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辛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把装着大脑的瓶子放在这团光的面前。
并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能量创造规则,而规则约束能量。
乔楚辛意识到他必须先建立一个规则,才能找回随着另半边大脑消失的记忆和感情,找回梁度再生成为人类的动力和理由。
而这个规则不能搭建在眼下的世界。
他打算以日暗区为原型,搭建一座城市,就像使用程序和代码在电脑里制作出一个逼真的模型。
这座城市的维度较低,文明进程也随之较为落后,被他取名为“洛书市”,然后将梁度大脑里仅存的意识投射进去。
为了不让梁度察觉出异样,他贴合那个低纬世界的文明进程,精细地构建着社会阶层、城市建筑、科技设施……他以黑塔为原型,生成出螺旋塔公司和双极大厦;以研究员为原型,生成出董事会。
他还将不少熟人的参数投影进去,但并没有干涉这些低纬生物的人生,就让他们在各自的生命旅程里出生、成长、交汇、分离。同样的,他也没有干涉梁度的意识投影。
梁度会出生在什么家庭?拥有什么样的父母?经历怎样的人生?成为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一切皆有定数,定数就是那个世界自成一体的规则。
这个低纬世界开始运行后,乔楚辛开始搭建它与日暗区之间的通道——他尝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
低纬世界的人无法理解高纬世界的存在。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以“河图项目”为名义,将元宇宙技术传授给了这个低纬世界的“先驱者公司”。百年之后,这项技术逐渐成熟,可以上传人类意识至虚拟空间,“拟世界”应运而生。
“拟世界”,就是通往日暗区的隐藏通道。
三千名流浪意识,对应三千名参加“拟世界”测试的志愿者。七百多名死亡于黑塔的流浪者,成为了遵守合同,期满登出“拟世界”的人。还有两千两百多名幸存者的投影,在“拟世界”里成为反叛系统的流浪意识,被执法者追逐。
“拟世界”的游客账号、居留账号、永生账号,分别对应乔楚辛所在的世界的旅游区、居留区和领域区。
然后,乔楚辛参照自己的住所,在这个低纬世界生成出一个小小的旧书店,前一半是书屋,后一半是起居室。
这个到处是参照物的低纬世界,想必会让梁度觉得既陌生,又熟悉,能更快唤醒他遗失的另一半意识。
乔楚辛还召唤了原型机Z,让他根据自己的容貌修改一个伪人战士的外形。
做完这一切,乔楚辛在黑塔的一间会议室里,录下了一段视频:
“派伪人追杀你,是我下达的指令。
“只有成功干掉伪人追杀者,并从它体内发现这个储存器,读取到其中信息的‘你’,才值得我进一步期待。
“没错,就是现在屏幕前的这个‘你’。
“那么我们先来友好地打个招呼吧。”
他拔出存储芯片,放置在伪人战士的右腿内,随后更改了这个伪人的晶体芯片内的任务执行程序,把它变成了一个“乔楚辛追杀者”。
最后,乔楚辛把自己投入了这个低纬世界——不是原型参数,而是降维后的自己。
那么多能力,他只给这个弱化后的自己保留了唯一的一项——世界线跳跃。
去吧,一无所知的乔楚辛,去邂逅一无所知的梁度。
去遇见他,和他互相吸引,在不同的结局中反复尝试,直到爱上他的同时被他所爱。
去茫然,去挣扎,去探索世界背后的世界。去唤醒你们的记忆和情感,沿着我留下的记号,破开一切迷雾,寻找到真相。
“不必怀疑,你就是你自己。
“你好,乔楚辛——你好,未知世界线的‘我自己’。”
乔楚辛猛地向后一弹,脱离了这个记忆片段。
梁度及时伸手托住他的后背,才没让他跌坐到地板上。乔楚辛下意识地抓住梁度的手,从胳膊、肩膀、胸膛到腰一路摸下来,又捧起对方的脸端详,失焦的眼神才凝定了,长长地吁了口气。
“你回来了,”他带着哽咽的鼻音,沉声说,“梁度。”
梁度对于日暗世界的记忆,只到隔着玻璃箱向外看,强酸溶液倾倒下来,他在消融中再生,在再生中继续被消融,不死成为了最惨痛的诅咒。疼的时候他就想着乔楚辛,直至大脑被腐蚀了一半,意识混沌不清为止。
后续的记忆,是身边与他一起触碰吊钟花的人共享给他的。
