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辛深受震撼的同时,又觉得不出意料。他按了按额角:“梁先生,我现在对你的法外狂徒属性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同时为被绑上贼船的芙蕾娜·扬女士献上同情。”
梁度穿上西装外套,扣好衬衫领口的那粒风纪扣,走过来侧头轻吻了他一下:“乔老板,我这人无视法律,没有道德,眼里只有一个你。”
乔楚辛笑着摇了摇头。
临走前,乔楚辛收好折叠床,还把昨晚留在外面水槽里的碗筷洗了。梁度趁机去买了两份洛林乳蛋饼回来,一份加榴莲,一份不加。乔楚辛和他站在檐下并肩吃早餐,第一次没有嫌榴莲味儿臭。
“我本想和你同去公司大楼,用执法者账号登陆拟世界,沿着‘指挥官乔楚辛’留下的线索,继续上次的路线,去黑塔一探究竟。但现在有个问题。”梁度在旁边水槽漱完口,转身说。
乔楚辛咽下最后一口乳蛋饼,洗手漱口:“我还没有入职螺旋塔,自然也就没有执法者账号了。这是No.39,前一条世界线的一切进度归零。”
“嗯,老罗还活着,梅枚也还没进入新团队,还有雷魄,他对你公开身份了没?”
“没有。我想他也应该不需要‘去给怪癖阔佬的性爱机器人加装进食和排泄系统了’。”乔楚辛抓着梁度的痛脚吐了个槽,屁股立刻挨了惩罚性地一下拍打。
“我有度假账号和居留账号的授予权限,但执法者账号必须由公司人事部批,我不想再让你入职螺旋塔。”自从上个世界线,梁度在大楼212层见到那个神秘的“云服务器”后,心底就笼罩着说不清的阴云,不希望乔楚辛进入公司董事会的实业。
乔楚辛理解地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
梁度皱眉思索:“执法者账号和使用者的生物标识是绑定的,所以你也没法使用雷魄他们的账号。如果是普通账号,又无法使用坐标锚,前往日暗区……”
“——普通账号可以登陆中转站吗?那个图书馆!”乔楚辛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图书馆的第十二道门。
梁度说:“可以,只要我开放权限给你。”
“那就试试。”乔楚辛向他伸手,“金主,打钱,我想买个登陆环。”
梁度失笑:“喊老公,老公有多少钱都给你花。”
“没门儿。”乔楚辛耳根一丝轻红,嘴硬调侃,“喊你老婆还差不多。”
“那你喊啊。”梁度把他怼在后门的门板上,“你敢喊吗?”
“……老婆。”乔楚辛伸出一根食指,勾住梁度的风纪扣往下拽,连着喊了三个调,“老婆!老婆~”
梁度似笑非笑地应:“嗯,老公。”
“小度小度,我要一个登陆环。”
“我在。主人要的登陆环,飞行器上就有备用的,我去拿。”
乔楚辛搂着梁度的腰,把脸贴在他胸膛,埋进了笑声。梁度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发旋,说:“还是去飞行器里登陆吧,你的屋子就算锁了门也不牢靠。”
乔楚辛和他一同进了机舱,关好舱门。梁度唤道:“She-Ra。”
“主人,我在。”飞行器内的智能终端连接着家用AI,此刻灯光亮起,等候他的吩咐。
“开启外部防御功能。攻击系统待命,如遇外力袭击,立刻连接登陆环向我示警,并自启动机载武器进行反击。”
“好的,主人,防御功能已启动,攻击系统已待命。”
乔楚辛好奇地戳了戳终端屏幕上的那双豆豆眼,豆豆眼眨了眨,知性女声蓦然变成了卡通狗的声音,委屈道:“主人,您带上飞行器的人攻击我,我可不可以反击?”
