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问周如晦是否要和他一起走,十年前他们就已经分道扬镳,十年后更是互不相干。
要不是心里还有愧疚,风逐雪断不会再见这个师妹。
刺向阿飞的这一刀已经弥补他最后的愧疚,以后周如晦势必还要再和他为敌,但那都是后话。
他马不停蹄从鬼狱回到中原金陵,成功以穿云剑带动凤凰珏,这两样绝世宝物在手,他却对它们毫无兴趣,一是将用作若水楼立威根本,谁也不能动,二则是与摩罗教相关。
随后他一路来到中原王宫,买通丞相,见了皇帝一面。
皇帝和十年前没多大区别,依旧是个纯种的蠢货,坐十年的龙椅也没有变得聪明半分,庸庸碌碌,急躁而多疑。
风逐雪深谙狐假虎威的道理,选择再次与皇帝合作,重建若水楼。
有多方面的原因,风逐雪等待十年才等到这个时机——柳刀宗叛变,铁西王暴毙,蒙古虎视眈眈之下,皇帝终于想起来需要训练高手保护自己的皇位。
这是风逐雪重回中原最好的时间。
十年过去,很多人早已不记得若水楼,武林名门层出不穷,顾之不暇。
但依然有许许多多的人记得摩罗教,为这不见踪影的天下神功互相残杀。
风逐雪少见地产生了失望,一度怀疑自己行为是否正确。
他很少怀疑自己,想到就要做到。一如刀一出鞘,必然要见血。
他在前往王宫前先回开封若水山。
若水山原先叫神女山,若水是风逐雪自己起的名,渐渐的,因为他住在这里,开封城的人们也就这么叫了。
他去后山看看羌若水的衣冠冢。
后山积雪堆路,荆棘丛生,树枝上挂满冰霜,时不时往下砸落,难以行走,风逐雪走得很顺利,像一具行尸走肉,照常坐在枯树下,伸手摸了摸碑文。
当年火烧得那么大,他找不到若水的尸体,只找到一件衣服。
他曾经每天都要来这里看一看,因为恨意总会随时间递减。
一个人很难永久地恨下去,仇恨是过于消极的情绪,会让人寸步难行。
风逐雪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只要有淡忘的时候,就一定会来。
羌若秦从小就教导他,对付敌人,杀死远远不够,只有彻底毁掉,你才能从对方的痛苦中得到快乐。
这是她保持快乐和年轻的秘诀。
毁掉一个人很简单,只要毁掉他的信仰。无论是钱,权,梦想,还是爱,没有东西无法毁灭。世人喜欢歌颂爱情伟大永垂不朽,只要结婚就可以轻易毁灭,世人还喜欢夸大梦想纯洁无瑕,那只要将现实原封不动展露给他看,他就会自己崩溃。
羌若秦说,最厉害的刀剑未必能斩断千人骨,却能精准无误地刺进人心。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要是活着,十年后的武功应该早已无人能敌,也轮不到风逐雪什么事。
如晦和若水都是她的女儿,性格各如其名,迥然不同。
后来若水楼和摩罗教之间本有调和的机会,但奸人作祟,他虽后悔,却实实在在出手杀死了羌若秦,周如晦与他势不两立,摩罗教分崩离析,中原皇帝两相背刺,若水死亡,两败俱伤。
虽亲手终结了师父的性命,风逐雪不认为羌若秦教给他的那些话有错。
他至今仍然沿用这一套法则活着,和羌若秦一样,不以杀人为乐,以折磨人、毁灭人的希望为乐,并在若水死后,以此寻找快乐的来源。
阿飞就是其中时间最长的目标,十年后告诉他真相的那天,阿飞有多痛苦,他就有多快乐。
但是有一样事,风逐雪看着碑文时,忽然觉得她讲错了。
教导“爱”这个含义的时候,风逐雪才十二三岁,如晦和若水都才七八岁,她们在后院练刀,无意发现一对婢女和杀手的私情。
如晦立即要禀报羌若秦,若水却说警告一番即可,告诉教主,这两人直接就会被杀抛尸。
如晦磨不过她,只得答应下来,但要单独问一问。风逐雪在一边听着这场询问。
尽管他们三个都是孩子,手上早已沾满鲜血,杀过的人比这个杀手杀的还要多。
但是在某些方面,他们却格外天真。
孩子对爱的定义要单纯简单许多,就算听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依旧保持幻想,还处在认为爱很神圣的阶段。
婢女见姑娘有所触动,当即开始倒苦水,希望博得她们的同情。
杀手比她冷静些,配合婢女讲故事,他们如何在青云院结识,如何捱过杀手一次次的刺杀任务后活着回来,如何准备后路。
就在连如晦都被感动,要给他们准备跑路盘缠时,羌若秦出现了。
她没有带刀,两手空空,婢女和杀手却同时面如死灰。
原本还口若悬河,看见教主的时候,连发丝都在发抖。
羌若秦柔声问女儿们:“今日刀法练得如何?难不难?”