乔楚辛抱着玻璃瓶,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乔楚辛说他还欠着一个吻。乔楚辛把他抱在窗口,看天亮的世界。
乔楚辛说:“梁度,这个世界有了光,却没有了你。”
乔楚辛哭了。
乔楚辛让他的伴生物接入他的大脑,能量因此回流,打断了日暗世界的升维。
为了找回他失去的记忆和感情,再生回人类形态,乔楚辛创造了一个低纬世界,并将自己投身其中——就是眼下他们生活着的,在各条结局不同的线里不断跳跃的“现实世界”。
原来他们的每次相遇,真的都是一场又一场的重逢,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为止。
梁度紧紧拥抱他的爱人:“对不起,我回来了。”
乔楚辛揪着他后背的衣服,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深呼吸,全身微颤,良久才平息。
“你完全恢复了?”他抬起脸,鼻尖泛着红,问梁度。
梁度微笑:“看你指的是什么。如果是和你在一起的全部记忆,是的。
“如果是对你的感情——那不需要恢复,它一直都在。乔楚辛,我对你的爱被隐藏过、扭曲过,但从未消失过,随着每一次的重逢变得更加清晰。”
“至于这副身躯……”梁度低头轻蹭了一下乔楚辛泛红的鼻尖,“在‘现实世界’里,它健康且真实。但我不确定进入到高纬的‘日暗世界’后,它是否能维持住完好的形态。”
这涉及到单个生物体升维的问题。乔楚辛作为这个现实世界的撒手掌柜造物主,此刻也不能打包票,尤其是他的能力如今只剩下世界线跳跃这一项。他想了想,说:“当时我搭建了‘拟世界’,作为两个维度之间的通道,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我在这块灰色地带里藏了后手,来吧,去看看。”
梁度松开怀抱,牵起他的手,拉开了起居室的拉门。
外面就是黑塔中的一间极为宽敞的会议室,他们走到中间的椭圆会议桌旁,乔楚辛拉开抽屉,按了个隐藏的呼叫按钮。
几分钟后,门外响起了一阵军靴敲打地面的脚步声,重而急促。
会议室大门被推开,身穿作战服的女副官冥鸦出现在门口,径直走到他面前三米外停住,手按武器,蓄势待发。
“虽然看着是我们的指挥官,但还是要通过身份验证。”她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乔楚辛,“来,展示给我看。”
乔楚辛按住梁度准备抬起的手腕,在冥鸦的枪口下,慢吞吞地向上衣口袋伸手,掏出一张他随身携带了许久,却从未用过的手稿——“达芬奇的人形机器人”。手稿背面浮现出文字注释:伪人原型机Z。
乔楚辛手一松,手稿飘飘悠悠落地,人形机器人图案似乎从二维纸面拉出了纵深的线条,逐渐耸出立体的高度,最后形成了三维人类形象——
火红的半长发,机车风镜,缀满各种扣带和齿轮的棕色皮衣,呢料马裤,低V领上衣露出骚气十足的胸肌和腹肌。
乔楚辛向后抓了把额发,恍然一笑:的确,机修师雷魄,就是他将Z的数据投放到“现实世界”,而诞生出的低纬人类。
零号原型机Z,伪人军团的主控机和实际操纵者,具备类人情感与智能的硅基生命体。
Z睁开眼,两指点着额角比划了一下,算是向乔楚辛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指挥官。瞧瞧你都对我干了什么,我的芯片里多了不少数据……一段三十年的人生记忆?是叫雷魄吗,有意思,我喜欢这个名字。以后就这么叫我好了。”
“哟,永生者,还是梁老大,无所谓了。”雷魄耸耸肩,“在日暗区我看就不惯你,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冥鸦威胁般压低嗓子:“Z!”
“说了叫我雷魄,来,叫一声嘛鸦鸦。”雷魄转身黏到冥鸦身边,伸手去搭她肩膀。
冥鸦咬牙拍掉他的爪子:“少肉麻了。指挥官面前,你给我老实点!”
“好啊,”雷魄笑嘻嘻地收回双手,“那就等到了指挥官背后,我再不老实。”
冥鸦忍无可忍地枪口指他:“闭嘴,不然就让你再进一次维修厂!”
雷魄在举起双手,示意投降的同时,还不忘做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乔楚辛扶额:“雷魄,我看你的新性格还没融合好,先去自检一下吧。”
打发走了这个插科打诨的家伙,乔楚辛问冥鸦:“自从我走后,你就一直留在这里?”