梁度哂笑:“他逗你玩儿的,不能反击。对了,取消原来的第二权限持有者,变更为我身边的乔楚辛。”
“好的,主人。”She-Ra的摄像头对准乔楚辛,开始扫描全身,建立参数。梁度示意乔楚辛把手放在弹出的卡槽上,录入指纹,让微针采集他的DNA。
“第二权限持有者,乔楚辛,已完成写入。”
梁度想了想,又吩咐道:“增加一个新权限——如果我的命令和乔楚辛的命令相左,听他的。”
She-Ra沉默两秒,说:“指令冲突。主人是第一权限持有者,任何其他权限的命令不得高于第一权限。请主人重新下达指令。”
梁度:“我再说一遍,‘如果我的命令和乔楚辛的命令相左,你得听他的’。把这条的优先度提到最高,设置为‘定律指令’。”
She-Ra再次沉默,红绿灯交替闪烁,几秒后,切换成了甜美知性的女声:“指令覆盖已完成。She-Ra将遵从‘乔楚辛意志高于梁度’定律。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取出一个备用的登陆环,其他没有了。”
“好的,普通账号登陆环已弹出,请取走。祝两位主人的拟世界之旅一切顺利。”
指示灯熄灭,She-Ra自动进入待机状态。梁度拿起登陆环,往乔楚辛手腕上套,进行首次登陆的身份绑定。
乔楚辛说:“那是你的AI管家?”
“对。它叫She-Ra,终端连通我的所有私人场所和使用的电子设备。我的住所、个人办公室、飞行器,你都可以呼叫它。”
“你刚才的指令——为什么要设置那样的定律?如果我们意见相左,我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比你正确。”
梁度戴好了登陆环,抬眼看他:“正确与否不重要。我就是要让你能多一点助力,去达成自己的意志。”
“你……”乔楚辛一时失语。这个世界的梁度不信父母,不信婚姻,不信利益之外的人心,甚至连自己都信不过,但信他。
他怔怔地望着梁度:“你就不怕我在关键时刻背弃你……”
梁度微微一笑,笃定道:“你不会。这种感觉很奇怪,我拿不出任何真凭实据,证明你对我重视到了极点,但我就是知道。”
“自恋狂。”乔楚辛用轻嘲掩盖内心触动,“我才没有……”
梁度伸手,与他戴着登陆环的手十指相扣,轻声道:“准备好了吗,登陆。”
他们从纯白中转站,再次进入了那座气势恢宏图书馆。作为执法者登陆“拟世界”的初始锚定点,这里不对普通账号开放,除非高级执法者开启携带权限。
乔楚辛环顾一圈,发现和上次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整座图书馆空无一人,静谧无声。层层叠叠的书架与书柜上,摆放着浩如烟海的书籍、图册、纸稿……周围墙壁上,十二道窄而高的拱形门围成一圈,仿佛顶天立地。光线从拱形门外射进来,照亮了图书馆的中央大厅。
他迅速走到之前放手稿的地方,打开抽屉翻了翻,少了三张。又摸摸自己的上衣口袋,三张手稿都在。果然这里不受世界线的影响。
他从抽屉里又摸出一张手稿,垂目看了看上面的图案和文字,将这第四张手稿一并放进口袋。
梁度耐心地等待,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书架后,才问:“这是你的能力?”
乔楚辛点头:“这座图书馆,和我的旧书店有关联。我能在这里找到我书店里的所有收藏,包括这些手稿。”
梁度忽地想起,另一个维度的记忆中,指挥官乔楚辛的住所处也有个小而满载的书屋,不由笑道:“你的隐藏身份是什么人类文明传承者吗?”