如晦笑吟吟地说感觉不错,若水愁容满面,没有回答。她已经预感到了两个人的结局。
“静心决效果很明显,如晦先前总是很急躁,今天出奇得稳重。若水性格安静,表现一向不错。”风逐雪替她们解围。
羌若秦点点头,这才转向婢女,她明显听完了他们的故事,“你说你爱他?”
婢女这下不敢说出口,但教主的话不能不回复。
她颤颤巍巍地说,“是。”
羌若秦转而问杀手,“你也爱她?”
杀手忙点头,“是。”
“既然爱她,那为何还要让她被我们发现?”羌若秦走到他面前。
阴影笼罩在杀手身上,他难以开口说出一句话。
“说。”
“因为,因为无法克制。”
“没办法克制?”羌若秦叫来另一个杀手,“现在就把他阉了,不要处理伤口,放在太阳下暴晒三天,看他能不能学会克制。”
另一个杀手不多话,也不怜悯,沉默地将人抬出去。
羌若秦来到婢女面前,端详她痛苦的表情,回答她的疑问:“他爱你,尊重你,愿意听你讲话,因为你是青云院里唯一一个愿意给他上的女人。”
婢女脸上毫无血色,紧紧咬住嘴唇,渗出了血珠。
羌若秦又说,“他只是夸你几句,你就乐此不疲地陷入爱情,你也很蠢。以后就去伺候这个阉人起居,别出现在我面前。”
处理完这件事,若水和如晦都没有插嘴,她们认同这样的结果。
若水等人都被带走后,开口问她的母亲:“那真正的爱是什么?就像娘爱我们一样吗?”
羌若秦恢复笑容:“是啊。天底下只有亲情是不会被肉体玷污的爱。”
“那为什么他们不是爱?”
“因为男女之间根本没有爱,都是套着爱的壳子控制和发泄欲/望,很虚伪,不过女人会麻痹说服自己,男人不会。”
若水和如晦都赞同,风逐雪更是很早就明白。
这就是爱,只有亲情才配称得上真正的爱。
他爱妹妹,她们犯下任何错都会原谅,他会为死去的若水奔波至今,也不计较如晦要置他于死地。
他也爱师父,最终杀死了她,与“爱”的定义截然相反。
同样矛盾的是,他讨厌阿飞,他做着羌若秦口中男女之间才有的虚伪的爱,偶尔也会想去做真正的爱应该有的表现。
爱要包容,信任,陪伴。他已经容忍阿飞到了最后一刻。
中途有不少次,他都想直接杀死阿飞解决麻烦,但都没有下手。
在他杀死羌若琴时,他对爱的含义就开始动摇,他当时没有细细深究,也没有机会再去体验这种感觉。
这一次他选择顺应着自己对爱的疑惑,尝试宽容阿飞。
或许他还不够恨,才会总有这种混乱的思绪。
可是他凭什么恨阿飞,好像没办法说服自己。阿飞只是报仇的工具,不是仇恨的对象。
他也不同情阿飞,阿飞是他快乐的来源。
阿飞不得不在身体上讨好他,他就从阿飞的痛苦里攫取快乐。
阿飞恨意越深,他的快乐越长久。
身体纠缠的时候是他十几年来最兴奋的时候,他会短暂忘记经历过的一切烦恼。
但为什么他到现在还纠结这件事?阿飞已经死了。
为什么他和阿飞,不像他曾经亲手杀过的许许多多的人,那些男人女人,坏人好人,亲人仇人,这些都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太多痕迹,也没有让他总是想不明白,还不得不去逼自己想清缘由?
