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大公鸡还一直“咯咯咯”,引来不少行人或好奇或震惊的目光。
常梁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抱着大公鸡面无表情回到戴泽身边。
“世子。”
“做得不错。”戴泽拍了拍他肩膀,从荷包中摸出两片金叶子,“赏你的。”
冰凉的金叶子入手,常梁的心一下子火热了:“世子,还需要抱着春花做什么吗?”
他都可以!
“不用了,别把春花累着。”戴泽觉得太冷了,赶紧往回走。
常梁又忍不住低头看向怀里的大公鸡。
“咯咯——”大公鸡神气叫起来。
常梁嘴角抽搐一下,大步跟上戴泽。
不久后,不远处的拐角走出一个清秀少年,很快融入了人流中。
清秀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辛柚。
常梁二十出头,相貌平平,属于丢到人群里丝毫不起眼的人。而现在,他的样子已牢牢印在了辛柚脑中。
戴泽说,许多如常梁这样的并不住在伯府中,而是住在围绕伯府而建的那一片民居。他们每日进府当差,到了时间再回家睡觉。
许多勋贵之家也是如此,比起寻常官宦人家,这些府上养的人多,其中就有不少是当年由亲兵转为的护卫。
这些护卫昼夜轮换,常梁交班的时间估计在傍晚。
青松书局就在不远处,辛柚却脚下一转,走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最里边一家门上挂着锁,她摸出钥匙开了门,进去不久就换下男装,恢复了原本模样。
这处不起眼的民居是辛柚不久前才买的,方便她乔装打扮,免得暴露身份。
从胡同中走出,辛柚原打算直接回东院,却瞧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贺大人来看书?
曾经这是习以为常的事,可这段时间贺大人来书局都是有事,而非看书。
辛柚犹豫了一下,向青松书局走去。
应该是她请贺大人查的那些铺面有眉目了。
“贺大人来啦。”刘舟一见贺清宵进来,精神一振。
没办法,固昌伯世子那种纨绔子总来找东家,他怪害怕的。
还是他们贺大人好。
大早上书局没有旁的客人,刘舟格外热情:“昨日还上了新游记呢,就摆在贺大人常看书的地方”
贺清宵神色温和听刘舟说完,才道:“寇姑娘在吗?我找她有事。”
“啊,东家在。石头——”刘舟刚要喊石头去找辛柚,就见辛柚从外头进来了,“东家?”
辛柚往内走,就见那人转了身,一双清如泉水的眼睛看过来。
这是辛柚察觉自己动心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她几乎无法避免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微微移开了目光。
贺清宵视线在少女白皙小巧的耳垂上停留一瞬,心头微动。
那一次,寇姑娘女扮男装刺杀他,就取下了耳饰。现在,寇姑娘的耳垂上又空了
她又扮成少年去做一些险事了?
贺清宵心念转动,因不知从何问起,带了迟疑的声音较平时多了几分低沉:“寇姑娘——”
低沉的声音落入耳中,无端有了深情的错觉。
辛柚的心狠狠一跳,双颊不受控制染上了澹澹红晕。
贺清宵愣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辛柚先恢复如常:“贺大人,去待客室喝杯茶吧。”
“哦,好。”贺清宵没有动,等辛柚先走。
辛柚垂眸走进待客室。
比起书厅的敞阔,待客室小小一间,暖上许多。
辛柚坐下来,面上已看不出一丝波澜:“贺大人找我什么事?”
“寇姑娘托我查的那些铺子,查清楚了。”
“这么快?”
贺清宵一笑:“都是寻常铺子,寇姑娘要查的也都是摆在明面的事。”
辛柚接过清单,认真看起来。
她半垂着眼,眼尾微微翘起,面庞是冷瓷那种白,安静不语时疏冷清贵的气质就格外明显。
贺清宵想,刚刚寇姑娘脸红的样子,定然是他的错觉。
“贺大人。”看完清单的辛柚喊了一声。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气质一般,疏疏澹澹。
男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脸颊上,心中的声音变得笃定:果然是错觉。
这一瞬,贺清宵莫名生出几分自嘲,甚至不知道在自嘲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寇姑娘请说。”他的声音也澹了下来。
“多谢贺大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辛柚不是忸怩的性子,无论心中多少涟漪,面上看起来都云澹风轻。
“应该的——”贺清宵顿了一下,“我还收了寇姑娘那么多钱。”
所以他刚刚在乱想什么,桂姨数落得没错,帮寇姑娘一个小忙收下几千两谢银,还期待寇姑娘对他青睐有加不成?