冥鸦收好枪支,正色答:“这两年我把意识留在‘拟世界’,想着指挥官随时会从这条通道回来。日暗那边不用担心,虽然没有升维成功,但Z和他的军团把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控制被解开,特权被废除,没有了系统,人们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乔楚辛点头,说:“辛苦你了,冥鸦,接下来你不用留在‘拟世界’里了。我会和梁度一起回归,但在此之前,还有些事要料理。”
冥鸦关切地问:“指挥官还要回一趟你创建的世界吗?那我还是守着这条通道,等你们。”
乔楚辛朝她感谢地一笑:“不用了。我会关闭‘拟世界’,和梁度从‘现实世界’直接升维。”
冥鸦露出个惊叹的神色。
梁度忽然手按耳饰,开口道:“有人找到了我的飞行器,正在踢舱门。She-Ra连接登陆环,向我示警。”
“我们登出。”乔楚辛握住了梁度的手。
旧书店附近的建筑空地上,飞行器的机舱中,梁度和乔楚辛的意识回到身体,睁眼望向玻璃窗外。
芙蕾娜身穿黑色便西和阔腿裤,金发盘成发髻,脸戴墨镜,一脚踩着舱门外的金属梯,另一脚有节奏地踢着舱门,一下一下,钟摆似的稳定。
她把力度控制在“粗鲁”和“敌意”之间,处于激发飞行器攻击系统的临界点上。机载武器的炮口已经对准了她,但她似乎有恃无恐。
梁度哂笑一声,摘掉自己和乔楚辛的登陆环,打开舱门,走出飞行器。
“你也太心急了吧。”他将双手插在西装裤袋,用身形逼着芙蕾娜退下金属梯,好整以暇地说,“就这么担心股份跑掉?”
芙蕾娜的高跟鞋踩在满是石子的地面,摘下墨镜,视线在乔楚辛身上转了一圈,落回来:“那又如何,难道你就不担心卧室里的杀人案曝光?”
梁度面不改色:“我杀人,你毁尸,共犯。”
芙蕾娜不舒服地皱眉:“梁度,你设局套我!我被安聆的尸体吓了一跳,那下觉得你简直是个魔鬼,都已经重新开始了,枕边人还是说杀就杀。仔细看了才发现,安聆居然不是真人……我把他扔进高温焚化炉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不像个被拆毁的性爱机器人。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那不重要,反正你已经帮我处理干净了,不是吗。”梁度轻飘飘地说,“按照约定,我会把股份转让给你,但我还有个附带条件——”
芙蕾娜这一刻只想杀他。股份都他妈不想要了。
冲动很快被压制住,她冷冰冰道:“适可而止吧。”
梁度面露得体微笑:“这个条件并不困难。公司将要多一个董事,董事长总得为此开个会吧?请所有董事到齐,你的排面要给足。我会向他们表态,这些股份是自愿、无偿赠与,和你当场签订股权转让协议。另外,我还要正式宣布,退出公司的‘战略决策委员会’。”
这个要求倒是合情合理,可就是没什么利己成分。芙蕾娜狐疑地审视他:“你这是准备从螺旋塔离职?矩阵那边出重金挖你了?”
“这不用你管。就一个全员到齐的董事会会议,怎么样?”
“你肯定有什么阴谋。”
“可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芙蕾娜思来想去,吐了口气:“对。”
直到三天后的董事会会议上,芙蕾娜终于知道她为了这个“对”字,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作为投票表决后新晋的第九人,她和包括董事长在内的八个原董事,一同围坐在会议桌旁,没人敢轻易动一下。
因为他们每个人座椅的椅面下,都安装着带重力感应器的CL-20。作为能量最高、威力最强大的非核单质炸药,现场没有人愿意亲自领受它的威力。
它的提供者和安装者,是一个名叫梅枚的公司员工。此刻她正手握连奕臣存在私人电脑里的犯罪证据,将恨之入骨的仇人堵在慈善晚会的大厅里,而这些炸弹就是她对长腿叔叔最诚挚的报答。
梁度在长会议桌的末端站立着,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两声响。
面如土色的董事们也随之抖了两下,如闻丧钟。
“诸位,我本来不想弄得这么客气又复杂。直接从一楼杀到顶楼,谁拦路我就轰了谁。”梁度神态自若地说,“可是我老婆人美心善,不想看到这个世界流无辜者的血,所以我就只能很克制地针对诸位了。”
“你……”董事长咬牙切齿地瞪他,最后还是选择能屈能伸,“想提什么条件,我们尽量配合,不要滥杀无辜。”
梁度嘲弄地笑:“你们算什么无辜。有合同诈骗的,有职务侵占的,还有洗钱的、行贿的、放贷的,每个人都是一屁股烂账,以为我不知道?”