风逐雪在刺向阿飞,在看见他的眼睛的瞬间想明白了。
因为阿飞不肯认输,始终刀剑相见,风逐雪发现他用尽办法也无法毁掉阿飞,一个人的信念可以比金石还要坚硬。他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复仇工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障碍,甚至成为与梁渡无关的、新的厌恨对象,反复提醒他的失败和动摇。
阿飞像神话中怒触不周山的共工,非要架起飞龙把不周山峰顶撞下来,撞到天地裂变,山川移位,用生命去证明他的真理。
于是他第一次从阿飞的快乐中得到了痛苦。
风逐雪一向沿用的获得快乐的体系开始崩塌,变得无所适从,下意识就要反击。
他厌恨痛苦,就算周如晦不说,他也会用血漫千山,将痛苦加倍奉还。
这是他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羌若秦一向教导的做法。
等他出刀后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结束。那双浅色明亮的眼睛渐渐失去生机,变作死亡的暗灰。
阿飞的反抗没什么意义,他只会成为一具昂着头的尸体。
风逐雪想,无论这关系是怎样的,是虚伪的爱,还是真实的厌恶,他终于摆脱了阿飞,也摆脱了这种纠结无解、甚至被人以痛苦奉还的感觉,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
他以为他心里格外的轻松。但在阿飞身上没有体会到折磨人的乐趣,反而使自己夜不能寐,百思不得其解。
离开若水的坟墓后,风逐雪没有回到住处,径直回到中原王都,谈好一切事宜,开始重建高楼。
他坐在草地上,看着人来人往,像是回到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
正抬头看着,突然肋骨处一阵迟缓的痛传来,像是有一只手在撕扯,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推力涌起,嘴角流出了血,他想把它们抹去,却越擦越多,最后染红身下的草地。
好几个大夫都说风逐雪受了内伤,要好好修养,风逐雪自己都不信,他身体刀枪不入,外表都没有伤口,哪里来的内伤。
可是伤口越来越深,深入骨髓,疼痛难忍。
皇帝比他更着急,四处寻访江湖名医,听闻金陵夏大夫近日正在王都游山玩水,花重金请来把脉。
风逐雪没有休息,照旧在若水楼旁监工。
夏大夫不怕麻烦,走到郊外后也不和风逐雪打招呼,直接上手诊断,“竟然有你都发觉不了的伤,到现在才迸发,谁干的?”
“你。”
“我?”夏大夫脸皮笑得发皱,“别逮着个人就冤枉啊,这是我十年后第一次见到你。”
“不是你教给他的采阳补阳?”
风逐雪说这句话时,语气罕见的有一丝怨怼。
夏大夫想起那个年轻男孩子,恍然大悟,又不可思议:“我这是补阳功,又不是杀阳功,你功力这么深厚,比他强上千倍万倍,怎么可能凭他那三脚猫功夫就受伤?”
风逐雪脸色凝重:“不是你动的手脚?”
“不是我。这采阳法我去年刚研发,专利都没申请,哪发展得这么快。”
风逐雪站在原地,忽如其来的沉默包裹着他。
天上地下都是烈阳,忙着造楼的工人们吆喝着叫人干活,热火朝天,他们之间安静得一缕风都没有。
夏大夫神色轻松:“他的拳法很古怪,给你的筋脉注入他所练刀法凝滞的阴寒劲,拿你来散他刀法的弊端,藏得又深,怪不得连你都没发现。不过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伤对你来说很小菜一碟,药都不用吃,压制住就行。”
“阴寒劲?”
“他练的是至阴之刀,内功心法强劲无比,但不知道是否中了毒,寒劲刺激的走火入魔十分严重,原本一定会爆体死亡,可他竟然对筋脉的运功水平很不错,能将这股劲单独分散出来,全送给你了,他要是活着,肯定没有再走火入魔的烦恼。
至于你,以后天气只要稍微发冷,这些寒劲就要跑出来作祟,你肋骨处都要疼一次,又疼又痒,和关节炎差不多。你练的断水偏偏是阳功,本来就是相冲的,没办法治,除非他死而复生,从土里蹦出来,还心甘情愿帮你将这寒劲化解。”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风逐雪漆黑的双眼盯着他。
“和你干上还有留活口的?”夏大夫大笑着反问,“真是可惜,他长得还不错呢,采阳补阳就是留给长得好的人才有发挥空间。”
风逐雪给阿飞下慈悲藤是最后一次警告,他的内力被堵死在丹田,一动就要加速死亡。
没想到阿飞铤而走险,抱着必死之心,正面迎其道而行之,反而给他留下永久的痛苦。