乔楚辛朝对方歪了歪脑袋:“谁知道呢,也许我是宇宙图书馆的管理员。”
他略过其余白茫茫透光的门,走到第12号拱形门前,门里一片漆黑,如黑洞般,不仅没有一丝亮光,多看几眼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吸进去。梁度跟过去,用手触碰黑暗,被一层看不见的力场弹了回来。
乔楚辛做了个拉门的动作,就像他无数次进入旧书店,无数次拉开起居室的拉门一样,于是黑暗屏障被轻而易举地拉开了。
第12号门背后,是他那间窄小的起居室。
装着一体锅的袋子仍搁在起居室的墙边,这次梁度看得一清二楚,在脸上露出个难得惊讶的神色。
“你的旧书店和住所……到底是什么地方?”梁度问。
乔楚辛拉着他一步迈进起居室,随手把拉门关上:“我也想知道。”
梁度好奇地再次拉开拉门,随即立刻关上。
“外面变成了什么?”乔楚辛转头问。
梁度回答:“日暗区。叛军基地。和你上次描绘的精神图景对比着看,像是个大型机舱的内部。中间有个椭圆形办公桌,前方两侧摆了不少桌椅,也许是会议室。”
乔楚辛想起,指挥官乔楚辛通过伪人追杀者体内芯片留给他的视频。视频里“乔楚辛”所在地方,似乎就是一间这样的会议室。
“吊钟花,有一朵在发光?”
他随着梁度的视线望去,发现自己放在窗前桌角的那盆吊钟花盆栽,果然其中一朵的花瓣散发出白色微光,就和之前在拟世界里捡到的那两朵一样。
又是一段记忆碎片吗?
这次会是什么?
乔楚辛隐隐感觉,这可能是“指挥官乔楚辛”留给他的,指引他走出黑暗森林的最后一片面包屑。
“你想接触吗?”梁度问。
乔楚辛“嗯”了声。
于是梁度牵起他的手,一同触碰了那朵花。
“编号X-001,高级执法者梁度,下面开始宣读你的罪行。”
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声音环绕在幽深空间,带着引擎般轰鸣的混响。“禁闭之牢”的光幕内,梁度垂手站在地板,全身被戒具束缚,低眉不语,面无表情。
“一,叛变罪。勾结流浪意识,背叛双极之塔和执法者阵营,严重危害系统运行。
“二,破坏罪。违背系统制定的规则,破坏各区域的等级秩序,摧毁‘漏洞扫描’,关闭环塔防御带,导致两千名流浪意识逃脱。
“三,淫乱罪。与一名同性流浪意识多次交媾,案发后拒绝向对方实施‘荣誉杀戮’以清洗自身污点。
“四……
“五……
“以上数罪并罚,依律对梁度判处‘剥离之刑’,本判决由系统程序自动执行,即刻生效。”
听到“剥离之刑”,梁度闭了一下眼,极快又睁开。那个声音流程化地询问遗言时,他毫无反应,沉默坚硬得像块高纯度金属。
禁闭区中央,一张纯白宽大的手术台从地板下方缓缓升起,六条机械臂在程序操纵下展开,钳制着执法者技能被禁锢的梁度,放置在手术台上。一支针管插入梁度的脖颈,中枢神经抑制剂注射入体内。他身上戒具和衣服被尽数除去,仰躺在台面上,像躺在深井底部,仰望着八角形的幽暗天空。
药物使他镇定、松弛,并能在接下来的行刑全过程中,保持绝对清醒和敏锐感知。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乔楚辛想和他共同行动,但他拒绝了。
“潜入黑塔,关闭环塔防御带,解救被关押的两千名流浪者,我一个人就够了。”梁度伸手,把乔楚辛垂落眉间的汗湿额发向脑后拨,“你不是要让这个世界彻底脱离系统的掌控吗?去吧,不必为我分心。”
乔楚辛一把抓住了梁度的手,黑色皮革手套的触感在他指间紧绷:“我可以先和你一起去,然后再——”
“来不及。”梁度冷静地说,“在防御带关闭的瞬间,你就得振动所有物质的‘能量弦线’。参与频率共振的流浪者越多,你汇聚的能量就越大,直至突破‘D-膜’,到达更高维度。你的能量要用来创造新的世界规则,而不是消耗在营救俘虏上。那些事就交给我。”
乔楚辛知道梁度所说的,确实是最理智的做法,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担心他的安危,忍不住手揽脖子去吻他。
梁度向后微微一躲,错开了。他害怕自己下定的决心,会因为这个满怀不舍的吻而土崩瓦解。
“算我欠你的,等下次见面时再还上。”梁度说完,转身离开房间,竟是连头也不敢回。
乔楚辛目送他的背影,眼眶泛红,却没有出声叫住他。
冥鸦走进来,提醒道:“指挥官,Z的伪人军团已完成维修,幸存的两百多名流浪者也已待命,我们该出发了。”
乔楚辛点了点头,与她一同走出门,抬头望向灰暗天空中一个巨大的黑色天体。这个黑洞般的天体恒久而固定,既不升落,也不盈缺,每次乔楚辛抬头看它,都有种时时刻刻被审视、被观察的错觉。
他移开视线,沉声道:“出发!”