“梁度!公司可待你不薄,你到底想要怎样?是要更多股份,还是什么职位——”
“我要212楼的‘云服务器’。”梁度不想和这些人多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关闭机房禁制,打开那个重重密封的容器,把‘光’交给我。”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可能!绝不能给他……”
“那可是整个‘拟世界’的能量源和总处理器……”
董事们乱哄哄地叫着。
芙蕾娜脸色铁青。她把梁度带到宇宙的星云前,想利用它的一丝威力做个交易,救自己一命,没想到梁度竟想将整片星云一口吞掉。是她低估了梁度的大胆与疯狂。
梁度一掌拍在桌面,登时全场肃静。
“我劝诸位不要太激动,你们座椅内的重力感应器,敏感度很高,万一你们挪来动去的不小心炸了,可怪不得我。”
董事们僵直地坐在椅面上,不敢再动分毫。
“这才对。那么就请董事长把‘云服务器’的全部权限移交给我。别搞报警、木马之类的小动作,不然——砰。”梁度隔空点着座位上的每一个头颅,“砰、砰、砰、砰、砰、砰、砰。”最后一下落在芙蕾娜身上,“亲爱的扬女士,到时你就是这个公司唯一的执行董事。”
八道质疑与恨怒的目光,汇聚在新晋的野心家身上。被一句话树敌的芙蕾娜怒视梁度:股份他妈的不要了!我只要立刻杀了他!
第52章 梵高的手稿
就在梁度耐心耗尽,放话要先拿一个董事开刀的时候,董事长扛不住心理压力,动摇了。
“你真的只要‘云服务器’?就算我把权限转给你,你拿得走吗?你知道那是什么?”
梁度轻嗤一声:“这就不劳董事长费心了。不过有一点你们可以放心,拿到东西后我会立刻离开螺旋塔,你们那些不干不净的底子我也没兴趣去揭。”
董事长犹豫再三,有几名董事忍不住叫道:“还考虑什么呢罗董!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给他吧!没了这个‘云服务器’,说不定还能找到另一个,或者用什么新的光脑和能源来代替。
“对啊,何必为了个至今还搞不懂的玩意儿,把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搭上?”
董事长把牙一咬,挫败地说道:“权限给你!你马上把座椅下面的炸弹安全拆掉。”
梁度拿走了他的一整套生物标识和游动式密码的解密方式,却在众人期盼解除生命威胁的目光中,露出了个戏谑的浅笑:“怎么,大家都急着离开会议室吗?咱们公司只要有高管在,平时一个会不是都要开上三四个小时打底,怎么今天效率就这么高?还是别破坏了企业文化,劳烦诸位在会议桌前坐上四个小时吧。”
他拎起一个袋子晃了晃,里面是从董事们身上没收的通讯器:“会议期间,所有通讯器保持静音状态,否则予以没收,扣除当月绩效才能归还。”
梁度转身往会议室大门走去。路过最外侧的芙蕾娜身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你为什么‘与众不同’了。”
芙蕾娜一怔,想起那个因为误触“云服务器”的光缆而跳跃了世界线的公司员工,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不记得他的存在,只有她记得。“……为什么?”她忍不住小声问。
梁度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答案。”
他冷漠的嗓音像流水卷过,水面飘着碎裂的浮冰,芙蕾娜恍惚中生出了一股凛然与惊慌。
“在调查黑塔系统的那段日子里,我对他说起过你。九个研究员中,你是曾经与我最亲近的一个,看顾我长大,几乎可以算是我的半个养母了。我想问问你——是不是从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你就始终把我当做研究对象和实验品?”
此刻,从另一个维度投射来的参数,伴随着死亡瞬间的灵魂遗响,在芙蕾娜脑中燃出了最后的神经火花。她张开嘴,发出了女研究员的声音:“是。梁度,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个怪物。一个怪物,怎么能享受到人类的共情呢?”