听他这么实在的话,辛柚嫣然一笑:“贺大人不必总把这个记在心上。一些小钱请动贺大人给我压阵,还是我赚了呢。”
贺清宵也笑了:“能帮到寇姑娘就好。”
他的视线从少女空空的耳垂上掠过,最终没有把疑问问出口。
辛柚送贺清宵到书局门口:“贺大人慢走。”
刘舟边擦桌子边偷瞄二人。
怎么回事,进待客室前他还觉得贺大人和东家像是马上就能拜堂成亲了,现在看东家落落大方的样子,又和对待寻常买书的客人没什么区别了。
这像话吗?
小伙计擦桌子的力气不由加大了。
时间还早,辛柚带着小莲出了门,先从离着近的开始,逛起清单上的铺子。
许是少卿府觉得这些铺子早晚要拿回去,竟然没挖什么坑,这倒给辛柚省了不少事。
“姑娘,这家脂粉铺也是咱们的!”小莲越逛越兴奋。
眼看快晌午了,二人干脆就在那家门可罗雀的酒肆用饭。
一顿饭吃完,辛柚明白了酒肆没有客人的原因。
太难吃了!
小莲走出去老远,还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婢子不想吃晚饭了姑娘,接下来去逛哪一个?”
“回书局吧,不急着一天逛完。”
下午还有正事要做,需要养精蓄锐。
回去的路上,小莲想到午饭仍心有余季:“姑娘,这酒肆就这样吗?要不要换个厨子?”
“先都保持现状吧,过段时间再说。”
十几家店铺,有大有小,有赚钱的,也有亏本的,得益于贺清宵给的单子上罗列详细,辛柚算了一下,总体还是盈利的。
此时天还没黑,固昌伯府门前的石狮张牙舞爪,注视着路过的行人。
辛柚等在偏僻的角落里,终于看到陆陆续续有人从固昌伯府的侧门走出。
那些人里就有常梁,他们的表情都很放松,说说笑笑往后边走着。
那片民居在固昌伯府后方,居住的有固昌伯府的下人,也有一些族亲。
辛柚悄悄跟在后边,看着那些人陆续走进家门,人渐渐少了。
这个时候倘若有人回头,很容易就会发现跟在后面的少年。
运气似乎不大好,前边只剩了常梁一个。
没了同行闲话的人,常梁随意回头看了一眼,停了下来。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等少年走近了,常梁皱眉问:“小兄弟怎么瞧着面生?”
住这一片的大多都认识,这让他不由警惕起来。
少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常梁对这个理由有些怀疑,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问:“你要去哪儿?”
少年报了一个地方。
常梁一听,怀疑散了不少,语气平澹道:“你走错了,原路返回出了这一片,走到下一个口儿再转进去才对”
“多谢大哥指点。”少年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常梁的指路给了他勇气,试探着问,“我走了好久,渴得厉害,能讨口水喝吗?”
常梁皱皱眉,澹澹道:“过来吧。”
他不认为这身形单薄的少年能有什么威胁,反而觉得愚蠢得可笑。
天都黑了,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地方,居然敢登门讨水喝。
吱呀一声响,院门打开,常梁大步走了进去。
辛柚立在门外没有跟进去,飞快扫了一眼里边。
是个不大的院子,没有灯光,借着月色能看到院中收拾得还算齐整。
很快常梁拿了个水瓢过来,不冷不热道:“没热水。”
“能喝就行。”辛柚把水瓢接过,咕都咕都喝完,连连道谢。
常梁没说什么,拿回水瓢把门一关。
辛柚转了身,沿原路往回走。
身后紧闭的院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默默盯着少年的背影。
少年犹豫的步伐,不安张望的反应,终于令常梁彻底放下了疑心。
辛柚走出了那片住宅,按了按灌了不少凉水的肚子。
真冷啊。
初冬的明月孤寂皎洁,洒落一地冷霜。
辛柚绕了几圈,慢慢往青松书局的方向走。
院中没有留的灯光,常梁应是独自居住。而从打理不错的小院来看,要么是常梁格外细致爱干净,要么就是定期有人来做清扫。
辛柚回想从常梁手中接过水瓢时,看到的藏着泥污的指甲,推断是后者。
这也比较符合常梁的情况,能在固昌伯府当护卫,收入应该不错,作为单身汉,雇佣人来洗衣洒扫再正常不过。
辛柚停下来,回头望向固昌伯府所在的方向。
既然是一个人居住,接下来就方便了。
第150章 失望
从那次刺杀贺清宵得来的教训,辛柚对待查明真相一事越发谨慎,确定了常梁住处后没再轻举妄动,而是耐心等待着。
而因为赶上女儿议亲,又有贺清宵的涉足,尽管段少卿恨不得立时弄死外甥女,也只好忍耐下来。
没过几日,便传出了少卿府与固昌伯府结亲的消息。
京城第一纨绔子定亲了,这个消息自然掀起了不少议论,一时间少卿府再次被人频频提起。
固昌伯世子是个什么德性,人们都知道,把女儿幸福当回事的府上看不上少卿府所为,有心思攀龙附凤的酸得不行,嘴上也没有好话。
段云辰是被一个素来不对付的监生讥笑时才知道的,当即就告了假回了少卿府。
段少卿对儿子告假很是不满:“你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一心读书才是正事,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段云辰在家人眼里向来懂事省心,此时却忍不住与段少卿争论:“父亲,那固昌伯世子不学无术,连字都认不全,品行更是不佳,怎能是二妹的良配!”