难怪他死的时候笑那么开心。
风逐雪不开口,沐浴在阳光中,脚下踩着掉落的碎石,无声地看向身后的若水楼。他的神情说不清楚是厌恨,困惑或是愤怒,但是他在竭力克制。
阿飞在已经死去很久的某一天,撕开他的伤口,种下疼痛的种子,让他依旧不得安宁。
风逐雪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他以为与阿飞纠葛已经一刀两断的时候,才将这段混乱的感情理清楚,并且清晰地察觉到了他对阿飞的恨。
过去他以为阿飞没什么可恨,也没什么可爱的,然而现在他没法再相信自己的论断,也同样失去重来的机会。
他如果还年轻,大可以后悔,也有时间去缅怀,甚至还能激动地回到鬼狱故地重游,血气方刚发起誓下辈子重来一定会怎样怎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他显然过了这个年纪,生死都无法让他动容,只有痛苦可以在他身体内永无止境地延续。
雪飘人间
两年后。
今年秋天来得早,中原红遍了枫叶,北蒙古的天却总是灰蒙蒙的,空旷的穹顶浓云滚滚。
柳刀宗高立在霄山崖边,巨大的宗门恢宏寂静,令人望而生畏。
与世人想象相反,柳刀宗虽然在中原的名声一落千丈,在蒙古却是水涨船高,进入北域后实力比过去更雄厚,蒙古六王帐下都送过高手前去交流,效果显著,短短一年就帮助六王平定流寇,抵挡中原武林高手的十一次刺杀,还让朝廷不敢来犯,给了汗王养精蓄锐的好时机。
这一切所作所为都离不开新任宗主,左阎王叶城。
听说他还请来了锡山四老,改进柳刀宗刀法的缺点,练到极致足以神挡杀神。
很多年轻人都想入柳刀宗,外院子弟还是照常以屠杀来筛选,但内院叶城收徒的标准却比从前更苛刻,近乎高不可攀。
流明就是在这个时候以柳刀宗培明院第一名水平,成为左阎王麾下第71名杀手。
有关叶城的传说都是真的,修改后的刀法已经精湛至极,柳刀宗从前内功心法有些缺陷,如今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份绝世秘籍,内功强劲无比,北蒙古也不像中原那么多烂规矩,彼此之间和平共处,互相依靠。
柳刀宗这一步没有走错,与其依靠孱弱的中原,不如早日找更强大的靠山。
流明在培明院厮杀中杀死所有同伴,展露出足够的能力与冷漠,被叶城挑选为内院弟子。
这些弟子们不是普通杀手,叶城统称为“背嵬”。
背嵬有男有女,分开训练不同武功,各有所长,但心法都一致。
内院加上他一共71个背嵬,但半年来,他只见过70个人。
有一个人的房间始终空着,灯也不亮,没有人影。
起初,流明以为这人出去执行长期任务,可这不是背嵬的职责,刺杀、谋财、探听消息,这些是外院的活计,除非外院杀手死光了,绝轮不到内院去做。
后来,他以为这人死了,或者背叛宗主被剔除出去,但这个人的姓名始终没有从檐下摘下,他的木牌永远挂在那,风吹得哗哗作响。
他的名字竟也不像“冷月、无霜”这样的代号,而是个有姓氏的真名。
流明越发好奇,聪明人总是想得到答案的。
他问了在左阎王身边待得时间最长的一位背嵬,对方说,这个人很不一般,他两年半都没有出现过。左阎王留他另有用处。
究竟怎么个不一般法,流明也不清楚,他能得到所有与这个人相关的消息也只有他的姓名。
直到今年深秋。
蒙古北风常年吹拂,院内杨树树干已经枯朽得不行,枝杈横斜,地下树叶铺了厚厚一层。
流明是中原人,没有显赫的背景,在有钱人家里做长工,也去茶楼酒肆端过盘子,学武功的机遇是碰见江湖骗子卖降龙十八掌,稀里糊涂参与柳刀宗试炼,没想到真能打死人,一下就被宗门看中,从此留在蒙古。
他想念中原的秋天,漫江碧透百舸争流,蒙古没有江畔没有树海,只有一望无际的流云与草原,风冷得像往人脸上甩刀子。
思乡之情突如其来地爆发,流明万万不敢表露出来,一如往常提刀前往院中训练。
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背嵬终于出现了。
长风猎猎,吹起他黑色的衣袂。身侧黑色的长刀岿然不动。
这把刀明显不是柳刀,它比柳刀更纤长,弯得更浅,刀锋上有天然纹路,更像是画中镰仓时代幕府将军的武士刀。
流明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拿刀的手是左手,右手似乎不能动。
他显然回来没多久,叶城先和他单独谈了些话,然后他转过身来,看向立在阶下的众人。
第一反应是比想象中年轻很多很多。
是个二十岁左右,长身玉立的青年,削肩瘦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面色苍白沉郁,明显是体弱多病的样子,或许中了毒,但却有着无比坚硬的神色。
