷盗、隐藏、唇语,他们是杀手,只要雇主付钱干什么都行。分四次是要从他那里布置不同陷阱。”
“那这次你需要我和他们聊什么?”
“放心,每次说话之前我都会传音入耳。”
阿飞再次被赶鸭子上架,不像糊弄钟离愉那么容易了。
他对这里的杀手没有概念,很怕自己镇不住场子,毕竟他看起来很年轻。
尽管风逐雪隐姓埋名买杀手,可是整个鬼狱一次性能拿出一千多金币的人也屈指可数。
阿飞跟随风逐雪下楼,来到另一间客栈二楼房间。
一路上盯着他们的人很多,但没人敢上前询问,大多只是抛下古怪的目光。
这是封闭的世界,一旦出现陌生人便十分容易辨别。
阿飞提心吊胆,握紧刀刃为自己打气,一进门,杀手们朝他看的时候,阿飞浑身一冷,走不动路。
这些杀手们都戴着面具,身着黑衣,只露出一双双骇人的双眼。
阿飞只和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直视。
其实风逐雪找阿飞来扮演他,除了阿飞年轻这一个缺点,其他倒没什么问题。风逐雪长得像个年轻白净的教书先生,家里有钱还要上京赶考的那种,这些杀手倒真不一定想听他的。
阿飞手握刀剑,和他一比眼神更凶,更像回事儿。
风逐雪伸手扶他一把,淡漠扫视众人,“既然都到了,各位也知道规矩,那便直接说任务。”
众人互相点头,才让出道路。
接下来在短短一炷香时间内,风逐雪借阿飞的嘴,分布好四次任务。
第一次任务是偷听到钟离廷近期行动,第二次任务是抛下诱饵,暴露钟离忧行踪,惹怒钟离廷,第三次任务是假装投诚,获取钟离廷信任,最后一次,要等待风逐雪指示,将钟离廷引入鬼狱实施刺杀。
这四次任务间隔时间不长,但一环也不能出错。
若是在宛平刺杀,无论送出去多少杀手,也多半逃不过一个死字。
钟离廷身边有黑铁骑,个顶个的高手,缠斗不仅耗时间也费人力,要智取。
风逐雪以前的习惯自然是尽量减少次数,越少越好,但如今鬼狱环境复杂,钟离忧又不知去向,他不能露面杀人,要是钟离愉这边支撑不住倒下,他刺杀又和钟离廷闹掰,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杀手们二话不说地点头,默认接下任务,收好令牌,消失在夜里。
风逐雪此次拜托老六找来的十个人皆是高手,价格也十分之高。他将任务下达完毕,杀手离开后,老六上前和阿飞套近乎:“公子,您拜托我去打听穿云箭的消息,已经有眉目了。”
阿飞知道是风逐雪叫他问的,和他对视一眼后沉气低声问:“嗯,你说。”
“我们领主早知道有太多人打这把箭的主意,索性将箭嵌在长青山中,后来鬼狱里出了叛徒,领主迁址,又有无数人去长青山大肆开采,结果石头没动半分,反而激起山崩泥石流,将所有人活埋,没有一个能逃出来。因此除非开山裂石,否则根本是找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之前那章的光玟格就是文中的意思,结果审核没过,没想到这章审核又过了···
老六等了片刻,见阿飞没说话,自行退下。
等人走干净,阿飞才问风逐雪:“你真的要得到穿云箭?”
“是。”
“你不会是想劈开山吧?”阿飞听得心惊肉跳。风逐雪就算再厉害,这种做法也超乎常识。
“不用我们亲自动手。需要很多人来完成的事情,让有这么多人的首领去做。”
“比如钟离廷?”阿飞顺势将他的计划全盘道出,“你先让杀手去将钟离廷引来鬼狱,并不着急杀他,是要诱他帮你将穿云箭找出来?你怎么确信他一定会对这箭感兴趣?没有凤凰珏,这箭发挥不出十成十的威力。”
风逐雪难得会心一笑,“你比从前愿意动脑子了。”
表面看是在夸人,其实还是拐弯抹角笑阿飞从前鲁莽。
“快点说。”
等两人离开此地,一路回到自己客房后,风逐雪才肯透露出点消息。
原来穿云箭本身并非弓箭,而是一把长剑。
世人将凤凰珏口耳相传,想当然的认为箭要配弓,在凤凰珏归属未定的情况下,不少人又找不到鬼狱,便放弃了穿云箭。
但一开始便肖想得到它的人却清楚,就算没有凤凰珏,这照样是一柄绝世神剑,在它面前,开山裂石都是小事。
听闻那鬼狱领主不修武,也不修气,修的是神道。他的神识强大到连神灵也畏惧,哪怕只剩一缕残魂,也能操控手下化为利器伤人。穿云剑作为神器最能庇护他左右,因而迁址也迁在长青山边。
风逐雪无需露面,只要让杀手们循序渐进,放出穿云剑的消息即可。
钟离廷一生最大的愿望除了杀死铁西王,便是将鬼狱纳为己有,如今若是毁掉领主最大的依仗,钟离忧也逃来了,他怎能忍住诱惑不将他们一网打尽?