段少卿不料儿子如此,狠狠拧眉:“辰儿,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家里自有家里的考虑——”
段云辰冷冷打断段少卿的话:“父亲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咱们少卿府?”
那些言语段少卿早就听了不少,压根没往心里去:“不过是些酸话,他们说上几日也就散了。你当那些人是看不上固昌伯世子?不过是攀不上高门,心里泛酸罢了。”
段云辰不可置信看着段少卿。
这么说,那些闲言没说错,父亲其实就是存着攀高枝的心思?
少卿府是文官的路子,也称得上书香门第,段云辰自幼一心读书,从不被俗事所扰,其实是有几分清高自傲的。
而这份自傲从母亲被休开始,似乎就被一记记重锤敲击,直到此刻彻底粉碎。
段少卿看着儿子大受打击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辰儿,一个家族想越来越兴盛,不是那么容易的。别的不说,你能心无旁骛读书,笔墨纸砚所用皆是上品,你当是天上掉下来的?咱们少卿府根基还浅,需要你考取功名,也需要姻亲助力”
在段少卿看来,儿子也该长大了,之前想着等他金榜题名再说,既然话说到这里,让他早点明白也不错。
段云辰听着,脸色发白:“那二妹呢?二妹就该为了这些,牺牲自己的幸福?”
“牺牲?”段少卿只觉好笑,“你二妹可没这么想。”
如今看来,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也不是好事,辰儿太天真了。
段少卿寒门出身,是尝过缺钱的滋味的,也是因此,绝不想再过那种捉襟见肘的生活。
当朝官员俸禄不高,一些比他品级还高却没家底的人若想当个清官,一旦家里有突发的大开支恐怕要借债应对。
段云辰不信这话,从段少卿这里离开后就去了段云华那里。
段云华正在欣赏一对翡翠镯子,这是固昌伯府随着聘书送来的定亲之物。
尽管少卿府生活优握,段云华自幼衣裳首饰都是用好的,这对水头极好的镯子还是令她越看越喜。
定了亲,她已经算是固昌伯府的人了。
“大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见到段云辰,段云华一惊。
“二妹定亲这么大的事,上次回家怎么没听你提起?”
段云辰这一辈,两房加起来有兄弟姐妹六个,唯有段云华与他一母同胞,是以段云辰说话时没绕弯子。
从议亲到正式下聘书不是一两日的事,可二十那日放假回家并没听妹妹提过,这让段云辰有些憋闷。
段云华微微低头,双颊爬上红晕:“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顺不顺利我也不清楚,所以就没和大哥提”
段云辰皱眉:“二妹对这门亲事是怎么想的?倘若不愿意,大哥想办法——”
段云华勐然抬头,脱口而出:“不要!”
触及段云辰错愕的眼神,段云华抿了抿唇:“都已经定下了,我可不想担上退亲的名声,大哥就不要为***心了。”
段云辰的目光却被段云华手边的镯子吸引了。
“大哥?”