他要与系统操控的守卫力量——那些不可计数的机械战车、攻击型飞行器进行正面对抗,最大程度牵制黑塔的力量,让系统将更多的能量投入和强相关运算转移到他这边来。这样梁度那边也许就会减轻些压力。
但即使如此,梁度以一人之力,独闯龙潭执行任务,依然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尤其是他生于黑塔实验室,那里的研究员们对他的各项能力数据了如指掌。
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乔楚辛被爆裂的战车履带碾到了右腿,从大腿根到脚踝全部粉碎性骨折。
冥鸦把他硬拽回医疗舱去,要找医护人员来给他打骨钉和石膏,但乔楚辛知道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有活性因子血浆的滋养,他也至少两三个月时间不能自如行动。
“没事的,指挥官,弦振动不需要你用到腿。”冥鸦说着,难得体贴地给他擦了擦额际冷汗。
乔楚辛的脸色因疼痛而青白,但他眼下顾不上这条腿。
通过望远镜,他看见黑塔外层那一圈圈光带缭绕的防御装置仍在生效。梁度那边不会遇到麻烦了吧……他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蓦然见塔身的防御光带越来越淡薄,如湮灭的星尘,顷刻消失了。
乔楚辛当即撑着拐杖往外蹦,冥鸦追在他身边叫:“指挥官,腿伤还没治疗!”
“别管腿了,给我一架飞行器,我要去接应他。”
黑塔被解除了绝对防御,系统的载体从未如此脆弱,像个剥了壳的栗子,不得已将大部分战斗单位后撤回防。乔楚辛听见黑塔内部传来好几道剧烈的爆炸声,逃出的流浪者俘虏们绝大部分也顺利归队,却迟迟不见梁度的身影。
冥鸦见他脸色比负伤还难看,安慰道:“那个行刑人是永生者,轻易死不了的。”
乔楚辛收回视线,强忍着焦灼不安,沉声说:“我知道,现在要顾大局。”
他拖着一条剧痛无比的废腿,开始继续推进原计划。两千两百多名流浪者同频共振,乔楚辛将弦振动扩散到此间所有物质,开弦的两个端头相连成为闭弦,逐渐脱离D-膜,原本蜷缩的隐藏维度也开始拉伸出新的肢干——世界仍在原地,但世界开始生长。
萌发中的新世界,需要更多的物理规则来支撑,乔楚辛将大部分能量以引力子的形式转移给了新生的规则。而这些不可见的能量,如果持续地泵送,将宇宙辐射驱动到极高的能量水平,就会产生光。
天空中,从黑色天体的边缘,出现了一圈极细的白环。白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着向中间扩散,均匀地覆盖住黑色范围,仿佛在转眼间完成了从黑洞到白洞的翻转。
冥鸦仰头看天,喃喃道:“日暗区的天亮了……要升维了吗?需要多久,几天,还是几个月?”