风逐雪紧接着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看戏就行。”
阿飞没再多言。
这桩问题暂时放下,他还迎来了另一件事,这光玟格究竟是什么意思。
风逐雪上楼洗澡,阿飞留在客栈一楼吃饭,朝堂倌打听消息。
堂倌见他直言打听摩罗教,神情忌惮,忙摇头离开。
阿飞问不出答案,便一边喝茶一边听其他人讲话。
此处鱼龙混杂,大多人吃饭也不说话,甚至交流全靠眼神,或者回房慢慢谈,不像茶馆。基本不在大庭广众下泄露任何有用信息。
阿飞想到先前在二楼街角处听见的嘈杂声音,藏好短刀,将帽檐向下拉挡住双眼。
他没有听风逐雪的话不要四处走动,而是径直沿着街道,趟过血水和烂泥,朝着这条街上最亮的高楼走。
鬼狱从没有光,区别时间的只有暗与更暗。
但这座高楼却像这片区域的太阳,亮得晃人眼。
只是太高了,阿飞抬头向上看,和看山没有区别,目光所及的楼层皆得如黑洞,可是在他看不见的高楼内,欢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酒杯摔倒的叮咚脆响,和男人们粗犷浑厚的笑声,令人迷醉,恍若梦境。
阿飞没有贸然进去,在楼下转了很久才碰巧开动机关。
他打起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得此处更阴森,楼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活人花纹,仿佛有无数冤魂盘踞其间,让人望而生畏。
阿飞触动机关,大楼陡然变换结构,从地底空出一条小道,根本不是通往楼上。
阿飞停顿了一会儿,忽略心底的恐惧,他迈步慢慢下楼,警惕得走一步回头看两步,却没有碰见预料之中的危险。
两侧火把有的还在燃烧,阿飞发现小道两旁摆满了酒缸,每个缸中都装有一具尸体,姿态扭曲地躺在缸中,看起来像是死亡方式的定格,有的面容安详,有的依旧是痛苦挣扎状态。
酒缸中弥漫着酒气、尸臭和腐肉的腥臭味,混合在一起,刺鼻难忍。
阿飞捂住口鼻,继续往里走。
小道尽头是一扇门,门上有一张脸孔。它的五官极端狰狞丑恶,眼珠子瞪着门外,表情怨毒愤恨。
画中人显然不愿被别人欣赏,故意将嘴巴闭紧,但嘴唇上下阖动,仍然能够辨析些许话语。
阿飞走过去,盯着画像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抚摸着画像。
画中人猛地睁开双眼,冲着门外大吼:“谁敢进来!滚!”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厌倦。
阿飞镇定地拔出匕首,划开画像,画中人凄厉地尖叫起来,震耳欲聋,连地洞的灰尘都抖落一层。
阿飞冷笑一声,举起匕首,正准备捅进去,却被一个柔软的物体缠绕住,然后用力一扯——
他跌坐在地,匕首脱落在一边。
阿飞眼疾手快将刀握在手中,花瓣层叠错乱,像一张铺展开的蜘蛛网,花瓣上遍布符文,茎干上有几颗黑褐色的小瘤子,每颗瘤子周围均有细小的花骨朵生长,看起来颇为奇怪。
花瓣轻轻摇曳,似在邀请他靠近,随即,它的花心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只乌黑深邃的眼睛。
阿飞手脚被花枝卷住,窒息感渐渐袭来。他拼命挥刀,花枝却依旧紧密收缩,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
花慢悠悠绽放,鲜妍盛开,一圈圈金红色的花瓣围住他的脖颈,轻易就可以切断气管。
阿飞调动内力,亡灵书内气瞬息之间遍布全身,阿飞下一刻便挣脱开来,快准狠的一刀刺进花心眼中。
牡丹茎干上浮现出密集的黑线,迅速蔓延至花蕊处,然后一截截断裂掉落。
牡丹花的躯干萎缩下去,它摇晃两下摔成了粉末。
花瓣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芳香退变成尸臭,阿飞呆呆看着眼前的场景。他已经忘记自己在哪儿,只凭借本能行事。
阿飞还没彻底冷静下来,冰凉滑腻的东西落在他的脸颊,像是蛇尖,湿漉漉地舔舐他脸上沾染的花汁。阿飞闭上眼,头也不回,一刀刺穿蛇头,再一脚踹开,他刚松口气,腰腹一麻,险些栽倒在地。他低头望去,怪蛇的七寸处冒出一缕黑气,凝聚成一只小蛇的形状,对着他喷出墨绿色的粘液。
阿飞挥刀扫荡,将黏液扫开,却见这小蛇越长越粗,眨眼的工夫,它就足有水桶般粗细,浑身漆黑,鳞甲坚硬如铁,尾巴甩起带动周围气流呼啸,发出呜呜嘶鸣。
如此一来,阿飞总算知道外头那么多尸体从何而来,这些怪物杀不尽,却可以耗尽自身力气直到累死。
紧急之下阿飞突发奇想,亡灵书难道只能吸取人的死灵吗?
这些怪物在地下绵延少说数十年,也是灵物,也有魂灵,未必不能为他所用!
阿飞念头一动,他贴紧蛇腹,亡灵书第一式为请孤魂,第二式叹骷髅,阿飞尚未练到此境,只记得文字描述,他照着招式运气,很快青光笼罩了半个空间。那些游离在空中、漂浮的幽魂受到牵引,争相投入阿飞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