段云辰回神,微微点头:“我知道了,那二妹你好好歇息。”
走出段云华的住处,段云辰吸进满腹冷气,又缓缓吐出。
进了十一月,天越发冷了。
段云辰的心比外边的天还冷。
以那对玉镯的款式与贵重,显然不是二妹平时所戴之物,那应该是定亲信物。
还有心情赏玩定亲信物,他再湖涂也明白了二妹对这桩亲事的态度。
段云辰突然觉得心灰意冷,饭也没吃就离开了少卿府,回来时心急雇的马车,回去时慢慢走着。
快到晚饭时了,天色暗了下来,街边亮起一盏盏灯。许多人行色匆匆,不愿在寒冷中久留。
段云辰不是体力好的人,还没走到国子监就冻得脸颊冰凉,腿脚发沉。
看到青松书局透出的灯光,他脚下一顿,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书局离关门还有一段时间,零星几个客人或是买书,或是买笔墨,对走进来的人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刘舟看到段云辰,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少卿府大公子嘛,他可还记得这人冷着一张脸来找东家的事。
小伙计正犹豫是迎上去还是装没看见,就见才进来的那人一个转身又走了。
刘舟大大翻了个白眼,转日等辛柚过来时便把段云辰来过的事说了。
辛柚想到近日关于少卿府的一些议论,猜测段云辰可能是心情不大好,这就不是她在意的范围了。
辛柚在书局打了个晃就回到东院,一个人关在房中,把今日要用到的东西再次检查。
摸清了常梁的住处后,利用这段时间她又掌握了不少关于常梁的讯息。今晚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就能确定固昌伯府这些没有记录目的地的南行之人是否与娘亲的死有关了。
今日常梁是白班,换班后本来会在固昌伯府吃顿量大管饱但味道一般的饭就回家去,却有两个人拉着他去吃酒。
常梁手头宽裕,毫不犹豫就应了。
天已经晚了,固昌伯府后边的那一大片民宅陆陆续续熄了灯,人们都歇下了。
常梁的住处还是一片漆黑,一直没有动静。
辛柚小心翼翼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心中生疑。
平时常梁早就回来了,今日莫非有什么变故?
她是趁着常梁雇佣的大婶洒扫干活时潜进来的,这一待就是小半日,连晚饭都没吃。
天很冷,辛柚轻轻搓了搓手,呼出一团白气。
就在这时,外头终于传来了动静。
动静还不算小,先是大力关门的声音,再就是脚步声。
辛柚悄悄探出头,隐约看到一个黑影。
那道黑影直奔院子一角,很快就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
辛柚呆了呆,反应过来那人在干什么。
尽管难免生出几分尴尬,她却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直到那道黑影进了屋,点燃了油灯。
如豆的灯光虽昏昏暗暗,却让躲在暗处的辛柚看得分明。
是常梁无疑,从对方有些迟缓的行动推测,他应是喝了酒,但不到醉酒的程度。
这就解了辛柚的疑惑:难怪常梁回来这么晚,原来换班后喝酒去了。
看来行动的日子没选好。
辛柚闪过这个念头,很快纠正:不,应该是选对了。一个有了酒意但没烂醉的人,对她之后的行动更有利。
前提是,常梁会如她预判的那样喝下加了料的水。
因为对方喝了一肚子酒,辛柚有些没把握了。真要没按她猜测的那样来,那今晚只能放弃计划,明晚再来。
出师不利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辛柚悬着的心在看到常梁提起水壶倒了杯水,咕冬咕冬喝下时总算放下了。
药性在酒意的驱散下更快发作,常梁抬手扶了扶额,连灯都忘了熄就往床上一躺,很快响起了如雷的鼾声。
辛柚耐心等待了一段时间,悄无声息从藏身处走出,一步步走到床边。
常梁睡得正沉,微张的嘴喷出浓浓的酒气。
这个天气,屋内没生火,睡的也不是火炕,他看起来竟然有点热。
辛柚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差错,伸手拍了拍常梁的脸。
常梁的呼噜声更响了。
滴答,滴答——
睡梦中的常梁颤了颤眼皮,他觉得有水珠滴落在眼皮上,想睁开眼,却睁不开。
滴答,滴答——
常梁努力挣扎,终于睁开了。
睡意朦胧的眼瞬间睁大,等看清眼前的人,童孔巨震。
习武之人身体反应比思绪要快,常梁鲤鱼打挺想要起来,却失败了。
他浑身软绵绵,根本使不上力气。
而眼前的人突然靠了过来。
常梁酒意与睡意散了大半,骇然出声:“你是人是鬼!”