乔楚辛在这玄妙的一刻,感知到了黑塔中的梁度——
梁度的生物磁场在溃散、重新凝聚、再度溃散……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机械臂剥除了梁度的皮肤、肌肉、血管和骨骼,只留下一副完完整整的神经系统:大脑、眼球、脊髓,以及密密麻麻如树根的躯体神经和内脏神经。
手术台上的梁度还活着——如果神经脉冲仍在传递,痛觉和视觉都还存在,大脑思维还能运转,就叫活着的话——梁度的确还活着。
这就是“剥离之刑”。
与寻常人类不同的是,他极强的再生能力一直在发挥作用,然而血肉和骨骼刚刚新生出一点,就被机械臂上的水枪不断冲刷走。
剧痛如果每时每刻存在,无休无止持续,是什么感觉?整个世界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梁度死死盯着上方极高处的八角形天空。隔着透明力场罩,他看见仅现出一角的黑洞天体转为了白色,天色逐渐明亮起来。
乔楚辛成功了,他将带领这个世界走向新生。而黑塔的疯子们,连同他们穷尽毕生之力研发出的系统,必将成为创世的车轮前的土块,被碾成粉碎,梁度心想。
“给他覆一层隔离膜,然后泡进弱腐蚀液里吧。”始终监测着现场情况的一名研究员提议,“这样就能长期保持住神经网的状态了。”
另一名研究员说:“不愧是梁度,神经脉冲太强了,用他为系统供能,就算把那些流浪意识全销毁了也不可惜。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呢?”
流浪意识们的神经网络虽然好用,但毕竟是消耗品,用一副少一副,怎么比得上面前的永生者,可以无穷无尽地为系统提供能量,提高运行效率。
第三名研究员是抚养梁度长大的女性,遗憾地叹口气:“我还没来得及研究他的繁育能力,还指望能看到二代中的永生体呢。”
她的同伴一边下达指令,让机械臂将梁度的神经网络转移进巨大透明的玻璃箱,植入电极,接上缆线,一边说:“别遗憾了。一代永生的话,二代也不过是个备份而已。”
“也是。那就先供能,把塔身防御带重建起来吧。有梁度在,升级后的新系统会变得更强大。”
研究员们脚下的地板猛烈摇晃起来,整座黑塔似乎都因外力的攻击而撼动。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此起彼伏。“伪人军团攻进来了!”有人失声叫道,“怎么会这么快?!”
废弃的医疗舱里,乔楚辛深深地吸了口气,用高频震动粒子刀,像切奶酪一样划开了自己右腿上的皮肉。
眼下没有专业医护可用,也不能使用神经麻醉剂,以免影响之后的行动。这场由伤员充当主刀的人工骨骼置换手术,他必须全程保持头脑清醒。
瞬间涌出的汗水湿透重衣,他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脸色惨白如霜雪,手指却依然稳稳捏住刀柄,刀尖灵活地剔出一块块带血的碎骨渣,将拼接好的一副合金内骨骼植入自己的右腿。
“指挥官……”为他打下手的冥鸦实在看不下去了,眼圈通红,强忍泣音,“放弃吧!你已经把绝大部分能量转移给了世界规则,剩余的根本不足以支撑这次行动。如果放弃‘永生者’,我们至少还能完成日暗区的升维。”
“他在等我。”乔楚辛听见自己说,“就算失去心脏,失去大脑,就算只剩最后一个细胞,他也会一直等我。我必须去。”
梁度真的在等他。
哪怕覆灭在即的黑塔研究员们抱着玉石俱焚的绝望,将强酸溶液倒进玻璃箱,他的神经网络被腐蚀得只剩半颗焦黑的大脑,也仍在等待。
他已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触碰。但他坚信,等的人一定会来。
乔楚辛看到玻璃箱的第一眼就知道,梁度就在那里。他不顾一切地徒手去酸液里抢,唯恐迟一秒,就会连最后一个细胞都救不回来。