不过杀手巅峰期就是二十到三十岁,年纪一长,反应速度变慢,也就不适合再干这行了。
他的相貌也不能用平凡来形容,实在令人见之难忘。
流明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忽然想到,这人绝不适合当杀手。
杀手的脸越平平无奇越安全,长着这样见了就忘不掉的脸,很容易暴露。
他开始怀疑起左阎王的眼光。
不容他接着怀疑下去,左阎王下了迄今为止第一道违反内院背嵬规定的命令。
他没有解释这个人的来历,对他们说:“你们拿出目前所有学会的武功,一个个和他动手,下死手,不允许留后招。”
所有人都惊得愣住,没人先动。
培养每一位背嵬都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只为叶城办事,轻易彼此不会交手。
谁知道这个人一出现就打破了两年来的规矩。
此时的背嵬们还没有当回事,直到前三个出刀的人尸体全倒在地上,这个人的武士刀都尚未出鞘。
第四个人中刀后身体晃了晃,还没来得及倒下的时候,剩下的人终于动容,不约而同举刀刺向他。
叶城没有阻止。
背嵬的第一次屠杀在这个深秋的午后猝不及防降临。
这个人的打斗没有任何声音,被杀的背嵬下意识发出死前最后一个音节时,往往已经被割断喉咙。
流明排在后头,背嵬死伤一半,他在这人手里过了三招,刀光一闪即将殒命的瞬间,叶城总算喊停。
刀尖距离他还有一寸,流明保住了性命,后知后觉地心脏狂跳。
比起他变幻莫测的刀,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
明明对视时的目光很平静,可是一出刀,凶狠与残忍都隐藏在浅色瞳仁中,唯有眼白像寒光冷冽的刀锋,自己尚未出招被他盯住的一刹那,就仿佛被饥饿五六天的野狼选中当猎物,直接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缺点只有那张过于招摇的脸,和身侧再也不能动的右手。
叶城并没有因为他杀死了将近一半的人才而产生半点不满。
废物永远都不能留下,昔日的高手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刀下亡魂,这是叶城希望背嵬们今天学会的最重要的一课。
他大笑道:“学得不错,不枉我千里迢迢送你去东瀛。”
随后他顺手招来奴仆们将尸体抬走清理,剩余的背嵬回去休养。
叶城将阿飞迎进房内。
叶城品味明显比柳刃阴冷不少,房内没有梅兰竹菊,没有名家字画,只有各种各样的标本和刀剑。
两年前,阿飞在往生泉中勉强醒来,身体百目疮痍,一度以为命不久矣,之所以相信叶城,只是不希望武功落入风逐雪之手。
叶城却俨然将他真正当成一种新的试验品,一种和叶枝白全然不同的类型。
叶枝白是天才,叶城培养失败,于是想看阿飞是否能弥补他的遗憾,因此不遗余力找到一切方法治疗他。
他从阿飞最后使出的武士刀得来灵感,将他送离东陆,交付于旧相识——位于东瀛江户的北白川家族。
此时镰仓幕府已经确立武家体制,后鸟羽上皇鼓励制刀,以北白川家为首,武士刀及其刀法广为流传。
柳刀的前身便是平安时代武士刀,但柳刃几十年都不曾与东瀛联系,因为柳刀宗已经名满天下,柳刃站在中原立场上没必要与北白川交好,遑论交流刀法。
左阎王叶城却与北白川家族渊源颇深,连柳刃都不知道。
前一任族长北白川生是叶城的师父,北白川生的女儿也嫁给叶城,成为他的第一任妻子,后被叶城仇人所杀,叶城便将仇人一家大大小小的头颅全部送去东瀛,矛盾很快化解,关系甚至更进一步。
在叶城帮助北白川家族杀死山下与平野两家顶尖高手以后,北白川站上东瀛第一刀的位置,叶城成为北白川家族的恩人,往来越发密切。
北白川生病重之际,长子北白川楠继位,并将北白川家族不少有武学天赋的儿女送至叶城手下,成为最初的一批背嵬。
这些人出师后回到东瀛,便是北白川楠最有利的左右手,让北白川生以后的家族威信不减,生生不息。
叶城知道他的师父没有死,也并非病重,那是对外的说法,他只是到了瓶颈,在闭关。
他写了一封信,嘱托阿飞见到北白川楠后交给他父亲,一定要亲自过目,否则北白川家族绝对会将他赶出去。
叶城等了两个月,得知阿飞成功留在那里,便不再管他。
能留多久,能活多久,能学到多少,全看他个人。
一阔别就是两年半,叶城知道杀人是检验刀法最好的办法。
今日他见到了。
他没有走错这条路,短短几年时间,阿飞从左手开始重新练刀,已经学到北白川生起码百分之六十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