梁度的呼吸停滞了半秒,慢而无声地笑了。
他毫无预兆地在芙蕾娜前额上吻了一下,直起腰身,转头对那些竖着耳朵试图听秘密的董事们说:“虽然我没兴趣去揭你们的老底,但我把你们的犯罪证据都交给了芙蕾娜,至于她要不要提交给警方,那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芙蕾娜为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那句话感到错愕,更心惊的是董事们看她的眼神,从质疑与恨怒,变为了不死不休的杀机。
梁度没交给她任何证据,却用短短几句话和一个亲吻之举,把她推到了八条商业大鳄的利齿之下。接下来,她要向所有董事证明自己的无害,可就算证明了,也没人会相信。
当对手认为你有他们的把柄时,你最好有,否则……只有死人才会让他们真正放心。
芙蕾娜愤怒而绝望地咆哮了一声:“啊啊啊——”
厚重的隔音门和墙壁吞没了会议室内的叫声。梁度走出几步,对通道尽头的安保人员吩咐:“在会议散场,董事们出来之前,不能放任何人进去打扰,知道吗?”
安保人员点头:“明白。放心吧,梁总。”
乔楚辛在他的办公室等他,梁度走进办公室时,嘴角仍挂着笑意。乔楚辛却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心疼地皱了皱眉。
“我拿到权限了,走吧,一起去212层。”
乔楚辛握住了他的手腕:“不高兴时,不要勉强自己笑。”
梁度怔住。
飫○屃Z
我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梁度,在我面前你没必要伪装。做你自己。
曾经他们共同陷入梁度潜意识中的扭曲童年,乔楚辛这么对他说过。
梁度闭眼,笑意如薄薄的梦境从他嘴角碎裂不见,再度睁眼时,他神情索然而嘲弄:“我其实在日暗世界就知道答案了,偏偏今日还是要多余问这一句。”
董事会是研究员的参数投影,乔楚辛想起梁度在日暗世界对自己说过的,那个抚养他长大的女研究员芙蕾娜,顿时了然。手从他的腕间下滑,与他十指交握,乔楚辛说:“要是把你抚养长大的人是我就好了。”
梁度挑眉:“你还想当我爹?”
乔楚辛一脸认真地看他:“梁度,我把你剩余的意识投射过来时,并不知道你会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拥有怎样的父母。后来知道了,我很难受。也许正是因为研究员芙蕾娜,让你潜意识中认为自己不可能得到养育者真正的关爱,所以才导致你在这个世界有了那样一对可怕的父母。”
“我希望当初抚养你长大的人是我。
“每天回家都先抱你。过马路牢牢牵住你的手。工作再忙,也要抽时间陪你玩。给你买一只漂亮的小狗。你不想睡觉,我就给你讲故事、念童谣——”
乔楚辛的后半句话,被揉进了梁度的怀抱里。
梁度紧紧拥抱他,在耳边又轻又柔地吟诵:“来窗边,我的宝贝,和我一起,看看繁星,闪耀在海上。”
“闪耀在海上的繁星,只是星空的倒影。海面星光会熄灭于风暴,但真正的星星永远高挂在天空。”乔楚辛用拥抱回应了他,“梁度,你是我的星空。”
在乔楚辛看不见的地方,梁度发自内心地笑了。他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发丝:“那我就永远照亮你的梦境,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来吧,先从找回你的能量开始。”梁度一手提箱子,一手牵住乔楚辛的手,朝走廊外的电梯走去。
他们抵达212层,顺利通过安检,利用董事长被迫交出的生物标识,打开柱形容器的外壳,将内部的冷冻液抽取干净。
淡蓝色的气凝胶墙体,仿佛凝固的烟雾,将一团光的人影包裹其中。
乔楚辛把手贴在墙体上,光在那一块骤然明亮起来,就像镜子里的自己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隔在他们中间的气凝胶墙逐渐朦胧,流卷,真如青烟般一缕缕消散了。
看不清是乔楚辛走向光,还是光穿透了他,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烟雾消散,光也消失了,原地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柱壳。
梁度看着乔楚辛迎面走来,似乎与平时无异,又似乎有所不同了。他是旧书店的小老板,是流浪意识的指挥官,是“日暗世界”的拯救者,也是“现实世界”的造物主。
在梁度这儿,他就是星空之上的神明。
“怪物”朝神明伸出手,而神明悦纳了他。
乔楚辛问他:“今早你是不是说过,要送我个礼物?”
梁度笑了:“对,我带你去取。”
“我带你去。”乔楚辛伸手,指尖抵着他的指尖。空间与距离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他们出现在罗演医生的私人诊所。
罗演正在实验室里捣鼓着几根拼接完整的腿骨,一脸专注,嘴里念念有词:“骨细胞活性已经很低,不可能再生长黏合了,梁长官这是在给我出高难度考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