那眼角淌血的女子伸出手,搭在了他脖子上。
那双手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热度。
这让常梁确信眼前的是厉鬼无疑。
昏暗摇曳的灯光,残留的酒意与药力,鬼压床的无力感,还有那只冰冷的手——
手令常梁脑子一片空白,想要躲避偏偏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本能求饶:“你要报仇去找别人啊,那么多人一起动的手,为什么偏偏找我?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找谁?我该找谁?”昏暗的灯光下,“女鬼”眼角的血泪一直淌到腮边,吐出的话一字一顿,冷气森森。
“找我叔叔,是我叔叔带我去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常梁立刻改口,“不不不,不要找我叔叔,你去找伯爷,肯定是他下的令,我叔叔都听他的!你去找他”
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呼吸困难之下,常梁飞快说着。
为什么使不上力气,为什么身体这么沉?
他要被厉鬼索命了吗?
常梁混乱想着,一只冷冰冰的手搭上他的眼皮。
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合上了。
刚开始他的表情还扭曲挣扎,似乎在与什么做着斗争,没多久鼾声又响了起来。
辛柚后退数步,默默立着。
暗黄的灯光把她的身影投在窗上,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辛柚再次把巴掌大的镜子拿出来,看向镜中人。
那张脸经过修饰描抹,与娘亲像了七八成。倘若常梁是举起屠刀的人之一,作为他们的绝对目标,定然还对这张脸有印象。
七八成像,在这刻意营造的情景中,足以让他以为是厉鬼索命了。
辛柚定定盯着鼾声如雷的常梁,紧紧抿了唇。
这一次,不是误会了。
下令杀害娘亲的是固昌伯无疑。
克制住汹涌的杀意,辛柚仔仔细细清理着她来过的痕迹。
后面的路还很长,她不能现在杀了常梁,打草惊蛇。
认真清理后,辛柚深深看了常梁一眼,悄悄退出屋子,翻墙而出。
夜已经深了,天上不见星月,只有墨色的云缓缓流动。
风大了起来,吹到人身上透骨的冷,远远有打更声传来。
辛柚整个人缩在斗篷里,往青松书局的方向奔去。
“谁?”一队持刀的官差进入视线,有人无意间瞥见罩着墨色斗篷的辛柚,厉喝一声。
辛柚暗道一声糟糕,飞快跑进了一条巷子。
刚刚那一瞥,那队官差好像是锦麟卫,这么晚能撞见,估计是赶上他们缉拿逃犯了。
好在这一片辛柚很熟悉,几个拐弯后从围墙处跳进了她买下的那处宅子。
这处宅子从外面落了锁,辛柚不敢掌灯,心中又莫名不安,保险起见摸黑把脸上妆容洗净,恢复了本来面貌。
做完这些,辛柚想了想,决定就在这里睡上一晚,谁知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喧闹声。
隔壁的门被拍开了,辛柚贴着门聆听,那些锦麟卫似乎检查完了隔壁,看到了落锁的这一户。
“这家住的什么人?”
很快有人怯怯回答:“原本住着一家租户,后来搬走了,好像一直锁着门”
“砸开!”
听到这两个字,辛柚迅速躲了起来。
辛柚躲藏的地方看不到外面情景,只能凭声音推断走进来不少人。
那些人先奔着正房去了,提着灯笼把东西屋加堂屋走了一遍,又奔着厢房而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应该没在这里,走吧。”
辛柚眸光闪了闪。
是贺大人。
发现是贺清宵带队,辛柚莫名释然了。
每次与他对上都不太顺利,习惯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辛柚松了口气,捏紧的手心尽是湿漉漉的汗。
院门被砸开,辛柚没了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的打算,忍着饥寒耐心等了一个时辰,从藏身之处走出,放轻脚步向外走去。
门大敞着,不用再翻墙,辛柚拢了拢斗篷,走进了无尽的黑夜里。
至于院门,以防被有心人发现端倪先保持原样,等白日再派人来上锁。
已是深夜了,先前锦麟卫带来的喧闹已经散了,四周寂静无声。
辛柚走了没两步忽觉不对,握着匕首的手从斗篷中伸出,刺向靠近的人。
短暂的交手后,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是我。”
辛柚动作一顿,看向靠得很近的那人。
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人面容,声音却再熟悉不过。