他跌坐在地板上,抱着至爱之人仅存的半颗大脑,想放声痛哭,想嘶声咆哮,但最终只用沙哑的声音,哽咽说道:“梁度,我来了。”
第50章 你好,乔楚辛
酸液腐蚀了乔楚辛的作战服和双手皮肤,但他此刻顾不上治疗,心神全维系在怀中这半颗大脑上。
大脑焦黑的皮层部分一直在溶解,内部又不断蠕动出新的淡红色髓质,但生长的速度似乎赶不上溶解的速度。
乔楚辛按捺着痛苦,用纯净水冲洗了好几遍,又将它泡进装满营养液的玻璃瓶里,提心吊胆地盯着。
片刻之后,焦黑部分脱落干净,再生速度慢慢赶超上来,它逐渐又长成了个完整的大脑。
乔楚辛无比期待它继续生长,长出其他神经系统、骨骼、肌肉、血管、皮肤,最终变回完完整整的梁度。然而在原地守了一夜之后,他失望了。
他抱着玻璃瓶,轻声问:“梁度,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脑无法回答。或许它失去的不仅仅是另一半物质,还失去了其中承载的记忆和感情。它有再生的能力,却没有了再生的愿力,甚至茫然于自己要再生成什么模样,干脆就在液体里泡着,就像回到了生命之初的海洋。
说不定再过一段长久的时间,它会连人类大脑的形态都抛弃掉,脱离碳基的束缚,变成不知哪种更高级的生命形态。
“你不能这样,梁度,”乔楚辛贴着玻璃瓶呢喃,“你还欠着我一个吻呢。”
他把玻璃瓶抱到窗口,让大脑看外面的天空:“你看,日暗区正在升维。
“系统已被删除。研究员开启了自毁装置,想把他们的研究成果和黑塔一起焚毁。但他们不明白,黑塔没有错,那些研究成果也没有错,错的是人。在Z的军团接管黑塔之后,区域秩序将彻底崩溃,然后重建起一个没有人生来就是燃料的世界。
“说实话,梁度,我觉得没有系统的世界已经够明亮了。升维之后,这个世界将何去何从,人类是否还是人类?掌握了更多宇宙规则与能量的人类中,是否又会生出新的‘黑塔研究员’……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我想要你回来。
“想见到你。
“想和你在一起,无论身处哪个世界。”
乔楚辛垂目注视瓶中大脑,泪水猝不及防地涌出:“梁度,这个世界有了光,却没有了你。”
一颗泪珠落在地板,溅成个小小的涟漪。细小的刺丝也被这泪水溅射到,轻轻挥动起来,片刻后这东西像蓄足了力气,从钟形的透明身体中散发出亮红的微光。
乔楚辛心有所动似的,低头看向地板,俯身捡起了那枚熟悉的耳饰:“伴生物?你也在找梁度吗。”他把这个小东西放进瓶中,发现它就跟活物似的,舞动刺丝在液体中摇曳,越发像一只微型的灯塔水母。
它径直游向悬浮于瓶中的大脑,十几根刺丝陡然拉长,接入了脑干中。
乔楚辛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能量流,仿佛从白洞天体中喷射而出——虽然白洞的力本就是向外的斥力,但这突来的喷发也太过强烈,导致它再次发生了翻转,黑斑从中心点向外迅速扩大,整个天空又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那个重新降临的黑色天体。这是……升维失败了吗?
乔楚辛能感觉到这股能量就是他之前抽取出来,用以生成新世界规则的。如今它却被什么无形之力牵引回来,由引力波中生出光子,像一轮灿烂的太阳,投入了黑塔的顶端。
日暗区因此卡在了两个维度之间,成为了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既被屏蔽,又能寻路而入的特殊空间。
乔楚辛抱着玻璃瓶,来到黑塔的最高层,看到了那团光。后者也因为他的到来,收拢了无限散射的状态,形成一个朦胧的人形。乔楚辛赫然发现,这团人形酷似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